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器燒制自古有之,但唐之前瓷器皆不足觀。唐代雖有“南越北邢”,但一來年
代久遠,存世量少,二來工藝較之后世,略顯粗糙。所以國人收藏瓷器從宋代開始。
可以說宋代瓷器是中國瓷業(yè)史上的第一個高峰,無論從燒制數(shù)量上還是整體的質(zhì)
量上,都非??捎^。尤其是宋代五大名窯,更是達到了后世無法企及的一個高度。
宋代瓷業(yè)的飛速發(fā)展離不開安定的政治環(huán)境和繁榮的經(jīng)濟狀況。盡管宋朝在軍事處于弱勢地位,飽受外族欺凌,但社會的還是處于比較安定的狀態(tài)。即使是南宋偏安一隅,江南地區(qū)還是相對安定。與此同時,社會經(jīng)濟則得到了空前發(fā)展。宋朝人口最盛時突破一億,遠高于盛唐之時。另外手工業(yè)還有娛樂業(yè)也有著飛躍性發(fā)展。政治穩(wěn)定和經(jīng)濟發(fā)展為瓷器燒制提供了物質(zhì)保證,而社會的富足社會也使得人們對瓷器質(zhì)量需求更高。
政治因素和經(jīng)濟因素決定瓷器發(fā)展的先決條件,而決定瓷器風格還是宋代文化特點??梢哉f宋朝是華夏文化的一個極盛時代。陳寅恪認為:“華夏民族之文化,歷數(shù)千載之演進,而造極與趙宋之世”,宋代文化是中國古代思想文化最后一次復(fù)興。同時宋代也是科技文化的一個重要發(fā)展時期。
漢族文化的發(fā)展可以說是貴族文化和民俗文化此消彼長的過程。宋代是中國文化史上雅俗文化勢均力敵的一個重要時期。宋以前,文化的主導(dǎo)權(quán)在在占統(tǒng)治地位的貴族階級手里。宋以后,則是世俗文化的發(fā)展越來越興盛,而上流文化則處于停滯不前的狀態(tài)。僅以器物文化和文學藝術(shù)舉例則很容易發(fā)現(xiàn)這一點,如青銅器、玉器在宋以前大多專為貴族階級使用。文學創(chuàng)作的主流人群大多為官僚階級或者貴族階級。而宋以后,世俗文化占主流文化的比例則越來越高。隋唐時期實行了科舉制,使得很大一部分平民出身的人獲得官職,所以到了唐代市民文化開始有了巨大發(fā)展,宗教藝術(shù)也逐步世俗化。到了宋代,隨著社會經(jīng)濟的提高,百姓有了更多藝術(shù)需求。比如玉器已經(jīng)完全走進了尋常百姓家,宋代話本小說也大量出現(xiàn)。反映在瓷器上就是表現(xiàn)在民窯瓷器的質(zhì)量越來越高,宋代八大民窯系統(tǒng)都出現(xiàn)了大量精品瓷器,其裝飾手法和紋飾圖案,體現(xiàn)了世俗百姓的生活風貌。
上流社會文化也逐漸脫去了三代以來文化藝術(shù)上強烈禮教性、神圣性還有魏晉時期的宗教性。無論題材上還是思想上更加世俗化,平民化。宋代理學使得文人們更注重心靈的一種內(nèi)省和思辨,思想上更加理性。宋以前思想文化在器物文化上的表現(xiàn)就是三代的青銅器的莊嚴肅穆,戰(zhàn)漢時期玉器的古拙奔放、六朝石刻的神圣崇高,還有唐代金銀器的奢華富麗。宋代藝術(shù)更加追求簡潔素雅,與前朝相比,不涉禮樂教化和宗教崇拜。宋代上流社會表現(xiàn)出的是一種較為純粹的文人意識。即使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也有很強的文人氣質(zhì)。宋代皇帝很多有著較高藝術(shù)修養(yǎng),除了著名的宋徽宗,如太宗、高宗、孝宗皇帝的書法作品在書法史上也有著一席之位。