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才是真正的春秋之吳楚爭雄篇（12）
公元前515年，吳楚二國正在交戰(zhàn)之時，吳國內部突然發(fā)生政變，公子光以專諸為刺客，弒殺堂兄吳王僚即位，消息傳來，吳軍無心戀戰(zhàn)，一哄而散。楚國大將左尹伯郤宛撿了個大便宜，不費一兵一卒收復失地，還得到了一大批的武器裝備，這是楚國久違了的一場勝利，所以伯郤宛回國后是一片鮮花掌聲撲面而來，楚昭王甚至將此戰(zhàn)得到的戰(zhàn)利品分了一半給伯郤宛，并對他日益寵信，經(jīng)常跟他徹夜長談。楚國著名奸臣費無忌感覺那是相當羨慕嫉妒恨，心想：這伯郤宛不過是運氣好罷了，憑啥在大王面前爭寵，我不服！
當時楚國的高層領導，在楚昭王之下，有這么幾號人物：一把手是令尹囊瓦，相當于現(xiàn)在的總理；二把手是司馬沈尹戌，相當于現(xiàn)在的國防部長；三把手是左尹伯郤宛，晉國降臣伯州犁之子，相當于現(xiàn)在的副總理；四把手是右尹鄢將師，相當于現(xiàn)在的第二副總理；而五把手就是太師費無忌了，太師其實是個虛職，沒啥實際權力，但因為是國君的老師，所以說話還有點分量，但楚昭王現(xiàn)在成天就跟那伯郤宛說話，這是要摔掉費無忌的飯碗哪，況且，這權力就是一棵樹，要想往上爬就得干掉自己上面的那一位，如果能干掉這位“三把手”伯郤宛，自己不也能再上一個臺階么？
人家說寧愿得罪一個君子，也千萬不要得罪一個小人，可有時候你不得罪他們也沒好日子過，因為你擋著他們的道兒了。伯郤宛就是這么一個倒霉的家伙。他渾然不知，太師費無忌已經(jīng)與右尹鄢將師聯(lián)合起來，準備挖一個大坑，將他推下去。
于是一天，費無忌找到一把手令尹囊瓦，說：“子惡（伯郤宛字）想請你喝酒，又怕你不肯屈尊，所以托我來探探大人您的口風！”
囊瓦笑：“同僚之間聯(lián)絡感情，這是好事啊，你跟子惡說，我一定去！”
費無忌轉身又找到伯郤宛，說：“令尹大人說要來你家喝酒，你是答應呢還是答應呢？”
伯郤宛渾然不知前面有個大坑在等著他，受寵若驚：“令尹大人這么給我面子，我有啥不答應的，只是我這個人不懂得拍馬屁，不知咋招待這個貴賓，您對這個比較熟，教教我？”
“這就是兄弟你啊，一般人我都不告訴他。其實令尹這個人是個狂熱兵器愛好者，他聽說您先前獲得了一批吳國的優(yōu)質武器裝備，大王賞了您一半，心里偷偷羨慕得很呢，到時你就把這些兵器藏在院子里，等他來了就送給他，給他一個驚喜！”
伯郤宛信以為真，便傻傻將一大堆兵器藏在了門邊的帳幔里，還對費無忌又是握手又是感謝，連講對方夠義氣。
第二天，費無忌帶著囊瓦前來赴宴，走到一半，費無忌突然一拍腦袋，說：“哎呀，我有一個不好的預感，伯郤宛突然請你吃飯，不會是有什么詭計吧！這年頭，可到處流行暗殺?！?/p>
囊瓦一愣：“不會吧，我和子惡遠日無冤近日無仇的，他干嘛要害我！”
費無忌說：“話不能這么說，所謂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人心難測?。∥衣犝f那吳王僚就是吃飯的時候被人干掉的，那叫一個慘喲……”
囊瓦慌忙說：“那你趕快先幫我去伯郤宛家打探一下，沒事兒最好?！?/p>
“唯唯!”費無忌躬身一行禮，風馳而去，沒一會兒連滾帶爬的跑了回來，氣喘吁吁滿臉驚慌地說：“不得了啦，不得了啦，不，不……”
“別急，慢慢說，到底發(fā)生什么事了！”
“令尹啊，我差點就害了你啦，伯郤宛這個奸賊，在門邊的帳幔里藏了一大堆的武器鎧甲，想對您不利呢！依我看伯郤宛他八成是個吳國特務，上次他如此輕松就搞定吳軍，我就覺得不對勁了，現(xiàn)在想來，一定是他們串通好了的！”
囊瓦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連忙派人再去一趟，查探清楚。
沒多久，探子回報，果然在伯郤宛家發(fā)現(xiàn)了一大堆武器鎧甲，囊瓦大怒，派人找右尹鄢將師來，要他派人去把伯郤宛抓來嚴加審問，追查同黨。
