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風韻 宋元品格｜走近古典色彩濃郁的莆仙戲傳統(tǒng)藝術(shù)（淵源篇）
原創(chuàng) 2016-08-28 方曉
莆仙戲是我國最古老的漢族劇種之一，源于唐，成于宋，盛于明清，被譽為宋元南戲的“活化石”，在第一批國家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傳統(tǒng)戲劇中名列第三。盡管其擁有深厚的文化底蘊和珍貴的藝術(shù)價值，但知者甚少，樂上山明特邀莆田市藝術(shù)學校的方曉老師從莆仙戲的文化淵源開始，引領(lǐng)我們走近這個神秘古老的傳統(tǒng)藝術(shù)。
2016年7月，福建百折傳統(tǒng)折子戲展演中莆仙戲的三場演出吸引了許多非莆籍觀眾的眼睛，一些首次看莆仙戲傳統(tǒng)折子戲的觀眾不由感嘆：原來傳統(tǒng)莆仙戲這么好聽這么好看，這么豐富多彩！
“莆仙戲的傳統(tǒng)，第一是特別值得傳承，第二是迫切需要傳承。作為原本家底最豐厚的劇種，莆仙戲在本次展演中呈現(xiàn)的濃郁地方特色和傳承上的新枝新芽，證明省內(nèi)戲曲界有識之士多年來的大聲疾呼和搶救工作沒有白廢。”中國文藝評論家協(xié)會副主席傅謹先生在展演座談會上如是說。
很多人不禁好奇，莆仙戲為何會如此豐富獨特？是怎樣的人文環(huán)境所形成造就？又如何保留傳承至今？
莆仙文化之淵源
唐代莆田與現(xiàn)今行政轄區(qū)空間關(guān)系
（深色界線為唐代，淺色界線為現(xiàn)今）
莆仙戲，舊稱興化戲，流行于福建莆田市及惠安、永泰、福清等鄰縣興化方言區(qū)，涵蓋人口三百多萬。莆田古稱興化、興安，南陳與隋代兩度置廢莆田縣，先后隸屬福州和泉州，初唐時析莆田縣置清源（即仙游）縣，隸屬泉州。北宋太平興國年間，置興化軍、興化縣，興化軍下轄興化、莆田、仙游三縣。與福州、泉州、漳州、汀州、建寧、延平、邵武合稱為“八閩”。
宋代興化軍地理方位
閩地原屬古越南蠻，但兩晉永嘉年間，中州板蕩，衣冠南渡，八姓入閩，為閩地增添濃重的中原文明底色。唐末及兩宋北來避地上百萬人口的涌入，使得中原正音在這里植根留存，中原文化在這里薪傳流播。因此，今之閩方言中既保留有古楚、古吳、古越之上古音、詞，更有數(shù)次中原文化南遷河洛方言之中古音、詞，實乃中原古音韻之遺響，這些都印證了福建歷史文化積層演變的過程以及中原文化對閩文化的決定性影響。
宋之后，莆田與泉州分治，獨立設(shè)軍，而且此時北來客戶人口數(shù)倍于主戶，這使得莆仙方言有別于閩南方言，其地域文化的獨特性亦隨之逐漸顯現(xiàn)。譬如，稱高腳桌為“床”；莆仙戲中兒女或媳婦稱母親為“姐”；莆仙目連戲中“連九六”、“五四公”等這些罕有稱呼與方言都是唐五代、宋初人口大量移入而帶來的。
莆仙方言在福建方言中的空間關(guān)系
因為中原文化的大舉南遷，也正式開啟了莆田文教興盛，科甲繁榮的華彩篇章。至宋代，莆仙已有“文獻名邦”、“海濱鄒魯”之稱，歷代共有2482名進士，21名狀元，南宋史學巨擘鄭樵說：“吾莆地狹人貧，惟以讀書為業(yè)”，南宋名臣陳俊卿之“地瘦栽松柏，家貧子讀書”則是重教興學的莆田流傳近千年的名訓。今天，我們依舊可以通過莆田遍地林立的古書院，遙想當年“十室九書堂，龍門半天下”的人文盛景。
陳俊卿手書