兩宋皇帝昏君、庸君很多,但沒出現(xiàn)暴君,可以這是皇帝文人意識強烈的表現(xiàn),也是宋室偏安的政治局面所造成的。他們沒有開疆拓土的雄心,有著只是追求安逸歡樂的心態(tài)。擁有皇權(quán)的皇帝某種程度上也是文人。文人的思想情感可以說是統(tǒng)治階級和市民階級思想情感的一個過渡。文人有著高雅的生活方式,但又常常表現(xiàn)出向往田園、追求自然的一面。所以說文人士大夫并非是高高在上的。所以宋代五大官窯瓷與后世明清官窯瓷相比,沒有繁縟華麗的紋飾,沒有后世皇家的富貴風范。
我們需要認清的是宋代雖然在軍事處于弱勢地位,但并不是像很多人所說宋代的文化是柔弱纖細的。宋代文化不像唐代那樣強勁、熱烈,但也不像六朝時那樣充滿了憂患和感傷。宋代文化的發(fā)展走向了沉靜、婉約、含蓄的一面,這造就了汝窯那純凈天然的釉色;宋代在藝術(shù)上的崇古情節(jié),不尚奢華綺麗,造就了宋官窯在仿古青銅器時表現(xiàn)出的高曠古雅;宋人追求藝術(shù)的自然天成,造就了哥窯開片和鈞窯窯變這種本來是瓷器病變變?yōu)橐环N獨特審美特征,妙用機心;宋人對生命哲學的理解不是像唐代那樣追求旺盛生命力的張揚表達,而是一種對生命享受型的理解,造就了定窯生動洗練的紋飾,對生活樸素、寧靜的向往一種特殊表達。
縱向的比較各朝瓷器的風格特點,會發(fā)現(xiàn)宋瓷的獨特風貌。這不但是工藝技術(shù)所決定,更是文化風氣所造就的。當我們仔細去探究宋瓷時,會發(fā)現(xiàn)各個窯口的瓷器各逞秋千,但雅俗共賞這點是不變的。
許之衡在《飲流齋說瓷》中寫到:試以瓷比之詩家,宋代之汝、均、哥、定,則謝宣城、陶彭澤也。淡而彌久,淵淵作金石聲,殆去《三百篇》猶未遠也。其實再加上鈞窯,將五大窯比作《詩三百》也沒什么問題??鬃诱f: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思無邪。司馬遷在《史記》中說“國風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誹而不亂。”宋代五大窯清醇雋永與《詩經(jīng)》的直抒性情、不尚辭藻的風格如出一轍。這明顯體會到宋代審美思想中尚古的一面。
其實若再把五大窯的風格特點細分,也可以做這個比喻:定窯紋飾淳樸清新,何異于《國風》;哥窯、鈞窯妙用機心,開片典雅,窯變瑰麗,豈非大小《雅》乎;汝窯、官窯以釉色勝,高古曠遠,亦如《頌》也。
宋代的五大官窯是當時以王孫貴族為首士大夫階級的思想情趣及藝術(shù)品位的一個集中體現(xiàn)。這是一種儒道互補、天人合一、內(nèi)圣外王的一種思想。這是一種真正的文人氣質(zhì)的體現(xiàn)??梢运挝宕蟾G瓷是中國瓷史上完全脫去匠氣的一個時代的瓷器。即使雍正、乾隆在瓷器上題詩作畫,仍然是一種人為的追求雅致生活的世俗之心。只有宋瓷完全是外師造化,中得心源,于爐火幻化中取其精髓。
北宋末年是中國史上第一次收藏高峰,明中后期和清三代這兩個時期也是收藏興起的時代。每一個收藏熱的時代,總歸有大量仿古器的出現(xiàn)。宋代是這樣,明清也是這樣。而宋瓷在器型上仿古青銅器是,是真正的去體會夏商周三代的高古之情。那是一種久遠的古意,不尚修飾,直抒胸臆,而宋人則把自己的所感受到的一種淡雅融入其中,拋棄了三代時粗獷豪放。而到了明清時期官窯瓷器再去放宋瓷時,僅僅追求釉色上的形似,追求的宋瓷的典雅一面,這時的瓷器已經(jīng)完全淪為賞玩之物,寄托的是自己的審美趣味,而非精神理想。明清瓷永遠無法擺脫那一絲匠氣。
