1972年黃胄和他喂的毛驢
黃胄也是十分杰出的動物畫家，李可染認為他的動物畫作品中“狗第一”，而在廣大欣賞者心目中，黃胄畫驢是影響最大的。
黃胄《八驢》1977
在他的題跋中，關于動物、竹木、花卉的內(nèi)容占有很大比重。他對不同畫種的發(fā)展作了歷史的考察，有很多意見發(fā)前人之所未發(fā)，如：關于畫牛：“古時畫牛是一大科……宋以前已創(chuàng)造了完美的形式和技法?！薄八稳水嬇Ｔ煨途篃o一位超出唐《五牛圖》者。宋以后每況愈下?！薄爸撩鞔Ｒ妼ｉT工畫牛者，至清代即不多見，工于牛者竟然一人皆無，亦屬怪事?！彼治觥懊繘r愈下”的重要原因即在于“元明以后所謂文人畫興起，以不求形似為高，竟無高手出現(xiàn)，自是畫家不求實際，清高自命，或以書畫自娛，以致使宋以前即達高峰的畫科停步不前。”黃胄《互助》1983
關于畫狗：“畫獸難畫狗，而宋人畫狗甚精能。明以來竟無高手?！薄扒謇墒缹幑P下可謂能品，但嫌太似，只得我國藝道之末流，吾不取之?！?/span>黃胄《雙犬》1979年
黃胄《育羔圖》1981
關于畫貓：“宋元皆有形神兼?zhèn)湔?。”“明清也有人畫，流傳的作品不多，造型寫實技巧趕不上宋代而粗筆寫意則有發(fā)展。八大山人有時也畫睡貓，別有風趣。近代任伯年、徐悲鴻畫貓推上另一高峰?！?/span>黃胄《貓》1982
關于畫雞：“宋人李迪傳世有雛雞圖，以工筆寫生者。”“曾見元人作《四季平安圖》，極工致?！薄敖倌陙砣尾甏止P字畫，活潑有生趣，堪稱一絕?！?/span>關于畫鷹：“宋人畫鷹點晴用生漆，使突出紙面，嘴爪亦工致認真，明初仍保持此傳統(tǒng)，我們也應該繼承，不可率意為之?！?/span>1979年黃胄為人民大會堂創(chuàng)作松鷹圖
關于畫雁：“自五代以來，蘆雁題材即為普遍?！薄八卧水嬏J雁，寫秋汀野浦飛鳴宿食之態(tài)，別有情趣?！薄懊饕院髱缀鯚o一幅有生活氣息者，多流于形式?！?/span>關于畫鵝：“趙佶之《紅蓼白鵝》承唐、五代人法，工致可愛，元明亦有人摹仿，終無新意?！薄懊鲗O隆畫鵝筆觸鮮明，形象準確，神采生動，為古人精華之作?！撩髂┣宄醮髮懸猓既徊莶轂橹?。近來悲鴻喜畫鵝，但因生活根基不深，形象、構圖變化不大，但技法上大有成績?！?/span>黃胄《牧鵝》1987
關于畫魚：“宋元人畫魚，其游動情態(tài)離紙欲出。日本畫家繼承其法，而我國畫家鮮有涉筆專攻魚藻者，明以后竟無一家可觀?！薄叭缒咸镏~藻只是抄襲前科而已?！?/span>關于畫竹：“宋元人畫竹清新而畫意蓬勃，如文同、李息齋等大師。至明初王紱、夏仲昭雖學前人法，尚有些生活氣息?！薄爸撩骷尉负蠖嘧阅M而來，致形成公式。到清代冬心、板橋不過玩弄筆墨而已，寫形能力極微，所謂神形兼?zhèn)洌绮幌鹿Ψ蚪鉀Q造型，傳神難得依據(jù)?！?/span>黃胄《墨竹》
黃胄對不同畫科發(fā)展狀況的分析與他對前人藝術成就的評論，基本觀點是一致的。他特別推崇那些在藝術上做出重大成就的畫家?guī)熢旎褪讋?chuàng)精神。宋人畫竹畫得好，“追其原因應是宋人無家當可守，無本可臨，自能寫生創(chuàng)作也?！痹院?，許多畫科普遍呈現(xiàn)每況愈下的頹勢，就在于“漸漸因襲臨摹為能事，不求進取，或做筆墨游戲”，以致停步不前。畫家行筆至此，感喟良深：“可嘆五百年光陰!”黃胄《版納所見》1994