陳俊卿是南宋紹興八年（1138）榜眼。官至尚書右仆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宰相）并樞密院使，后又進為左相。其曾祖父陳仁、祖父陳貴、父陳銑都贈“太師”、“國公”。及南宋咸淳四年（1268）陳文龍高中狀元，拜參知政事（副宰相）。他以身殉國后，詔贈“太師”，謚“忠肅”。因之，陳文龍的曾祖父陳欽紹、祖父陳袞、父陳粢都贈“太師”、“國公”。故后世有“九代八太師、一門二丞相”之說。
莆仙戲之淵源
而戲文之興盛恰恰是與莆仙文教和宗教的繁榮密切相關(guān)的。早在唐代，莆仙宗教發(fā)展就十分繁盛，佛寺與道觀林立，世稱“佛國”。唐咸通初年(公元860年)，就有莆田排演唐百戲盛況的記載，佛教典籍《景德傳燈錄》，卷十八記載：“師南游,莆田縣排百戲迎接?！边@是現(xiàn)存最早福建演出百戲的記錄。而百戲正是莆仙戲形成的重要基因之一，如莆仙目連中“鬼王編馬”、“金童玉女獅舞”、“佛教九蓮燈”等表演都是古代百戲的遺存。
古老木偶戲隨百戲傳來莆田，木偶戲中“戲即為儀，儀即為戲，儀戲兼融”的現(xiàn)象是研究中國戲曲起源的重要資料。木偶戲某些獨特的藝術(shù)形體動作被人戲所模仿，促進了戲曲表演程式化的形成。千年來，興化一直有敬鬼神、尚報應(yīng)的傳統(tǒng)，因此每有喜喪、佛誕社節(jié)，都必演戲。戲曲與宗教民俗的結(jié)合，不僅促進了戲曲的生存與發(fā)展，同時也決定了戲曲的價值取向。
莆仙戲古老劇目《目連》珍本
北宋宣和年間，仙游蔡京之子蔡攸，在宮中與徽宗“自為優(yōu)戲”。興化不少文士官員置有家樂歌伎自娛，也不斷引來中原歌舞雜劇，蔡京胞弟蔡卞官居右丞相時，經(jīng)?！凹已鐝垬贰?，令家樂優(yōu)伶表演雜劇取樂。至今蔡氏家鄉(xiāng)——仙游楓亭鎮(zhèn)蔡嶺流行的“十音”，有大樂、小樂之分，規(guī)范極其嚴謹；樂員們演奏時必需張“涼傘”、穿禮服，據(jù)說此皆宋代官家宴樂之遺風。這些事實或也說明宋代興化戲曲形成，與蔡氏一家關(guān)系頗大。
兩宋戰(zhàn)亂頻仍，中原為數(shù)不少的歌舞百戲雜劇藝人南遷入閩，外來藝人流居莆田必與本地藝人融合發(fā)展，方能得以立足謀生。南宋莆籍江湖派詩人領(lǐng)袖劉克莊，一生經(jīng)歷了孝、光、寧、理、度宗五朝，入仕后曾先后9次被黜罷返鄉(xiāng)閑居，在籍合計占其一生83年之半。劉克莊雖也深受朱熹“嬉戲誤農(nóng)”思想的影響，并不贊成過頻游樂活動，但即使這樣也為后代留下了28首有關(guān)于當時觀看聽聞百戲、木偶戲、雜劇演出的詩篇，其中“棚上諸君鬧未休”說明已有高臺演出；“大半人多在戲場”說明觀演群眾盛多；“縱談楚漢割鴻溝”說明敷演故事以長篇話本為主；“棚上鼓笛姑同樂”說明優(yōu)戲已有音樂伴奏；“鳩盤謬以脂粉涂”說明已有臉部化妝。這一系列現(xiàn)象都側(cè)面反映了興化優(yōu)戲在當時之成熟與盛行。
劉克莊塑像
劉克莊（1187年-1269年），南宋詩人、詞人、詩論家。
《田舍即事十首》之九
劉克莊
兒女相攜看市優(yōu)，縱談楚漢割鴻溝。
山河不暇為渠惜，聽到虞姬直是愁。
莆仙戲之古老