關(guān)于汝窯的記載和傳說實在太多了。后人對汝窯的贊譽也太多了。說汝窯之前得說說更傳奇的柴窯。當年燒窯藝人請示周世宗柴榮瓷器的釉色,柴榮很詩意的批示:“雨過天晴云破處,者般顏色作將來。”關(guān)于柴窯的記載很多,而且論瓷皆排在汝窯之前。論及五大窯都說是柴、汝、官、哥、定,鈞窯尚不在列。明文震亨在《長物志》中寫道:“柴窯最貴,世不一見……青如天,明如鏡,薄如紙、聲如磬。”
按古人對柴窯“青如天,明如鏡,薄如紙、聲如磬”的記載,與我們所熟知的湖田窯影青瓷也大抵相當。拋去對柴窯的神秘遐想,就今天傳世汝窯來看,汝窯的魅力才是說不清、道不明但又引人入勝。如果柴窯是“薄如紙”,那么汝窯那肥厚的釉汁其承載的韻味必更深厚。
柴窯是個傳說,而汝窯則是個傳奇。汝窯燒制時間不足二十年,至今公認的汝窯不足70件。成為傳奇的原因除了存世量稀少外,汝窯有著自己獨有的魅力。汝窯以釉色見長。前人記載北宋燒制時不計成本,以瑪瑙入釉,故其釉色豐潤典雅。汝窯釉面的基色調(diào)是青色,以天青居多,亦有粉青,月白等色?!疤烨酁橘F,粉青為尚,天藍彌足珍貴。”汝窯的釉汁肥厚,晶潤內(nèi)斂,更微見一層瑪瑙紅光,與明處看若雨過天晴,虹銷雨霽;于暗處欣賞則顏色偏藍,又如碧水寒潭,縹不見底。汝窯的青釉可說是時中國青瓷的巔峰。
有人說宋代瓷器尚青釉是受宋徽宗好道教的影響。道家崇尚青色。五行中,青屬木,有萬物滋長、生生不息的意思。道家是追求素雅,老子曰“五色令人目盲”,對青色這一冷色調(diào)的推崇是種返璞歸真的追求,但這并非是宋瓷尚青唯一原因。早在唐代,受陸羽影響,世人對青瓷的熱愛已超過白瓷。青瓷類冰似玉,唐宋時對青瓷熱愛某一種層面上也是種對瓷器玉質(zhì)感的追求。而國人對玉的推崇是漢以來德玉文化的體現(xiàn)。
德玉文化是儒家的傳統(tǒng)體現(xiàn),為珍玩器物賦予禮樂教化之意。汝窯的樣式可以說是一種君子風范的表達,也可以說是一種道家清靜無為、淡泊悠遠的精神追求。如此我們可以概括為汝窯是很典型的中國儒道互補的美學原則。儒道互補的原則可以說在戰(zhàn)漢時期就產(chǎn)生了,但可以說直到宋代才完全確立。因為漢文化在發(fā)展中經(jīng)歷了諸多變數(shù),譬如西域文化和游牧民族文化的介入,佛學的傳播,到了宋代漢文化才逐漸把這些外來元素完全消化。以汝窯為代表的宋代官窯器,拋去了以往對現(xiàn)實模擬或者對幻境描述的裝飾手法,收斂、溫厚、寧靜、含蓄皆以顏色作為表現(xiàn)形式,強調(diào)內(nèi)心的感受和注重精神至上。
汝窯器型也以典雅見長。宋人周密在《武林舊事》記載:“高宗皇帝幸清河郡王第,供進御筵……張俊敬奉汝窯酒瓶一對、洗一、香爐一、香合一、香毯一、盞四只、盂子二、出香一對、大奩一、小奩一”可見其器型豐富。以傳世汝窯來看,有十瓣荷口碗,有橢圓形花盆,各式筆洗,有玉壺春瓶、膽瓶、紙槌瓶三種,還有仿青銅器的出戟尊。僅從汝窯的用途來看,它亦帶有濃濃的文人氣質(zhì)。這種文人氣而不同于民窯的山林野氣、市井俗氣,它甚至沒有后世官窯器的那種廟堂貴氣——雖然汝窯確實是大內(nèi)獨有,民間所無。
與汝窯緊密相關(guān)的宋徽宗也是個故事很多的皇帝。元代脫脫撰《宋史》的《徽宗紀》,不由擲筆嘆曰:“宋徽宗諸事皆能,獨不能為君耳!”不管怎么說徽宗確實是個地地道道出眾的文人,文人皇帝留給后人并不是一個王朝的掠影那么簡單,他遺留的很多東西確實是光耀千古,比如說汝窯。從這個意義上說,誰才是歷史真正的強者呢?
