丨簡白手繪三線工廠丨
【序言】
時間長河流逝，歲月畫卷泛黃。中國現代工業(yè)史上最輝煌的一段，不可遺忘的過往。那些激情燃燒過的青春，那些留在山中的紅磚瓦房，吸引著我們用心去拍攝、去記錄。關于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在襄陽地區(qū)的三線工廠系列圖文，曾經在新浪博客連載。現在，我們再次整理出五篇，連續(xù)分享到微信朋友圈，這是不可忘記的工業(yè)遺存，讓我們一起銘記這里的人文與情懷！
湖北化纖廠
圖丨簡白 文丨江南久久
【背景】
在離太平店鎮(zhèn)3.5公里的陳家湖村附近，在一座座長滿松林的小山丘里，有一片一眼望不到邊的紅磚瓦房，靜靜地坐落其間將近半個世紀。這，就是又一個散落在鄂西北山里的三線工廠-----湖北化纖廠。這片十里紅城棄平川而選山丘落址，據說是為了當年三線廠建廠必須貫徹的三字方針：山，散，洞。
當年，國家紡織部決定建一個大企業(yè)，為十堰二汽集團的東風輪胎廠配套生產輪胎。湖北化纖廠就這樣應運而生了，它的建成，是我國最早的生產工業(yè)用化學纖維的大型企業(yè)。
1967年籌建，1969年5月主體工程動工，歷時兩年半基本建成投入試生產。建設投資1個億，建成時有職工4200多名，彼時號稱十里化纖城。
據當時的親歷者描述，那個時候，沒有現如今的這些現代化的機械設備，除了用手推車、鐵鍬等簡單工具，其他全靠兩只手和那些不可遏制的激情。
當時的廠房和生活設施建設不是同步進行，生活條件比較艱苦，沒有宿舍，工人們住的是蘆席搭成的簡易工棚；沒有水泥路，下雨天走在泥濘的路上，膠鞋都能被粘下來。既便是如此，在廠房的建設過程中，化纖廠的建設者們，仍然充分體現了那個時代“多、快、好、省”的作風，硬是通過肩挑背扛，用四年的時間，在1972年初，將設備進駐到新建的廠房之中，企業(yè)開始全面投產。
為了支持湖北化纖廠的發(fā)展，國家當時從國內同行業(yè)大型企業(yè)中抽調老工人、技術骨干充實到化纖廠。同時，大批的大學畢業(yè)生也被分到廠里。數以千計的大學生從全國各地匯集到這里，不同地方的口音，不同的生活習慣，在這里奉獻著同一樣的青春和熱情。
【走近】
2014年4月13日，連續(xù)幾日春雨之后，太陽在接近中午的時候，將濃霧劃開，天氣變得晴朗清芬起來，這是一個很適合出行的下午，我們驅車來到了傳說中的十里化纖城。與以往探訪其他的三線廠所不同的是，我們非常意外地在進入山里那片城區(qū)的路上，因問路遇著了一對市四十四中學（原湖北化纖廠中學）的教師夫妻：邱老師和周老師。當他們聽說了我們的來意之后，竟然愿意與我們一路同行，帶我們去探尋那些曾經的往事留下來的點點印記。
我們就這樣幸運地走近了山中的這座城。于是，關于一座順應時勢而生的十里化纖城的宏大記憶，就被我們涵蓋進了一組照片中，去輕輕撥開那看似平靜安寧的表面，緩緩地攪動起沉淀著歷史積累的河水，或渾濁或迷離的過去會有一些些浮現。那是我們不能忘卻的感動！
▲ 圖二 低調而厚重的“湖北化纖”四個大字無聲地述說著說不盡的湖北化纖人的悠悠往事和綿綿情懷，更是承載著湖北化纖人那種繼往開來，勇于突破擔當的精神。這四個字不僅僅勾起了我們的浮想翩翩，相信更是湖北化纖人不可迂回、永遠不會忘記的百感交集……
▲ 圖三
▲ 圖四
▲ 圖五
▲ 圖六
▲ 圖七
▲ 圖八
▲ 圖九
▲ 圖十 圖三到圖十這組照片是十里化纖城里第六生活區(qū)中的紅磚瓦房與居民。在這里我們有幸結識了1970年來自河北保定化纖廠，已經八十高齡的模型工賈師傅，他給我們講述了當年一紙調令下來，不到半月的時間，他就放下家人來到了建設之初蘆葦搭建工棚的湖北化纖廠的建設工地上，從此后與這塊土地生生相息四十余年，他的孩子們也都是廠里的職工，如今他的大兒子與大兒媳、二兒媳都已從廠里退休了。
