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在河南農(nóng)村，濃濃的年味自然給童年留下了最深深的記憶。
戊戌春節(jié)將至，記憶中的傳統(tǒng)年味便越加濃烈。眼前常會浮現(xiàn)出經(jīng)典圖景：風雪夜歸，闔家團圓，圍爐夜話，守歲至明，燃放爆仗。新年游，看花燈，百戲競陣，貨郎蟻集。然而隨著歲月流過指尖，這樣簡單的圖景，漸漸遠去。在傳統(tǒng)年味的余韻中細細品味，常常產(chǎn)生“年味淡了”的感覺。
在黃河流域文化的中心，地處伏牛山余脈與豫東平原過渡地帶的河南禹州市，是中國第一個奴隸制王朝——夏朝的建都地、中國“五大名瓷”之鈞瓷的唯一產(chǎn)地。上世紀70年代初，我就出生在這里。時過境遷，許多人和事都已淡忘，但兒時在家鄉(xiāng)過年的記憶，卻依然清晰，歷歷在目。
“二十三，祭灶官；二十四，掃房脊；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去割肉；二十七，殺只雞；二十八，貼花花；二十九，去打酒；三十兒，捏扁食（餃子）；大年初一兒，撅著屁股作揖兒……”家鄉(xiāng)人過年，進入臘月二十以后，就開始忙著蒸饅頭、殺豬、買肉、打掃房子、買鞭炮、做新衣服。而這首傳承已久的民謠，自然成了家鄉(xiāng)人過年的“大事記”。
也正是這首民謠，陪伴我在家鄉(xiāng)度過了一個又一個春節(jié)。直到當兵多年后，依然沉醉于家鄉(xiāng)濃濃的年味當中。偶爾回到故鄉(xiāng)，陪父母一起感受兒時年的味道，那種喜悅中深藏著的，絕對是久違的情懷釋放。
河南地處中原，是華夏文明的發(fā)源地，“過年”的風俗自然豐富多彩。不同地方的年味，在歷史長河傳承創(chuàng)新中，亙古不變。年俗文化沉淀至今，已是極接地氣，極具地域特性的鄉(xiāng)土民俗文化了。生我養(yǎng)我的河南故土，過年的習俗，更是有著地域文化的差異特性。許多年俗習慣雖然大相徑庭，而過年帶來的喜悅，卻成為心底的一縷陽光無法忘懷。這里，我用有限的文字，簡單記錄下兒時在河南過年最深刻的記憶片段。
臘月二十三過小年，在河南農(nóng)村，有“祭灶”的傳統(tǒng)習俗。這個活兒，通常在傍晚進行，一般是由家里的男主人主持。上香、焚紙錢，并擺有貢品，口中還念念有詞，祈求灶神上天多說好話，灶神像旁的對聯(lián)通常是：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
河南家鄉(xiāng)過年，年夜飯與眾不同。大年初一，勤勞而從不知疲憊的母親，天不亮就會把全家人喊起來，穿上新衣服，祭老天爺爺，還有門神，放鞭炮，下餃子吃早飯。這頓餃子，也就是河南人的“年夜飯”了。餃子在我們家鄉(xiāng)叫作“扁食”，吃完后，家里一般留一位老人，接待前來拜年的后生們，家里的年輕人則出門拜年。一般先到近門近族家拜年，給長輩磕頭，然后近門近族聚在一起拜年。從村西拜到村東，不管姓什么，只要家中有老人，都拜一遍。這些活動都在天亮之前完成。東方剛剛發(fā)紅時，年已經(jīng)拜完了。后來，似乎感覺這個傳統(tǒng)習俗越來越淡，實際上人們過年的情懷，一絲都沒有減退，這種民俗文化在不斷翻新傳承中，只是形式有所創(chuàng)新而已。
印象最深的，正月初一這天，雞鳴則起，穿上新衣，競相燃放鞭炮。河南民間有“開門爆竹”習俗，就是在農(nóng)歷新年第一天到來之際，家家戶戶開門的第一件事就是燃放爆竹，以嗶嗶叭叭的爆竹聲除舊迎新，行“接年”或“迎財神”之禮。而后，煮好餃子，敬天、地、祖先后全家共食。過年時，父母總會告訴我們，大年初一忌諱掃地、倒垃圾、動剪刀、大聲喧嘩，這些舉動都被視為不吉之舉。
兒時記憶中，只有過年才會吃扁食（餃子）。家鄉(xiāng)的年味，最有意思，也最受歡迎的習俗，就是硬幣扁食了。這個在中原少數(shù)區(qū)域盛行的習俗，為每個家庭增添了濃濃的年味。在過年包扁食時，將幾枚硬幣分別包入扁食里。初一早飯，誰吃到硬幣扁食，誰在這一年當中就有福氣，這個習俗給全家老少帶來極大的樂趣。全家人都爭先恐后地早起，尤其家里的小孩，為了能吃到錢，都會多吃一些扁食，讓大家都樂開了花。
正月初二，家鄉(xiāng)過年有個習俗，很能表現(xiàn)河南人的質(zhì)樸與善良。這一天，所有還沒有熬成婆婆或丈母娘的老、中、輕的媳婦們，要帶領丈夫和孩子回娘家拜年，俗稱“走丈人家”，已成年未結(jié)婚的子女，要去外婆家拜年。別看平時，毛腳女婿見到岳父岳母，就象“老鼠見了貓”一般小心翼翼，只知道干活表現(xiàn)，可在初二這天，岳父、岳母都要好好的招待自己的女婿。