宋代五大窯只有官、哥二窯不以其燒制地名命名。宋官窯分北宋官窯、南宋官窯之分。北宋官窯窯址在都城汴梁,南宋則在杭州。宋官瓷的歷史意義相較于汝瓷更大,因為它是首次在都城所設(shè),由官府直接經(jīng)營負責。這代表了一個王朝對待瓷器的態(tài)度,瓷器在宋代皇室眼中不再是僅限于日用器,它有著更多的特殊意義。
官窯在器型上有很多仿古青銅器造型,尤其是宋王朝南渡以后,皇室以瓷器代替青銅器,制作祭天禮器。宋官窯雖和汝窯一樣,多為陳設(shè)器,雖也有如葵口洗這樣的清新之作,但比之汝窯如橢圓形水仙盆、花口碗這類器型,已少了其典雅優(yōu)美。官窯經(jīng)典造型就是貫耳尊、貫耳瓶、鳳尾尊、琮式瓶等仿古青銅器或古玉器的樣式,更多的是渾穆端莊。宋代仿古崇古的最大表現(xiàn)就是在官窯瓷器上。
我們?nèi)タ慈那嚆~器,發(fā)現(xiàn)的是一種猙獰的美。那種大量以饕餮紋、夔龍紋還有蟠虺紋作為主裝飾的青銅器,表現(xiàn)的是一種威嚇、恐怖、殘酷的體驗。這種力量是來自于一種沉重、神秘的原始力量。這種力量一種對神權(quán)及王權(quán)的彰顯。我們難以理解統(tǒng)治者何以以這些紋飾為主流紋飾,但肯定的是神秘性總是帶有詩意的。而詩意則會引導(dǎo)人們進行一種審美體驗。
宋官窯在仿古上,脫去了三代器物神秘感和沉重感,僅取其古意。和汝窯一樣,官窯在釉色上同樣是一種追求玉質(zhì)效果。曹昭說官窯“色好者與汝窯相類?!钡俑G和汝窯相比,在表達內(nèi)在情感上還是有些許不同。同樣作為皇室專用瓷,官窯更追求一種高曠古雅的情節(jié)。與通體施釉的汝窯相比,官窯還有“紫口鐵足”的風致。北宋官窯胎體為紫黑色,口部等釉薄處隱約露出胎色,形成“紫口”。瓷器足部無釉,燒成后是鐵黑色
何為之仿古?仿古者何為?自唐以來,工藝美術(shù)逐漸擺脫了禮樂教化的社會功能,并且逐漸向世俗靠近。宋代的仿古跟是否是追慕三代之時政治制度和社會生活沒有絲毫關(guān)系。仿古并非復(fù)制,更非做舊做偽。乃取古器之形態(tài),賦今日之生命。仿的是古代器物器型,取得則是古意。古者,老舊者也。仿古的形式是取高古器物的造型,內(nèi)涵是取其古樸、拙雅之意,目的則是以其古意去改變六朝時那種纖巧、華麗的裝飾風格,也與唐代器物那種奔放、勁健的造型風格和極求奢華的裝飾風格區(qū)分開。中國的美學與其說是對美的追求,不如說很多時候是對雅的追求。當我們表現(xiàn)雅的時候,為體現(xiàn)雅把奢華富麗歸結(jié)到俗的一面。欣賞古玩字畫,不言“美”“丑”,只說“雅”“俗”。
宋代正是一個全身心的去追求古雅意趣的時代。這種是種充斥于皇室到文人士大夫階層甚至是民間的一種態(tài)度。我們對于宋官瓷這一皇家監(jiān)督燒制的瓷器,很驚訝于其竟然如此樸素,如此簡約。簡約樸素并非簡陋、簡單。宋官瓷的釉色的天然優(yōu)雅是一種得乎天成的成就,盡管會出現(xiàn)施釉不勻,出現(xiàn)開片這些現(xiàn)象,但恰恰是這些更耐人尋味。后世所仿官釉有了人為的刻意做作,盡管比宋官瓷的釉面更加晶潤純凈,但沒有了那種天然古雅之感。
我們都說唐朝是個詩歌的王朝。與其說是“詩”,不如說是“歌”?!案琛北憩F(xiàn)的是火熱強烈的情感,并不一定是詩意。盛唐及以前文學的大多呈現(xiàn)的不是詩意。中國文化的“詩意”是偏婉約、含蓄的。宋朝才是真正充滿“詩意”的一個王朝。
如果宋五大窯都如汝窯、官窯那樣,那么即使在當時令人嘆為觀止,但也會因其單調(diào)而少了后人的玩味。哥窯以其自然優(yōu)雅的開片為原本宋代那略顯沉悶的官窯瓷變得生動起來。
哥窯的名稱最早出現(xiàn)在元代的《至正直記》,書中記載:“近日哥哥窯絕類古官窯”、“其色瑩潤如舊造”。相傳宋代龍泉有章氏兄弟各主窯事,弟弟建的窯稱為“弟窯”,也稱“龍泉窯”,哥哥建的窯稱為“哥窯”,也稱“哥哥窯”。這種記載大抵是傳說,過于附會。不過可確定的是哥窯的傳世品定是為官家燒制,且無愧于位列“五大窯”之譽。
民間常說“官哥不分”,即官窯和哥窯在器型上和胎釉上俱無顯著區(qū)別,但在審美上哥窯多了分自由無為、隨意天成的韻味。官窯更沉靜,更肅穆,從另一面講官窯也顯得沉悶了些。而哥窯由于其大小錯落的開片更生動了些。哥窯的開片有大小之別,黃色開片和黑色開片相間,形成“金絲鐵線”的風致。這種釉面的變化使得原本素雅的瓷器出現(xiàn)一種極奇妙的效果,仿佛在靜處可以聽見那瓷器碎裂的聲音。這是一種無聲處而似有聲的境界。其大大小小的開片錯落有致,有著音樂般的韻律感。白居易《琵琶行》中寫到:“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這種韻律感中國人通過智慧轉(zhuǎn)化到無聲瓷器的瓷器上。
