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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講史珍品《后七國志》(上)
《中華古典禁毀史類珍品》
欲知朝中真相,須問高山逸老
多少曠世奇才,心血著成野史
《后七國志》
(1~10)
《后七國志》全名【后七國志樂田演義】清代歷史演義小說。清初嘯花軒刊本為4卷20回,后出本為4卷18回。徐震撰。敘述的是戰(zhàn)國時(shí)代燕王噲讓位于子之,齊軍破燕后被殺。后燕昭王復(fù)位,筑黃金臺,拜樂毅為相,長驅(qū)伐齊,連下齊70余城。燕惠王繼位信讒,以騎劫取代樂毅,終于被齊國田單以火牛陣大破燕軍,全部收復(fù)失地。惠王后悔,請樂毅返國,樂毅終留趙不歸。全書結(jié)構(gòu)比較緊湊完整。
第一回 貪大位結(jié)黨巧欺君 慕虛名信讒甘讓位
詩曰:燕王昏得太無因,不辨君來不辨臣。奸相矯情稱作圣,佞人邪說認(rèn)為真。
明明父子生撐斷,好好江山白送人。自古敗亡無不有,從無如此絕天倫。
話說周武王既得天下,分封諸侯八百余國,豈是自樹敵國?只不過要他頰輔王室,萬年無改。誰知人心不古,以強(qiáng)兼弱,漸漸消磨,消磨到周慎靚王之時(shí),除了小國不算,強(qiáng)大之國,只存七國。你道是哪七國?一曰秦,一曰楚,一曰齊,一曰燕,一曰韓,一曰趙,一曰魏。
這七國雖皆各有能臣為國家出力,惟燕國坐控幽冀,地土豐雄,風(fēng)氣精勁,往往生聚異人。在七國前時(shí),出了一個(gè)異人,叫做孫臏,與魏國龐涓賭斗才智,因出了一個(gè)奇計(jì),將龐涓誘斬于馬陵樹下,故天下皆聞知孫臏之名。
此一段故事已有傳述,不敢再贅。不期到了周慎靚王五年后七國之時(shí),燕、齊二國又有兩個(gè)異人出世:燕國一個(gè)叫做樂毅,齊國一個(gè)叫做田單,俱先后為國家建立奇功,堪垂千古。此一段故事流傳尚少,故細(xì)述之以為覽古之證。正是:世復(fù)世兮年復(fù)年,年年世世出英賢。若無青史春秋筆,異績奇功誰與傳?
話說慎靚王五年,燕國卻正是燕王噲?jiān)谖?。這燕王噲為君,說他荒淫雖也荒淫,卻又不算十分荒淫;說他驕傲雖也驕傲,卻又不到十分驕傲;說他不知世事,而國家政事卻又件件留心;說他不知古典,而堯舜禹湯卻又事事曉得。只因一味愚頑固執(zhí),貪圖逸樂,遂做了一個(gè)千古出類拔萃的昏君。
這燕王雖然昏愚,卻胸中尚知有圣賢道理,若有造化,遇著一個(gè)忠賢宰相盡力匡扶,再得幾個(gè)有道良臣正言規(guī)諫,也還不致喪亡。不期國祚該衰,剛剛又湊著一個(gè)奸臣叫做子之。這子之為人,一個(gè)膽子比天還大,一個(gè)性子比火還烈,一條腸子比鉤還彎,一片心機(jī)比墨還黑,仁義禮智全然不識,貪嗔癡暗件件皆能,滿口夸張,最會哄騙好人,萬般算計(jì),卻是自尋死路。內(nèi)雖狡偽,外面卻有威儀:生得身長八尺,腰大十圍,肌肥肉重,面闊口方,遠(yuǎn)而望之,偉然丈夫;又有氣力,信手可以仰綽飛禽;又善捷走,疾步可以追及猛獸;使一柄渾鐵槊,有萬夫不當(dāng)之勇;又善夤緣。自燕易王在位時(shí),已謀為燕相,執(zhí)其國柄。及燕易王薨后,燕王噲嗣位,他雖猶居相位,卻與燕王噲情意未孚,恐燕王噲委任不專,一旦失位,私心時(shí)時(shí)憂慮,欲請人保薦,卻又遍察
滿朝,無一個(gè)為燕王親信之人,無一個(gè)是我朋黨之友。
一日,見蘇秦之弟蘇代也如蘇秦一般能言快語,專以游說顯名于諸侯,多能足智,燕王深服于他,惟言是聽。因暗想道:若得此人在王前贊言一聲,則我的相位便穩(wěn)如泰山磐石矣。又想:這蘇代與我平日甚疏,如何肯言?欲要以財(cái)貨結(jié)交他,他的眼孔又大,任是金銀也不肯真心為我;欲要以勢位傾動(dòng)他,他連諸侯也不放在心上,何況宰相?再四思量,忽然有悟道:“聞他有一位千金小姐,十分鐘愛,若求得來做了兒子的媳婦,兩下成了至親,便不怕他不拔刀相助矣?!彼阌?jì)定了,便央一個(gè)心腹相好的大夫,叫做鹿毛壽,為媒去說。
這鹿毛壽為人,又是一個(gè)只認(rèn)得富貴不認(rèn)得人倫,只知有勢頭不知有節(jié)義的人。今見子之為相,正富貴,正有勢頭,遂與他結(jié)成一黨,巴不得子之常常為相,他便有靠。見子之托他為媒,遂連忙來見蘇代,細(xì)細(xì)述子之求親之意。
原來這蘇代雖然四方去游說諸侯,托身取重者卻是燕、齊兩國,若二國和好,他便好往來其間,持?jǐn)埗畽?quán)。不期自蘇秦死后,齊宣王看破了蘇秦之詐,便漸漸與燕王有隙。蘇代恐燕、齊有隙,立身不牢,因勸燕王質(zhì)子于齊,方才相安;又令其族弟蘇厲仕于齊,常常通好。他既身仕于燕國,燕國相臣豈有不愿結(jié)交之理!這日見鹿毛壽來再三求親,正投其機(jī),即便應(yīng)允,遂不日成婚。
既成婚之后,兩家做了至親,子之方將燕王新立,與他情意不孚,恐失相位之事與蘇代說了,央他于中保護(hù)。蘇代道:“燕王為人愚而多疑,若直直去說,便不聽信,待有好機(jī)會,只作無心言之,便肯聽從?!弊又笙病?div style="height:15px;">
忽一日,燕王命蘇代到齊國去看質(zhì)子。蘇代去看了回來,復(fù)命道:“質(zhì)子平安無恙?!毖嗤跻騿柕溃骸拔崧匌R桓、晉文,得了管仲、舅犯諸臣,所以一匡天下,九合諸侯,成了霸主。今聞齊國的孟嘗君亦乃天下大賢,齊王得之,豈不又霸天下?”蘇代因欲為子之作說客,前乘機(jī)答道:“齊王雖有孟嘗君之賢,以臣觀之,卻不能復(fù)霸天下?!毖嗤躞@問道:“此何故也?”蘇代道:“國家得賢臣不難,專任賢臣為難耳。齊王雖知孟嘗君之賢,而委任孟嘗君卻不專一,安能得霸?”
燕王因長嘆道:“天生賢才,偏立身不耦。齊國有賢臣,而齊王卻不知用,惜吾獨(dú)不得孟嘗君為臣,若吾得了孟嘗君為臣,自當(dāng)委國聽之?!碧K代道:“大王何舍近而求遠(yuǎn)也?今相國子之立身行止不愧古人,又明習(xí)政事,即燕國之孟嘗君也。自有不知,卻慕他人,竊謂大王過矣?!毖嗤趼犃擞煮@又喜道:“原來子之可比孟嘗,何以見得?卿可細(xì)言之?!碧K代道:“孟嘗君胸既無文,身又不能武,不過賴三千食客為之游揚(yáng)耳。怎如子之文能修名教以安邦,武能敵萬人以定國,全不借一客之力。以臣觀之,子之殆過于孟嘗,竟是古之舜、禹?!毖嗤趼犃舜笙驳溃骸胺乔溲?,寡人幾坐失之矣?!币蛘僮又氤?,大加獎(jiǎng)賞,遂將一國政事,俱付子之掌理。子之竟受之不辭道:“臣已待罪相國,理該任事,今又蒙大王專心付托,臣敢不竭力效命!”
燕王大喜,以為付托得人,快不可言。子之初為政時(shí),不敢竟行,猶取幾件大事請王裁決。燕王推辭道:“既已托卿,猶待寡人裁決,是不專也?!本雇巳雽m中,恣心游樂。子之見燕王委任不疑,大權(quán)在己,便有個(gè)篡燕之意,因暗暗與鹿毛壽圖謀道:“燕王昏,又不臨朝,大權(quán)盡在吾掌,篡之甚易。只恨將軍市被并各營,擁著大兵,見難必要救護(hù),恐一時(shí)舉事,名分不敵,反遭其辱?!甭姑珘鄣溃骸叭裘髅饕缘侗鴬Z國,不獨(dú)市被兵權(quán)在手,難于篡弒;即使篡弒成功,而列國諸侯聞知,亦不干休。此招禍之道也。相國若有大志圖燕,吾有一妙計(jì),包管相國不動(dòng)刀兵而大位自至。”子之聽了,便喜動(dòng)顏色道:“此大夫戲我也。以臣而圖君,雖極刀兵之力猶慮不能,哪有大位自至之理?”鹿毛壽道:“相國不知也!以刀兵爭奪天下,皆后世事也,上古不然也。三代圣帝明王之有天下,皆不傳子而傳賢,故堯有天下不付子而付舜,舜有天下不付子而傳禹,名曰讓位。惟后世衰,乃始傳與子,以至于今。今燕王甘心逸樂,不喜聽政,且遠(yuǎn)慕圣賢之名,待壽憑三寸不爛之舌,說以圣人讓位之事,彼必喜而聽從也。彼若聽從而行之,則舉國相安,豈不過于篡弒?”子之笑道:“得能讓位,可知為妙,但自堯舜以來,經(jīng)歷千年,興亡之際,無非殺伐,未聞?dòng)凶屛恢?,豈至今戰(zhàn)國,人心如狼似虎,燕王安得突然而行此?”鹿毛壽道:“人之愚不一端:有愚于狂者,有愚于圣者。愚于狂者,荒淫驕橫皆可動(dòng)之。我看燕王高瞻遠(yuǎn)慕,是愚于圣者,故思以堯、舜之美名動(dòng)之。事雖難料,待我為相國圖之?!弊又笙驳溃骸霸复蠓蛄粢鈭D之。倘能成事,決不忘報(bào)?!?div style="height:15px;">
鹿毛壽因入見燕王道:“大王閑居深宮,不親政事,樂乎?”燕王道:“甚樂?!甭姑珘鄣溃骸按笸跎韯t樂矣,只是名不甚美?!毖嗤躞@問道:“為何不美?”鹿毛壽道:“勤政乃為君之事。今大王為君而不親政事,只圖快樂,安得美名?”燕王道:“寡人雖不勤政,已托相國之代吾勤矣,總是一般?!甭姑珘鄣溃骸熬跃甲猿?。子之雖賢,位在相國,任是勤政,只完得他相國之事,安能代大王顯堯、舜之名?大王要顯堯、舜之名,除非實(shí)行堯、舜之事?!毖嗤醯溃骸扒覇柲?,自古為君者多矣,何以獨(dú)稱堯、舜為圣人?且聞舜王被衣彭琴,二女裸,未嘗不樂,而無人謂其荒淫,此何說也?”鹿毛壽道:“堯、舜所以稱圣人而未嘗不樂者,妙在能傳賢而讓其位也。堯王既老,懶于政事,訪知舜王之賢,遂將君位勞苦之事讓與舜王,自取快樂。天下知?jiǎng)诳嘀掠钟兴粗疄榫?,便只誦堯王之圣,而不來管其逸樂矣。舜王既老,懶于政事,訪知禹王之賢,遂將君位勞苦之事讓與禹王,自取快樂。天下知?jiǎng)诳嘀掠钟杏碇疄榫阒徽b舜王之圣,而不來管其逸樂矣。今大王雖任子之理政,然君位之名猶為大王所據(jù),大王若不勤政而圖逸樂,則天下自加不美之名于大王矣,大王安得稱圣人如堯、舜哉?”燕王聽了,又驚又喜道:“據(jù)卿這等說起來,則傳賢讓位乃為君之美事也,何后世無一人行之?”鹿毛壽道:“世俗諸侯,豈能如此!惟堯、舜圣人方思及此。”燕王道:“君位若讓人,只怕為君之樂,人又不肯讓我?!甭姑珘鄣溃骸白屛豁氉屬t人。堯雖讓君位于舜,堯何嘗不享為君之樂者,舜賢人也。舜雖讓君位于禹,舜何嘗不享為君之樂者,讓位若讓得其人,雖無為君之名,實(shí)有為君子之樂,此大圣人所以為之而不再計(jì)也。”燕王聽了,大喜道:“讓位之樂,原來如此!吾何樂而不為?卿可傳示子之,吾將讓位也?!甭姑珘垡蛘樦溃骸按笸跞艄屛?,是又一堯、舜也。”因退出,忙報(bào)知子之,子之歡喜不盡。正是:奸臣自道智謀高,篡弒君王不用刀。誰想為君偏速死,不如臣位倒堅(jiān)牢。
讓位之事,燕王雖與鹿毛壽商量,卻早有人報(bào)知太子平。太子得知,驚慌無措,因忙忙入宮,苦諫燕王道:“燕國乃召公祖宗之燕國,受周天子之封,數(shù)百年相傳至今。父王豈可一旦貪圖逸樂,私自讓人。若果讓人,是自斬祖宗之宗祀也。況君,元首也,臣,股肱也,股肱豈可加于元首哉?”燕王道:“讓位乃堯、舜大圣人之事,非汝所知也;且名為讓位,而仍實(shí)享為君之樂。吾意已決,汝不必多言?!碧悠酵纯薜溃骸吧頌榫接袨榫畼?,豈有君位已去,身就臣列,尚能保全其逸樂之理?望父王熟思之,勿為奸人所惑。”燕王怒道:“此吾意也!哪個(gè)奸人敢來惑我?你只知戀此君位,以為不朽,不知周家八百諸侯,今存有幾?亡者已煙消火滅,不為人齒,何如讓此一時(shí)之位,上與堯、舜之名同垂不朽之為高哉!汝欲為君,俟汝自為之,吾不能庇汝也。”太子平知父意不可回,只得含淚而出。
臣子中亦有幾個(gè)進(jìn)諫者,燕王俱揮斥不聽,因下詔命有司擇吉日讓位于相國。子之見有了詔書,滿心歡喜,只得虛上表章,假意推辭道:“臣才愧重華,德慚神禹,安敢承君王之天位?萬望取回成命,容臣效力股肱?!毖嗤跤窒略t道:“謙退不遑,愈見圣德,幸早蒞臣民,以奠安燕土。”不準(zhǔn)辭。子之不好就受,因又上表推辭。鹿毛壽乘著子之上表推辭,因又入見燕王,說道:“大王可知相國不肯受禪之意么?”燕王道:“不知也?!甭姑珘鄣溃骸拔魣蜃屛挥谒?,而舜能受位者,堯之子丹朱能體父心而不爭也;舜讓位于禹,而禹得受位者,舜之子亦能體貼父心而不爭也。至于禹,非意傳子,亦曾讓位于益,奈何禹之子啟不肖,不能體貼父心,竟奪益之天下。故后世謂禹之德衰,不及堯、舜。然細(xì)思之,非禹德衰,實(shí)禹之子啟不肖也。今大王讓位于相國,誠當(dāng)今之堯、舜也。而相國子之不敢受者,因聞太子曾泣諫于大王。大王雖不聽,而太子之怨恨必深。今若承命,恐太子一旦奪之,求為相國不可得,故屢辭不受也?!毖嗤醯溃骸斑@不足慮。”因下詔廢太子為庶人,逐出城外居住,不許入朝干預(yù)政事,再命子之受禪。子之遂不復(fù)辭,因于南郊筑一受禪之臺。
到了這日,燕王先下令,令文武百官俱至舊丞相府,迎請新燕王至受禪臺受禪,自卻先到臺上等候。眾官無奈,只得備了旌竿儀仗、御樂法駕,前往迎請。子之見了百官迎請,知事已真,便老著面皮,裝出圣賢模樣,冠了王者之冠,服了王者之服,龍行虎步地上了法駕,命眾官騎馬,左右排班,一隊(duì)一隊(duì)地在前引導(dǎo)。一路香煙縹緲,御樂齊吹,直迎到受禪臺前方才駐駕。一班文武官,俱下馬擁護(hù)升臺,升到臺上,燕王就迎著對拜。拜畢,燕王就將為王的玉璽、臨民的寶圭送與子之道:“寡人德薄,不獲自修,又倦勤不能親政,文武臣民久仰大王的欽明圣德高過唐虞,天縱神威不殊夏禹,誠治世之君,福民之主,故寡人遜此衰殘,以讓有德。愿大王洪敷恩澤,以救斯民?!弊又芰藢毠?、玉璽,因答道:“天命在茲,敢不祗受;君恩獨(dú)注,當(dāng)以有酬?!毖嗤跻娮又芰斯绛t,就要率領(lǐng)文武百官身就臣列,北面以行朝賀之禮。子之忙傳令止住道:“燕大王舊君,有太上之尊,豈可下就臣列!且暫請回宮,再議崇奉之禮。”燕王受命,方先回宮去了,然后百官次第朝見。朝見畢,就發(fā)駕郊祀天地。郊祀過天地,才回宮設(shè)朝,一面設(shè)朝,就傳旨拜蘇代、鹿毛壽為上卿,其余盡仍舊職,一面就命內(nèi)侍打掃文華宮,請燕王出居靜攝,恐大內(nèi)混雜不便。又傳旨:凡燕王之供奉舊侍宮人,俱著仍入文華宮照舊供奉。又傳旨:燕王倦勤,喜于靜攝,文武百官不許私自朝見,以妨其靜攝。傳完了數(shù)道旨意,方罷朝,早有一班近侍宮人細(xì)吹細(xì)打,迎入宮中。因有旨請燕王出居文華宮,其供應(yīng)近侍宮人早遵旨紛紛出宮矣。正是:君作臣兮臣作君,實(shí)為千古之奇聞。不知共棄如芻狗,才似人形早已焚。
子之第二日設(shè)朝,第一道旨意即云:宮中近侍宮人,盡發(fā)供應(yīng)舊燕王,內(nèi)御無人,著選顏色美麗女子三千人,凈身少年男子三千人,入宮備用。第二道旨意即云:燕舊王倦勤靜攝,供奉宜崇,各項(xiàng)財(cái)用俱于常額外加增一半。這兩道旨意一傳出去,臣民見了俱驚訝不已,紛紛議論,但因新王初政,不好便上本彈劾,只得權(quán)且忍耐。鹿毛壽訪知,因暗暗入見子之道:“大王新立,臣民觀望,大王何不且傳兩道假仁假義的詔旨,安定了人心,然后再行此快心樂意之事,使有知有不知,可以掩飾了。今發(fā)詔之始,即行此好色貪財(cái)之令,未免人心洶洶,大王還須三思?!弊又溃骸奥骨溆兴恢?。燕政素寬,若再假以仁義,則民心玩矣。民玩之后再行此苛求之政,萬萬難從矣。莫若乘此新政威嚴(yán)之際,雷厲風(fēng)行,誰敢不遵?寡人籌之甚熟,故特行之,使臣民知新主作用出于尋常。卿若慮其不遵,寡人明日再示之以威,無不從矣?!甭姑珘垡蛸澋溃骸按笸鹾樯钪?,非疏淺之臣所能測度也,但示之以威,亦宜早行,恐遲則臣民又生議論也?!弊又溃骸耙疽酝?,這有何難?”只因這一示威,有分教:鉗者民口,失者民心。不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回 演武場橫槊示威 無終山潛身逃難
詩曰:天意從來不可知,推之人事大差池。賢能嗣子逃無路,暴虐奸人偏有為。
到此人民誰不憤,如斯社稷怎支持?當(dāng)其得意夸能早,及到身亡悔已遲。
話說子之才即位,所行不義,要以威壓臣民,因傳出旨意來,要明日下操。新王命令,誰敢不遵?到了次日,子之帶了鹿毛壽一班黨羽臣子到了教場,高坐將臺之上。只見教場中,兵馬早已排得齊齊整整,因傳令眾將道:“方今列國各據(jù)封疆,若不將勇兵強(qiáng),難以威鄰服敵。汝等眾將,須盡心操練,必人人有烏獲之能,個(gè)個(gè)逞孟賁之勇,寡人方倚為長城,加之大任,若徒炫虛名,全無實(shí)用,定當(dāng)加罪?!北妼R聲應(yīng)諾,子之方下令開操。
眾將得令,擺一回陣法,射一回弓箭,舞一回刀槍,試一回火藥,直到日午方完。子之看了道:“這些操演,皆應(yīng)故事,不足顯才?!币蛎」讶说蔫F槊來。
原來子之力大,自用的這柄槊,乃是渾鐵鑄成,約有二百斤重。子之虧這柄槊,在燕易王時(shí)騙了一個(gè)宰相,今日故又取來壓人。當(dāng)下四個(gè)兵士抬到將臺下放了,子之就傳令:眾將中有能舉槊上馬,施展得動(dòng)的。即拜為大將軍。令下了,合營金鼓齊鳴,并無一人出來應(yīng)令。傳令的恐人不知,只得又高聲傳了一遍,金鼓又鳴了一轉(zhuǎn),也不見有人出來。直傳到第三遍,金鼓正鳴,方見左營中一將金盔、金甲、大紅袍、絲鸞帶,飛馬直到將臺之下,大聲叫道:“末將不才,愿舉大王之槊?!北娙艘曋似珜④娖蚶跻?。
臺上因傳令快舉,舉得起重賞。乞栗乃跳下馬來,用雙手抱起槊,橫擺了一擺,豎揚(yáng)了一揚(yáng),欲要飛身上馬,自覺艱難,只橫著槊在將臺下轉(zhuǎn)了一轉(zhuǎn),便放下來,靠將臺豎著。滿營早已喝彩,金鼓復(fù)鳴。子之在將臺上看見,微笑一笑道:“也虧他了?!?div style="height:15px;">
正說不完,只見后哨中又一將鐵盔鐵甲、皂羅袍、烏油鎧,飛馬出來,大叫道:“這等樣怎算得舉槊?待末將舉與你看。”因一馬跑到將臺邊,也不下馬,見槊靠在臺邊,遂盡平生之力往上一拖,拖起來橫擔(dān)在馬上,用雙手擎定,放開馬在營中跑了一轉(zhuǎn),依舊到將臺邊,然后放下槊來。滿營金鼓復(fù)鳴,眾人愈加喝彩。子之在臺上一看,卻是副將軍費(fèi)器,因也笑一笑道:“這更虧他?!币蚍愿澜o賞:乞栗是銀花一對、紅彩一匹;費(fèi)器是金花一樹,錦彩一匹。
賞完,子之因看著鹿毛壽對眾臣說道:“這樣舞槊可發(fā)一笑。寡人若空說他,他也不服。這叫做不睹太陽,不知爝火之光??;不聞雷霆,不識金鼓之聲微。待寡人自舞一路,與眾臣民一看,他方知慚愧?!币蛐度埛宪浖?,除了王冠,換成戰(zhàn)帽,眾文武隨從著走下臺來。近侍早已備下戰(zhàn)馬,子之要賣弄英雄,一手提起槊來,一手抓定馬鬃,將身一縱,早已跨在馬上,然后雙手將鐵槊輕輕地使開,先開過門,后又立個(gè)架子,左三路,右五路,初猶緩緩的一磬一控,一縱一送,如龍之盤旋,如虎之踴躍。使到溜亮?xí)r,只聽得呼呼風(fēng)雨,只看見閃閃霞飛,只看得冷陰陰、寒慘慘,一團(tuán)兵氣襲人,并不見人在哪里,并不見馬在哪里,并不見槊在哪里!滿營將士看了,無不寒心吐舌,齊呼萬歲。
子之聽了滿心大喜,然后收住了,將槊前一擰,后一擺,橫一拖,豎一搠,約略舞了三兩回,方輕輕地將槊放下,面不失色,口不吐氣,大笑問眾文武道:“寡人舞的槊何如?”眾文武俱拜伏于地,交口稱贊道:“大王的天威神武,實(shí)古今所無也?!弊又笙?,方跳下馬來,重登將臺,換了王服,乃下令道:“寡人以神武定國,言出必行,令出必從,善承旨者加爵,有逆旨者死無赦?!庇殖鼋疱X賞勞三軍,方罷操回宮。正是:狡詐為君不識仁,但將猛勇壓臣民。誰知猛勇有時(shí)盡,依舊臣民別屬人。
子之賣弄了一番猛勇,人人害怕。凡國家的事,皆任他的性子而行,誰敢違拗?然民心洶洶,朝野慌張,無一人不懷憤思亂。過了年余,將軍市被心不能平,因暗暗與太子平商量道:“燕國乃殿下之燕國也,豈容此奸賊據(jù)而為君?必攻而殺之,方快吾心?!碧悠降溃骸拔邑M不愿殺此奸賊!但恨被廢失位,無力與爭,況此賊又猛勇異常,恐攻之不勝,反取其禍。”市被道:“太子何懦也!吾當(dāng)誓殺此賊!”