這是一個給人感覺蠻溫暖的老人，言談之間，賈師傅一直手握著帶我們認識他的化纖廠年輕職工小胡的手，談及他個人往事的時候，老人十分淡然，對廠里順應時代發(fā)展而來的幾次大的改革卻能如數家珍，對退休后的各種福利待遇也是持一種理解的態(tài)度。當提及到他的退休時光如何打發(fā)時，賈師傅一下子興趣盎然起來，他非常高興地帶著我們一行五六個人繞了幾棟家屬樓之后，去到一個家屬區(qū)里相對偏僻的山坡上，參觀他種植的蔬菜，他說這是他以前的同事搬家離開之前送給他的一塊菜地，種菜成了他退休生活中的一大樂事，他說“挺不錯的，煅練了老胳膊老腿，還有吃不完的綠色蔬菜”。
后來，通過賈師傅介紹，我們還采訪了一位比他更早來到這里的劉姓老人，劉師傅退休后被大家推任為六生活區(qū)的區(qū)長。我們見著他時，他正在該區(qū)的大門口值班，當聽說我們此行是為了了解關于建廠初期的情況時，他脫口而出的一組數字，那份清晰那份鐫刻一般的記憶，完全震撼了我。70歲的胡師傅說：“我是1969年11月17日來這報到，1970年正月初4正式上班。當時我來的時候，這里只有武漢公檢法的25人，紡織工業(yè)部的12個人，總共37人組成的生產準備組。當時的紡織車間還只是豎了幾根水泥柱子，道上也都是泥巴路……”
在這里特別讓我們感動的，是用整整一個下午陪同我們穿行在十里化纖城的邱老師夫婦，這對1991年大學畢業(yè)后就來到湖北化纖廠學校的老師，對三線工業(yè)的輝煌歷史與沒落的現狀有著自己獨特的見解與思考，對我們的拍攝與采訪也有著充分的理解與尊重。當我們從一棟三層樓房旁路過的時候，周老師指著我們身后輕聲說：“看，那墻上的大標語，工業(yè)學大慶，也是那個時代留下的痕跡”…….
▲ 圖十一
▲ 圖十二
▲ 圖十三
▲ 圖十四
▲ 圖十五
▲ 圖十七
▲ 圖十八
▲ 圖十九
▲ 圖二十
▲圖二十一 員工活動中心、健身房、燈光球場、露天電影院、公園一角的垂釣亭和蜿蜒的回廊垂柳、職工醫(yī)院，讓我們有理由相信，這里從不缺青春與浪漫共舞，激情與關懷同在。
▲ 圖二十二
▲ 圖二十三
▲ 圖二十四
▲圖二十五 這是一組澡堂的照片。圖二十二、二十三、二十四是目前仍在使用的社區(qū)澡堂，也是動力廠澡堂，圖二十五是已封閉的建廠之初的老澡堂。相信，除了銹色深重的淋浴大廳，能夠喚起曾經在澡堂里引亢高歌的趣味，那用同色紅磚砌得嚴實的老澡堂更能讓化纖人，特別是已遠遠離開這里的那群人的無限唏噓！那是一份濕漉漉的記憶啊…….
▲ 圖二十六
▲ 圖二十七
▲ 圖二十八
▲ 圖二十九 這是一組特別扎心的照片。我說的扎心是一種采訪歸來直到現在仍然無法放下的遺憾。
在這里，我聽見了許多鳥鳴聲在環(huán)抱泳池的綠樹間婉轉嘰啾，我聽見了同行的邱老師講述前幾年他在這池邊為全省的青少年游泳比賽做裁判的故事，我還在這里聽說了周老師剛好就是 @老趙記錄 當年的生物老師；在這里，我看見了落葉在夕陽下的那種極致的殘缺美，我看見了一池碧水在晚霞中猶顯的寧靜，我也看見了泳池中央養(yǎng)魚所用的增氧設備和銹跡斑斑、油漆剝落的各種游泳設備。
據說，從去年開始這個湖北化纖人夏季消暑的極好去處已經完全被變成養(yǎng)魚池承包出去了。其實，應該可以有更好的辦法還原、保留這里獨特的一份美麗和記憶！
▲ 圖三十
▲ 圖三十一
▲ 圖三十二
▲ 圖三十三 金環(huán)賓館就是當初湖北化纖廠的招待所，如今的入住率從網上了解應該還是不錯的。與金環(huán)賓館遙相呼應的就是當年全廠人的物質交流集散地供銷社，現在已升級為綜合超市了，與超市比鄰的正是當年的郵局，還有往返市區(qū)的50路公交站臺。
在供銷社這座平房的旁邊，剛剛聳立起一座地標式建筑，這是完全區(qū)別于當年計劃經濟下國家分配體制的房地產開發(fā)項目，這棟建筑也是再次用一種具體的形式說明那更多的往事已往矣，而新的風向標亦不可逆轉地在這里轉向了……
▲ 圖三十四
▲ 圖三十五
▲ 圖三十六 圖三十四的空地，據邱老師介紹是市場經濟時期的菜市場，現在十里化纖城的新菜場建設管理的一點也不比城區(qū)差，在這里往往能買到比城里人更好更新鮮的各色蔬菜與肉類。