鄢將師可是費無忌一伙的，他怎么可能讓伯郤宛活著，再生變數(shù)？所以他轉身出去，就命令軍隊攻打郤家，一個活口也不準留。
伯郤宛看著門外黑壓壓的軍隊，既絕望又困惑，但為了保住家小，他只得伏劍自殺。
鄢將師卻仍不肯善罷甘休，斬草就要除根，否則后患無窮。于是他傳令下去，放火焚屋，把里面的人全部燒死，一個活人也不準從里面出來。
但見火光沖天，映紅了天邊的晚霞，可憐郤氏一族老小，就這樣全部葬身火海之中，郤府也化為一片灰燼，鄢將師又馬不停蹄，派人四處捕殺與伯郤宛交好的無辜楚臣，整個郢都陷入了一片白色恐怖之中。
大家也許會奇怪，楚成王與楚莊王時期，楚國也內斗，但從沒斗得如此激烈過。為何到了楚平王與楚昭王時變得如此可怕呢？這是因為在楚共王時期，楚國令尹與司馬竟借口申公巫臣逃奔晉國，而聯(lián)手將其整族滅族分產(chǎn)，如此惡劣行為，竟未受到一點懲罰。這種口子一旦開了，那就是洪水猛獸，只會愈演愈烈。
可以說，申氏慘案、伍氏慘案與伯郤宛事件是楚國歷史上三大轉折點，在這三次大清洗后，楚國本地的優(yōu)秀人才盡去，而外來人才也不敢再來楚入仕，楚國從此人才凋零，奸臣扎堆，直到戰(zhàn)國時代都死氣沉沉，除了一個吳起，再無半點光彩。
而在這三次大慘案中，后兩次都有楚國奸臣費無忌的身影，真不愧是小人之中的極品，我國小人界的一代開山怪。
那么，費無忌有沒有像上次陷害伍氏那樣，由此更上一層樓，爬得更高了呢？
并沒有。
幾次三番的慘案，已讓楚國老百姓對這些小人忍受到了極點，大家都說：“鄢將師和費無忌以楚王自居，殺害忠臣，專權而禍亂楚國，削弱而孤立王室，蒙蔽君王和令尹而為自己謀利。令尹全都相信他們了，國家將要怎么辦？”
總之，楚國民怨沸騰，愈演愈烈，就差上街游行貼大字報了。就連給令尹家送豬肉的小販們都憤憤不平，竟故意拿劣質肉給囊瓦吃，還在后面偷偷指責他。
囊瓦每日被人在后面戳著脊梁骨罵，心里恨得牙癢癢的：費無忌這個小人，都是你害我失去民心的，我饒不了你！
于是“二把手”沈尹戌適時找到囊瓦說：“人民的呼聲您應該有所耳聞了吧！費無忌此人，是個專以陷害他人為樂的壞蛋，從前伍子胥一家的冤屈就是他干的好事，如今令尹大人您又一次輕信了他的讒言，殺死了那么多無辜的人，搞得天怒人怨，再這樣下去，會出大事的！還有鄢將師，也不是什么好東西，他打您的名號，借機報復，剪除異己，殺了好些個賢臣良將?，F(xiàn)如今吳國對我們虎視眈眈，邊境一天天緊張，萬一此時他們趁我國政局不穩(wěn)打過來，大人您恐怕就危險了！”
囊瓦就等著沈尹戌這句話呢，忙道：“是啊是啊，這全都是費無忌和鄢將師兩個人惹的禍！希望司馬您助我一臂之力，干掉這兩個渾蛋！”
沈尹戌大喜：“此社稷之福，敢不從命！”說完跑到大街上，振臂一呼：“費無忌和鄢將師兩個小人害死了郤左尹，令尹命令我去討伐他們，愿意去的一起來！”
話音未落，百姓們都爭先恐后的拿起鋤頭鐮刀，跟在沈尹戌的后面去抓人。
費無忌和鄢將師陷害別人挺厲害，一動真格了卻沒辦點本事，垂頭喪氣束手就擒，囊瓦歷數(shù)其罪，梟之于市。百姓們群情洶涌，兀自不肯罷休，又沖到二人府第放一把大火，滅了他們全家。
害人終害己，這句話說的就是費無忌這種小人了。正如余秋雨所說：“小人嘛，精明是夠精明，卻沒有大將風度，更沒有什么遠見，因此他們在制造一個個具體的惡果時并沒有想到這些惡果最終組接起來最終將會釀發(fā)出一個巨大的苦果。當他們不斷挑唆權勢和輿情的初期似乎一切順著他們的意志在發(fā)展，而當權勢和與輿情終于勃然而起揮灑暴力的時候，連他們也不能不瞠目結舌、騎虎難下了?！?/p>
費無忌被滅族的消息傳了開來，全天下都感覺大快人心，可是有一個人，卻煎熬了，這個人，就是費無忌的另一個仇人，正流亡吳國的伍子胥了。
到頭來，伍子胥還是沒能親手為自己的父兄報仇，世界上最殘酷的事，莫過于此。
這是一個凄冷的黃昏，黑壓壓的天空陰云慘淡，伍子胥仗劍獨立在姑蘇山之顛，白發(fā)飄揚，面色猙獰，一雙仇恨的雙眼望著楚國的方向，在暮色中閃出可怕的寒光，他的喉結滾動，發(fā)出困獸一樣的低吼：