開片為瓷器釉面一種自然開裂的現(xiàn)象,本為“瓷病”,但人們掌握了釉面開裂的規(guī)律而燒制出的這種“開片釉”則成了瓷器的裝飾紋樣。你可以說這是宋人妙用機心、化腐朽為神奇的智慧,也可以說是宋人淡泊自然、清靜無為的一種道家思維。不強求事物的完美。日本粗淘茶具往往古意砸出一個磕,以取其古舊枯寂之意。這種以破敗為美的趣味和宋人推崇開片是完全不同的。前者是一種顯病態(tài)的審美訴求,后者則是追求自然、平遠,不求精巧繁縟的美學觀。
這種巧施機心的妙用也是一種對樸拙的追求。瓷器裝飾藝術(shù)的發(fā)展歷程中,我們看到過類似鏨花工藝的“珍珠地”,看到了繪畫藝術(shù)運用到瓷器上的黑白花瓷,看到了刻花、印花工藝所產(chǎn)生的生動紋飾。這些都是“精巧”的一面。而大大不一的開片則無疑是樸拙的。無規(guī)則的開片不能說是美的,但這種樸拙的紋飾則是很好的一種對“雅”的闡述方式。雅者,正也。(《毛詩序》)這是三代的看法。妍麗奢靡非正也,古拙則演變?yōu)椤把拧?。董仲舒確立儒家正統(tǒng)思維自魏晉以來被動搖,儒文化以順應(yīng)發(fā)展、與“道”合流,方維持其地位穩(wěn)固。所以宋代中國的美學文化真正的形成了“儒道互補”。官方御用的瓷器少了些禮樂教化之用,多了些賞玩的情趣。開片的不規(guī)則有一種“疏野”味道。這種“疏野”一定程度上是一種對山林之樂追求的隱喻。
山林之樂和廟堂之志對于中國的文人來說向來是很矛盾的。而對于文人士大夫地位相對較高的宋代來說,與其說二者是一對矛盾,不妨說是一種調(diào)和。歐陽修大醉醉翁亭、蘇東坡放歌赤壁灘、王安石讀經(jīng)半山園,你可以說他們?nèi)栽跒楣?,也可以說心靈上開始隱居。宋代的文化是清雅的,這種清雅正是靠儒家之正、道家之曠相融合的,是今日風流和高古之氣韻相融合的。哥窯瓷正是體現(xiàn)了這種放曠、清遠、古拙、醇厚的宋之文人氣質(zhì)。
如果說宋代瓷器都如同汝、官、哥窯那樣,以青色為基色調(diào),僅輔以開片,那么宋瓷雖然美麗動人,但也稍顯沉悶,談不上精彩。幸好有鈞窯,那絢麗多姿的釉色讓宋代官窯蔚為大觀,且飲譽后世。
“閑觀窯變神韻色,靜聽鈞瓷開片聲?!?/span>窯變釉是鈞瓷最大的特色。古人在第一次運用了銅紅釉為著色劑,創(chuàng)造出了五彩斑斕的釉色效果。《清波雜志》記載:“饒州景德鎮(zhèn),大觀間有窯變,色紅如朱砂。物反常為妖,窯戶亟碎之。”這種本視作不詳之兆的瓷器現(xiàn)象最終被轉(zhuǎn)化成一種特殊的審美取向,不得不說這又是宋人師法自然、妙用機心的結(jié)果。
窯變和開片的獨特運用,所體現(xiàn)得宋人審美態(tài)度是一致的,但反映的審美趣味卻不同。欣賞開片,是喜歡那種疏朗錯落、自然清新的雅趣;欣賞窯變,則是愛瑰麗炫目、幻妙無方的濃艷。相較于汝、官、哥窯那種內(nèi)斂之美,鈞窯的美無疑是外露的。汝窯等的釉色無非天青、粉青、月白等幾種,而鈞窯的釉色則明顯豐富多了,玫瑰紫、海棠紅、茄皮紫、雞血紅、葡萄紫、朱砂紅、蔥翠青、胭脂紅、鸚哥綠、火焰紅……但是名字已是眩人耳目了。更妙的是那種釉色的流淌感及紅藍相間或紅藍紫相間的那種靈動感,使靜止的釉面呈現(xiàn)出一種動感。變化無端的窯變色呈現(xiàn)的是一幅幅極具沖擊力的畫面:或如海中波濤澎湃,或如深山暴雨淋漓,或如雨后霞光片片,或如子夜寒星點點,時而是一泓湖水,漣漪蕩起,又變作疊疊林海,云煙氤氳,絕非人間潑彩丹青所能繪也。
鈞窯是由民間走向?qū)m廷的。世傳宋徽宗大興花石綱,廣值奇花異卉,以鈞窯瓷作為花盆。鈞窯花盆與花石綱能牽扯到一起,是后人自己的想象,但不可否認的是鈞瓷這種花釉的的確確獲得了宋代皇家及文人士大夫的肯定,而且直到清代,對鈞瓷的喜愛從未消退過。俗人百姓都愛世間五彩顏色,但文人則對于色彩來說則喜歡素雅,宋人更是如此。汝窯這種青瓷也好,定窯這種白瓷也罷,都是以純凈為上?!拔迳钊四棵ぁ?,顏色的豐富并不能帶能心靈上的愉悅,甚至被認為落入俗套。但何以文人又如此喜愛鈞瓷呢?