又過了些時(shí),市被忍耐不住,忽聽得子之抱病,因大喜道:“天從人愿,此賊應(yīng)滅矣!”遂不再計(jì),竟率了本部軍士千余,乘夜無備,一齊鼓噪,殺奔宮門。百姓因子之為政暴虐,恨入骨髓,見市被往攻,俱蜂擁從之。到了宮前,見宮門緊閉,遂縱火焚燒。
子之正在病中,聞知有變,又因黑夜不知眾寡,但傳令緊閉宮門,著人死守,直挨到天明,方遣內(nèi)侍點(diǎn)集禁兵,一齊殺出。此時(shí),內(nèi)里的禁兵,乃柔脆之兵,外面的軍兵與百姓,又乃烏合之眾,也不成個(gè)隊(duì)伍,也沒個(gè)陣勢,惟鳴鑼擊鼓,吆天喝地地亂殺。內(nèi)里的殺敗了,因子之催督要?dú)?,不敢退去;外面的殺敗了,因民心憤恨之極,一邊退去,又一邊擁了上來。內(nèi)外混殺,直殺得尸如山積,血似河流。正殺得不可分辨之時(shí),不期鹿毛壽與蘇代見事勢危急,忙發(fā)兵符,將各營兵馬都調(diào)來救護(hù)。不多時(shí)兵馬到了,眾百姓見大勢不好,盡皆散去了。百姓散去,市被一軍,如何支持得住,只得敗了出來。
鹿毛壽揮眾兵圍住,喜得眾營兵心皆不憤,不盡力急攻,竟緊攻一陣,又慢攻一陣,大家相持了十余日,雌雄未決。鹿毛壽奏知子之,子之此時(shí)病已將好,因大怒道:“鼠輩容其作耗,設(shè)使諸侯大敵,何以稱雄?”遂爬起來,換了戎裝,手提大槊,只帶近侍數(shù)十人,竟一騎馬飛奔陣前。市被連日苦戰(zhàn),已萬分難支,忽見子之親自臨陣,平日知其猛勇異常,驚得青黃無主,急欲放馬逃生。子之一槊早已照頭打來,心慌逃不及,竟一閃跌下馬來,被眾軍趕上,亂刀砍死。其余兵將,見主帥已誅,料無生路,齊齊跪在地下,口呼“萬歲饒命,饒命!”子之見了大笑道:“如此無能,也要作亂!”
鹿毛壽見殺了市被,遂趕上前稱贊道:“大王天威,直古今無有?!弊又溃骸氨姳?dāng)作何處?”鹿毛壽道:“罪在市被,與眾無干,乞大王赦之,散入各營。”子之道:“卿言是也?!彼煜铝罡鳡I領(lǐng)去,一場禍亂方才定了。子之走馬回宮,十分得意。后人有詩憐惜市被道:雖然公憤在人心,也要將軍力量深。誰料奸雄誅不得,反教一命早歸陰。
子之還到宮中,眾臣都上殿賀喜。子之自夸其能道:“市被這廝能有多大力量,只見寡人槊去,便跌下馬來,怎敢作亂!”鹿毛壽因諛道:“市被一小人耳,焉敢作亂?作亂者,有所使也?!弊又溃骸八麃眍I(lǐng)兵將燒寡人宮門,又與各營兵戰(zhàn)了數(shù)日,明明是自取其死,有何指使?”鹿毛壽道:“市被不過一將,與陛下何仇?豈不知大王之天威,敢自取其死?無論今日事敗身死,則事成,安能身為諸侯,自居寶位哉?以此揆之,故知市被定有人指使也?!弊又溃骸把嗤跫纫炎屛?,再無復(fù)使之理。舍燕王,再有何人?”鹿毛壽道:“燕王雖讓位,而燕王之太子卻無心讓位也。市被之亂,非太子平指使之,斷斷不敢妄動(dòng)也?!弊又溃骸疤悠揭矎U久矣?!甭姑珘鄣溃骸罢┨悠綇U了,故無知小人希圖為他報(bào)復(fù),所以僥幸為此。今幸大王洪福齊天,天威難犯,故就死耳,若是他人,鮮不受累。然臣細(xì)思之,市被雖死,而國中為市被者不少,皆由于太子平在也。大王不可不熟思而早圖之?!弊又葰⒘耸斜?,洋洋得意,以為禍亂不足憂了,不將太子平放在心上,今見鹿毛壽諄諄說市被之亂,是太子平之謀,心下也就恍惚起來,遂欲將太子平取來監(jiān)禁。
太子平的太傅郭隗時(shí)猶在朝,聞知此言,吃了一驚;朝退,忙悄悄將鹿毛壽之言與子之要監(jiān)禁之事,要報(bào)知太子平道:“禍至矣,事急矣!殿下當(dāng)早為之計(jì),若稍遲疑,身莫保矣?!碧悠铰犃?,淚如雨下道:“父王為一國之君何不快意,乃聽奸臣邪說,讓位與人,反自退居于文華宮,已非正道。若讓得其人,能治國家,猶之可也;乃讓此不仁不義之奸賊,暴虐異常,使舉國痛怨。遭市被此一番亦可驚省,乃轉(zhuǎn)沾沾得意,又聽奸臣之言,吹毛求疵,害及于我。此雖奸人之惡,實(shí)父王之所取也,只得安心領(lǐng)受,又有何計(jì)可以早為?”
郭隗道:“殿下差矣!大王已受奸人之愚,不獨(dú)以江山送人,連性命也未必保。今燕先王宗祀,惟殿下一人。殿下若不思急為之計(jì),而持此迂腐之論,豈干蠱之義耶?”太子拭淚道:“承先生金玉之論,敢不聽從,但事已至此,計(jì)將安出?”郭隗道:“奸黨既思量下此毒手,要他回心斷斷不能。為今之計(jì),惟有逃遁他方,暫避其禍。奸黨如此肆惡,料不久必亡。候其亡而再收拾破殘,以復(fù)祖基,方是英雄作用,若束手待斃,此婦人之仁,不足取也?!碧拥溃骸皣录榍椋蹈呙?,已如照膽。但恐如賊敗亡,而父王不能獨(dú)生。至其時(shí),予雖不肖,周旋其間,尚思委曲保全,以盡為子之心,即萬萬不能,亦當(dāng)同死,安忍畏禍避去。視父王之死而不顧,安得為人乎?”
郭隗道:“殿下又差矣!盡父之節(jié)為小孝,復(fù)祖宗之業(yè)為大孝。豈不聞受父之責(zé)而大杖則走,況奸人毒手而不思避乎?若欲臨期周旋,自己不保,誰為周旋?即為周旋,大王愚而不悟,亦空費(fèi)力。莫若舍其小、圖其大之為有志耳?!碧悠降溃骸安荒軋D小,安能圖大?孤已決計(jì)從父王死矣。至于燕之社稷,倘邀先王之靈不應(yīng)絕滅,宗族不少,自有興起者。太傅幸勿姑息,哀予之死而使孤蹈不義也?!?div style="height:15px;">
郭隗嘆息道:“殿下之孝,誠足感動(dòng)天地矣,但終泥于小而未聞大義。臣既委質(zhì)為殿下之傅,職當(dāng)裨益,安敢陷殿下于不義?竊見以死盡孝,匹夫皆可為之,敗后圖存,失而謀復(fù),非賢才不能。燕之宗族固不為少,臣遍觀之,俱系中材,無一人可圖社稷,惟殿下英明果決,不減桓文。臣不忍輕棄,故力勸殿下,暫潛身屈體以待時(shí)也。事已迫急,存亡只在頃刻,伏乞早決,若再遲延,禍臨身矣!”太子初猶沉吟,既而大悟曰:“太傅藥言,足開聾。孤無知小子,得蒙提攜,恩將何報(bào)?但念四境皆子之奸人布滿,察訪甚嚴(yán),若機(jī)事不密,逃而受禍,彼轉(zhuǎn)有詞,又不若從容就死矣。”
郭隗道:“子之雖惡,時(shí)正得意,又沉溺酒色,斷不以殿下為意。況有粗無細(xì),有頭無尾,當(dāng)事則急,事過則已。今之欲收殿下,蓋迫于鹿毛壽之言也,不須過慮。鹿毛壽雖奸,其所讒譖,不獲自行。殿下但請放心,速宜逃去?!碧悠降溃骸凹纫?,必須要投他國,方可脫身。”郭隗道:“我看子之所為不義,殘暴虐民,斷不能久。殿下若遠(yuǎn)投他國,設(shè)國中一時(shí)有變,禪位甚難,莫若逃于近地,出外容易?!碧悠降溃骸敖毓毯?,但恐近地易于搜求。”郭隗道:“他料殿下既能漏網(wǎng),自遠(yuǎn)走高飛,斷不搜求近地。”太子平道:“近地縱不搜求,亦須隱僻方可安身,不知何處為妙?”
郭隗道:“此處不到百里,玉田界內(nèi)有一座無終山,甚是幽僻。山中又地廣人稀,又逶迤曲折,老臣有一故友,隱居其中,從無知者。殿下可同老臣速速換了賤服,扮做窮人,逃往他家,埋名隱姓藏匿幾時(shí),以待子之之變。”太子平道:“既有此處,便宜速往?!彪S即換了衣帽要走。
郭隗想了一想,又叫一個(gè)近侍穿戴了太子的衣帽,騎匹馬,用袍袖將面掩著,飛跑出南門,假做逃往齊國之狀;又吩咐他,去到百里之外無人處,可將衣冠脫下放在一處,悄悄走了回來。又吩咐一個(gè)近侍道:“倘有朝旨來拿,可說早晨聞命,已同郭太傅入朝請死矣。”吩咐畢,方暗暗同太子逃去。正是:身當(dāng)勿用只宜潛,事急時(shí)危貴用權(quán)。大抵英雄百煉出,莫將兒女漫相憐。
太子與郭隗逃走不提。且說子之口雖說要收太子監(jiān)禁,然猶未行,當(dāng)不得鹿毛壽催迫道:“臣昨日所言太子之事,莫非忘了?此乃大事,不可看輕?!弊又坏脗髦?,著殿前一個(gè)侍衛(wèi)將軍去拿舊太子平,立時(shí)見駕。將軍領(lǐng)旨,出朝飛馬而去,到了城外住處,忙打入門去,傳旨拿人。早有幾個(gè)舊近侍回復(fù)道:“太子早晨聞郭太傅傳來之信,隨即入朝請罪,去久矣。”將軍只得將此情復(fù)命。子之道:“既來請罪,為何不見?”鹿毛壽奏道:“必是隱藏在家,將此言搪塞?!弊又犝f隱藏,又傳旨著侍衛(wèi)領(lǐng)兵一隊(duì)去搜。將軍領(lǐng)旨去搜了一遍,又來復(fù)命道:“各處搜尋,并不見太子,想是走了?!?div style="height:15px;">子之尚未發(fā)言,鹿毛壽早又奏道:“這太子平,大王拿他的令旨尚未曾下,他已預(yù)知逃走,則此朝中他的奸細(xì)不為少矣。大王若不早除,后來為禍不少?!弊又犃耍虼笈溃骸靶∽舆@等可惡!料逃不遠(yuǎn)?!币騻髦?,令各營兵將分頭去趕。早有人報(bào)知,看見太子飛馬掩面跑出南城去了。因飛馬去趕,趕到百里之外,忽見太子的衣冠放在一個(gè)廟中,因取了回來,復(fù)旨道:“定是逃往齊國去了。”子之又差人去趕,直趕到交界地方,哪里有些影子。有司不得已,只得行文俟查。正是:搜盡山邊與水邊,無終咫尺卻安然。慢夸妙計(jì)能藏隱,還是天心不絕燕。
子之君臣,果是有頭無尾,搜了些時(shí)見搜不出,也就擱開。卻是燕王子孫,見捉拿太子平,俱不自安。太子平有個(gè)庶出之弟叫做公子職,見太子平已逃,恐禍及己,也暗暗地出奔到韓國去了。自諸公子一奔,齊、秦、趙、魏眾諸侯,皆聞知燕王噲讓位子之之事,并子之為君無道,俱憤憤然大不能平。只因諸侯憤憤不平,有分教:得之內(nèi),失之外;利其國,喪其身。不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回 命將興師為貪鄰利 見君訴苦蓋悔前愆
詩曰:自開齊國便開燕,何故貪心要占全?易水何嘗無社稷,臨淄亦自有山川。
朝成晚敗君傳舍,東奪西爭民倒懸。到得大家追悔日,涕垂如雨也徒然。
話說周赧王元年,正值齊宣王在位,聞知燕國大亂,百姓不寧,因聚群臣商議道:“燕乃萬乘之國,兵精卒悍,在齊之北。寡人雖與他質(zhì)子通好,名雖鄰國,然彼此蓄謀,乘釁觀變,實(shí)系敵國。今幸彼私相讓位,臣民不服,以致國中大亂,正乃敗亡之機(jī)。我欲乘此取之,不識群臣以為何如?”
有幾個(gè)老成的臣子說道:“燕國君臣雖一時(shí)無道,自亂其國,然實(shí)周天子分封之國,若乘隙而滅之,恐天下諸侯不服,又起刀兵之漸。況聞子之勇不可當(dāng),黨羽甚眾,倘一時(shí)勝敗不測,兵連禍結(jié),豈不又開鄰國之釁端?莫若俟其多行不義,勢必自斃,然后再作圖謀未為晚也。臣等愿大王姑且勿取。”又有喜功之臣出位說道:“此迂談也!識時(shí)務(wù)者方為俊杰。燕與齊地土相接,我不取他,他必取我,但恨無其機(jī)。今幸彼國君民內(nèi)亂,乃天亡燕興齊之大機(jī),豈可坐失而為他人取之?愿大王速速選一上將,領(lǐng)兵一二十萬直取燕邦。子之雖勇,然民心恫怨,欲背已久,不過一匹夫之勇,定可擒獲。無論得其地土以展齊疆,即燕數(shù)百年所積的金玉玩好,并燕都粉白黛綠之女子,輦而致之齊,亦大王一時(shí)之快心事也,且使天下諸侯聞之,莫不畏齊之強(qiáng)矣。臣等愿大王急急取之。”
齊王聞言大喜道:“此論正合寡人之意,但不知諸將中誰人敢去破燕?”聲還未絕,只見班部中閃出一人,拜伏階前,奏道:“臣雖不才,愿領(lǐng)大王之命,帥兵直抵燕都,親擒之子,解赴臨淄,聽大王正法?!饼R王舉目一看,卻是將軍匡章,因也說道:“燕,強(qiáng)國也。子之,猛賊也。將軍不可輕視?!笨镎碌溃骸把鄧鴱?qiáng),今已瓦解;子之縱勇,不過獨(dú)夫。敢請為大王破之!”齊王又問道:“將軍既許破燕,須用兵幾何?”匡章道:“兵在精不在多,只須發(fā)兵十萬與臣領(lǐng)去,便足縱橫于燕而無敵矣?!饼R王壯其言,滿心歡喜,就出兵符,發(fā)兵十萬,加匡章為上將軍,前去破燕。正是:土地人民劫欲心,因而乘隙去侵人。揆之封建先王意,幾個(gè)扶危與恤鄰?
匡章既受了王命,領(lǐng)著十萬大兵,便擇吉出師,徑往清河、渤海進(jìn)發(fā)。欲震驚鄰國,先草了一道檄文,打到燕都,一以正討罪之名,一以揚(yáng)兵威之盛。那檄文上寫得分明道:
齊國上將軍、兵馬大元帥匡章,為擅更王制、輕棄祖基,興師討罪事:竊聞天子分封,蓋念元?jiǎng)字豢摄?;諸侯立國,實(shí)承祖業(yè)之所應(yīng)傳,莫不父亡子襲,以正人倫;即或弟嗣兄終,猶屬宗派。國遍九州,孰能少越?年經(jīng)八百,誰敢不遵?從未有敗倫傷化如燕王噲、燕賊子之者也。燕王噲,稽其世系,受封易水,雖召公之子孫;察其所為,讓位匪人,實(shí)眾諸侯之叛類。廢王制為不忠,不忠則人皆得而誅之;斬祖基為不孝,不孝則無國不可殺也。況子之亂臣賊子,又碎尸萬段不足盡其辜者也。齊乃桓公之后,伯業(yè)之余,敢不重展先猷,以興仁義,大張殺伐,用豎義旗,復(fù)天子之威靈,泄神人之怨憤!王師堂正,當(dāng)其鋒勢必倒戈;惡貫滿盈,不及戰(zhàn)亦須授首。但恐黨惡者逆天,慎勿噬臍而后悔,革心者免禍,尚可保命于先機(jī)。不忍過殘,故爾先檄。
檄文一路行來,早有人報(bào)知燕國。鹿毛壽聞信,十分著忙,立時(shí)報(bào)知子之道:“大王踐位之初,我曾勸大王發(fā)使通知列國諸侯,告以讓位即位之事。既賀諸侯,諸侯自來稱賀。諸侯稱賀過,便已定諸侯之體,縱有征伐,不無可救。大王恃強(qiáng),苦苦不聽。今齊王遣臣匡章,興師十萬前來問罪,檄文打來,便不以諸侯視大王,只稱亂臣賊子矣。不日兵必壓境,卻將奈何?大王須早為之計(jì),或令何城堅(jiān)守,何郡護(hù)持,再著何將前去迎敵,勿使臨朝手慌腳亂?!弊又Φ溃骸百t卿何膽小如此?寡人既有為君之才,自有為君之福。況燕地二千余里,帶甲數(shù)十萬,兵精糧足。匡章小豎子,領(lǐng)十萬兵便敢入我燕境,如驅(qū)羊入虎穴,自送其死。沿邊郡城者,有原戍之兵,便可拒敵,何必再加兵遣將以示弱?”鹿毛壽道:“大王高論,只知其大概。然臣聞兵驕者敗,寧可過慎,不可疏虞。望大王還添兵守護(hù)為良策?!弊又中Φ溃骸扒叭帐斜蛔鱽y,賢卿也是這等驚慌,被寡人只一槊,便已喪其性命。今匡章之來,又何以異此?”鹿毛壽道:“大王若有此論,便失之遠(yuǎn)矣。市被不過大王之一將,所率不過部下千余人,故為大王所誅。今齊乃萬乘之國,匡章乃大國上將軍,兵滿十萬,潮涌而來,大王豈可小視?”子之道:“既賢卿如此小心,便依卿所奏,著大將賈雷領(lǐng)兵五萬前去迎敵,自萬萬無失矣?!庇謧髦迹骸胺矓乘R之城,皆添兵戍守,若有疏虞,罪在不赦?!绷钪家怀?,賈雷早奉令率兵五萬,前往清河、渤海一帶去矣。
鹿毛壽又奏道:“燕都雖云防守嚴(yán)謹(jǐn),但當(dāng)此兵馬交加之際,大王亦宜傳令,著意加倍緊飭?!弊又Φ溃骸褒R兵縱插翅也飛不到此,賢卿何須過慮?有寡人在此,即有不戒,寡人尚力足當(dāng)之?!彼觳宦犅姑珘壑?,竟欣欣然還宮去荒淫酒色矣。正是:貪圖富貴千般巧,酒色臨身一味渾。不是此中心誘去,為君何以死于昏!