在兒時的記憶里，最讓我深刻難忘的，當數(shù)新女婿拜年了。因為新女婿，在正月初二這天，要受到特殊的“待遇”。 新女婿在這一天是貴客，吃飯坐主客，在丈人家享受最高規(guī)格的禮遇。但不知從何時傳下來的習俗，新女婿來老丈人家拜年時，村里同輩分的大人和小孩，也會像鬧洞房一般，到處攔截“戲弄”新女婿一番。有的人截住后要香煙抽，還有的人往新女婿身上扔雪球。所以，女方家的親戚要事先為新女婿制定好路線，讓他悄悄進莊，吃過飯后再悄悄溜走，但眼尖的小孩，也常常會早有預謀。這在農(nóng)村過年時，成為全村人的一大樂趣。后來才明白，簡單的習俗中，深藏著民間區(qū)域文化內(nèi)涵。之所以新女婿會遭遇這樣的“酸甜苦辣”，都是女方族人們團結(jié)一心，想通過這種特殊形式對新女婿家庭的美好期許和祝福。
過年才玩的一種游戲，為兒時的年味增添了許多喜悅。這種幾近失傳的游戲，在我的家鄉(xiāng)河南，叫做“撂窯兒”。現(xiàn)在的年輕人，也許難以想象這種游戲到底如何玩耍?，F(xiàn)在想來，此等過年的趣事兒，是在歷史長期的沉淀中，傳承下來的民間區(qū)域文化。
這種年味游戲，一般是稍大一些的孩子在一起玩耍。我小的時候，過年時經(jīng)常玩撂窯兒。一幫小伙伴們，將長輩們給的壓歲錢換成硬幣后，便聚在一起，玩的特別激動興奮。因為多少有些賭博的意思，平時家里的老人是斷然不會允許玩這種游戲的，也就是過年時圖個喜慶。
撂窯兒，必須二人以上，選用一分或二分的硬幣，有時也會用5分的硬幣。在靠近墻根部挖一個小洞，參與游戲的人站在兩米開外的距離，輪流往里扔硬幣，扔進去多少按事先約定論輸贏。一般扔進去單數(shù)，撂到洞里的錢就歸誰；如果是雙數(shù)，洞里有幾對，就再賠進去雙倍的硬幣。錢數(shù)不多，往往帶給孩子的樂趣是無窮的，那種過年的味道，現(xiàn)在想起來，會變的越加濃烈甘醇。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有關家鄉(xiāng)年俗的記憶，從兒時就打下了深深的烙印。由淡變深，最后刻入骨髓。隨著對我國傳統(tǒng)文化的學習和認知深入，加上各地年味習俗文化的融合，讓我對家鄉(xiāng)的年味有了更多的懷念。每當翻閱過年的歷史文獻時，當中的記載，早已成為兒時年味記憶中最濃烈的陳年老酒。
上古時代的帝王由祭天地，而演變成后來的春節(jié)習俗，已經(jīng)傳承了數(shù)千年。東漢崔寔《四月民令》提到，“正月之旦，是謂正日。躬率妻孥，絜祀祖禰。”正月初一過新年的習俗也越來越豐富。在歷史長河中，盡管每個朝代對春節(jié)的叫法都不一樣，但民間過年的習俗文化，越來越厚重。
唐代，宮廷里春日散錢之風盛行。當時春節(jié)是“立春日”，是宮內(nèi)相互朝拜的日子，民間并沒有這一習俗。《資治通鑒》第二十六卷記載，楊貴妃生子，“玄宗親往視之，喜賜貴妃洗兒金銀錢”之事。這里說的洗兒錢除了賀喜外，更重要的意義是長輩給新生兒的避邪去魔的護身符。
宋元以后，正月初一取代立春日。不少原來屬于立春日的風俗也移到了春節(jié)。春日散錢的風俗就演變成為給小孩壓歲錢的習俗。清朝富察敦崇《燕京歲時記》記載：以彩繩穿錢，編作龍形，置于床腳，謂之壓歲錢。尊長之賜小兒者，亦謂壓歲錢。到了明清時，壓歲錢大多數(shù)是用紅繩串著賜給孩子。民國以后，則演變?yōu)橛眉t紙包銅錢了。
明代陸容的《菽園雜記》中有記載，拜年習俗最早流行于明朝京都。朝官往來，不管認識與否，都要互相問候過年好，百姓則各自訪親串友。清代時興在春節(jié)時送“拜盒”。就是將拜年所用的美食、果子等，放在精致美觀的飾盒內(nèi)，盒子上還有一張精美的包裝彩紙，這種民俗，在河南中原地區(qū)流行已久，也讓家鄉(xiāng)的春節(jié)更有年味。
歷史長河經(jīng)歷了數(shù)千年延續(xù)，傳統(tǒng)的過年習俗依然普照出民族文化的光環(huán)，依然散發(fā)著濃濃的中華情懷，最終沉淀出大國厚重的民俗區(qū)域文化。這恰恰是我對家鄉(xiāng)河南過年習俗最為深刻的烙印?，F(xiàn)在想來，這不正是心底濃濃的鄉(xiāng)愁和永難割舍的故鄉(xiāng)情愫嗎？
【作者簡介】：康曉歡，男，1972年臘月出生于豫東平原河南農(nóng)村。1991年12月入伍，從事新聞報道工作。2003年離開部隊后，供職于青島日報報業(yè)集團，擔任青島早報記者、旅游部總監(jiān)等職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