宋元以來歷代史書文獻著錄的古老南戲劇目有200多個，目前多數(shù)難覓原貌，而在莆仙戲中至今還有與古老南戲相同劇目81個，劇情內(nèi)容相近的劇本55本，包括了明人所說“《趙貞女》、《王魁》二種實首之”的南戲“母本”，曾被誤認為失傳的最早南戲劇本《張協(xié)狀元》則一直在莆仙傳演，此外還有四大傳奇“荊、劉、拜、殺”和不同于《勸善記》的《目連救母》多種演出抄本，以及目連前傳《傅天斗》這樣的曠世孤本等。
莆仙戲傳統(tǒng)劇目手抄珍本
曾被誤認為失傳的最早南戲劇本《張協(xié)狀元》
莆仙戲音樂來源多元、古老，曲牌多達1000多支，由唐宋大曲、詞調(diào)、金諸宮調(diào)、南宋唱賺、宋元南戲、木偶戲、宗教音樂、民間音樂等組成，有“大題三百六、小題七百二”之稱。其中與唐宋大曲相同和相關(guān)的曲牌有20多支，與宋元南戲曲牌名目相同的有140多支，與永樂大典“戲文三種”曲目相同的有130多支，與四大傳奇和《琵琶記》曲目相同的則有410多支，并保存古南戲稀有曲牌40多支。
莆仙戲音樂為“曲牌聯(lián)套體”，曲牌具有唱詞格律與音樂格律的固定程式，曲牌程式沿續(xù)了南戲套曲程式較為嚴謹?shù)膫鹘y(tǒng)，一般由“引子”、“過曲”、“尾聲”組成。音樂與表演結(jié)合形成固定的程式，但又可根據(jù)行當不同，境遇不同等，應(yīng)用散、慢、中、快的板式和節(jié)奏，唱腔曲牌運用千變?nèi)f化，以達到辭與樂的完美結(jié)合。
莆仙戲的曲牌聯(lián)綴法則、情趣運用、演唱形式和樂隊形制，以及伴奏所用的主要樂器等，都顯然源于宋元南戲。尤其是用于唐代燕樂和宋詞伴奏，并為早期南戲最主要的樂器——篳篥(笛管)，這在當世所有戲曲劇種中，惟一保存于莆仙戲伴奏之中。
早期南戲最主要的樂器——篳篥
0:43 莆仙戲曲牌【緊叨叨令】篳篥曲 來自樂上山明
莆仙戲曲牌【緊叨叨令】篳篥曲，節(jié)選自《咬臍打獵》
莆仙戲傳統(tǒng)演出保留了許多宋元時期的排場舊規(guī)，有許多百戲、雜劇和早期南戲遺存的多種藝術(shù)形態(tài)。通過報鼓、唱“思娘家”（【蘇燈蛾】曲牌）、“彩棚”、“凈棚”，而后表演《田公踏棚》、《弄八仙》、《男女加冠》、《狀元游街》等若干出排場節(jié)目。
莆仙戲排場《弄八仙》有“弄大八仙”和“弄小八仙”之分?！芭弊衷从谔啤皯蚺蔽幕?。莆仙戲八仙中無韓湘子，而有劉海蟾，乃是宋金“八仙”遺存?！芭“讼伞睙o王母娘娘及龍王等人物出場，且只有“七仙”出場，“藍采和”為道具“孩兒爺”所代替，此為“七子班”排場表演形制，亦堪稱古老。莆仙凡讀書人家必加演《狀元游街》排場，比《弄加官》更受歡迎。這無疑與興化科舉文化興盛息息相關(guān)，且據(jù)宋代文獻所述，宋代雜劇有喜扮狀元、進士的風氣。
莆仙戲舊規(guī)排場視頻
中國戲曲角色肇源于唐“參軍戲”，角色的真正奠基則始自北宋雜劇，通常有五個角色。莆仙戲起初只有近似北宋雜劇的五個角色，后來亦基本上繼承南戲的行當體制，有正生、正旦、貼生、貼旦、靚妝（凈）、末、丑，稱“七子班”。清代增加老旦，又稱“八仙子弟”。其中“靚妝”行當乃保留宋代雜劇的稱謂。
清末莆仙戲演出場景
主要參考資料：
1. 楊美煊《莆仙戲劇種探源》；
2. 馬建華《莆仙戲與宋元南戲、明清傳奇》；
3. 黃文狄《莆仙戲傳統(tǒng)科介》；
4. 林慶熙《福建戲曲劇種》；
5. 謝秋雁《莆仙戲小史》；
6. 鄭秀川《莆仙劇小紀》。
未完待續(x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