沒辦法，現(xiàn)在我只好把仇恨轉嫁到整個楚國頭上了，不要怪我，這都是你們逼我的！
他高舉父親留給他的七星寶劍，仰天長嘯：“我要楚國死無葬身之地，永遠不能翻身！”
突然，一道白光劃破夜空，電閃雷鳴，豪雨傾盆，整個世界，變成了一片鬼蜮。
與此同時，伯郤宛的兒子伯嚭，竟然在家族慘劇中奇跡般的逃脫出來，一口氣跑到吳國，來投奔與自己同病相憐的老鄉(xiāng)伍子胥。
兩個老鄉(xiāng)一見面，馬上兩眼淚汪汪了，他們抱頭痛哭了一番，然后伍子胥帶著伯嚭去見吳王闔閭。
闔閭問：“我們吳國僻處東海，先生您為何要不遠千里的來投奔寡人呢？”
伯嚭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說：“我父親在楚國老老實實地當官，沒招誰沒惹誰，卻無端端被人陷害，慘遭毒手，我也變成了一個無家可歸的通緝犯，真是好慘好慘！后來我聽說大王您收留了窘困之中的伍子胥，老講義氣的，所以我才不遠千里來投靠你，希望大王您助我報仇雪恨，我伯嚭愿為您效死力?！?/p>
闔閭惻然道：“啥也別說了，眼淚嘩嘩的！從今天開始，你和伍大夫就是寡人的左膀右臂，咱們一起打倒楚國，共創(chuàng)輝煌！”
從朝堂上下來，從前推薦過伍子胥還很會算命半仙兒被離偷偷拉過伍子胥，問：“你怎么就那么信任伯嚭？要知道，人心隔肚皮??！”
伍子胥說：“你這么想就錯了，有一首流行歌曲《河上之歌》唱的好：'同病相憐，同憂相救。驚翔之鳥，相隨而集。瀨下之水，回復俱留?！液筒畤阂驗橥瑯拥牟恍以庥龆ハ嗤?、彼此支持，這就好像驚飛的群鳥，慌亂中聚集到一起；受阻的流水，回旋聚合；再正常不過?？傊?，誰不喜愛與自己命運相近的人，誰不悲憫自己思念的人，我不信任他，信任誰呢？”
伍子胥有這種想法其實也很正常，心理學家夏克特所做的實驗顯示：當人在面臨焦慮情境，譬如被告知將參加的電擊實驗非常痛苦時，喜歡選擇和也將參加同樣電擊實驗的人“一起等待”，而不是單獨等待或和其他不相干的人一起等待。這表示當我們在焦慮不安時，不只喜歡有人做伴，而且會渴望能和有同樣遭遇的人做伴。實驗還顯示，最能降低焦慮、走出悲傷的方法不只是和有同樣遭遇的人“同病相憐”而已，更需要“同憂相救”，大家一起來謀求對策，而這也正是伍子胥和伯嚭互相安慰，以及吳王闔閭安慰他們的方法。
可是半仙兒被離卻搖搖頭說：“非也非也，你只看到了事物的表面，沒有看到人的內心深處。以我看相多年的經(jīng)驗，伯嚭這個人，目光像鷹，走路像虎，明顯是個專功而擅殺的性格，這樣的人還是離他遠點的好，我言盡于此，你好自為之吧！”
對于被半仙的算命理論，伍子胥不以為然，他認為這都是封建迷信，自己和伯嚭同病相憐，同憂相救，同仇敵愾，根本沒有反目的可能。所以他依舊把伯嚭當成了自己在吳國最好的朋友，對他挖心掏肺，有什么事兒都跟他一起商量。而伯嚭也因為在吳國立足未穩(wěn)，需要踩著伍子胥往上爬，所以對他十分尊敬。倆人如膠似漆，好的就差穿一條褲子了。
總之，這兩位命運極其相似的楚國亡臣因為相同的遭遇和訴求走到了一起，共同的利益暫時維系住了貌似堅貞的友誼?？墒呛臀樽玉悴煌畤翰⒉皇侵幌胫鴪蟪?，他有自己的小九九，伍子胥只不過是他邁向權力高峰的一顆小棋子罷了，一旦這個小棋子沒有了利用價值，甚至擋住了自己的道兒，他就會毫不留情的借只“車”把它吃掉。
從這點上來看，伯嚭在本質上和費無忌并沒有什么不同，只不過他的道行更高一些，偽裝的更好一些罷了。正所謂性格決定命運，伍子胥逃離了一個小人的毒手，卻又掉進了另一個小人的陷坑，這不能不說是他此生最大的悲哀。伍子胥，真是春秋時代最令人扼腕的一個悲劇人物。當然，這都是后話了。
公眾號主筆簡介：
朱暉，文史作家，筆名閑樂生，中國古代名將狂熱愛好者與研究者，王者榮耀項目指導，“凱叔講故事”之《凱叔三國演義》及《三國博物學》歷史與文學顧問，專注中國古代戰(zhàn)爭史領域十余年，出版歷史作品近兩百萬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