對鈞瓷的喜愛其實仍然是宋人對青瓷喜愛的一種變相的延續(xù)。鈞瓷仍然大多以青釉為基色調(diào),只不過有了更多變化。與其說宋人對鈞瓷的喜愛是因為那“出窯萬彩”的顏色,不如說是更推崇釉色變幻的天然之美。“閑觀窯變神韻色”,可見后人對于窯變釉注重的是其變幻的神韻,而非表相的顏色。鈞窯講究的是一種“韻外之致”,其釉色變幻莫測,妙境橫成,給人的是無限遐想。我們可以說汝窯表現(xiàn)的是宋代“儒道互補”的文人情懷,官、哥窯是一種高古風致,元青花是元統(tǒng)治者豪放率意的民族特性,明清青花彩瓷則是皇家風范,但鈞瓷表現(xiàn)的是什么?其實鈞瓷窯變這種三分人力,七分天成的成果,本身就不是刻意去反映人的意趣。
欣賞鈞瓷,會聯(lián)想到繪畫上的潑彩技法。一樣的色彩斑斕炫目,恣意縱橫,淋漓酣暢。但是鈞瓷的燒制比潑彩技法的運用早了800多年。如果說潑彩是師法自然造化,那么鈞瓷窯變則真正是自然造化之工了。鈞瓷的熱烈絢爛與汝、官、哥的寧靜、悠遠,在審美上并不矛盾。都是一種追求內(nèi)在情趣境界的崇尚?!办o故了群動,空故納萬新。”“靜”與“動”、“空”與“新”都是內(nèi)在統(tǒng)一的,素色與彩色又有何區(qū)別呢?宋人追求的是一種代表天地內(nèi)在精神的大美,從這一標準來看一切的變幻都是值得去欣賞的。
定窯在宋代某種程度上是受到了不公平的對待。定窯在五大窯里燒制時間最早,在唐代已是著名窯場。定窯燒制量極大,就瓷器的實用性看,定窯最接近瓷器的本質(zhì),它多為實用器。由于覆燒技術(shù)的推廣,定窯瓷器產(chǎn)量也有了極大提高,但也因為覆燒技術(shù),定窯瓷器有了芒口。宋末葉寘
定窯在五大窯里顯得十分的另類。首先它以白瓷為主,釉色白中泛黃,如象牙般細膩溫潤,是一種暖色調(diào),而汝窯等以青色為基礎(chǔ)色,是一種冷色調(diào)。其次定窯有著豐富的裝飾紋樣,并非汝窯那樣的素瓷。定窯其實并不另類,白瓷一直是瓷類里的一大宗,是真正根植于民間的,是民間藝術(shù)的代表。是汝、官、哥、鈞瓷豐富了中國瓷類的品種,完成了瓷器從實用性像藝術(shù)性的飛躍,但瓷器真正的主體還是以定窯為首的民間瓷器。
如果說汝窯表現(xiàn)的是文人的理想化境界,那么定窯則寄托的是百姓樸素美好愿望。白瓷沒有青瓷那種清幽之感,但它更平易近人,更加富有生活情趣。那些花卉紋、動物紋,刀法簡練爽朗,造型生動活潑,是百姓世俗審美的最直接反應(yīng),毫無矯情做作。定窯瓷最精美者大都集中在盤、碟上,紋飾多者可達四層。每層紋飾富于變化,充滿一種浮雕感。還有著名者如孩兒枕,神態(tài)活潑,衣著修飾精細,是宋代普遍那種為求多子多福的美好心愿的體現(xiàn)。
定窯在宋代后期仍然為皇家用器,依舊獲得文人的喜愛。宋代的文人是可愛的。宋代重文輕武的政策及科舉制的完善,讓更多的平民書生走向仕途,他們有著普通百姓的生活經(jīng)歷,沒有忘記養(yǎng)育他們的土地,依然保持著對田園生活的喜愛。欣賞鈞瓷,會想到陶淵明,一樣的清新自然,樸實無華。其實恰恰在宋代,對陶淵明詩的推崇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蘇東坡評價陶詩“外枯而中膏,似淡而實美”,又說“大率才高意遠,則所寓得其妙,造語精到之至,遂能如此。似大匠運斤,不見斧鑿之痕”。“似淡而實美”形容定窯晶潤肥厚的釉色十分恰當,“大匠運斤,不見斧鑿之痕”,形容定窯刻花、劃花技術(shù)也是十分妥帖。宋人對于定窯的喜愛和對陶淵明的推崇,在美學情趣上是一致的,樸實、醇美、清新、雋永。
