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統(tǒng)編語文 品傳統(tǒng)文化
一提到語文知識，大家就想到語、修、邏、文四個方面；印象中，語、修、文一直都在，邏輯似乎在教材中消失已久了。于是，社會上要求語文教材恢復(fù)邏輯知識的聲音很高。實際上，顯性的邏輯知識缺位之外，邏輯的運用實際一直都在教材里，只不過我們有時候不去挖掘或者說有時候意識不到而已。有些課文如果從邏輯的角度分析，也許會發(fā)現(xiàn)一種別樣的趣味，對課文也會有更深入的理解，或許還會有些新奇的發(fā)現(xiàn)。
機智的人都善于使用邏輯這個工具，最典型的莫過于晏子。《晏子使楚》是大家耳熟能詳?shù)囊黄n文，說的是晏子出使楚國，楚王想讓晏子出丑，于是命手下綁著一個盜賊前來。楚王問：“這個人是誰呀？”手下回答：“這是個齊國人，因盜竊被捕。”于是楚王得意洋洋地對晏子說：“齊國人素來善于盜竊嗎？”將前一個表示個體概念的“齊國人”，偷換為表示集體概念的“齊國人”（后一個），就由對一個齊國人的評價上升為對整個齊國的蔑視，無異于赤裸裸的挑釁。硬扛是不智的，只能迂回反擊。晏子以橘為喻，指出“橘生淮南則為橘，生于淮北則為枳”，原因在于“水土異也”。接著話鋒一轉(zhuǎn)，回歸本題：“今民生長于齊不盜，入楚則盜?！蓖瑯拥牡览恚y道是因為“楚之水土使民善盜”嗎？晏子用的是類比歸謬法，以橘生淮北而化為枳，與清白齊人入楚為盜作比，推出一個顯然荒謬的結(jié)論，可以說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成功地將球踢回給了楚王，既揭示了楚王邏輯的荒謬性，駁斥了他的無理，又成功維護了國家的尊嚴。當然，類比推理通常并不可靠，得出的結(jié)論往往是或然的，在證明觀點的時候一定要謹慎使用；但用于批駁對方觀點，卻常常犀利無比。
再如小學(xué)課文《道旁苦李》，諸小兒見到道旁李樹，“競走取之”，“唯戎不動”，他的理由是：“樹在道邊而多子，此必苦李。”這里就隱含著一個假言推理：
如果一棵道旁李樹的果實不是苦的（往往會被路人摘走），就不會“多子折枝”；
現(xiàn)在李樹“多子折枝”（即并沒有人去摘）；
那么，樹上的李子一定是苦的。
這個推理，屬于否定后件式的充分條件假言推理，從形式上看是正確的，實際的結(jié)果也證實了王戎的判斷，一個“必”字體現(xiàn)出他的自信。但這個推理并非完美無瑕，它的大前提和小前提都存在漏洞，大前提所述的只是一般的經(jīng)驗，小前提成立的原因可能有多種（也許是別的人都很守規(guī)矩，也許是李樹有主不能摘），因而，由不可靠的前提推出的結(jié)論只能是或然的，未見得可靠。王戎之所以得出一個必然的結(jié)論，且能被事實證明，也許是他在綜合當時的各種情況并排除其他選項后的判斷。這更見出他的觀察細致和肯動腦筋。當然，也有可能只是蒙對了。因為文字的儉省、場景的缺失，對此我們已無從考證。
所謂“言多必失”，夸夸其談的人有時候會不自覺地陷入邏輯的矛盾中。像寓言《自相矛盾》中的那個楚國人，夸起自己的商品來無所不用其極。一會兒夸自己的盾，說“吾盾之堅，物莫能陷也”，一會兒又夸自己的矛，“吾矛之利，于物莫不陷也”?？涠艿脑捳Z暗含著“任何的矛都不能刺穿這個盾牌”這一判斷，夸矛的話語，則暗含著“這支矛能刺穿任何盾牌”這一判斷。顯然這兩個判斷是矛盾的，不可能同時為真，楚國人的話語不合邏輯，違背了矛盾律，因而當旁人要他“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時，他不可避免地陷入兩難境地。
再看課文《莊子與惠子游于濠梁之上》。莊子見“鯈魚出游從容”，感受到魚兒的快樂?；葑訁s質(zhì)疑說：“子非魚，安知魚之樂？”這里就隱含著一個邏輯推理：只有魚兒才知道自己的快樂（隱含的前提），你不是魚兒，因而你不會知道魚兒的快樂。莊子反應(yīng)很迅速，立刻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莊子又把球巧妙地踢回給了惠子?；葑又狼f子的反問是無法正面回應(yīng)的，所以開始尋求語言上的幫助，希望從邏輯上占得上風(fēng)。于是回答：“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魚也，子之不知魚之樂全矣?！币馑际?，我不是你，當然弄不清你是否知道魚之樂；但是按照你的邏輯，你也不是魚，你不知道魚兒是否快樂也是一定的。這是以退為進，姑且承認莊子說得對，然后“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巧妙地借用莊子的邏輯對其“魚之樂”的判斷做了反駁。這就使問題又回到了惠子最初的質(zhì)疑上，等于又把球踢回給了莊子。莊子靈機一動，巧妙地借助詭辯，玩起了文字游戲，借以脫身：“請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魚樂’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問我，我知之濠上也?！边@里的關(guān)鍵是虛詞“安”?！鞍病背擞米饕蓡柛痹~，表示“怎么”，還常用為疑問代詞，表示“什么”“什么地方”?；葑佑谩鞍病?，表示的是反問；莊子則偷換概念，將“安”理解為提問地點的疑問代詞。這樣惠子的問題就由表示否定的反問句，被他偷換為一般的問句：“你在什么地方知道魚之樂的？”這個問題自然隱含著“莊子知道魚之樂一事，惠子已然明了”的判斷，由此莊子作出回答說：“我是在濠水之上知道魚之樂的?！边@實際上是以詭辯的手段巧妙地堵住了惠子的嘴，為二人的談話畫了個句號。
邏輯是思維的體操。高中語文課程標準指出，思維的發(fā)展與提升是四個語文核心素養(yǎng)之一。對于學(xué)生抽象思維的發(fā)展與提升而言，邏輯的訓(xùn)練不可或缺。知識固然重要，可以增強運用的自覺，但日常語言、尋常課文中即蘊藏著邏輯的內(nèi)容，細心體察，善于分析，可以更有效地增強我們思維的準確性和敏銳性。
（作者系人民教育出版社中語室主任、統(tǒng)編語文教科書核心編者）
《中國教育報》2021年02月07日第3版
作者：朱于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