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元春省親那天,出了現(xiàn)成的題目,讓大家一起去做只是為了襯托寶玉,看看他究竟與這些姐妹們比起來如何。寶釵與黛玉這兩個女孩子,母親以前進宮省視時亦時常提起。這次雖是第一次見面,卻并不陌生,果然如同母親和祖母說的那樣,兩個都美麗聰慧異常,甚至比傳言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看看自己的弟弟,一樣的豐神俊秀,究竟與哪一個更般配呢?母親時常提起寶釵,她的姨表姐妹,這孩子溫柔懂事、孝敬母親??此龑懙脑姡骸案吡策w鶯出谷,修篁時待鳳來儀?!?/p>
盡管自己滿心的委屈,可看到她的歸來能讓全家上下如此吉祥喜慶,也覺得喜悅安慰了?!拔娘L已著宸游夕,孝化應(yīng)隆歸省時?!鳖}詩寫匾、盡孝承歡,歡聚與天倫之樂又經(jīng)寶釵概括得這樣周全透徹??粗脑姡倏纯此娜?,她正與寶玉在一起竊竊私語、談笑風生,這個女孩,不愧于她是姨母表親,與她有著一樣的氣質(zhì)情懷,溫柔敦厚、善解人意,她不由得生出幾分惺惺相惜之意,依她看來,她與寶玉真是一對璧人,堪做寶玉的賢內(nèi)助、解語人。
實際上,母親的意思也是這樣,只是,中間避不開的還有個黛玉,這也是一個美貌聰慧的女孩子,只是與寶釵不同,黛玉看起來有些清高孤傲??此龑懙脑?,如此纖麗華美、巧妙靈動:“香融金谷酒,花媚玉堂人。何幸邀恩寵,宮車過往頻。”才情果然不俗、只是過于精致敏感,若論起居家過日子,到底還是隨和的寶釵更穩(wěn)妥,寶玉本性憨癡,有寶釵這樣的人在身邊更有益于寶玉的前程。母親以前亦經(jīng)常在自己面前提起黛玉,而且猜度著祖母的意思,將來是要把黛玉定于寶玉的,這也難怪祖母這樣想,黛玉是祖母的外甥女,已故姑母的女兒,祖母自然要偏愛她一些。只是,祖母也是最疼愛寶玉的,難不成為將孫兒的婚姻作為顧全外甥女的手段?其實,也是因為礙著祖母的緣故,這幾年來,母親一直不便把寶玉的親事挑明,而自己作為寶玉的親姐姐,對弟弟的親事也是有發(fā)言權(quán)的,不妨找機會向大家表明自己的態(tài)度。
這次歸省,她對于寶玉委決不下膠著的親事,心中有了自己的選擇。只是,她也不能全然不顧祖母她老人家的心思。于是,利用端午節(jié)給家人送禮物的機會,她巧妙地進行了一次不著痕跡的試探,婉轉(zhuǎn)地表明了自己的意見,送給寶玉和寶釵的禮物一模一樣,而黛玉的禮物卻與迎、探、惜一樣。然而,對于她的試探,大家都心知肚明地裝著不懂,尤其是祖母對此事毫無反應(yīng),這些還都是她曾經(jīng)料到的,她完全沒有料到的是,當事人寶玉和黛玉卻因此大發(fā)了一頓牢騷。消息傳到她的耳朵里,她明白了寶玉的取舍和決心,她明白了母親的為難和祖母的沉默。拆散兩個相愛的人,一個是自己的弟弟,另一個是自己的表妹,不管是誰都不忍心的,在這樣的情況下,她也只能選擇緘默。
轟轟烈烈的歸省像煙花綻放一樣,似乎一瞬間就過去了,元春又回到了寂寞的宮廷里,勤謹?shù)胤讨噬稀⒒屎?、皇太后。只是,她與這些人之間,總是隔著權(quán)勢那一層冰凍的空氣,而那權(quán)勢卻關(guān)系著她家庭的興衰榮辱。但每每想起歸省、想起父母兄弟,她心里又覺得非常溫暖。于是,她常常借故差太監(jiān)回家送禮物,太監(jiān)回來時,經(jīng)常會向她絮叨一些家里的是是非非,像在長日的陰天里看到陽光一樣,這些消息能讓她的心情暫時明媚起來。她知道,她的一生注定就是那漫長的、沒有盡頭的陰天,在郁郁中等待那難得的一兩束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