黃胄的動物畫涉及的題材面很廣，在藝術表現(xiàn)的很多方面都遠遠超過前人。但是他對自己的作品很少有滿意的時候，在題跋中屢屢可見這類的話：“駱駝難畫，難在表現(xiàn)其氣質(zhì)。余半生喜愛，卻無能得其神似。”甚至對他最擅長畫的驢，也說過：“畫驢半生，動態(tài)尚不能掌握，熟習一種動物難也。”“文革”期間，他被分配去飼養(yǎng)驢，依然深憾自己對驢的觀察、掌握得不夠：“畫此物近三十年，牧養(yǎng)驅(qū)車亦兩年余，人亦云善畫此物者。今于街上偶見驢群歡騰活躍嘶鳴而過，皆是筆下從未有者，歸來摹畫數(shù)紙竟拙劣如此，毫無生氣，可見低能。學畫者若不能勤苦奮發(fā)，反復實踐，終生難得作出點成績也。若能有點成績，亦決非輕而易舉偶然獲者也?！?/span>無論是畫人物、畫動物、畫竹木花卉，他都強調(diào)要認真、刻苦，反復地、長期地觀察和創(chuàng)作。在反復的觀察中認識對象的生理特征、精神氣質(zhì)；在反復的創(chuàng)作過程中調(diào)動、發(fā)揮筆墨的造型能力，以求達到形神兼?zhèn)涞木辰纭?/span>黃胄《瀚海之舟》1984
他特別強調(diào)要在動物生存的自然環(huán)境中去觀察、認識對象：“只有和牧民生活過的人才明白狗對人的忠誠和用處，牧民愛狗并不是為了好玩?！薄安桓吧衬灰婑橊勚叽笮蹅??！薄爱嬹橊勲y在氣質(zhì)上，氣質(zhì)來自生活。只在公園是看不到駱駝的真正精神狀態(tài)，只有在沙漠、在戈壁、在需要駱駝的地方才能見到它‘任重道遠’的氣質(zhì)。”黃胄《洪荒風雪》1955
這就是黃胄自責“一生愛駱駝卻沒有畫好一匹”的原因所在。他從青年時代就以表現(xiàn)駝隊上的勘探隊員《洪荒風雪》而在國際性美展上獲金獎，但直至花甲之年仍然深憾未能畫出一峰雄健高大的駱駝，他是給自己定了一個極高的藝術標準，而不是只滿足于形似。1985年黃胄在家中畫小雞
再如畫雞，他從1958年就開始畫，以后每年春天買一籠雛雞，觀察其情態(tài)，連續(xù)畫一陣。1973年又著手畫，畫了十來年，自恨“基本結構還弄不清”、“無章法”，總結“余畫小雞有三?。阂徊皇煜ど睿欢蔑曫B(yǎng)，三不會補景。只憑一點印象使筆運墨便不能從心所欲不逾矩?！敝钡?978年，“自作雛雞以來已近千幅，廢紙成堆”，才覺得摸到了一些門道，但還要“留至日后檢驗之”。畫雞雖為小道，且以黃胄的天分，還要如此兢兢業(yè)業(yè)地反復觀察、反復實踐，廢紙成堆，始覺有得，可見藝術上的每一成功都來之不易。黃胄《豬多肥多糧食多》1974
更為可貴的是，黃胄筆下的動物都是有情之物，是人類的朋友。正如他對毛驢的贊辭：“雖不及牛馬高貴，卻能經(jīng)風雨耐霜雪，忍辱負重辛勞終生，憨絕癡絕。”“小驢渾身是寶，勤苦溫順，經(jīng)風耐雨，亦可任重道遠，胡云不美!”黃胄《載歌行》（局部）1959
講的是毛驢，卻分明是贊美人，贊美一種性格，贊美一種奉獻精神。本文節(jié)選自李松先生1997年為《黃胄談藝術》一書所撰寫的前言《認識黃胄 研究黃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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