鹿毛壽初意勸燕王讓位,實(shí)看得子之勇猛過人,又有謀略,各諸侯定不敢來侵伐;且身助子之篡位,自然寵幸聽信,可以常保富貴。不期子之篡位之后,一味荒淫酒色,全不以國事為心,自誅了市被之亂,一發(fā)看天下人不在心上。今齊兵壓境,只作罔聞,鹿毛壽未免心慌,苦口進(jìn)諫,他又退入宮去。此情此苦,無門可訴,只得悶悶地走入文華宮來,朝見舊主燕王噲。
這文華宮原有宦官把守,不容一個(gè)臣子進(jìn)去。惟鹿毛壽,宦官知他是子之一黨,故不攔阻,任他入去。鹿毛壽到得宮中,看見燕王噲凄凄涼涼在殿上坐著盹睡,旁邊雖有幾個(gè)近侍宮人伺候,卻敗殘色敝,無一點(diǎn)火色。鹿毛壽看了,不勝嗟悔,因上前朝見道:“舊大夫鹿毛壽朝見,愿大王千歲。”
燕王噲昏沉中忽聽見有人說話,忽然驚醒,惟抬頭定睛一看,認(rèn)得是鹿毛壽,心中不覺酸楚起來,因噙住眼淚問道:“鹿大夫何得至此,莫非夢中么?”鹿毛壽奏道:“非夢也,臣實(shí)在此朝見?!毖嗤鯂埪犝f非夢,定了定神,方正色說道:“寡人雖已讓位,與大夫尚是舊君臣,何許多時(shí)竟不一見,今又為何忽然至此?”鹿毛壽道:“一向非臣不來,臣因念大王讓位者,喜靜攝也,既已靜攝此宮,自朝享逸樂,暮展閑情,以快大王夙昔之心矣。臣若時(shí)時(shí)朝見,豈不惹大王之嫌,故忍而不來;又兼國事憂心,久無閑暇,又忙而不能來?!毖嗤鯂埖溃骸按蠓蚣仁沁@等說,為何今日又來?”鹿毛壽道:“臣昔日苦勸大王讓位者,蓋誤聽蘇代之言,以子之為圣賢也。今見其一味酒色,滿腹驕矜,國事全不料理,民情全不體貼,以至兵連禍結(jié),連年不休。臣苦口諫誡多番,竟塞耳不聽。目下齊兵臨境,民心倒懸,他全不在意,只怕大王一番讓位圣心,讓非其人,要被他辜負(fù)了。因他所為不義,恐怕奉敬大王不能盡禮,故更偷暇來朝見大王問個(gè)端的。不知大王退居于此,果能享用遂心么?”
燕王噲見問到傷心處,不禁撲簌簌墮下淚來道:“寡人承先王之封疆,燕山易水二千余里,何所不有?乃貪為君之樂,而畏為君之勞,又因大夫之‘良言’:‘讓位無為君之勞,而常享為君之樂,且得堯、舜神圣之名?!市乓詾閷?shí),遂廢太子而不親,舍臣民而獨(dú)處,所望者為君之樂也。誰知自入此宮,令不能行,言無人聽,要衣不衣,思食不食,六宮之錦繡絕觀,朝夕之笙歌罷響,每夜只對著幾個(gè)老宮人作糟糠之伴,每日只同著幾個(gè)衰近侍為故舊之歡,茍全此犬彘不如之性命,苦度此囹圄尤甚之殘生。此皆大夫所賜也,有何不遂心而又勞大夫念及?莫非大夫以寡人德薄,讓位不足盡辜,尚欲寡人并讓此身耶?”
鹿毛壽聽了,拜伏于地不能起,半晌方言道:“胡為至此!是臣誤大王也。然事已至此,求大王耐心再守些時(shí)。今齊國已興師問罪矣。邊兵解體,俱無斗志,自然戰(zhàn)敗,俟其戰(zhàn)敗,容臣會同蘇代,慫恿其親自率師往救。彼若身離燕都,臣當(dāng)可號召臣民,請大王復(fù)位,以贖前愆,不識大王有意乎?”燕王噲道:“若得如此,重見天日也。但恐逝水不能復(fù)回,空勞大夫美意耳?!甭姑珘鄣溃骸笆乱延袡C(jī),容臣圖之,大王勿急?!彼旒崔o出。正是:甑破思量復(fù)保全,拼拼湊湊也徒然。追思往事真堪笑,看到時(shí)情又可憐。
鹿毛壽既出,又自思道:“此事非我一人所能自主,須還與蘇代商量。”遂一徑來尋見蘇代道:“齊兵壓境,燕王荒淫,國事日非,民心思亂。請問蘇君,何以教我?”蘇代道:“鹿君,豈不聞‘木直,可以匡扶而立之’,若回而且朽,則力何所施?昔王未立,甚有心計(jì),今立為王,則一味夸張,料無主國之道。大都興亡皆有天命,當(dāng)興,故作事精明。今狂悖至此,定是天命該亡了。吾與鹿君,人力豈能斡旋,只合聽之耳?!甭姑珘鄣溃骸靶峦跫葦?,復(fù)立舊王何如?”蘇代道:“舊王若才,不更新主矣。新主且敗,舊王又何為?但大源尚在,別開新流,庶幾可也?!?div style="height:15px;">鹿毛壽點(diǎn)頭道:“蘇君高明,如立千仞之山,所見透徹,但國亡民叛,此身安歸?”蘇代道:“鯤鵬但患無羽毛,若羽毛俱足,則何天不可以高飛?我與鹿君,胸藏智計(jì),舌有機(jī)鋒,秦楚趙魏,何國不可以立身,而以為憂乎?”鹿毛壽道:“承蘇君之教,昔迷皆覺,宿醉俱醒。但燕齊雌雄尚未明判,若去之早,設(shè)或不然,未免遺士君子笑之;茍流連不決,禍到臨頭,又恐脫身無路。”蘇代道:“水滿不礙魚游,林深何妨鳥去?變由他作,機(jī)自我乘,鹿君何過慮也!”鹿毛壽聽了,方大喜道:“天下服蘇君之智謀,良不虛也,壽之朽骨,皆蘇君生之。感謝,感謝?!币蚨o出。正是:奸人傳舍待君王,得愿從之失想亡。誰料高才兼捷足,死來飛不到他方。
按下鹿毛壽計(jì)算逃走不提。卻說匡章領(lǐng)了十萬齊兵殺奔燕地,臨了一城,到了一郡,以為必有燕兵把守,燕將迎敵,不敢輕易進(jìn)攻,只得扎寨打探。誰知燕將、燕兵,怨恨子之入骨,又見齊國檄文暴揚(yáng)其惡,一發(fā)怨恨,沒一人肯出力效勞,為燕守城迎戰(zhàn)。
眾百姓聞知,紛紛議論道:“我等同系燕民,食燕之水土,豈肯輕易從齊?但新王錢糧又加半,為人又暴虐,所下之令無非害民,所作之事都是荒淫,為王三年,民之膏血俱已瀝盡,若再過幾時(shí),民之皮骨定不存矣。今齊兵來伐,何不開城迎接入來,借他的刀槍,除我們的禍害,有甚不好,怎還要去與他對敵?”大家都以為說得是,遂來與守城的兵將商議。不料別處調(diào)來的兵將,聞知得齊兵入境,已早早逃了。惟本地兵將,不舍遠(yuǎn)去,尚在,見百姓迎降,竟欣欣然同著眾百姓大男小女,以簞載食,以壺盛漿,大開城門,遠(yuǎn)遠(yuǎn)地迎接齊師,求其勿傷居生,休擾地土??镎鲁跻娭q疑其詐,著兵將圍住細(xì)搜,卻身無寸鐵,方知是實(shí),遂歡喜受了,下令戒備而過。到了一郡,打點(diǎn)交戰(zhàn),不期兵民同心,也是如此,竟不費(fèi)一毫氣力,早已下了七八座城池,方遇著賈雷之兵。
這賈雷乃子之一黨,望見齊師強(qiáng)盛,雖然害怕,卻還想出力支撐。因擺開戰(zhàn)場,分開隊(duì)伍,手執(zhí)長槍,一馬當(dāng)先,攔住道:“燕、齊久已通好,為何無故敢來侵犯?”匡章答道:“燕齊通好,乃太公、召公子孫之事,與汝子之何干?子之,燕之亂賊,篡燕君之位,故彰大義而討之,何謂無名?”賈雷道:“此乃燕君無德易有德,讓位也,非篡位也。”匡章道:“君臣,冠履也。冠雖敝,不可著之于足;履雖新,又安敢加之于首哉!況子之逆賊,又臣子中之大奸大惡,何德之有,而敢受天子諸侯之位耶?列國盡欲誅之,故寡君先興問罪之師,以除惡逆。一路城邑,皆應(yīng)天順人,簞食壺漿以迎齊師。汝何人,乃不知天命,尚敢操戈阻去路,真死有余辜矣!”因揮兵大進(jìn)。
賈雷見敵兵來攻,急回頭招兵拒敵,不期五萬兵早已棄甲拋戈逃去八九。賈雷見勢頭不好,急欲逃走時(shí),而左臂忽中了一箭,跌下馬來。齊兵一擁上前,早已踏為泥土矣。正是:黨惡思能常有勢,從奸定道永無傷。誰知一旦人心變,黨惡從奸更易亡。賈雷既被殺,燕國再無阻攔。齊師所到,如入無人之境,不五十日而前軍已離燕都不遠(yuǎn)。探子報(bào)入燕宮。只因這一報(bào),有分教:石應(yīng)膽戰(zhàn),鐵也魂消。不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回 燕子之無道受齊刑 齊匡章有心亂燕國
詩曰:施恩布義是王師,保國安民身不危。愚蠢不思除禍亂,貪頑只顧討便宜。
前奸已笑其遭變,后狡方思又出奇。敗敗亡亡常若此,如何得有太平時(shí)!
話說齊兵殺了賈雷,竟奔燕都。一時(shí)報(bào)入燕宮,子之尚醺然不信道:“一路多少城池,豈能飛越?況前日已遣賈雷率五萬人迎戰(zhàn),勝敗尚未見報(bào),如何齊兵突至?”探子道:“賈雷已戰(zhàn)死,五萬人逃者逃,死者死,誰來報(bào)信?”子之方沉吟不語,急宣鹿毛壽商量道:“齊兵之來,何如此之速?”
鹿毛壽道:“臣前苦奏大王,大王只是不聽。一路來,城池雖多,兵將雖有,然皆以大王荒淫酒色,不加體恤,故一見齊兵即倒戈而走,齊兵乘勝長驅(qū),直至于此。臣欲再奏,知大王不聽,定加嗔責(zé),故不敢耳。”子之方躊躇道:“原來如此?!庇窒胍幌氲溃骸坝泄讶嗽冢策€不妨。賢卿可將都城中寡人素常親信者細(xì)查,尚有幾個(gè)?”鹿毛壽道:“臣已查點(diǎn)明白,兵散在外者雖有二三十萬人,然實(shí)在都城者不過萬余,而萬余中,敢親信者不過四五千人。今齊兵十萬,又乘勝增添,大王雖勇,亦難與之對壘?!弊又Φ溃骸氨诰辉诙?;將在勇,不在眾。賢卿勿憂,可速點(diǎn)齊親信五千人,只須寡人一槊,將匡章小豎子打死,其余自散矣?!?div style="height:15px;">鹿毛壽原打算逃去,一來因子之委任甚專,一時(shí)之間脫身不得,今又見子之自說得英勇異常,故疑疑惑惑,又圖茍且一時(shí),只得將都中親信五千人都調(diào)了來,一營一營分列隊(duì)伍,自宮中直擺到南城,甚為雄壯。子之與鹿毛壽俱換了戎裝,手持利器,子之是槊,鹿毛壽是槍,都騎了戰(zhàn)馬,又帶著數(shù)百健將,緊身跟隨,從宮門直跑到南城,又從南城直跑回宮,不住地往來大衢中,以耀武威。子之又下令:“城上插滿旌旗,緊閉城門三日,聽彼急攻,不許放開。待過了三日,將彼銳氣挫盡,然后寡人乘曙色未分之際,飛馬橫槊,直沖入其營??镎滦∝Q子,就有十顆頭,寡人取之也只如探囊耳。鹿卿可再率五千親信精兵,以為后應(yīng)。齊兵縱有十萬之眾,自應(yīng)踐踏死矣,何足勞燕兵之誅!”眾親信兵將聞了此令,也覺壯膽。子之又命椎牛瀝酒,犒賞兵將。齊兵未到,兵將尚歡呼如雷。
不期燕民怨恨子之入骨,恐怕子之勝了齊師,久占江山,無再生之日,巴不得齊兵殺了子之,方快其心,暗暗地打聽得齊兵一圍了城,便不顧性命,一齊從城旁擁出,開了城門,讓齊兵殺入。城門之下,雖有兵將把守?cái)r阻,當(dāng)不得百姓多了,如蜂似蟻擁來,哪里攔擋得住。城門一開,齊兵知是民變,便乘機(jī)殺入。馬成群,兵成隊(duì),就如潮水一般涌來。旌旗耀日,金鼓喧天,就如泰山一般壓來。莫說素不親信之兵,逃走得無影無蹤,就是這五千親信兵將,看見勢頭不好,驚惶無措,也不知不覺地東奔西竄,一霎時(shí)逃去許多。
子之與鹿毛壽已算定閉城自守,開城破敵,以為萬全之策,不期民變城開,齊兵擁入,出其不意,又見親兵皆散,左右無助,鹿毛壽要走不能,子之也未免著慌,然到此田地,只得硬著膽,拚死命上前迎戰(zhàn)。此時(shí),大衢之中,刀槍林立,也辨不出誰是將,誰是兵,只好混殺一場。鹿毛壽手段有限,戰(zhàn)不上十?dāng)?shù)合,已被眾兵刺死。終是子之猛勇,橫開一柄槊,在大衢之中東一推,西一指,忽往前打來,忽照后刺去,蕩著的頭開,磕著的腦破,一霎時(shí)也不知打死了多少兵將。若是陣前廝殺,可謂無敵。當(dāng)不得十萬齊兵,奉匡章號令,一時(shí)擁進(jìn)城來,將一個(gè)大衢塞滿,莫說兵將要爭功向前,就是急急要退,也退不去。子之雖然猛勇,戰(zhàn)久了,臂上忽被一刀,腰里忽中一箭,肩已槍傷,腿已被砍,漸漸地力盡筋疲,撐持不住。當(dāng)不得齊兵眾多,殺一個(gè),轉(zhuǎn)添上兩個(gè)。子之尚怒目咆哮,持槊不放,不期戰(zhàn)馬足傷,往下一閃,早已將子之掀下馬來。眾兵將便一齊要上前動(dòng)手,忽聞將軍飛馬傳下令來,要擒活的,眾兵將遂拿定手腳,用大鐵索密密地捆縛起來??镎乱娗茏×俗又?,不勝之喜,忙用囚車載了,撥兩隊(duì)兵丁看守伺候,發(fā)文書解往臨淄去報(bào)捷。后人有詩吊子之曰:為臣已兩代,為君能幾年?設(shè)使尚為臣,猶持燕相權(quán)。
又有詩吊鹿毛壽曰:慘死有如此,不盡勸讓辜。設(shè)使不勸讓,此時(shí)猶大夫。
匡章既已生擒了子之,事已大定,然后下令,令眾兵將各照營伍,分屯燕城之內(nèi),方查問舊燕王噲尚在何宮?卻說燕王噲?jiān)谖娜A宮中,久已自悔其誤,其心已死,忽聞鹿毛壽前所說謀驅(qū)子之、往迎齊師、重立復(fù)位之計(jì),未免又動(dòng)了一番覆水欲收之心,每日差近侍在宮門前打聽,并不見說起子之出迎齊師。過了一兩日,轉(zhuǎn)聽得說子之與鹿毛壽親自領(lǐng)兵守城,因想道:“二人同守城池,如何下手?”心腸又冷了一半。挨到今日,忽聽得城中金鼓喧天,炮聲不絕,守宮門人一個(gè)也無,急忙再打聽,方亂哄哄傳說:“齊兵十萬已入城了。”“鹿毛壽已被殺了?!薄白又驯磺苋ァ!薄罢谒奶幷覍ご笸?,只怕頃刻就要尋到了?!?div style="height:15px;">燕王噲聽了,不覺失去三魂,走了七魄,不禁頓足大痛道:“此是寡人自取也!此是寡人自取也!”竟哭入宮中,懸梁自縊而死。正是:禪位唐虞傳美名,定須堯舜圣人行。昏君奸相思依樣,畫出葫蘆命已傾。燕王噲縊死,有人報(bào)知匡章。匡章道:“便宜這個(gè)昏君了,也該生擒了,解到臨淄,出他之丑,既縊死也罷了。”遂吩咐兵將將宮門攔住,先令兵士將燕國那宗廟毀了,又令親信家丁將燕王府庫中之寶物玩器,盡數(shù)取了,用車裝載好,與子之的囚車一同起行,解到齊國,并請齊王發(fā)落,好不興頭!正是:誅暴除殘理法該,如何乘釁取其財(cái)。誰知天道回旋急,福未消時(shí)禍已胎。
此時(shí)燕王噲已死,子之又被擒了,一時(shí)無主,而燕地二千余里,大半俱歸于齊??镎乱蚪庾又埞Γ詤s表請率兵屯留燕地,以收四遠(yuǎn)居邑,實(shí)在燕都肆惡不提。
卻說齊宣王自遣匡章伐燕之后,僅五十余日,即有人來報(bào)破燕之捷,喜之不勝。又過不得十?dāng)?shù)日,早一隊(duì)兵將,擁著子之的囚車來獻(xiàn)俘矣;又一隊(duì)兵,將車載著無數(shù)的奇珍異寶來請功矣,把一個(gè)齊王直喜得身子都飛揚(yáng)到半天之上。因先命近侍,將掠來的珍寶貨物,一樁樁,一件件,都照捷文上數(shù)目,一一收入宮中,然后將子之發(fā)去監(jiān)禁,以待擇吉獻(xiàn)俘。
到了獻(xiàn)俘這日,齊宣王僭穿袞服,親臨大殿,盛陳兵衛(wèi)以夸武威,因?qū)⒆又畮У降ぼ?,親口問道:“諸侯之位,君位也。汝不過燕地一匹夫,謀為燕相,身居臺鼎,已為犯分,就該萬死。怎么又串通奸人,捏造讓位浮詞,誑騙昏君,奪其寶位,僭稱諸侯?奸謀既遂,就該享你那燕國諸侯的荒淫之樂,今日為何又囚犯一般,捆綁著解到我齊國來領(lǐng)死?須知為君自有為君之福,豈汝一介小人所能受用?以下臣而篡為君之上位,此罪豈不該萬死乎?汝本庸愚,因人碌碌,功名固已僥幸,即夤緣黨羽,稱賢稱能,也還是奸狡之常,怎么一個(gè)無賴之徒,竟妄稱起圣人來?且不稱尋常之圣人,竟稱上古讓位的堯、舜大圣人來,以下愚而污辱上圣,此罪不又該萬死乎?何國無君?何國無臣?皆懔懔然不敢相犯者,名分定也。都像你這等臣僭為君,君降為臣,顛倒錯(cuò)亂,天下效之,卻將奈何?以私好而亂公制,此罪不又該萬死乎?至于逐前王之子,居前王之宮,一味荒淫,萬分殘虐,致使天棄于上,民怨于下,此又萬死不足盡辜者也!寡人今日為天下除殘,豈非快事?汝逆賊尚有說么?”