中國的文化發(fā)展可以說是以統(tǒng)治階級為主導(dǎo)的雅文化和世俗百姓為主導(dǎo)的俗文化相互交鋒的一個過程,宋以前可以說是貴族的審美趣味占據(jù)了主導(dǎo)地位,而宋以后以市民百姓的審美文化需求越來越旺盛,市民文化空前繁榮。而在宋代,二者正好達到一個完美的平衡。文人在藝術(shù)表達上也越來越多的運用了世俗生活的題材。誠然我們?nèi)缃裼懻摰闹袊鴤鹘y(tǒng)文化仍著重于上流社會的“雅文化”上,但不得不說,“俗文化”的興盛才是其時代進步的特征。定窯的發(fā)展不僅僅是宋代市民藝術(shù)發(fā)展的表現(xiàn),也是當時社會經(jīng)濟進步的重要表現(xiàn)。
定窯和汝窯為代表的青瓷以不同的方式改變了漢唐時期的器物的皇權(quán)性和神秘性。汝窯所代表的青瓷拋棄了以往瓷器、銅器還有玉器那種繁縟的修飾,不管是猙獰的怪獸紋飾還是描繪仙佛的圖案通通拋去,那純凈、素雅的釉色閃爍著理性的光輝。而定窯則將紋飾題材回歸生活,回歸現(xiàn)實,即使是龍鳳、麒麟等等瑞獸也有之前敬畏的對象轉(zhuǎn)變?yōu)闉樽约浩砀5募橹?。那晶瑩、潔白的釉色蘊含的是人性的光輝。我們?nèi)ピu價定窯的歷史魅力并不能從汝窯、官窯誕生后的那段歲月去審視它的歷史地位,而應(yīng)該看到之前的那段時光,它盡管還停留在民窯器上,但已經(jīng)用自身的藝術(shù)魅力帶領(lǐng)瓷器走進了一個新時代。
若干年后,當后人拾起宋代民窯殘片的時候,也許就發(fā)現(xiàn)以后的時代都那么浮躁。那殘片的斷面露出的胎骨,如參天大樹的年輪,高古蒼涼。但那瑩潤的釉色歷經(jīng)歲月的洗禮,失去了剛出窯的火氣,更加溫潤。生動的紋飾依舊鮮活,充滿靈性。時間逆流,周遭既感熟悉,但又感到新奇。
宋瓷是雅的。所有對于宋瓷之美的贊譽都要建立在對宋人意趣之雅的認識基礎(chǔ)上。五大窯是處于宋瓷的頂峰,是文人士大夫最高的審美標準。而八大民窯則是宋瓷的綿綿峰巒,各有風流。宋以前,百姓幾乎是沒有對于“雅”的話語權(quán),只能依附或跟隨與王權(quán)和神權(quán)的標準。宋以后民間藝術(shù)流于通俗和直白。明清時期對于宋的追慕一如我們今天一樣。宋之百姓本無求“雅”之心,而自有“雅”的意趣。
醇雅
定窯和鈞窯既位于五大窯之列,也為八大民窯系之屬,可謂雅俗共賞。民用的瓷器不及官瓷精致,但整體氣韻仍是一致的。釉色是一件瓷器的靈魂。無論是定窯的白釉還是鈞窯的窯變釉,都充滿凝重感,回味無窮。
定窯是白瓷中的代表。定窯的土脈細膩,胎質(zhì)薄而輕,色白而滋潤。釉色潔白瑩潤,積釉處稱為“淚痕”。相對于潔白如雪的釉色,白中泛黃這種暖色調(diào)更具醇厚美,有牙質(zhì)之感。在這種釉色的基礎(chǔ)上,劃花、刻花和印花工藝有了更好發(fā)揮,宛若一件件浮雕作品?;ú蒴~蟲在這種暖白色上,更顯清新淳樸,典雅俊美。
鈞窯的窯變是無雙無對的。汝窯一色,出窯萬彩。人們對于窯變的接受也是源于一種“道法自然”的思維。五彩斑斕的釉色并不給人以艷俗粗鄙的感覺,相反這種隨意而生、隨意而變的釉色,恰恰是天地間最具靈性的表現(xiàn)。鈞窯釉汁肥厚,成失透狀,無法加以刻花或印花工藝。但本身鈞窯也不需要這些紋飾去點綴。鈞窯追求瓷器之美的本質(zhì)上與定窯仍是一致的,以釉水佳為上。只不過在表現(xiàn)上鈞窯是幻化無方的窯變給人以無限遐想。
拙雅