▲ 圖三十七 在廠區(qū)主干道上有一條不算太長的商業(yè)道，這條街上有在襄陽城區(qū)隨處可以遇見的，目前資產過三億的天天福超市的旗艦店，這也是店主依托十里化纖城起家開設的第一家店。街上還有水果攤點，熟食店，服飾店，美容美發(fā)店，日雜店，銀行、電信業(yè)務也是一應俱全全面開展，化纖人生活、采買一般的物資相當方便。
▲ 圖三十八
▲ 圖三十九
▲ 圖四十 再見無限延伸的鋼軌，再見三線廠特有的鐵路專線，再見那些即使在困境中也難掩其歷史輝煌的磅礴大氣，我選擇拉著周老師的手，走近，更近地走近夕陽余暉下的鐵軌，何許我骨子里一直固執(zhí)地相信，我能在那里，再次聽見當年的那些鋼箍壓過時發(fā)出的鏗鏘之聲，我認為那是那個時代的心聲！
▲ 圖四十一 路邊佇立的老人與獨自暮歸的老牛給了我們體味人世滄桑，世事浮沉的無限空間感！
▲ 圖四十二 下班歸來的陳家湖車站的扳道工日復一日地往返在山里的這片紅磚瓦房之間，在我眼里他們因為這座生機勃勃的十里城池的相伴，完全沒有夕陽西下時，鐵路扳道工們在曠野里總是留給人們孤獨身影的那種印象了。
▲ 圖四十三 進出十里化纖城的這條大路，據說在去年年底就該完工的，工期延至今日仍然不能通行公交車…….
（注：圖文是2014年采寫的，這條大路現在已通車）
【回望】
當我們揮手告別陪了我們整整一個下午的邱老師和周老師夫妻，暖黃的夕陽正在西下。陳家湖火車站的鐵路扳道工們也結隊返回工房。而鄉(xiāng)村小道上，暮歸的老牛正悠閑地跟隨在主人身后，走向飄起炊煙的山村回家。小山丘上的松林只見有微風掠過樹梢，卻聞不見聲響，偶爾會有一兩只歸巢的鳥影乍現。一切是那么和諧寧靜，一切都是剛剛好！
穿過陳家湖鐵路段與湖北化纖廠交匯的鐵路涵洞，來到正在整修的公路上，再一次回望鐵軌那邊、那片起伏于小山之間的紅磚瓦房時，我回想著一下午在廠區(qū)里所走的路線，非常的清晰。
從廠區(qū)門前的馬路到已被封門改造的老澡堂，經過老煤廠到后來建造的社區(qū)澡堂，順道左拐打動力廠門前再左拐，沿四十四中學旁的山道一直上行，路經粉刷著醒目的藍色外墻的職工醫(yī)院，還有那個令人心情蕩漾、綠樹掩映、鳥聲嘰啾的游泳池，最后到達了生活六區(qū)的大院。
返回時的另一條道，則是從四十四中學的邊上下行到由原來的電影院改造的職工活動中心、籃球場和一座美麗的公園、垂釣園，然后，遠望著禁止外人進入的生產場地，我們繼續(xù)沿著大路下山，經過了矗立在山坡上的辦公大樓，來到歷史痕跡深重、極具標志性的工廠大門前，就在這道大門兩側，有最初的招待所，也就是現在正常營業(yè)的金環(huán)賓館，有郵電所，百貨大樓，有通往市區(qū)的公交車站，一棟拔地而起的褐色高層建筑在比鄰的紅磚瓦房群中顯得尤為特別，繼續(xù)向前，我們經過一個集貿市場，一個規(guī)模不小的菜市場，來到了湖北化纖廠的鐵路專線貨場，在這個貨場背后的圍墻外面，可以清楚地望見“陳家湖”三個鐵路站牌的大字。
整個行程，無需拾級上下整個化纖城，我們選擇與邱老師夫婦一起步行一段，驅車一段，很輕松地行走在這片寧靜而美麗的小山城里。在我踏上返程路，在我再次回首山里的這座十里化纖城時，我驀地想起一個英文字母，那行走在山里一上一下的路程，正好是一個巨大的V字。相信這一定是冥冥中的一種昭示，相信歷史總會不吝機遇經過這片熱土。
這片散落在鄂西北大山丘陵地帶的三線廠，曾經一代甚至幾代人在國家機器的強大動力中，多么輕易地被根植在一片狹長偏僻的天地間茁壯成長；又是多么輕易地便被拋置在改革煙火中升溫助燃！無論最初的成長，無論最后的助燃，那些紅磚瓦房中的主人公們站起或者坐下，仍然都是抱成團的鋼鐵隊伍，仍然彌漫著濃得化不開的三線人的情結味道。那么，再之后，轉角處，下一站，光明抑惑灰暗，已經來到當下的，三線人一定能在經濟大潮中選擇獨自擔當。
這是一種遺傳，一種信念，更是一種必然的勝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