子之弭耳閉目,氣也不出。宣王見其無話,遂命刑人帶出凌遲處死。既處死,又命剁為肉醢,分賜諸臣,以為儆戒。
子之費(fèi)了無數(shù)奸心,指望金湯帶礪,萬載無休,不知才一轉(zhuǎn)眼,早已身為泥土。后人有詩譏之曰:芳流青史不須言,臭也遺來載簡編。莫笑噲之身死苦,臭名堯舜一般傳。
宣王既誅了子之,覷得天下無人,因下詔褒美匡章之功,又令其掃平燕地,盡歸于齊??镎路盍睿铀翋?,毫無撫恤燕民之意,每日只放縱軍士搜求財(cái)貨,致使民間雞犬不安。正是:只思斂自己,全不問人心。豈料天心變,其強(qiáng)一旦沉。
卻說燕民簞食壺漿以迎齊師者,非樂齊師之來,皆因深恨子之,巴不得食肉寢皮,卻又無可奈何。今得齊兵來伐,將子之擒去,大快其心。若使匡章既擒子之,燕國無主,就該訪求燕后而立之,便使燕民感德于無已也。不料匡章不但不立,竟要?dú)垳缪嗨?,以快己心,且暴虐殘忍比子之更甚,燕民又憤憤不平,東一攢,西一簇,皆思訪求故太子而立之。正是:火益熱兮水益深,教民何以度光陰?誰知破國還開國,笑殺奸雄枉用心。
按下匡章殘惡不提。且說郭隗與太子平雖逃入無終山內(nèi)友人家隱姓埋名,卻原曾吩咐得力家人在外打聽,時(shí)時(shí)暗報(bào)。不上半年,早有家人來報(bào),說子之被齊兵擒去,燕王噲自縊身死;燕國無主,任齊兵在內(nèi)作橫;宗廟皆已殘毀,府庫寶玉財(cái)帛皆已擄盡。太子平聽說燕王噲自縊身死,不勝悲痛,哭道:“此仇深似海矣!”郭隗忙止住道:“殿下且休發(fā)言。聞得四境尚皆齊兵,若機(jī)事不密,取禍不小。”太子平因止淚說道:“父王既已薨逝,若有一路可以復(fù)仇,尚不惜顏以生。倘宗支淪喪,民已歸齊,我召平尚要此性命為何,又莫若挺身從先王一死。乞太傅教之?!惫蟮溃骸笆乱阎链耍钕虑覐娜?。容臣暗暗出去,打探一個(gè)的確消息,再來商量?!碧悠降溃骸叭绱松鹾?,但太傅出去,須要謹(jǐn)慎?!惫蟮溃骸暗钕路判?,臣自有區(qū)處?!彼煲琅f扮做窮人,一步步走出玉田界來。
原來這無終山,在上古時(shí)原有個(gè)無終國,卻在燕地的玉田界內(nèi)。郭隗走到玉田,還未及打聽,早撞見一個(gè)人,將他上下估計(jì)。郭隗恐那人認(rèn)得,忙忙抽身折入一條僻巷,才走入巷內(nèi),那個(gè)人早趕上來道:“郭老爺,小的何處不訪到,恰恰的這里遇見。”郭隗耳雖聽得,卻不敢答應(yīng),低了頭只是走。
那個(gè)人又趕上幾步道:“郭老爺不要走,小的原是老爺朝中逃回的田役,叫做鮑信,曾服侍過老爺?shù)摹=褚虬傩諢o主,要稟知老爺?!惫舐牭?,忙回頭一看,只見那個(gè)人果有些面熟,因回說道:“我又不是什么郭老爺,你莫要認(rèn)錯(cuò)了?!蹦侨说溃骸袄蠣敳灰[瞞,小的果系田役。只因燕國百姓不忍歸齊,因有急事要通知老爺?!惫笠娔侨苏f話有因,因立住腳問道:“你有甚急事要通知郭老爺?”那人道:“這里不便說話?!彼鞂⒐笠揭婚g空屋里來,閉了門細(xì)細(xì)說道:“自從老爺同太子避去后,國中受子之之禍,無一日安生。及齊師來伐,百姓只認(rèn)做還是齊桓公恤鄰的故事,十分歡喜,竟簞食壺漿迎了入來。不料齊將匡章擒了子之去后,哪里有一毫恤鄰之意,竟將燕王的宗廟都?xì)Я?,又將燕宮的寶物都掠去了,惟有燕國的地土尚收不盡,正在此苦磨百姓。百姓洶洶思亂,只是訪不出太子的消息,蛇無首而不行,叫小的們四下尋訪,今方得見老爺,大有機(jī)緣。求老爺做主,以復(fù)燕邦?!?div style="height:15px;">郭隗道:“此話真么?”那人道:“不獨(dú)玉田一處,治境百姓皆紛紛訪主,怎么不真?”郭隗道:“你一人也做不得甚事?!蹦侨说溃骸坝裉镆痪嘲傩战酝暮弦猓沃剐〉囊蝗?!若要通知他們同來見老爺,但外面齊兵甚多,恐怕知覺,惹出事來,小的不敢,故只一人來見老爺?!惫蟮溃骸凹仁沁@等,你可悄悄再喚幾個(gè)老成的與他商量?!蹦侨藨?yīng)承去了。不多時(shí),果同了一二十個(gè)老成的百姓齊齊來見,所說之言,都是一樣,說得激烈之處,都嘆息墮淚,憤憤不已。
郭隗見人心已真,方直認(rèn)道:“諸君既如此忠義,不必過激,太子尚在。”眾人聽見說太子尚在,皆滿心歡喜,因又問道:“太子既在,不知逃往何國?我們好去迎請?!惫蟮溃骸皩?shí)實(shí)不遠(yuǎn),就在此無終山中。”眾人聽見說在無終山中,愈加歡喜道:“既在無終山,不過數(shù)十里路,快備車乘,迎請回來?!惫蟮溃骸坝?zhí)硬浑y,只是這些齊兵如何處置?”眾百姓道:“這些齊兵,看得燕民如土,毫不提防,每日只是詐酒詐食,只消舍著些酒食,將他們灌醉,殺之如切菜耳。眾百姓但因無主,故不敢行,今太子既在,我們暗傳百姓,一面迎請?zhí)樱幻婢蜌R兵,有何難哉!”
郭隗聽了,也不覺大喜起來道:“汝等果能如此,可謂燕國之義民了。但恐玉田去燕都不遠(yuǎn),匡章聞變,領(lǐng)兵來攻,一時(shí)兵將全無,將何應(yīng)敵?”眾人道:“燕國兵將并不曾遭其屠戮,皆因怨恨子之,臨陣逃散,及齊占了燕都,遂潛匿不出。若聞得太子重興燕國,只消一道榜文,四處招掛,不須十?dāng)?shù)日,包管十萬精兵一時(shí)而聚。”郭隗道:“既是如此,事不宜遲,就可舉行?!?div style="height:15px;">眾百姓因一面去悄悄會同百姓備辦法駕旗幡,連夜去迎太子;一面吩咐闔城百姓,用酒食灌醉齊兵,盡皆殺死;一面叫人收拾三皇廟,同候迎了太子來重新即位。只因這一番作用,有分教:易水重添色,燕山復(fù)吐輝。畢竟不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回 郭太傅請買死馬骨 燕昭王高筑黃金臺
詩曰:家國興亡不足哀,只須求得有奇才。黃金若摜燕臺上,駿馬應(yīng)從易水來。
盡道功名當(dāng)日立,誰知成敗至今開。憑君莫說燕山事,試問昭王安在哉?
話說郭隗與眾百姓將各項(xiàng)事情算計(jì)停當(dāng),遂暗暗地領(lǐng)了一些百姓,竟到無終山來見太子,備說從前之事。太子聽了,又憂又喜,喜的是中興有路,憂的是已敗難成。然事已到此,只得出來安撫百姓。百姓見了,歡呼如雷,竟簇?fù)碇狭朔{,一徑往玉田而來。
此時(shí),闔城的百姓得了信,已將各門戍守的齊兵用酒食灌醉,殺了大半,奪其刀槍盔甲,大聲張場道:“吾燕國又有主了?!辈辉鴼⒌凝R兵一時(shí)聽得,都亂糟糟逃個(gè)干凈。眾百姓將奪來的旗仗排開,因又添上鼓樂,沿路迎來,迎著了,竟鳥飛雀躍地?fù)淼饺蕪R中,設(shè)了一個(gè)大座,請?zhí)痈叩菍毼?,號稱昭王。
昭王感百姓擁戴之誠,又念國家敗亡之苦,禱告天地山川,不禁大慟,大哭道:“念燕邦不幸,先王遭奸臣巧說讓位,以成其篡奪之謀,遂致鄰邦起釁,家國喪亡,宗社丘墟,封疆瓦解。今蒙眾父老不忘先義,思啟后人,擁立寡人,以復(fù)燕國。寡人雖不肖,既蒙擁立,敢不奮身!敢告于皇天后土:分封有制,尺寸不敢與人,父仇不共,雖殺身其愿必報(bào),倘貪逸樂,不奮其身,若戀安閑,忘情討罪,骨化肉消,有如此酒。皇天后土,惟其鑒察。”禱罷,不覺義氣浩然,淚如雨下。
眾百姓看見,俱贊揚(yáng)道:“有君如此,何思江山不復(fù)!”遂擁入城中,揀個(gè)大所在住下。昭王就進(jìn)拜郭隗為相國,進(jìn)位太師。郭隗就在眾百姓中,選了幾個(gè)好漢為將,登時(shí)即出榜文,各處招兵。果然燕兵未曾傷損,俱在四下隱藏,今見有榜文招他,又聞得昭王賢明,不數(shù)日遂聚積三萬余眾。
郭隗見兵已招來,又打檄文報(bào)知各城各邑知道:“玉田百姓已于無終山求得太子平,立為昭王,重興燕國矣。凡屬舊臣舊民舊疆舊土,不得已為齊占據(jù)者,速宜激忠奮勇,計(jì)日而速誅齊寇,以復(fù)燕都?!贝藭r(shí),各郡百姓,已降齊、未降齊者,皆苦齊兵騷擾,見了檄文,皆轟然告報(bào)道:“燕既有主,我們世代燕民,如何從賊?須大家努力,以謝降齊之罪。”一時(shí)紛紛攘攘。齊兵聞知,俱慌張無措,也有一同回齊國的,也有逃往燕都報(bào)知匡章的。此時(shí)匡章已知昭王重立之信,但身在沉酣之際,未免貪歡。又以為玉田小邑,無兵無將,不能成其大事,況燕城降齊者十有八九,不甚留心。及見各城分守齊兵盡皆逃回,傳說燕民變起之事,匡章方才慌了。欲要去取玉田,又見齊兵已驕,燕兵正憤,料難得意;欲要常守燕都,又恐燕民既叛,不懷好意,一時(shí)四面逼來,如何脫身!再三算計(jì),只得下令連夜班師。
前回齊師來時(shí),燕民甚悅,故簞食壺漿迎之,過一城,便一城屬齊,過十城,便十城屬齊??镎轮灰詾殚_國有功,不思身入重地。今昭王新立,降齊之城,依舊歸燕??镎略儆缜敖?jīng)過,則見各城旌旗俱插燕國名號,守得鐵桶一般,誰肯輕放?匡章無奈,過一城,只得苦戰(zhàn)一城,直戰(zhàn)得力盡筋疲,過一邑,殺一邑,直殺得鎧破斧缺,急急殺到燕齊交界地方,而十萬之兵,剩不得七八千矣。
不期這燕關(guān)重地,日夜提防,所守之兵比他處更多數(shù)倍。齊師到此,漸漸少了,如何過得此關(guān)?匡章正在危急之時(shí),束手無策,卻喜燕王叫人飛馬行了一扇硬牌來,上寫著:燕、齊夙昔通好,今齊師伐燕者,為子之也。今寡人一立,齊即班師,尚似未忘舊好。所過城邑,不許擁師攔阻。特示。此牌一到,燕兵遵旨開關(guān)放行,齊師方得抱頭鼠竄而去。正是:師來何其雄,師去何其餒。只因?qū)涁?,所以行兵詭??镎录瘸鲅嚓P(guān),到了齊境,方才重振兵裝,做出破燕得勝班師氣象,歸到臨淄,朝見齊王。齊王因他生擒子之,又擄掠了許多重寶,大遂其心,故后來昭王既立,降齊之民復(fù)叛歸燕等事,俱不深究。正是:臣奉君之歡,君隱臣之罪。如此君與臣,亡國實(shí)無對。
卻說昭王玉田初立,兵微將寡,日夜慮匡章來伐。不期才出榜文,就聚十?dāng)?shù)萬兵馬,檄文發(fā)去,城邑盡歸,膽更壯了,不怕匡章來伐。過不得數(shù)日,又報(bào)匡章假稱奉旨班師,竟連夜逃走。昭王大喜,早有一班將士出位言于昭王曰:“匡章?lián)睚R兵毀燕宗廟,遷燕重器,又濁亂燕宮,罪莫大焉。今乘其逃歸,大王何不下一令:所過城邑,緊緊攔阻;又下一令,令臣等率兵追趕,不出一月,可斬匡章之頭獻(xiàn)于大王?!闭淹趼勓?,躊躇不決,因問于相國郭隗。
郭隗道:“不可也。齊乃大國,不可茍且圖之??镎卤鴣恚m實(shí)意謀燕,然名則誅子之。今聞大王之立,即班師而去,雖見勢頭不好,尚于大王未有傷也。今若乘匡章之敝而殺之,齊王正在暴橫之時(shí),豈能默受?若動(dòng)其兵,是自取也。況燕新造,即起端,非為良算。莫若轉(zhuǎn)做人情,放其歸國,使彼無釁可開,暫圖寧靜。候大王撫平燕土,招足甲兵,然后一舉而報(bào)深仇,方足顯英王之作用?!闭淹趼勓源笙驳溃骸跋鄧咦R遠(yuǎn)見,如在天上,豈淺識所知。敬從,敬從。”因發(fā)牌轉(zhuǎn)做人情,放匡章返齊。正是:呆人認(rèn)眼前,智士思久遠(yuǎn)。放得匡章還,齊王心已散。
匡章既去,燕都臣民因掃清殿閣,整備法駕,俱至玉田迎請昭王回宮。昭王感臣民之意,因回到燕都,重新郊祀天地,以正大位。一面下詔安撫百姓,一面就修理宗廟,一面就選賢能將士,暗暗地招軍馬買,積草屯糧,以為復(fù)仇之計(jì)。
每日閑暇,即與相國郭隗商量道:“燕不幸遭子之之變,以致先王蒙受大恥,使寡人日夜不安,誓死必報(bào)此仇。但念齊乃大國,臨淄、即墨兵甲眾多,不易剪滅,必得奇才賢士、智略高人如管仲其人者,方可共圖大事。當(dāng)此雄強(qiáng)兼爭之際,雖有奇才,必散在列國,寡人欲卑詞厚幣以招之,不識其道何由?敢求相國教之?!惫蟮溃骸俺家娮怨胖两瘢粸榫?,有名為帝者也,有名為王者也,有名為霸者也,有叫做亡國之君者也。何也?蓋其所用之人不同耳。所用之人可以為君之師,則其君北面受學(xué),必至為帝;所用之人可以為君之友,則其君趨而受教,必至為王;所用之人不愧為君之臣,則其君咨請謀劃,必至為霸;若所用之人皆廝役之流,則其君坐而指使,必至亡國而已矣。今大王思念賢才,誠帝王霸之事也,但求之之道,臣以為招來易,往求難。大王不欲求賢才則已,必欲求賢才,臣有些策可以坐致。”昭王聞言大喜道:“訪求尚恐不得,坐致如何得求?”
郭隗道:“有一譬喻,大王獨(dú)不聞乎?臣請言之:昔有一君,愛千里馬而不得,使近侍中涓,懷千金四方求之。中涓遍走天下,求之不得,忽聞某地有一千里駿騎,急往求之,而馬已死矣。中涓無以復(fù)旨,因心生一計(jì),遂取出五百金,將死馬之骨買了回來,報(bào)于其君。其君大怒曰:‘吾不惜千金買駿馬者,為其能日行千里也。此馬雖是駿馬,此骨雖是駿骨,然已死矣,要他何用,而費(fèi)吾金耶?’中涓曰:‘吾王不欲得千里馬則已,如欲得千里馬,臣費(fèi)五百金買此死馬骨,天下傳為奇事,必以為死馬骨且重價(jià)求之,況活千里馬乎?吾主少俟之,千里馬將至矣?!渚詾槿弧9黄谀?,而千里駿馬自遠(yuǎn)方至者三匹。今大王必欲卑詞厚幣,招徠賢士,賢士遍滿天下,焉能得知何在?即請以隗為死馬骨,先買之。天下國士必曰:‘如隗之賢,尚且求之,況賢于隗者乎?’自不惜遠(yuǎn)道而來矣。”
昭王聞之大喜道:“相國教我甚明。寡人視相國之賢而不知加敬,尚欲他求,誰其信之?”因別筑一新宮,奉郭隗于內(nèi),朝夕相見,必執(zhí)弟子之禮,北面聽其教誨;至于飲食,極其豐盛,供具極其周備;凡有所謀,必恭恭敬敬,不敢少懈。
行之?dāng)?shù)月,列國皆知昭王好士之誠。昭王又想道:“此新宮不過但為郭相國筑耳,天下賢豪,尚不知我景慕之私?!币驈?fù)于易水之傍,又筑起一座高臺,極其雄麗,取名招賢臺,以明招致賢才之意,又于臺上多集黃金,候賢才到日,不時(shí)取用,因又名黃金臺。由是,天下無一人不欣傳燕昭王真心好士。后來流傳至元,有一詩人劉因感其事而作古風(fēng)一首道:燕山不改色,易水只剩聲。誰知數(shù)尺臺,中有萬古情。區(qū)區(qū)后世人,猶愛黃金名。黃金亦何物,能為權(quán)重輕。周道日東漸,二老皆西行。養(yǎng)民以致賢,王業(yè)自此成。
自黃金臺之名一出,四方賢士盡皆企慕。凡懷一才一藝之士,莫不紛紛來歸,不能細(xì)述。
忽有一賢姓劇名辛,才能出眾,智略超群,聞黃金臺之名,自趙國而至,又有一賢姓鄒名衍,胸藏日月,最善談天,聞黃金臺之名,自齊國而來。又有一賢姓屈名景,文能經(jīng)幫,武能定國,亦聞黃金臺之名,自魏國而來。昭王一接見,勸餐授館,無不得其歡心,恐屈其才,不敢煩以雜職,盡拜為客卿,日夕講論政事。
每論及燕民被齊師殘殺,不勝憤恨。因細(xì)查民間有為王事而死者,親往吊之;有父兄已歿而幼年孤立者,令有司時(shí)時(shí)存恤之;鄉(xiāng)民有德者,舉而旌表之,以勵(lì)其余;獄中有罪者,引而懲創(chuàng)之,使之感悔;至于軍中士卒,或饑或寒,必悉心訪察,同其甘苦。昭王行之年余,不獨(dú)舉國之瘡痍盡消,而四方豪杰之士歸之如市矣。
昭王因見郭隗曰:“寡人不才,蒙相國提攜復(fù)國,今年余矣。寡人撫循士卒日夜不安,吊死問孤未嘗少懈,又辱四方豪杰時(shí)來賜教,不識及此之時(shí),可勉力一用否?”郭隗曰:“未可也。百姓雖安,氣猶未振;士卒雖感,節(jié)制尚無;豪杰雖歸,均非大將才。大王欲復(fù)深仇,尚須努力為之,自有時(shí)也?!闭淹趼勚枞挥谛?,因再拜受教而退。正是:疾走須駿蹄,高飛必健羽。若欲報(bào)深仇,萬全方可許。
按下昭王圖報(bào)深仇不提。且說趙國有一賢人,姓樂名毅,乃樂羊之孫。你道這樂羊是誰?這樂羊乃魏文侯之將。魏文侯曾使之為將,而往攻中山。樂羊往攻中山,三年而后拔之,歸而論功,魏文侯笑而出謗書一篋,示之曰:“寡人若信此謗書之言,卿罷歸久矣,安能成此大功哉?”樂羊乃再拜稽首,謝曰:“臣今日方知,拔中山非臣之功,乃君之功也?!蔽暮钜蚍庵陟`壽。自是列國相傳,皆知樂羊之名。
樂毅乃其孫,將門將種,因而好講兵法,喜談武略。人有戲之者曰:“汝好講兵法,亦能領(lǐng)兵拔中山,以繼令祖之志么?”樂毅笑應(yīng)之曰:“拔中山何足為奇,但可惜當(dāng)今諸侯,無一人能如魏文侯之賢,而知用我也?!比私孕ζ渫裕鴺芬闾谷惶幹?,不以為意。只無奈貧困日甚,其妻和氏因勸之道:“君既自負(fù)懷抱異才,趙國見汝貧賤,自不能用。聞得齊國,奄有東海,實(shí)稱大國,孟嘗君已享其榮,蘇季子亦獲其利,亦用賢之國也,君何不往游之?倘能際遇,豈不勝此塵埋。”樂毅道:“吾非不思及此,但念功名有地,齊非我地,功名有進(jìn),今非其時(shí),恐去亦徒勞?!焙褪系溃骸版劦弥礊榈兀鲋礊闀r(shí),哪里預(yù)先定得,與其坐困,不如往求??v往求不得,亦與坐困一般,君何憚而不行?”樂毅無奈,得勉強(qiáng)投齊。
到了齊國,王新立,自倚富強(qiáng),十分驕傲,雖時(shí)時(shí)用人,卻用的都是一般夸詐之人,說得如何戰(zhàn)勝,如何取利,語語快心,言言悅耳,故立致富貴。樂毅則以為富貴必須養(yǎng)民,戰(zhàn)勝必須訓(xùn)兵,言不聳聽,策不驚人,誰來聽你?故在齊流落多時(shí),依舊歸到趙國。
趙國又正值那趙武靈王改易胡服,自稱主父,欲強(qiáng)其國,后來遭變,死于沙丘,一時(shí)趙國洶洶。樂毅見亂,因挈其家去靈壽而奔于大梁。
大梁乃魏地,時(shí)魏昭王在位。樂毅既奔其地,貧困無聊,親友皆勸其出仕。樂毅道:“仕須得君,魏君非吾主也。”過了些時(shí),愈覺貧困無聊,因不得已而出仕魏昭王。昭王庸君也,果不識樂毅之賢,竟以常人蓄之。樂毅益復(fù)無聊,每每跨馬出郊,流覽山川,以抒其抑郁之懷。
一日,隨眾人朝見。燕國有一使臣,來行慶賀之事,就傳說燕昭王師事郭隗,又筑黃金臺,求賢如渴之心。樂毅聞知,遂暗暗歡喜道:“此吾展才之地也。”因歸與和氏、幼子樂閑商量道:“吾懷經(jīng)邦奇才,總師大略,而貧困于此,悠悠歲月,豈不自誤!今聞燕昭王新筑黃金臺,廣求賢士,欲報(bào)齊仇,此正吾得意之秋也。吾欲脫身游燕,為燕報(bào)復(fù)齊仇,以顯名于諸侯。吾妻可暫居于此,待吾與燕君定謀,然后差人接汝?!焙褪系溃骸熬巴洱R,而齊王雄略之王也,一賢一才,無人不取,獨(dú)棄君不用。今逃難至魏,幸仕于朝,借祿以免饑寒足矣。君又思舍魏以往燕,不知燕君又是何如,亦須慎而圖之,勿使再失。”樂毅笑道:“齊王雖驕橫強(qiáng)梁,然粗人也,只足取死,安能知吾?魏君庸主,吾不過茍竊其祿,豈是終身!今聞燕昭王變能逃生,難能復(fù)國,又能高筑金臺,禮求賢士,其志不小,吾往從之,方足展吾平生之志?!焙褪系溃骸熬饧葲Q,妾何敢阻?但君既仕魏,恐私往不便?!睒芬愕溃骸按瞬浑y也。”
因入朝見當(dāng)事之臣,說道:“臣坐而食祿,自覺有愧。昨見燕使慶賀,禮當(dāng)往答,倘不以辱命見斥,臣愿效勞?!贝耸切〔睿瑹o甚關(guān)系,當(dāng)事見樂毅請往,遂從其請,因發(fā)答賀表章與之。樂毅領(lǐng)了表章,便辭別妻子,竟往燕國而來。
到了燕國,獻(xiàn)上表章。昭王覽完表章,見奉表使臣是樂毅名字,因驚問道:“吾聞魏有樂羊,乃名將大族,此樂毅莫非其宗人?若果樂家一派,定然有異,不可失了?!币蛴愕睿鼉?nèi)侍召入。
樂毅承命而入,朝見昭王。昭王見樂毅人物英俊,舉止昂藏,知其有異,因賜坐而問曰:“寡人聞魏文侯時(shí)有名將樂羊,不知可是貴族?”樂毅對道:“此即臣之先祖也。”昭王聞而大喜道:“原來即是令祖,無怪先生如此杰出,果是將門將種,今幸相逢,竊愿有請,不識肯賜教否?”