耀州窯和磁州窯作為北方民窯的代表,沒有上好的胎釉。有時要靠化妝土來裝飾。胎釉上的不完美使得耀州窯和磁州窯在整體上呈現(xiàn)“拙相”。以拙為雅是中國傳統(tǒng)美學的一個重要因素。與“拙”相應(yīng)的,是那剛勁、質(zhì)樸的紋飾風格與秀美、纖弱對立了起來。
耀州窯為北方北方青瓷代表,紋飾豐富,構(gòu)圖飽滿,刻花刀法較之定窯更加犀利流暢,斜角度入刀,可謂刀刀見泥,剛勁有力。盡管宋代是一個追求淡雅之美的年代,但不影響北方百姓對于樸素、粗獷之作的熱愛。北方民族對瓷器的影響顯而易見,表達上北方瓷器更加直白。
明初之人對青花瓷這種樣式仍然感到其艷俗。仍舊沉浸在宋時青瓷時代,便是磁州窯這種黑白花瓷也認為好過青白花瓷。磁州窯瓷器黑白分明,強烈鮮明,刻、劃、剔、填彩兼用,其將中國繪畫的技法運用到瓷器更為創(chuàng)舉。其畫風率意創(chuàng)元青花繪飾先河。
清雅
過了長江,瓷器便走入清新婉約的風格。宋王朝南渡后,不僅是王權(quán)的南移,瓷業(yè)的重心也隨之南遷。這一時期相應(yīng)北方窯口的衰落,南方的窯口則步入黃金時代。南渡的宋民在情趣上更加偏重婉約,含蓄。青釉、青白釉這種冷色調(diào)使得瓷器更有玉質(zhì)感。
龍泉窯縱橫瓷壇1600余年,南宋為其工藝最高峰。龍泉窯創(chuàng)燒出梅子青、粉青等精美釉色品種。梅子青濃翠瑩潤,若枝頭梅子。粉青釉略帶乳濁感,粉潤光潔。在紋飾則較多收北方瓷器刻花工藝影響,但有了上等青釉為基地,紋飾則顯得不那么重要。和北方汝、官窯相比,龍泉窯的釉色少了層油膩感,更加清亮,仿佛得江南草木之精華。
日后稱霸瓷業(yè)的景德鎮(zhèn)瓷也慢慢展現(xiàn)自己風采。青白釉影青瓷是宋瓷中的一抹冷艷。青如天,明如鏡,薄如紙,聲如磬,色澤清白,與定窯那種暖白相比,影青釉是冷白,若潭水清寒,動人心魄。真正把瓷器做到了“假玉器”的地步。雖然影青瓷也有諸多精美紋飾,但這種表現(xiàn)出的感覺則不是熱烈直白,而是含蓄清雅。
古雅
宋代有一部分瓷器并沒有絕佳的釉色,也沒有精美的紋飾,但仍然有著獨特魅力,飲譽千秋。他們體現(xiàn)的是一種古趣,即不追求外在的鮮亮,反訴于內(nèi)在。吉州窯和建窯的茶盞正是此類器物的代表。他們的興起一方面是其本身的功能與宋代的斗茶風尚相適應(yīng),另一方面體態(tài)神髓也是宋人追求雅趣的傾向向吻合。這種情況在后世都是沒有的。
吉州窯為南方一個綜合性瓷窯。其燒制瓷器品類眾多,兼具南北瓷器之長。最為人稱道的是天目釉?!凹艏堎N花”為其獨創(chuàng),極具民俗風味。而更讓人回味無窮的則是木葉天目。通過特殊處理把樹葉的形態(tài)附著于瓷器之上。黑釉為地,本身已具古老之感,注入茶水,仿佛一片樹葉漂浮于其上,充滿靜謐之感。這明顯受到宋禪宗思想的英雄。
建窯又稱“烏泥窯”。不僅釉色是黑,其胎土也是烏黑之色。不管作為生活用還是觀賞用,黑釉瓷都無仍和出彩之處。但建窯遇上了宋代的茶文化則相得益彰。胎體厚實、堅致,盛茶不燙手。其黑釉品評茶湯之色極佳。建窯茶盞中有“兔毫”“銀星”“鷓鴣斑”等品種,釉內(nèi)結(jié)晶與黑釉對比分明,本身單調(diào)的釉色多了些簡單變化,便雅趣橫生。
宋五大名窯的美是一種動人心魄的體驗,既高遠又含蓄,既飄渺又疏朗。而民窯瓷的美是一種充滿情趣之美,或樸素直白,或清新自然,或古拙率意,或別致活潑,與元瓷相比,多了分精致細膩,與明清瓷相比,又少了些輕浮柔媚。正如文章開頭所言,體會到宋瓷的妙處,也就感受到宋人雅趣。
瓷片的遺落似乎預(yù)示著那個年代再也不會重復(f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