樂毅對道:“臣毅獻(xiàn)表而來,雖奉主君之命,然臣毅不表他人而請自行者,實(shí)慕大王筑黃金臺推禮賢士之高名,而愿一瞻日月之表,以快素心。今既親承龍鳳之姿,又辱寵加盼睞,是所見又過于所聞。臣毅肝膽已輸,倘蒙賜問,敢不底里上陳!”
昭王聞言,愈覺大喜道:“原來先生惠顧寡人,具此深意,非先生明教,寡人愚蒙,幾乎失之。且請問:當(dāng)今之世,英雄并立,功利是圖,強(qiáng)國用兵之道,畢竟何先?”
樂毅對曰:“治國用兵之道,考之先帝、先王、先圣、先賢,第一良圖,無如仁義。然仁義雖美,而施仁義實(shí)不易行。何也?蓋王降而伯,已非一朝一夕。世尚功利,以為固然。倘國不富,民不強(qiáng),兵將不雄,而徒然與人、讓人,曰仁、曰義,鮮不笑其迂腐,而身命殉之。此宋襄之所以敗也!當(dāng)今之世,茍欲治國,必先富其國,必先強(qiáng)其民,必先雄其兵,有仇報(bào)仇,有恥雪恥,然后不取而與人,人乃感之曰:‘此仁也,不可忘也?!回澏屓耍擞帜肆w之曰:‘此義也,不可再犯也?!巳柿x所以為美也。至于國之富,不以聚斂,而以薄用佐其生;民之強(qiáng),不以驕橫,而以感憤作其氣;兵將之雄,有惡誅之,有暴除之,而不以無辜肆其威武。此雖不言仁義,而仁義之道在其中矣。而治國之道,不出于此?!?div style="height:15px;">昭王聽了,喜動(dòng)眉宇道:“高論足開茅塞,先生誠大賢也,安敢屈于臣位?”因下位而待以客禮。樂毅再三推謝,昭王道:“先生生于趙,趙,父母之邦也,臣之可也;先生仕于魏,魏,君臣之國也,不敢當(dāng)賓可也。寡人于先生,又非父母,又非君臣,而承大教,自應(yīng)客禮,又何必辭?”樂毅道:“大王雖君燕不君趙,而君之位同;臣雖臣魏未臣燕,而臣之位同,名分定也。大王不可因愛臣而廢禮?!闭淹醯溃骸熬贾浑m通天下,亦不過泛為備位之君臣設(shè)也,如何敢加之于大賢?請正客位,以便領(lǐng)教?!?div style="height:15px;">樂毅見大王之愛敬出于真誠,因離席拜伏于地道:“大王若愛臣,臣有肺腑之言,敢告于大王?!闭淹趺τH手扶起道:“先生有何隱衷,不妨明告寡人。”樂毅再拜,因而說道,只因這一說,有分教:良禽棲于珍木,良臣事于賢君。畢竟不知何說?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回 樂毅誠心合明主 燕王明眼識賢臣
詞曰:渭水飛熊,商巖霖雨,等閑萬物不輕睹。一天云起定垂龍,萬里風(fēng)生必從虎。
趙豈無家,魏非無主,誰知?dú)庀蜓嗯_吐。雖然臺上有黃金,還是君臣合心膂。上調(diào)《踏莎行》
話說燕昭王見樂毅說話有意,因扶起再三請問道:“先生有何隱衷,幸教寡人?”樂毅乃正色對曰:“臣之仕魏者,非以魏國可以展臣之才也,蓋避趙亂,可暫寄其身耳。即今日奉表至燕,亦非僅為魏國而作使臣,蓋聞大王禮賢之名,欲借此至燕,以為擇主之階,進(jìn)身之地。此臣之隱衷也。臣之隱衷,雖不當(dāng)一時(shí)即吐露于大王之前,不期才一拜瞻,略陳數(shù)語,即蒙大王傾聽盼睞,加意綢繆,因知大王乃大有德為之君,非世主之比,使臣之肝膽身心盡服,不敢更虛作聲價(jià),吞光吐彩,以邀明王之求;又不敢坐失良遇,有辜來意,故不惜抱慚而底衷悉陳。大王若不欲報(bào)仇則已,若果欲報(bào)仇而有取于臣,則臣愿委質(zhì)于大王而少效其區(qū)區(qū),不識大王以為何如?”
燕昭王聽了,喜動(dòng)顏色道:“寡人自得國以來,無日不以求賢為事。雖蒙四方英俊,垂顧賜教,不棄寡人,然而如先生之雄才大略,片語即吐心胸者,實(shí)未嘗有也。寡人愧非桓、文,而管仲、舅犯,先生實(shí)過之,正恨不生于燕而生于趙,不仕于燕而仕于魏,使寡人痛相見之晚,乃蒙先生灼見鄙心,深哀予志,而慨許以周旋,真魂夢所不敢望者,而忽遇之當(dāng)面,何幸如之!此非寡人之幸,實(shí)燕先王社稷之幸也,愿先生金玉其言而勿悔。”
樂毅道:“君求臣易,臣求君難,臣得人主,肝膽愿涂地矣,又何悔焉?大王若慮臣言不實(shí),請即受職?!毖嗾淹醯溃骸按筚t之用,國之興廢賴焉,何敢輕褻?既蒙惠諾,請暫就使館,容寡人薰沐告廟,然后請先生登黃金臺納印,以國事示煩。今日初臨,安敢草草?”
樂毅聽了,滿心歡喜,因再拜辭出,而暫就使館以宿。正是:明君自望得賢臣,每恨睽違不易親。今日相逢真快意,買金遇著賣金人。
樂毅宿于使館不提。卻說燕昭王見樂毅人物英俊,議論高妙,又開誠吐赤,并不作游說行藏,心深喜之,因親至新宮來見郭隗,說知樂毅之事。
郭隗聽了,大喜道:“吾聞樂君,天下士也,有將相之才,惜其生于趙而趙之人不知,仕于魏而魏君不識。今慕大王黃金臺之高名翩然而來,正臣前所言之千里馬也,今至矣!報(bào)齊仇,雪燕恥,俱要在此人身上。大王須厚遇之,勿失也?!?div style="height:15px;">燕昭王見郭隗議論與己相同,愈加歡喜,因退回宮,三日不臨朝,齋戒沐浴,親告于廟,又將黃金新鑄一顆亞卿之印。
到了第四日清晨,即至黃金臺上,命百官俱車馬、旌旗、執(zhí)事,往使館迎請樂毅到臺。樂毅既至,朝見昭王。昭王因賜坐,說道:“先生大賢,尊之客卿師席方為宜也,不宜屈處臣位。但念寡人抱先王之深仇,痛入骨髓,思欲復(fù)之,而敗亡之國,不易中興,說者曰‘必求高賢為之生聚教養(yǎng)方可快意’。寡人慨之?dāng)?shù)年,竟不可遽得。幸天賜先生辱臨敝地,又蒙先生哀憐寡人慨然俯就,故寡人不揣冒昧,愿舉國聽從。但思舉國聽從,非以職位臨之不可,故特新鑄此亞卿之印,頒賜賢卿,望賢卿念寡人負(fù)此深仇,暫為一屈。倘可借此而少釋前愆,則先生造燕之功不淺矣?!币蛴H手取印付之。
樂毅雙手接了印,然后再拜致之道:“毅仕魏小臣,今初至燕,大王即加臣以卿相之大位,豈臣所敢當(dāng)?然臣受之而不辭者,知大王英明,定有以知臣而思用臣也,又自念臣才雖微,尚可效犬馬執(zhí)鞭之用,而不欲矯情以負(fù)大王之知。今既已受任,則職分當(dāng)言者愿大王聽之。臣聞:‘善飛者,必先斂其翅;善走者,必先縮其足?!駠以庾又?,又遭匡章之亂,所傷實(shí)甚。今雖得大王數(shù)年節(jié)養(yǎng),然羽毛尚未充,元?dú)馍形磸?fù),縱有深仇,只宜藏之于心,不宜宣之于口,若或告人,倘鄰國聞之,是我未圖人而先令人圖我,非智者所取。何況齊大燕小,彼強(qiáng)我弱,豈一朝一夕所能報(bào)?依臣之見,欲報(bào)此深仇,非二十年蓄精養(yǎng)銳不可也。愿大王隱忍之以待時(shí),容臣教其民為禮義之民,治其國為富強(qiáng)之國,訓(xùn)其兵為節(jié)制之兵,再觀其釁而待其變,然后聯(lián)合諸侯,一舉而圖,方為萬全,此時(shí)則未可。若時(shí)未可而強(qiáng)為之,不獨(dú)不能報(bào)仇,且恐招禍?!?div style="height:15px;">昭王聞言,改容道:“寡人疏淺,蹈危亡而不知,非賢卿點(diǎn)醒,則寡人尚在夢中。今承賢卿大教,絕口不再言矣?!睒芬愕溃骸按笸醪谎?,固所愿也。但至異日,或有言于大王者,尤愿大王勿聽?!闭淹醯溃骸肮讶思覈砻懵犞t卿,尚有誰言之足聽?賢卿勿疑。但幸賢卿勿忘今日之言。”樂毅乃欣然受命道:“臣感大王知遇如此,敢不盡心!”昭王大喜,因賜宴,召諸臣陪之,而列樂毅之位于郭隗、劇辛、鄒衍、屈景諸賢之上。君臣痛飲,盡歡而罷。正是:君臣遇合雖然有,誰似昭王魚水歡。試上黃金臺一看,燕山易水未曾寒。
樂毅既受了燕昭王亞卿之任以治國事,便下令民間:令百姓盡力生產(chǎn),地不許荒,時(shí)不許失,官不許騷擾,民不許游惰,男不許無妻,女不許無夫。又下令于朝:令在位各安職守,不許紛更;刑法一定,寧從輕而不許貪酷;賦斂照常,寧薄取而不許增加;建言之官,不許建無益之言;任事之臣,不許生事;匡君以正者有賞,誘君以僻者為罪。又下令于營寨:各營務(wù)令兵將核實(shí),不許虛報(bào)一名;糧餉實(shí)給,不許少侵一合;操練必嚴(yán),不許因循故事;挑選必精,不許混容老弱;鼓之則進(jìn),金之則退,不許少違毫發(fā);限之以時(shí),勒之以刻,不可差失須臾;兵必知將,將必知兵,有如指臂,不許阻撓;步歸于步,馬歸于馬,各分營隊(duì),不許雜亂。
樂毅令下之后,毫不假借,行之未及一年,而燕國氣象勃然改觀。昭王大喜,因謂樂毅道:“賢卿為寡人如此勞神,而室家懸隔,寡人于心未安,必設(shè)法迎來,方是久長之計(jì)?!睒芬愕溃骸懊纱笸醮鼓?,深感洪恩。但臣昔在魏,魏不知臣,蓄之不啻犬馬,及今臣?xì)w大王,位臣卿相,此臣之知遇也。今魏王罪臣,以為背主,竟拘禁臣之妻小在魏,不許出城。臣年來因國事在身,未及料理,今既蒙大王念及,容臣設(shè)計(jì),遣人往迎之?!闭淹醯溃骸霸瓉砣绱耍话l(fā)不可遲了。”
樂毅領(lǐng)命,因?qū)懥藭欧夂茫钜荒苁聦⒐俳凶鐾艚?,叫他到魏國迎請家眷,臨行悄悄吩咐他道,必須如此如此,方可迎來。汪捷領(lǐng)命,竟至魏國,先來見了夫人和氏,隨即尋見堂弟樂乘,將書付與。原來樂乘已知樂毅在燕拜為亞卿,執(zhí)掌燕國之權(quán),久欲至燕相投,以為功名之地,卻因魏王有旨,拘禁不許出城,故悶悶地住了許久。這兩日正打帳設(shè)法私走歸燕,不期樂毅有書來接,滿心歡喜。
因?qū)⑼艚菅雰?nèi)室,細(xì)細(xì)與他商量道:“樂老爺來接家眷,自然要去,但魏王有禁,不許放樂姓一人出城,卻將奈何?”汪捷道:“樂老爺久知此事,已設(shè)一妙計(jì)在此?!睒烦说溃骸坝泻蚊钣?jì)?”汪捷道:“樂老爺說,二月十五日,大梁風(fēng)俗,各城百姓及官宦,皆出城去南岳廟燒香,就借此為竟日之游。叫小將通知令族,備下車馬,打點(diǎn)行囊,到了這日早晨,覷便各各隱藏于北城左右。到了午時(shí),請二老爺竟戎裝了,扮作燕將,放了個(gè)號炮,竟奪開了北門,放家人出去,外面聽得炮聲,自有人馬來接應(yīng)。”樂乘聽了,大喜道:“有理,有理!”因悄悄打點(diǎn)。汪捷又來通知和氏并樂姓宗族,俱各歡喜收拾。
到了二月十五這一日,果是大梁風(fēng)俗,大大小小俱往城南燒香游玩。城中十停人倒去了有六七停,地方誰來照管?和氏因收拾了車馬,領(lǐng)著小公子,乘間悄悄從后院轉(zhuǎn)到北城等候。樂氏闔族聞信,俱是如此。樂乘家眷也先打發(fā)到城下,自家卻挨到將近午時(shí),方戴起盔來,穿起甲來,騎了一匹好馬,手持一桿大刀,帶了三四個(gè)有刀的大漢,拿著號炮,飛跑至北門城下,放將起來。樂乘因橫刀立于城門之下,大叫道:“燕王有旨,迎請樂亞卿老爺?shù)姆蛉恕⒐硬肥献谧逋嗑幼?。可?bào)知魏王,因行期急迫,不及入朝辭謝了。”樂乘一面叫眾人快走。隱藏下的車馬,聽見炮響,早一齊蜂擁而來,沖出城去。
守城軍士出其不意,又見樂乘橫刀立馬,好不英勇,哪個(gè)敢來攔擋?樂乘見車馬都出城去,方隨后趕來。眾軍士見樂乘去了,再趕到城外來看,城外早又有一聲炮響,擁出一些人馬,扯著兩面大旗,旗上寫道:“燕王迎請樂亞卿家眷”。接著了車馬,竟弓刀耀日,鼓樂喧天地去了,誰敢上前去問!急急報(bào)知魏王,再差得兵來追趕,已去有數(shù)十里,哪里趕得上,只得罷了。正是:日日在前輕似土,一朝失去重如金。若非三尺紗蒙眼,定是一團(tuán)茅塞心。
不數(shù)日,到了燕國,樂毅接著,不勝之喜。因?qū)⒆谧寰憔幦胙嗉鵀檠嗳耍秩氤轮x,又領(lǐng)樂乘來見昭王,薦其驍勇,用之為將。昭王見樂毅誠心為燕,愈加歡喜,因時(shí)時(shí)召見、賜宴,談?wù)搰鴻?quán),真是歡如魚水。正是:君愛臣如寶,臣尊君似天。如斯謀國事,未有不安然。
到了周赧王四年,忽秦國一個(gè)大游客叫做張儀,欲要連橫天下諸侯以事秦,故來到燕國說昭王道:“秦之強(qiáng),天下所知也,今欲加兵各國,以擴(kuò)疆土。臣不忍天下被兵,已勸趙王割河間之地以入朝事秦矣。秦既得趙,豈能忘燕?大王若不割地事秦,早為之計(jì),恐秦一怒,下甲云中九原,驅(qū)趙以攻燕,則恐易水長城非大王之有也?!闭淹醪荒軟Q,因請張儀就館,而召眾臣商議。
屈景說道:“既立國,當(dāng)守國,豈可以土地事人為長策?況燕地有限,而秦欲無厭,但救目前,又將何繼?且張儀游說之士,心甚詭而言不足信。若秦果貪燕,即割地而未必便可復(fù)無虞,不割地而秦即加兵,然燕簡練已久,何至畏人?愿大王加察?!?div style="height:15px;">眾臣聽了,皆贊道:“屈君之論甚為有理。”獨(dú)樂毅無語。昭王因問道:“樂毅以為如何?”樂毅方對道:“屈君之論,守國之正論也。但今日張儀之言,乃一時(shí)機(jī)變之言,非正論也。非正論而以正論對之,是彼以虛而我以實(shí),則受其累矣,莫若仍以機(jī)變應(yīng)之為妙?!?div style="height:15px;">昭王驚問道:“張儀之言,何謂機(jī)變?”樂毅道:“張儀欲連橫六國以事秦,是張儀之言,非六國心也。張儀說一國而一國許之者,受張儀之恫嚇,畏秦強(qiáng)而恐速禍,雖皆口許割地,尚彼此觀望,未便即與??谠S割地,則秦不加兵,地未即割,則地原無失,此機(jī)中有機(jī),變中有變,臣所謂機(jī)變之事也。若地尚未割,而口先正言不許,彼借不許之言而先興師問罪,以威其余,是我惑虛機(jī)而先受實(shí)禍,非美也。若慮既許割地而不便悔言,竊恐六國中之悔言者不只一燕,且張儀游士耳,不過伏口舌之利虛張秦勢。能使六國割地事秦,則張儀之功;設(shè)或六國不割地事秦,在秦?zé)o甲兵之費(fèi),亦必不以為張儀之罪。張儀既不罪,則六國有罪亦輕。況張儀在秦,亦非忠信之臣,上下猜疑,恐不及割地而即別有機(jī)變。今大王莫若許割常山五城以事秦,待諸侯成約而后割之。臣料諸侯之約無日而成,而燕之地亦無日而割也。此時(shí)何必與之苦爭耶?”
昭王聽了,大喜道:“賢卿察機(jī)觀變,明如觀火,真不可及?!钡搅舜稳?,回復(fù)張儀道:“秦,大國也。燕,小國也。既諸侯有約,敢不聽從?亦愿割常山五城以附諸侯之后,諸侯之約成,即當(dāng)交納。”
張儀見昭王許割五城,大喜而去,即欲歸報(bào)秦惠王以逞己功,不期剛到咸陽,而秦惠王早已駕崩,太子登極,改稱秦武王。這秦武王為太子時(shí),甚不歡喜張儀。群臣知道此意,遂向武王毀謗他許多短處,及張儀還朝,所言之事,多不聽從。六國諸侯聞之,果不連橫而又暗相合縱矣。昭王得知,愈服樂毅料事之明,遂更加敬重。正是:不慌全在膽,不惑必須明。膽與明相并,聞雷也不驚。
樂毅既執(zhí)燕政,雖說日日練兵訓(xùn)將,治國養(yǎng)民,不覺十有余年,并不提起報(bào)仇之事。燕國就有一班臣子,來說燕王道:“大王筑黃金臺,擢樂毅為亞卿,執(zhí)掌兵權(quán)者,以為伐齊報(bào)仇也。初猶推說兵未練、將未訓(xùn),今訓(xùn)練兵將亦已十年有余,而伐齊報(bào)仇之事全不提起。在樂毅受享快樂自忘之矣,豈大王亦忘之耶?”昭王道:“先王深仇,寡人豈須臾敢忘?然時(shí)猶未可,始待之耳?!北姵嫉溃骸褒R猶是齊,燕猶是燕,今時(shí)不可,不知何時(shí)而可?不過以齊大難圖,借此推挨耳?!闭淹趼犃耍粍賴@息道:“賢者所為,往往為不肖所誚。記得樂元帥登臺時(shí),即諄諄慮諸臣有今日之言。諸臣今日果有此言,則是諸臣今日之言,已在樂君成算中久矣。寡人安敢聽諸君之言,而亂其成算?諸君請勿復(fù)言,寡人前已許其弗聽矣?!北姵冀员M而退。正是:莫恨讒言眾,但求君耳聰。是非能辨白,顏面自羞紅。
眾臣見說昭王不動(dòng),因又求說樂毅道:“燕王筑黃金臺,大拜將軍為亞卿者,欲報(bào)齊仇也。今將軍日日練兵,日日訓(xùn)將,亦已久矣,竟未曾加齊一矢,豈燕王拜將軍之初意哉?燕王雖不言,而將軍獨(dú)不愧于心乎?若齊仇可報(bào),宜速報(bào)之;若不可報(bào),則當(dāng)去位以讓賢者。倘碌碌猶人無所短長,而坐擁高位使燕王日夕懸望,不識將軍何以自安?”樂毅笑謝道:“非不愿報(bào),報(bào)之不能也!諸公有能者,愿執(zhí)鞭以受教?!北姵家娬f不入,雖然罷了,然議論紛紛,終不能已。真是:從來人世是非多,任是無風(fēng)也起波。若使君臣情少懈,可憐誰不受他磨!
眾臣讒誚不已,虧得昭王信任樂毅,全不動(dòng)心,故又過了數(shù)年。只因又過數(shù)年,工夫久了,有分教:繩鋸木斷,水滴石穿。不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七回 齊湣王殺二忠臣以肆惡 樂元帥會五諸侯而出師
詩曰:火種須焚,草根必拔,箭留弦上看機(jī)栝。若教腮上失龍鱗,便思虎面尋發(fā)拔。
不是耳聾,也非眼瞎,昏來孔竅都涂煞。勸君為政只清心,若清心時(shí)自明察。上調(diào)《踏莎行》
話說樂毅見昭王不聽讒言,十分感激。又過了數(shù)年,欲報(bào)齊仇之心愈急,便時(shí)時(shí)差人到齊國去打聽齊王的行事。此時(shí)宣王已死,湣王在位。這湣王為人比宣王更加驕暴,依著國富兵強(qiáng),不是東伐梁,即是南伐楚,從無一歲休息,外雖有戰(zhàn)勝之名,內(nèi)卻有消耗之實(shí)。
到了周赧王二十七年,天下洶洶,名分盡喪,惟強(qiáng)暴為尊。秦王無道,視周天子如無人,竟自僭稱為西帝。稱便稱了,又恐獨(dú)稱不足號令天下,復(fù)遣使臣魏冉至齊,立齊湣王為東帝,就約他共發(fā)兵伐趙。
齊湣王見了大喜,便欣然改稱,欲行于各國。一班諛佞之臣無不慫恿,惟中大夫孤狐喧出班苦爭,以為不可。齊湣王不悅道:“帝與王,總一為君,但于眾諸侯中分別強(qiáng)弱耳。今秦強(qiáng)于西,既稱西帝;寡人君臨淄岱,地廣兵多,獨(dú)不可以為東帝乎?”孤狐喧道:“天下凡百事皆可假借,最不可犯者,名分也,豈論強(qiáng)弱?譬如父母雖弱,安可降為子孫?子孫雖強(qiáng),安可升為父母?今周雖弱,天子也。齊、秦雖強(qiáng),諸侯也。數(shù)百年于茲,名分所在,誰敢犯之?即今諸侯稱王,雖曰僭竊,猶然在臣子之列,奈何竟一旦稱帝,無論觸天下之怒,亦豈不惹天下之笑,與動(dòng)天下之刀兵?愿大王熟思之?!?div style="height:15px;">齊湣王道:“寡人聞名分雖嚴(yán),亦有時(shí)而改,倘必不改,則紂,天子也,周家何以得稱?今周運(yùn)已衰,秦時(shí)正盛,夫豈不義則秦為之,亦必識時(shí)務(wù)之俊杰,有以承大命而勸成之,此非腐儒所知。今秦既已稱為西帝,我齊何歉于秦,而獨(dú)不可以稱東帝耶?”孤狐喧道:“帝猶天也,豈可有兩?秦之所以立大王者,恐一時(shí)創(chuàng)為之,天下不服,號令不行故然,因引大王分罪,豈美意哉!”齊湣王大怒道:“既立為帝,則天下諸侯皆臣矣,臣敢罪于君?汝今嘵嘵,不過單止寡人不為帝,豈能使秦不為帝乎?不能止秦,則是秦為帝矣。止寡人不為帝,則寡人為秦帝之臣矣。是汝不愿君尊,而愿君辱,不忠甚矣!”一班諂諛之臣,又在帝和之道:“既可立帝,誰肯為王?孤大夫之言差矣!”孤狐喧聽了,不勝憤激道:“臣正議也,安能入邪辟之耳。”齊王勃然變色,大怒道:“誰是邪辟之耳?當(dāng)面毀君、辱君,罪已不赦,尚曰正議,天下有此毀君、辱君之正議否?快推出斬訖報(bào)來?!钡钕碌陡致劻?,一齊擁出,將孤狐喧捉住。
孤狐喧亦大怒道:“臣死不足惜,但可惜大王之死不久矣?!饼R湣王聽了,愈加大發(fā)雷霆道:“以齊之強(qiáng),以寡人之英勇,雖合天下之兵亦無奈我何。汝一個(gè)負(fù)郭之民,吾用汝以為大夫,何負(fù)于汝,乃詛咒寡人。不忠之甚,萬死猶輕!快推出斬于稷宮之通衢,使舉國之臣民,皆知其謗君之罪?!贝蟪贾须m也有幾個(gè)出班為孤狐喧求饒,當(dāng)不得齊湣王怒氣沖天,一面?zhèn)髦挤Q帝,一面就拂袖入宮去了。可惜孤狐喧一腔忠義,反而受戮于稷衢之上。正是:驕君難與言,忠臣不怕死。所以讒佞人,只要君王喜。
齊湣王雖然一怒殺了孤狐喧,然稱帝之事,心下也有幾分狐疑,欲與人商量,卻沒相信之人。忽報(bào)燕使蘇代來朝,湣王大喜,召入,因?qū)⑶赝踝苑Q西帝,遣使立齊為東帝,就相約共去伐趙之事,細(xì)細(xì)述了一遍。又將孤狐喧諫止被殺之事,也說了一遍,因問道:“此事還該如何?”蘇代道:“秦王以諸侯而自僭立稱帝,自犯天下之儀,天下聞而憤怒之,未可知也。然秦正強(qiáng),天下畏其強(qiáng)而首肯之,未可知也。今秦既自立,而又遣使立大王之為東帝者,亦恐天下罪之,而拉大王分罪也。大王若辭而不受,是拂秦王之意,自失為帝之機(jī),俱非策也。以臣愚見,秦既立大王為東帝,乞大王竟受之而勿辭,使臣民、各國聞知其事,則大王儼然東帝矣。至于發(fā)號施令,稱帝于天下,且請少緩。何也?臣欲以秦為前車也。倘秦稱帝,天下無說,大王然后從容稱為東帝,未為晚也。設(shè)或秦稱西帝而天下憎之、惡之,大王受之而不稱,則天下必以大王為知義,而得令名矣。此收天下人心之資也?!?div style="height:15px;">齊湣王聽了,大喜道:“卿所言最善。但秦王約我共伐趙,不知趙可伐乎?”蘇代道:“伐國必破國,方可示威,若伐而空還,不如勿伐。趙國雖小,亦戰(zhàn)國也,伐之未必即破。以臣愚見,伐趙莫若伐桀宋。桀宋,小國也,而南敗楚,西敗魏,昏暴多端,此必?cái)≈酪病4笸跻蚨ブ?,未有不破。伐宋而破之,則天下皆畏齊之強(qiáng)矣?!?div style="height:15px;">齊湣王聽了甚喜,以為有理。東帝才稱得兩日,因蘇代之言,便止住不稱;又依蘇代之言,即發(fā)大兵,去伐桀宋。
你道這桀宋是誰?就是宋國的康王。這宋康王雖生來性情驕暴,然立國微小,初猶不敢為非。只因城頭上一個(gè)小雀,忽生了一個(gè)大,百姓看見以為奇事,遂報(bào)知康王??低躞@異,因命掌卜筮的太史官占之。太史占了,因拜賀康王道:“此大吉之象也。雀小大,占書上有言:‘小而生大,必霸天下?!笸踔^也?!笨低醮笙?。自此遂心驕志大,任意狂為:與滕國為鄰,欲展疆土,遂發(fā)兵滅了滕國;欺薛國兵少,遂時(shí)時(shí)遣將伐之;乘齊有事,遂暗暗地襲取了它沿邊的五座城池;見楚地廣闊,遂探其無備,而奪取二三百里;偶與魏戰(zhàn)而大敗之,遂沾沾自喜道:“此皆吾霸天下之征也?!币娙俗鹁刺斓?,遂每每張弓挾矢以射天,欲使天怕我;而又往往操椎持撲以笞地,欲使地懼我;見人多事鬼神,又?jǐn)厣琊⒍贉缰?,欲使鬼神服我;又置酒在室中,為長夜之飲,飲到歡快之時(shí),要室中之人皆呼萬歲。室中人呼了,又要堂上、堂下之人以及門外之人、國中之人皆呼萬歲以應(yīng)之,以見人不敢違我。昏暴若此,故天下之人皆謂之桀宋,以其昏暴如桀也。故齊兵一來,民心離散,無兵守城,宋康王方驚慌無措,只得逃走,要奔到魏國,不期追兵緊急,走不到魏國,竟死于溫縣,而宋遂絕矣。正是:暴虐大應(yīng)死,昏迷國易亡。其余還可救,惟此沒商量。
齊湣王親見宋康王驕暴,身死國亡,若知警醒,豈不長享為君之福?而破宋之后,心滿意盈,愈加驕暴,其所作所為比桀宋更甚。聽見人稱楚強(qiáng),便發(fā)兵南侵于楚,以爭其強(qiáng);聽見人稱晉盛,即發(fā)兵西侵于晉,以爭其盛;又思立為東帝,終礙于周,何不發(fā)兵并侵了二周而自為天子,日夜胡思亂想。
宗室子陳舉看不過,因直言道:“治國當(dāng)圖久安,不必貪無益之虛名,須謹(jǐn)防有心之實(shí)禍。今齊幸國富兵強(qiáng),上可以安宗社,下可以貽子孫。大王保此富強(qiáng),大王之賢也。乃不足而南侵于楚,試思楚為何國而可侵乎?又不自揣而西伐于晉,試思晉為何地而可伐乎?二周雖弱,名分凜然,設(shè)可吞并,而秦、楚二國吞并久矣,何至今日?大王不思,以發(fā)兵為游戲,以戰(zhàn)爭為等閑,不知戰(zhàn)勝則兵驕卒傲,養(yǎng)成訛詐之形,戰(zhàn)敗則甲破斧缺,傷損國家元?dú)?。況燕與齊,仇敵也。自齊殺燕王噲,而燕昭王銜冤飲恨,筑黃金臺招致賢才,以圖報(bào)復(fù),已非一日,而大王毫不提防,恐一旦有蕭墻之變,則大王悔之晚矣!”
此時(shí),齊王正在驕暴之際,一班諛佞之臣,日日夸功頌德,意氣揚(yáng)揚(yáng),今日忽被陳舉一番正論,直中其隱,羞得滿面通紅,不禁大怒道:“寡人伐燕,燕破;誅宋,宋亡;侵楚,楚懼;伐晉,晉驚。當(dāng)今至強(qiáng)者,秦也。秦且奉寡人為東帝,而況其余乎?雖連年征伐,無不得意,至今國富兵強(qiáng),損了哪些元?dú)?,要你這老賊胡講!”陳舉道:“富強(qiáng)難恃以為常,驕暴必至于亡國。桀宋驕暴,已為大王誅矣。大王驕暴,又安知不為桀宋之續(xù)乎?”齊王聽了,氣得須眉直豎,因大罵道:“天下諸侯,皆服齊強(qiáng),我不誅人足矣,誰敢誅我?我且先誅你這老賊!”因命刀斧手拿去斬于東門,以為毀君之戒。
陳舉道:“大王不必怒,臣之一死,死忠也,自為天下人憐,后世人惜。只恐明日大王之死,死于昏暴,不獨(dú)今日為天下笑,雖千古之下,尚嗤笑不盡也?!标惻e說不完,早已被刀斧手驅(qū)去斬首。正是:忠言苦訴渾如哭,昏耳愁聽宛若仇。頭已斷來心已剖,一時(shí)余怒尚無休。
齊王自殺了陳舉,滿朝臣子誰肯再進(jìn)忠言,惟有一班諂佞之臣,攛掇他為荒淫之事。燕國差來探事之人打聽的確,早報(bào)知樂毅。樂毅乃朝見昭王道:“臣蒙大王拔于異國,位以亞卿,家人、宗族皆食于燕,又蒙大王之恩禮寵幸,至矣盡矣,無以加矣。臣茍有肝膽,未有不思仰報(bào)萬一者。然欲報(bào)大王,無如復(fù)齊仇。而受任以來,竟蹉跎至今日者,非臣不留心于齊,奈齊無釁可乘。今臣聞其自滅了桀宋,愈加驕橫,又南侵于楚,西伐于晉,復(fù)思吞并二周以謀天子,此皆亡兆,報(bào)仇雪恥,正在此時(shí),故臣敢請大王商酌其事?!闭淹趼犃?,大喜道:“寡人銜先王之恨,二十八年于茲矣。??忠坏╀壑脸叮患笆秩杏邶R王之腹,以雪國恥,終夜痛心,每欲號泣告天告人,因受賢卿之誡,朝夕飲恨。今若有可圖之機(jī),愿起傾國之兵,與齊爭一旦之命,雖死亦無所惜,愿賢卿教之?!?div style="height:15px;">樂毅道:“大王志意既決,微臣敢不效力?但思齊雖驕暴,有可亡之機(jī),然地廣人多,兵強(qiáng)將猛,若輕易圖之,不能制其死命,轉(zhuǎn)要受其大害。以臣計(jì)之,燕雖訓(xùn)練多年,兵有節(jié)制,然素為齊輕,不能為先聲奪其氣,須合天下諸侯共攻之,方能成其大功。”昭王道:“合諸侯共攻之固妙,但恐諸侯各有所圖,未必盡如燕意?!睒芬愕溃骸爸T侯雖各有圖,然合之要有次第。臣以為燕之比鄰莫密于趙,宜先合趙王。趙王正與燕好,必然聽從。趙王若聽從,則韓與趙兩相和好,韓見趙合,亦必合也。至于秦王,貪利之國,須請趙轉(zhuǎn)說伐齊之利,則秦必從。若夫魏,因臣棄魏仕燕,甚不悅臣,未必肯從。卻喜孟嘗君被齊逐出,今相于魏,深恨齊王,若聞燕伐齊,亦必勸魏以伐齊。楚雖深忌齊,卻名與齊好,約之必不從也,然齊急必投楚,誅齊者,必楚也。今雖合之無益,然必須合之,留以為異日之用?!闭淹趼勓?,大喜道:“賢卿料事直如指掌,寡人一一聽從?!币虺龈鲊姆?jié),任樂毅為之。
樂毅見昭王言必聽從,心甚歡喜,乃與劇辛說道:“今燕伐齊,欲合五國之兵以為助。韓、趙與秦,毅請自往。若魏,則怨毅仕燕,若楚,則素重劇君,俱煩劇君一往?!眲⌒翍?yīng)諾。
樂毅乃自具車馬、懷金璧,親至趙國。此時(shí),趙國乃惠文王在位,平原君趙勝為相。樂毅至趙,便先備禮來見平原君。平原君接見道:“樂君身操燕政,名重金臺,今日辱臨敝國,又賜多儀,必有所教。”
樂毅道:“昔者,寡君之先王受齊戮辱,此公子所知也。寡君飲恨含冤,欲圖報(bào)復(fù),此亦公子所察也。只因齊大燕小,齊強(qiáng)燕弱,故含忍至今,寡君日夜痛心。今見王昏愚已甚,驕橫異常,屈殺忠臣,大肆貪惡,以東帝為不足,又欲吞周,以滅宋為固然,又思別國,觀其所為,又過于桀宋。此亦必亡之道。故寡君憤憤不平,愿操戈負(fù)弩以為前驅(qū),但念齊分封之國,雖犯可誅之罪,必須公討,非燕一國所敢自專,故遣下臣上請于貴國,求趙大王公為天下誅暴除殘,私助寡君報(bào)仇雪恥,恩莫大焉!義莫正焉!下情委曲,不敢竟聞,故特求公子轉(zhuǎn)奏。倘蒙允助,破齊之后,河間之地近于趙疆,趙可部而收也,燕但欲復(fù)仇,不敢私取?!逼皆溃骸褒R之強(qiáng)橫,天下所憎,燕即不言,趙亦不能無言。況樂君有命,敢不勸寡君聽從?”
正說不完,忽秦國有個(gè)使臣亦有事來見平原君,遂會在一處,問及燕、齊之事。樂毅因乘機(jī)說道:“齊不獨(dú)為燕之仇,實(shí)亦秦之仇也?!鼻厥贵@問道:“齊處于東,秦處于西,猶風(fēng)馬牛不相及,齊何為而為秦之仇?樂君之言,毋乃過情乎?”樂毅道:“有說也。今天下稱至強(qiáng)者秦也,何知有齊?自秦立齊為東帝,齊遂妄自尊大,以為秦尚尊我,何況他國!故南伐楚,西伐晉,前已破滅桀宋,今又欲吞并二周,使天下但知有齊,不復(fù)知有秦。由此觀之,則齊豈非秦之仇哉!今燕,小國也,尚憤憤不平,愿傾國與爭,奈何秦以屢世之強(qiáng),何惜一旅而不助燕以誅殘暴之齊?齊誅,而秦之帝不必更分東西矣。今天下皆助燕伐齊,若秦不助燕,則是秦畏齊強(qiáng),豈不惹天下之笑?”秦使聽了,連連點(diǎn)頭道:“樂君之言是也,歸告寡君,定發(fā)兵相助?!睒芬隳酥x而退出。到了次日,平原君果奏準(zhǔn)趙王,亦許發(fā)兵相助。
樂毅見趙、秦俱許發(fā)兵,因至韓國,見韓王道:“昔燕先王遭齊屠戮,今燕王銜冤切骨,誓必報(bào)仇。但念以諸侯而伐諸侯,有助則公,無助則私,故使下臣告于列國,少求一旅之師,以張公義。臣沿途而來,已蒙秦王、趙王慨然許助,故下臣敢匍伏闕廷,陳情上請,望大王憐念寡君之深仇,樂從諸侯之義舉,沛發(fā)韓旌,遙奪齊風(fēng),不獨(dú)寡君感恩,而天下皆稱高義。至若齊之殘暴,在所當(dāng)除,此又大王之霸業(yè),非毅乞師之臣所敢并言也?!表n王道:“秦、趙既已許助燕,敢不隨其后?況燕君又有宿昔之好,樂君又素所仰瞻,所教當(dāng)一一聽從。”樂毅見三國俱已說成,滿心歡喜,因而謝了韓王,歸報(bào)昭王不提。正是:為將不惟兵甲利,定須舌亦有鋒芒。不然坐與君王戰(zhàn),安得唯唯俯首降?
卻說劇辛至魏國說魏王助燕伐齊,魏王因謂孟嘗君道:“燕君奪吾樂毅,是吾仇也,吾恨之尚且未消,安肯復(fù)助之而伐齊?”孟嘗君果恨齊王逐他出來,因勸魏王道:“大王今若伐齊,非助燕也,實(shí)自利也。”魏王道:“何為自利?”孟嘗君道:“前齊滅宋,宋之地遠(yuǎn)于齊而近于魏,以理論之,其地應(yīng)為魏有。齊竟公然取去,殊為藐魏。今若為此而爭,甚為費(fèi)力,莫若乘燕伐齊,名雖助燕,而破齊之后竟掠宋地而還,豈非自利?”魏王大悅,因許發(fā)兵以助燕。劇辛見魏王已許,因而至楚,說楚王曰:“齊國強(qiáng),不強(qiáng)于楚,往往侵楚,是欺楚也。燕雖小國,今已發(fā)兵雪恥。楚大國,雄據(jù)江漢,豈甘受齊欺?”楚王笑道:“齊王昏暴,早晚必亡,然亡齊者,必楚,楚豈受其欺哉!大夫且歸,寡人自有破齊之略,但不與諸侯共事耳。”劇辛領(lǐng)命,亦歸報(bào)于昭王。昭王見五國皆許相助,滿心大喜,遂決意伐齊。只因這一伐,有分教:抉出痛心,變放快意。不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八回 燕昭王大閱節(jié)制兵 韓將軍喪命匹夫勇
詞曰:為問兵家何制?五花八陣流傳,六韜三略更幽玄。登壇能夸此,臨敵自無前。
若恃匹夫一勇,休夸百萬威權(quán)。師行無正又無偏,謾言家國喪,性命也難全。上調(diào)《西江月》
話說燕昭王欲伐齊報(bào)仇,見樂毅、劇辛二人歸報(bào),秦、魏、韓、趙俱許發(fā)兵相助,不勝之喜,乃于周赧王三十一年,遂將傾國精銳之兵,盡付樂毅掌管。樂毅乃一面發(fā)文書至各國,約會發(fā)兵之期;一面即聚集兵馬,于教場查點(diǎn)。正是:從來報(bào)復(fù)要堅(jiān)心,不是堅(jiān)心報(bào)不深。試看黃金臺上客,至今方作虎龍吟。
樂毅將兵馬查點(diǎn)明白,見人人精勇,隊(duì)隊(duì)嚴(yán)明,然后擇了個(gè)吉日,請昭王到演武場大閱。到了這日,昭王帶領(lǐng)著文武百官,親至教場。樂毅令各營將士排開隊(duì)伍,將昭王迎到將臺之上,設(shè)御座,請昭王坐了,頭上張一把繡黃龍的御蓋,旁邊列兩柄懸日月的掌扇。文武百官俱列在第二層臺上,惟樂毅直到臺上,朝見昭王。昭王賜坐。
坐定,昭王乃抬頭定睛細(xì)看那營中氣象:只見旌旗密布,車馬分排,連絡(luò)如流,縱橫若結(jié)。貔貅之士桓桓赳赳,仁義之師堂堂正正,令嚴(yán)而悄不聞聲,氣壯而滿營生色,與往日之氣象大不相同。
昭王看了,滿心歡喜,因向樂毅稱贊道:“軍容威壯若此,皆賢卿操練之功。齊國雖強(qiáng),有可圖矣?!睒芬愕溃骸按苏玻M(jìn)止有方,出入不亂,雖有鐵騎,不能相犯。若臨陣摧鋒,長驅(qū)破敵,此中有三萬精銳之兵,可揮之即出,令之即行,雖鬼神不能測其往來,此乃奇兵,直搗齊都,易如反掌。”昭王聽了大喜,更加欣羨,因問道:“此奇兵可一觀否?”樂毅道:“正要求大王親閱?!?div style="height:15px;">因命掌旗纛官,在將臺上將藍(lán)旗一揮,只見正東陣中,忽擁出一隊(duì)人馬,飛也似奔至臺前聽令,十分英勇。怎見得?但見:半似藍(lán)兮半似綠,馬上英雄青簇簇。時(shí)時(shí)擊鼓動(dòng)碧天,上按東方甲乙木。
旗纛官又將紅旗一揮,只見正南陣中,又忽擁出一隊(duì)人馬,飛也似奔至將臺前聽令,更加英勇。怎見得?但見:頂上紅云飄萬朵,赤日朱霞作妝裹。胭脂馬上大紅袍,上按南方丙丁火。
旗纛官又將黃旗一揮,只見正當(dāng)中陣內(nèi),忽又擁出一隊(duì)人馬,飛也似奔至將臺前聽令,分外英雄。怎見得?但見:將軍金甲橫金斧,座下龍駒認(rèn)作虎。中央扯起杏黃旗,上按中央戊己土。
旗纛官又將白旗一揮,只見正西陣中,忽又擁出一隊(duì)人馬,飛也似奔至將臺前聽令,十分強(qiáng)勇。怎見得?但見:白盔白甲冷森森,風(fēng)展旌旗霜色侵。槍是梨花刀是雪,上按西方庚辛金。
旗纛官又將皂雕旗一揮,只見正北陣中,忽又擁出一隊(duì)人馬,飛也似奔至將臺前聽令,更加英勇。怎見得?但見:一陣黑云壓高壘,鐵甲將軍裝束美。嘶風(fēng)駿馬似烏騅,上按北方壬癸水。
五隊(duì)人馬,各按方位住下。昭王看見這五隊(duì)人馬,人人雄壯,個(gè)個(gè)彪形,心下大喜,因問道:“兵分五色,自按五行,不必言也。但不知長驅(qū)之時(shí),何以并進(jìn)?”樂毅道:“雖然并進(jìn),自有首尾,若無首尾,何以長驅(qū)?”
因命掌號官,將金鑼一面鐺鐺地敲了數(shù)聲。只見五隊(duì)人馬,在教場中東轉(zhuǎn)西折,盤旋了一回,忽變作一長蛇之勢,青在前,紅次之,黃居中,白次之,黑押在后。頭在前搖,則尾于后擺,尾從后卷,則首從前回。首有事,則腹尾救之;尾有事,則首腹護(hù)之;腹有事,則首尾應(yīng)之。首尾正行時(shí),忽從中突出輕騎,或飛標(biāo)、或飛錘,倏而前,倏而后,直如飛鳥之攫物,使人不見端倪,莫能測識。
昭王細(xì)細(xì)看完,喜之不勝,因贊道:“如此變動(dòng),曲盡兵家之妙,真為勁旅,足征元帥之大才矣。燕國何幸,得以轉(zhuǎn)弱為強(qiáng)如此?!币蚝癯鼋疱X,大賞將士,方罷操回宮。正是:漫言人眾便橫行,強(qiáng)國還須節(jié)制兵。若使刀槍操勝算,六韜三略盡虛名。
昭王大閱過,見兵有節(jié)制,一發(fā)敬重樂毅如師。那樂毅卻謹(jǐn)敦臣節(jié),毫不驕矜。到了出師之時(shí),果然秦國遣大將斯難,領(lǐng)兵三萬前來助戰(zhàn);趙國遣大將廉頗,領(lǐng)兵三萬前來助戰(zhàn);韓國遣大將暴鳶,領(lǐng)兵三萬前來助戰(zhàn);魏國遣大將晉鄙,領(lǐng)兵三萬前來助戰(zhàn)。兵雖各赴齊境,卻俱有文書打到燕國來。
昭王見了,因更拜樂毅為上將軍,并護(hù)五國之師以伐齊。樂毅領(lǐng)了昭王之命,因率大兵十萬,沿途會合諸侯之兵,一時(shí)共集于齊境濟(jì)水之西。一時(shí)軍容之盛,驚天動(dòng)地。真?zhèn)€是:軍容赫赫連千里,兵氣揚(yáng)揚(yáng)遍九垓。韓旆秦旌時(shí)掣電,魏金趙鼓日轟雷。足追風(fēng)云皆龍種,力拔山來盡虎才。漫道人驚心膽碎,天為崩裂地為開。
五國大兵集于齊境,齊境守將慌了手腳,只得連夜飛報(bào)于王。此時(shí)王正在驕橫之際,聽見報(bào)來,哪里放在心上,因笑道:“我記得昔日燕王噲被我先王遣匡章殺了,這燕王平想是又自來尋死了?!庇中Φ溃骸澳慵纫獊韺に谰驮撟詠恚跤秩デ笕藥椭??”又笑道:“秦,大國,求他幫助,也還罷了。韓、魏、趙,小國,求他來何用!待我發(fā)十萬大兵,去殺他個(gè)片甲不存,他才害怕,方知我齊國之強(qiáng)?!币蛎髮⑾蜃宇I(lǐng)兵十萬,前往濟(jì)水去退五國之師。因吩咐:務(wù)要?dú)⑺麄€(gè)大敗。原來齊國從前出征,往往戰(zhàn)勝,故兵將膽大。
這向子領(lǐng)了齊王之命,也不問好歹,竟欣欣然去了。正是:巢焚燕雀正嬉嬉,禍到臨頭尚不知。不是驕深迷作妄,定然愚極變成癡。
王自命向子去后,便目望捷音。過了幾日,一個(gè)老臣王燭告病在家,病好了,聽得此事,忙入朝進(jìn)諫道:“老臣聞燕昭王筑黃金臺,拜樂毅為將,欲報(bào)齊仇久矣,直忍了二十余年,不敢輕發(fā)。今又合了秦、韓、趙、魏四國之兵,方才敢發(fā)。臣想,其發(fā)不輕,則其志不小,其勢必盛。大王即自發(fā)傾國之兵前往迎敵尚虞不支,大王怎么草草遣向子一人,領(lǐng)兵十萬,前往迎敵?此必?cái)≈酪?。幸去不久,大王還宜速領(lǐng)大兵,自往救援,庶可保全而無失?!?div style="height:15px;">王笑道:“汝老矣!只記得這幾句迂腐的陳言,怎知近來的勝敗,要看時(shí)勢所在。不是寡人夸口,近來的時(shí)勢在齊,故寡人兵一出即便大勝,從未嘗小挫于人,哪有個(gè)今日急敗之理?汝只管放心,再遲幾日定有捷音來到?!蓖鯛T道:“大王差矣!兩國交兵,當(dāng)論兵之多寡,勢之弱強(qiáng),將之勇怯,謀之得失,怎么論起時(shí)勢來?若論時(shí)勢,是賭造化,以國家為游戲。此事萬萬不可,望大王還是發(fā)兵往救為妙?!蓖醯溃骸叭昀弦?!快快回去,尋個(gè)好墳?zāi)?,不要在此多管,惹人憎厭?!蓖鯛T嘆息道:“大王既憎厭逐臣,臣何敢復(fù)言!但恐大王再想臣言就遲了?!币蛟侔蒉o謝而去。正是:曾聞古昔欽黃發(fā),不道今人輕老成。只為老成輕不用,國家都被小人傾。
王燭去后又過了幾日,王正與一班佞人說王燭的腐迂,忽傳報(bào)道:“向子戰(zhàn)死,十萬大兵陣亡了一半,逃走了一半。五國之兵,直要?dú)⑦^界來,勢甚危急,求大王早早救援。”
王聽了,方才著急,因連夜又點(diǎn)起十萬大兵,自領(lǐng)中軍,又選了韓聶為大將。這韓聶武藝高強(qiáng),使一根渾鐵槍,有萬夫不當(dāng)之勇,齊國恃之以為長城。王見事急,故率之前來。
到了濟(jì)城,見濟(jì)城未失,心才放下,因問向子為何就戰(zhàn)死?守將答道:“向子正與秦將交鋒,忽被韓陣上從旁突出一將,遂一槍戰(zhàn)死。十萬大兵上前去救,不期燕兵擺成陣勢,從后一裹,急急逃回,早陣亡了一半,所以敗了?!蓖趼勚謱埍芯墼谝惶?。
到次日,安營濟(jì)上,望見五國之師,分為五陣,各擁雄兵,互相犄角,旌旗耀日,金鼓震天。王見了,回顧韓聶說道:“你看五國之師相倚為雄,將軍能奮勇破之否?”韓聶道:“五國兵將雖共有一二十萬,然燕國為主,秦、韓、趙、魏不過是請來之客,用力有限。臣只消突出奇兵,先斬了樂毅之頭,則四國之師自然驚走,有何難破?”因恃勇躍馬橫槍,直奔出旗門之下,往來馳騁,呼叫道:“燕國樂毅小豎子,既來送死,何不早來納命!”
正呼叫不已,忽燕陣三聲炮響,金鼓齊鳴,旗門開處,見樂毅頭戴一頂鳳翅金盔,身穿一件龍鱗軟甲,乘著一匹駿馬,手執(zhí)一桿五色的令旗,率領(lǐng)著一班精勇戰(zhàn)將,直出陣前,應(yīng)聲道:“我乃燕國上將軍樂毅,今奉燕大王之命,并護(hù)秦、趙、韓、魏四國之兵,前來擒取齊國的昏君,歸戮于社,以報(bào)燕先王之仇,兼為天下除殘去暴。為何齊國昏君不自出就縛,卻叫你這無名小將在此搪塞?快報(bào)名來,好就縛束。”
韓聶因大聲道:“齊稱霸國,強(qiáng)于天下,此天下所共知,況今又為東帝,不加兵列國,已為列國之福,何列國不識時(shí)務(wù),反狐群狗黨,犯我齊境!我韓大將軍這一根渾鐵槍縱橫天下,誰不聞名?汝樂毅生于趙,不過一匹夫,仕于魏,不過一下品,其才可知,有甚奇謀,怎敢愚惑燕君,妄竊亞卿之位,反招搖四國,浪興犯土之兵!今既到此,死已莫逃,若知機(jī)悔悟,速速倒戈,令各國遁去,尚可免亡國之禍,倘竟執(zhí)迷,槍尖到處,叫你五國之師立成齏粉?!闭f罷,騎著一匹駿馬,咆哮陣前,往來沖突。
樂毅正欲遣將迎敵,忽趙陣中閃出一將,叫做王岱,手執(zhí)大桿刀,飛馬直奔韓聶道:“何等匹夫,敢出狂言!也叫你學(xué)向子的樣子?!彼炫e刀就劈。韓聶用槍架過,就乘勢刺來。
二人殺至二十余合,秦陣中又突出一將,叫做羅忠,手持一桿丈八蛇矛,跑馬助戰(zhàn);戰(zhàn)不數(shù)合,韓陣中也突出一將,叫做孟先登,手持一柄銅錘;魏陣中也突出一將,叫做唐大烈,手執(zhí)一支方天畫戟,飛馬沖到陣前廝殺。韓聶看見,笑一笑道:“來得好,來得好!何足懼哉!”挺著一條槍,左沖右突,毫無懼色。四將各逞威風(fēng),裹住不放,真是一場好殺!但見:征云攪攪,殺氣騰騰。征云攪攪,亂卷得天光慘淡;殺氣騰騰,冷逼得日色昏黃。金鼓喧鬧,猶如轟轟豁豁之雷震;旌旗招展,恍若閃閃灼灼之電飛。戰(zhàn)場中刀槍并舉,忽前忽后,眼一錯(cuò)性命交關(guān);陣面上人馬奔馳,忽東忽西,力稍怯死生頃刻。最狠是大桿刀,不離頭上;最惡是火尖槍,緊逼心窩;最毒是方天戟,照人背脊;最險(xiǎn)是三棱锏,覷定腦門。更難防者,是似飛蝗的亂箭;最怕人者,是如星點(diǎn)的流錘。將軍猛勇,左沖右突,每游戲于無人之境;駿馬通靈,前馳后騁,宛從事于禮樂之場。四將敵一將,而一將英雄,宛似龍?jiān)馕r戲;一將敵四將,而四將強(qiáng)梁,猶如羊被虎撩。畢竟不知誰弱誰強(qiáng),到底還是龍爭虎斗。
這韓聶果是驍勇,力敵四將,殺了半日,并沒個(gè)輸贏。齊王在將臺上看見四將緊緊攢住,恐怕有失,又見燕陣中旌旗招展,似有個(gè)出兵沖突之意,遂忙讓鳴金收軍。韓聶雖說不懼,戰(zhàn)了半日,不曾討得便宜,也就借著鳴金,將槍向四將一擺道:“主公有令,且暫饒你。”遂勒轉(zhuǎn)馬頭望本營跑去。
四將見不能取勝,也便借此各歸本陣不提。卻說韓聶歸見齊王,齊王因說道:“將軍苦戰(zhàn)半日,未能取勝,寡人甚是憂心,如之奈何?”韓聶道:“大王不必憂心。四國兵力,也只如此。臣雖未曾取勝,然四將亦已寒心。臣明日不戰(zhàn)四將,只將精兵突入燕營,取了樂毅之首,則四國自驚慌而遁?!饼R王道:“樂毅既為大將,自有準(zhǔn)備,豈易襲???”韓聶道:“樂毅縱有才,不過揮旌耳,戰(zhàn)陣之上料無能為。明日臣突出其不意,自然要斬其頭。大王但請放心。”齊王聽了大喜道:“將軍若果能斬了樂毅,寡人必然重加封賞?!?div style="height:15px;">韓聶因退去安息,到次早整頓三千甲士,指望突襲燕營。不期到了陣前,燕兵已在大營之外,又另立了青、黃、赤、白、黑五個(gè)小營。樂毅親自躍馬橫戈,立于陣前。韓聶見樂毅自立陣前,滿心歡喜,以為恰中其意,也不答話,竟點(diǎn)一點(diǎn)頭,暗招了三千人馬,隨他沖入燕營。他竟一騎馬風(fēng)也似先奔到樂毅面前,指望直刺樂毅。
不期樂毅望見韓聶的馬將到時(shí),便先折轉(zhuǎn)馬首,跑入陣中,及到陣中,卻又立馬觀望。韓聶見樂毅雖入陣內(nèi),卻相去不遠(yuǎn),又見五陣兵雖然分列,卻不能變動(dòng);又見三千甲士亦已趕到,因想到:“不趁此時(shí)斬了樂毅,更待何時(shí)!”遂將馬一縱,帶了甲士竟趕入陣中,及趕入陣中,卻不見了樂毅。忽聞一聲炮響,五陣中金鼓亂鳴,旌旗齊展,人似虎,馬如龍,一齊擁出,卻不廝殺,只各認(rèn)隊(duì)伍,紛紛排開。一霎時(shí),五陣變作一陣,團(tuán)團(tuán)將韓聶并三千甲士俱圍在其中。
韓聶欲上前突戰(zhàn),卻弓弩齊發(fā),炮石如雨,上前不得,欲突陣而走,卻又水泄不通,無門可走。韓聶著了急,因?qū)⑷Ъ资糠肿魉穆?,令其四面沖突,自卻于中縱橫馳騁,欲尋出路。尋了半晌,但見人馬布滿,哪里有一痕滲漏?正尋不出,忽看見一隊(duì)軍士,手捧皂纛,擁著樂毅團(tuán)團(tuán)掠陣,又沿途傳令:“不許放走韓聶!”韓聶聽了,激得怒氣沖天,因躍馬挺槍,直奔樂毅,當(dāng)不得亂箭射來,急急撥開,左臂上早中了一箭,只得忍痛拔去,大聲罵道:“樂毅豎子!既要做英雄,可當(dāng)面決一死戰(zhàn),倘戰(zhàn)不勝,便死也甘心,怎藏形匿影,只以陣勢困人!”
樂毅大笑道:“要斬汝這等匹夫,只如探囊取物,何須用陣,只可笑你這匹夫,既自稱大將,怎陣也不識,竟沖了入來,豈不羞死,還要怪人?我若就此斬汝,莫說你這匹夫心不甘服,恐諸侯也只道我暗暗算人。今將饒你出去,我命將當(dāng)諸侯之前斷汝之頭,叫你死也甘心?!币蛴忠宦暸陧懀灰娝膰?duì)伍東西一卷,南北兩分,忽又變作一條長蛇之勢。此時(shí)韓聶的三千甲士已損傷了數(shù)百,正在慌張之際,只見陣開,哪里還顧得將軍,竟四散逃回。
韓聶見了,自覺無顏,也要走馬奔回,又怕人笑,忽又見樂毅立在長蛇陣中,大聲叫道:“韓聶匹夫!你說要甘心死在陣前,故饒你出陣。今既饒你出陣,為何又不敢戰(zhàn)?”韓聶聽了,又是氣,又是羞,不覺心頭火發(fā),遂拚死挺著長槍,直奔樂毅道:“不斬你的驢頭,叫我這忿氣怎消?”正飛馬上前,不提防陣左翼忽突出一將,叫做鄧方,手提大刀,劈頭砍來道:“韓聶,哪里走,快將頭來!”韓聶忽然看見,吃了一驚,忙折轉(zhuǎn)身將槍去搪,不覺陣右忽又突出一將,名叫樂乘,手提大刀,照頭砍來道:“韓聶,不要走!奉元帥將令,立等要你的驢頭。”韓聶看見,急欲掣槍來抵,卻被鄧方又復(fù)一刀,及搪去鄧方之刀,再急急掣回槍來搪抵樂乘時(shí),已早被樂乘一刀,連肩帶臂劈為兩半??蓱z韓聶在齊國做了一世豪杰,今日被樂乘斬了,化做南柯一夢。正是:為人切莫恃強(qiáng)梁,自古強(qiáng)梁不久長。瓦罐不離井上破,將軍難免陣前亡。
只因韓聶被斬,有分教:江山瓦解,社稷冰消。不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九回 敗一陣又一陣急似燒眉 下一城又一城勢如破竹
詞曰:人世不無成敗,國家定有興亡。不須笑弱與夸強(qiáng),荒淫悲桀紂,神圣頌虞唐。
任你干戈?duì)幎?,由他名利奔忙。閑來擱筆細(xì)評章,奸雄不耐久,仁義始綿長。上調(diào)《西江月》
話說齊王在將臺上,先看見韓聶并三千甲士卷入陣中不見蹤跡,已驚得神魂無主,就傳令眾將出陣救援。眾將奉令,雖走馬臨陣,卻看見燕陣上兵馬,青黃赤白黑卷做一團(tuán),沒處下手,只好在陣前搖旗擊鼓,以壯軍威;圍了半晌,忽見陣開,并三千甲士亂竄逃回;又見韓將軍匹馬走出,正打算上前去接應(yīng),忽又見韓將軍飛馬去奔樂毅,卻被陣左右突出兩將,一刀砍死。莫說齊王與眾軍膽都嚇破,就是四國將軍看見斬了韓聶,無不吐舌驚訝,贊羨樂元帥用兵之精,陣法之妙。正是:英雄窮困少人知,縱有奇才沒處施。今日陣前名將斬,人人方識是男兒。
樂毅既斬了韓聶,看見齊軍陣亂,齊將膽寒,又發(fā)一個(gè)號炮,指揮三萬精銳奇兵,列成陣勢,堂堂正正,竟逼近齊營。
齊王在將臺上看見,心雖慌張,卻無可奈何,只得下了將臺,親到陣前,喝令分兵出應(yīng)。不知齊國兵將雖多,其猛勇俱在韓聶之下,今見韓聶被斬,各各氣餒,又見樂毅的兵將俱隱在陣中,或出或入,沒處與他爭斗,心下皆十分害怕。當(dāng)不得齊王親身督戰(zhàn),不敢退縮,只得勉強(qiáng)出到陣前,用強(qiáng)弓硬弩射住陣腳,與燕軍相對。
燕軍逼至齊營立定,早一聲鑼響,陣中突出一將,橫刀討戰(zhàn)。這將就是正先鋒樂乘。齊王看見,認(rèn)得是他斬了韓聶,不禁大怒,因問眾將:“誰與我擒此賊,與韓將軍報(bào)仇!”話未了,只見馬軍隊(duì)中一將,姓駱名文,就是韓聶的外甥,甚是猛勇,手挺長槍,應(yīng)聲飛馬而出:“待小將擒此賊來!”遂跑出陣前,也不答話,舉起長槍,便照樂乘劈面刺來。樂乘將刀來架過,就乘勢舉刀相還。二人交上手,就斗了五十余合,不分勝敗,戰(zhàn)到妙處,兩軍俱喝彩。
樂乘見駱文槍法甚熟,料一時(shí)贏他不得,遂賣個(gè)破綻,撥轉(zhuǎn)馬頭便走,道:“饒你罷!”駱文要逞英雄,縱馬趕來道:“我卻不饒你!”將及趕上,舉起槍來照著樂乘的背心便刺。不期樂乘是有心誘他,只待馬尾相接,即帶過馬來,大喝一聲道:“你待刺誰!”因左手提刀將槍駕開,右手就趁勢腰間取出鞭來,照頭打下道:“且吃吾一鞭!”駱文躲不及,剛閃過頭頂,背上早著了一下,只打著抱鞍吐血而走。
四國兵將,見樂乘既刀斬了韓聶,又鞭打了駱文,大有乘勝之勢,恐怕他獨(dú)自成功,故一齊掩殺。真是人如龍,馬似虎,旌旗電閃,金鼓雷鳴,一齊都望齊營殺來。齊王看見,哪里敢再出戰(zhàn),忙令人緊閉營門,只將弓弩炮石死命緊守;五國兵將在營外辱罵,只得吞聲忍受。正是:從來驕王只虛夸,哪有些兒實(shí)把拿?及到禍來夸不得,吞聲忍氣沒哼哈。
王見敗了兩陣,心甚慌張。又有人揭了樂毅沿路的告示來與他看,上寫著:“燕國興兵,只要捉齊王去報(bào)仇,與齊國兵民毫無干涉。無論兵將投誠效用,即百姓保境自安,斷無擾犯。有能捉獲齊王或斬頭來獻(xiàn)者,千金賞,萬戶侯,決不食言?!饼R王見了,愈加心慌,因暗想:“這些兵將俱是豺虎,往日又不曾加的恩惠,倘然有變,那時(shí)奈何!”心下一想,便立腳不住,遂悄悄將兵馬托與副將掌管,自家卻于半夜里帶了數(shù)十馬兵,竟逃回臨淄去了。正是:只思逃性命,了不顧江山。試想江山喪,焉能性命全?
齊王既去,這副將一發(fā)支持不來,支持不到十?dāng)?shù)日,早被五國之兵,直殺得尸如山積,血流成河,剩下的殘兵敗將,都四散逃生去了。
樂毅大喜,一面寫捷書飛報(bào)昭王,一面就在軍中大排筵宴,請四國將軍賀功,又椎牛置酒,大享五國兵士。享畢,以秦、韓邊遠(yuǎn),先請班師;秦、韓行后,就請趙師巡齊的外境,部收近趙的河間之地;又請魏師伐齊一路之邊鄙,便于掠這近魏桀宋之故地。趙、魏二師大喜而去,以為樂毅不負(fù)所約。
四國俱去后,樂毅然后托劇辛部署大兵,沿路鎮(zhèn)守,自卻率三萬精銳之兵長驅(qū)直入。劇辛因說道:“齊乃桓公之后,霸業(yè)之余,大國也。燕托國北鄙,小國也。今賴諸侯之力,幸而勝之,不過一時(shí)之功。然恐小國終不可以滅大國,既不能滅,而必欲深入滅之,則結(jié)怨必深,結(jié)怨若深,雖圖一時(shí)之快,倘稍失意,后必悔之,況過而不留,于燕無益,于齊無損。以愚論之,莫若及今威勢,擴(kuò)取邊城以自利,此亦久長之道,不識元帥以為何如?”
樂毅道:“國之大小雖分,而國之興亡卻又不在國之大小,而在君之仁暴。今齊雖大,而王實(shí)為暴主,稍有戰(zhàn)勝便伐其功,略有所得便矜其能,有所作為便自主張,絕不謀及天下人,賢臣良佐則廢黜之,進(jìn)諂獻(xiàn)諛則信任之,所行之政令,不是戾人,即是虐民,故百姓非怨即恨,無一相安,此破亡之時(shí)也。若以精兵因而乘之,則其民于君無恩,必然叛矣。其民既叛,則其君于民無依,必然逃矣。其君既逃,則其國無主可恃。故毅敢于深入者,乘其君逃民叛之時(shí)。若遲疑不決,坐失其時(shí),但貪小利,取其邊城,使彼猶踞君位,倘一朝改悔前非,恤其下而撫其民,不獨(dú)燕小國不敢圖齊之大,恐失邊城之齊,又將圖燕矣,豈不自誤!如之何其可也?”
劇辛道:“元帥高論最為透徹,但愚更有所慮:自濟(jì)上至臨淄,約略計(jì)之有七十余城。其君雖暴,其民雖叛,彼此時(shí)兵尚在,城尚守,恐孤軍深入,一時(shí)不能即破,則進(jìn)退兩難,元帥亦不可不慮?!睒芬愕溃骸皠【蹋阋娎铣?。但兵家所貴者神速也,所以神速者,先聲也。若先聲所至,果能神速,則城之多寡又可勿論。況燕先王三十年之深仇在此一舉,安敢自失?今請與劇君約:劇君領(lǐng)兵主守,毅率精兵主攻。毅攻得一城,毅之功;劇君守定一城,劇君之功;毅不能攻,毅之罪;劇君不能守,劇君之罪?!?div style="height:15px;">劇辛道:“元帥既忠勇如此,辛敢不受命!”二人定約,樂毅遂只率三萬奇兵,竟長驅(qū)深入,其余大兵,俱付劇辛管領(lǐng)著守城。一路遙張聲勢,正是:行兵定要識分明,識若分明膽便生。看破君逃與民叛,敢夸兵過不留行。
行兵之道,果是先聲可以奪人之氣。今一路守城兵將,聽見樂毅斬了韓聶,又鞭打了駱文,不數(shù)日又見齊王連夜逃回,不數(shù)日又見十萬大兵只得三五千殘兵逃回,其余盡被樂毅殺了,傳得十分害怕。又見樂毅但擒齊王報(bào)仇,不犯兵民的告示,紛紛打來,卻又有幾分放心。不幾日,又見樂毅兵到,誰敢迎敵?及降后,又見樂毅果然毫不傷民,但宣諭燕王威德,民心甚是悅服,故所過城邑,皆望風(fēng)而降。
唯到了歷城,歷城守將叫做姜桂,乃是齊國的遠(yuǎn)宗,雖然年老,為人甚是倔強(qiáng),又有些才干。聽得樂毅兵到,人人皆勸他迎降,他偏不服,道:“豈有受齊君之職守,今日城池尚在,兵又不少,食又不盡,力又不屈,為何便降于人?”因領(lǐng)著兵將,將四門緊守,暗伏弓弩,自卻頂盔貫甲,手持一支細(xì)細(xì)的梨花槍,肩上斜背著兩口雌雄劍,能揮出百步取人,百發(fā)百中。打聽得燕兵到了,卻自領(lǐng)著五百人馬,在北門外結(jié)成隊(duì)伍,以待燕師。
早有探子報(bào)知樂毅。樂毅久知姜桂是個(gè)好漢,若以兵勢劫他,他死也不服。因?qū)⒋蟊≡诤?,自卻只帶千余精騎,先至歷城,與姜桂答話。因說道:“燕先王為齊王所戮,燕宗廟為齊王所毀,燕宗器為齊王所擄,此皆老將軍所知。今燕興兵,非無故來,實(shí)欲報(bào)齊仇,故所過之處,于民秋毫無犯,乞老將軍鑒察此情,憐而假道?!苯鸬溃骸拔医鹬恢蠲爻牵恢渌?,道豈可假哉!”
樂毅還要與他講論,旁邊惱了一員小將,叫做甘壽,大聲道:“多少城池俱是望見迎接,何獨(dú)老賊一城!乃敢狂言,待末將誅此老賊,看他守得住守不住也!”不待元帥發(fā)令,就挺槍躍馬,直奔姜桂。姜桂微笑一笑,就用梨花槍接住廝戰(zhàn),戰(zhàn)不到七八合,姜桂就拖著槍繞城東而走。甘壽不知是計(jì),緊緊趕來。姜桂看見甘壽趕來,直待他馬趕到百步之內(nèi),即飛起一把雄劍,照甘壽當(dāng)頭砍來。甘壽突然看見,方才慌了,忙將身往后一閃,急用槍撥時(shí),那把劍早已將馬頭削去半個(gè),將甘壽掀將下來。姜桂看見,就勒回馬,用槍來刺。喜得燕陣中眾將看見,便一齊飛馬來救,又虧得內(nèi)中一將暗發(fā)一箭,幾乎射著姜桂,姜桂著了一驚,略緩了一步,故被眾燕將將甘壽救去。
姜桂看見燕兵人眾,便不回北城,竟轉(zhuǎn)入東城去了。那邊姜桂轉(zhuǎn)入城去不提。這邊樂毅就命兵將鳴鑼擊鼓,吶喊搖旗,就像個(gè)要踏平齊兵、攻入城去之勢。細(xì)看來,卻只有二三百小兵往來,大隊(duì)兵卻不輕易便動(dòng)。這五百人的小隊(duì),見主將已敗過東城,不知去向,又見燕兵聲勢嚴(yán)嚴(yán)赫赫,哪里立得腳住?你驚我慌,撐不多時(shí),早亂紛紛一哄都擁回城去。
齊兵既擁入城,樂毅轉(zhuǎn)下令退回,不許攻打。到了次日,姜桂見北城無恙,五百人馬俱保全入城,略無傷損,便依然又帶出城外,結(jié)成小隊(duì),橫槍立馬,以把守?cái)r阻,甘壽并眾將稟樂毅道:“姜桂本領(lǐng)只有限,恃著兩口飛劍耳,飛劍雖厲害,不過斬一二人。元帥何不排開陣勢,沖殺過去,彼數(shù)百人如何攔阻得?。俊?div style="height:15px;">樂毅道:“燕兵所過齊城,無不望風(fēng)而降,獨(dú)姜桂敢以孤城抗拒,亦可稱齊之勁草,吾不忍誅之。況孤軍深入,一路兵民宜撫以仁義,不當(dāng)震以威武。倘破齊而有之,則齊之兵民即燕之兵民也。諸君只消誘開姜桂,吾自有破城之計(jì),不煩諸君慮也?!?div style="height:15px;">甘壽道:“元帥深謀遠(yuǎn)見,非末將等所可知。但只要誘開姜桂,愿待末將去為妙?!币驌Q了一匹駿馬,飛出陣前,舉槍直刺姜桂道:“昨日誤中了你這老賊之計(jì),幾乎喪命,今日砍你的頭以報(bào)仇,看你的飛劍還能斬我么?”姜桂看見,又微笑一笑道:“昨日僥幸逃了狗命,已為萬幸,怎今日又來尋死?”因舉槍相還。
二人戰(zhàn)到七八合,甘壽是慣戰(zhàn)之將,越戰(zhàn)越精神,姜桂如何敵得他過,因拖著槍依舊往城東跑去。甘壽這番是有心誘他開去,口雖呼天喝地大叫道:“老賊哪里去,我來也!”馬卻慢慢放來,只不趕上,使姜桂回又回不來,飛劍又砍他不著。這邊樂毅看見甘壽誘開姜桂,便令軍中放起號炮,將兵馬排做長蛇之勢,竟沖向城來。那五百結(jié)隊(duì)之兵,誰敢攔阻?燕兵卻也不去理他,只當(dāng)沒有。剛沖到城邊,只聽得城中喊聲動(dòng)地,兩扇城門早已開放。原來昨日五百人亂逃入城時(shí),樂元帥已暗藏一二百燕兵,扮做齊兵,混入城中,暗暗埋伏,今聽見號炮響,故一齊砍開城門,來接應(yīng)大兵入去。
燕兵雖然入城,卻原是約定的,不敢侵?jǐn)_一民,故民皆安堵如故。甘壽見兵已入城,方勒住馬不趕,大聲叫道:“姜桂老賊聽著:你今抗逆大兵,本當(dāng)斬你,因樂元帥念你是齊國的忠臣,故饒你性命。今大兵已過,秋毫無犯,快去料理你的職事?!闭f罷,竟轉(zhuǎn)回馬追隨燕兵去了。
姜桂再折回北門一看,只見五百個(gè)結(jié)隊(duì)之兵端然無恙,及入城檢點(diǎn),城中百姓還有不知燕兵過去的。姜桂因嘆息道:“我不意樂毅用兵直至如此,幾與王者之師無異。齊國君驕民叛,自然江山不保。我姜桂一生名節(jié),豈至老而喪之?”因?qū)⒙毷赂锻信c人,竟飄然埋名而去。后人有詩贊之道:老將丹心炯不磨,孤城危矣尚橫戈。可憐齊國多豪俊,幾個(gè)男兒得似他。
樂毅大兵過了歷城,兵威一發(fā)大震,仁恩一發(fā)遍傳,或是先來迎降,或是到時(shí)歸順,不三四月,已下了齊國四五十座城池。這日到了萊城。這萊城守將,叫做滿兔,為人好用機(jī)智,見齊城一路迎降,欲要力敵,卻又兵微將寡,料來敵他不過,欲要隨眾迎降,卻又自不甘心,因想道:“莫若明則隨眾迎降,暗則伏兵擊之。”又想道:“若未迎降而擊之,倘一旦失事,彼必恨而屠城,使百姓遭殃,非為良策,莫若迎降之后待他兵過,再遠(yuǎn)遠(yuǎn)伏兵擊之,縱然失事,沒個(gè)復(fù)回來屠城之理,就是責(zé)問,亦可推辭?!?div style="height:15px;">算計(jì)定了,因隨眾也寫了投降的文書,先差人去迎接,然后點(diǎn)起二千人馬,去南城六十里外一座牛耳山下去埋伏,只候樂毅兵到,過去一半,聽號炮聲響,卻從中沖出。眾兵領(lǐng)命而去,自卻率眾百姓大開城門,設(shè)香花燈燭遠(yuǎn)遠(yuǎn)迎接。
不期樂毅雖然一路受降而來,而一路守城的將官為人賢、不肖,俱已細(xì)細(xì)訪在肚里。這滿兔為人好用機(jī)智,早已訪知,今兵到城下,見他老老實(shí)實(shí)與眾一般迎降,心下已疑。及迎入城中,送上冊子,又見冊子上只有錢糧,并不開兵馬,因叫滿兔問道:“這萊城既已迎降,為何兵馬不開?”滿兔道:“這萊城兵將甚少,只有老弱千余,不堪戰(zhàn)守,故未開上?!睒芬愕溃骸按顺羌葻o兵將,你在此守些什么?倒不如隨我去出征罷?!睗M兔道:“得隨元帥出征固好,但愧毫無才能。”樂毅道:“人之才能也不在多,我聞你善于埋伏,只此一件便是矣。你既善于埋伏,則人之埋伏,你必知道。此去臨淄,我正慮山谷多,恐人埋伏,你可與我一路細(xì)細(xì)打聽。打聽得出,算你的功,定加重賞;打聽不出,誤了事,則罪在不赦?!币蛎妼⒀喝デ盃I。
滿兔見樂毅道破其情,驚出一身冷汗,伏在地下,只是連連磕頭哀求道:“小將該死!小將因聞元帥一路俱忠誠待人,并不猜疑,故一時(shí)愚蠢,妄思作孽,實(shí)實(shí)伏兵二千于前去六十里牛耳山下,希圖為故主效一擊之私,不期元帥忠誠中又精明詳察如此,真古今之罕有也!齊國江山斷難保矣。小將事已敗露,一死何辭,請伏斧鉞。”樂毅聽了,大笑道:“兩國交兵之際,各用智術(shù),原無大罪。聞你好用智術(shù),但如此智術(shù),用之何益?既肯直說認(rèn)罪,還是烈漢,我不罪你?!币蛎牌?,收回伏兵,仍守萊城。滿兔感謝而去,樂毅方依舊驅(qū)兵前進(jìn)。只此一進(jìn),有分教,人無固志,地沒堅(jiān)城。
不知后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十回 齊劫燕燕乘便轉(zhuǎn)劫齊營 楚謀齊齊臨危翻求楚救
詞曰:但見古今亡國,何時(shí)君不臨民,無非名姓換周秦。喪身方笑偽,竊位便稱真。
揖讓唐虞已舊,征誅夏禹垂新,一番君又一番臣。不知千載下,畢竟屬何人?上調(diào)《西江月》
話說齊王逃歸臨淄,打聽得兵民離叛,望風(fēng)歸燕,無計(jì)可施,日日在宮中納悶。要與人商議,幾個(gè)老成賢臣又都貶了,幾個(gè)敢言忠臣又都?xì)⒘恕N┯幸话嗉槿素?,將酒來寬解?div style="height:15px;">這日聽得報(bào)歷城都失了,姜桂都走了,益發(fā)慌張道:“我還記得當(dāng)年樂毅來投我,一無所長,就是一向流落在趙、魏,也不聽見說他有才有略,就是燕王拜他為卿相,當(dāng)國了三十年,也不見他做甚事業(yè)。雖有人常對寡人說他蓄心不善,寡人自倚富強(qiáng),伐楚楚懼,伐宋宋亡,哪里將他放在心上,怎今一旦忽然猖狂起來!因回想我平昔的富強(qiáng)與從來的威名,都到哪里去了?連寡人也不自解?!?div style="height:15px;">一個(gè)最親密的幸臣叫做夷維,因說道:“大王,這些話大王說來似乎不解,以小臣觀看來卻又明明白白,有甚難解?此非樂毅之能,皆是大王心慌之故。前日五國之兵在濟(jì)上,共來不過二十萬,就是偶然輸了兩陣,也是兵家的常事,只該多調(diào)人馬,添助兵力,縱不能戰(zhàn),也還可守,大王怎該就先走了回來?只因大王先走了回來,齊兵無主,便自然解體,燕兵乘虛,便自然得志,故臣說,此皆大王心慌之故,非樂毅之能?!蓖醯溃骸笆乱阎链耍跓o及矣!”
夷維道:“過去的不消說了,就是今日百姓望風(fēng)歸燕,也非樂毅之能,還是大王心慌之故?!蓖醯溃骸敖袢彰駳w于燕,怎還是我心慌?”夷維道:“樂毅初來伐齊,還有四國幫助。今打聽得四國皆已去了,樂毅一總不過十?dāng)?shù)萬人馬,況聞他長驅(qū)入齊,共只三萬甲兵。大王若不心慌,點(diǎn)起齊兵,只怕還有一二十萬,再選一大將,統(tǒng)領(lǐng)去迎戰(zhàn),算來還是我眾彼寡。況且又是我為主,彼為客,況現(xiàn)樂毅又身入重地,即有七頭八膽,恐亦再難猖狂。大王何至慌張如此?況所降之地,皆是因看無救無援,暫圖免禍,若聽得大王再振兵威,自然又要?dú)w齊。大王須有主意,不要心慌?!?div style="height:15px;">王聽了,滿心歡喜道:“汝言甚是有理,寡人膽又壯矣!”因急急出朝,將齊國所存之兵盡數(shù)點(diǎn)了一十二萬,叫一個(gè)大將耿介領(lǐng)了,前去一路迎戰(zhàn),又賜他一口寶劍,務(wù)要斬樂毅之首,斬了來,官上加官,斬不來,便令自裁。
耿介領(lǐng)了王命,雖然恐懼,卻不敢不遵,只得領(lǐng)兵一路迎將上來。迎便迎將上來,只因打聽得樂毅兵強(qiáng)將勇,人人膽怯,個(gè)個(gè)心慌,只思退兵,無一毫勇往直前之氣。直迎到青城,方才望見樂毅的兵來,彼此探知,排開陣勢,二將軍各立陣前答話。
耿介因向樂毅道:“吾聞兵驕者敗,欺敵者亡。汝既為將,也要識些時(shí)務(wù),知些進(jìn)退。燕乃小國,汝樂毅又乃燕國無名小將,昨幸借諸侯之力,偶爾戰(zhàn)勝,可謂僥幸,就該急急退去,夸耀于君,以取功名,怎不自揣,卻妄認(rèn)以為己之才能,竟大膽孤軍深入直到此地,可謂驕矣!可謂欺敵矣!只怕身入重地,死亡就在眼前,還要拈弓弄槍,做些什么?”
樂毅道:“燕報(bào)齊仇,本意只求誅此昏王,實(shí)無意圖齊社稷。不意齊王暴虐忒甚,天意已移,民心已叛,望燕師如時(shí)雨,投燕師如歸市,故兵不血刃,而四十五十城一時(shí)歸附,豈人力所能強(qiáng)為哉?蓋天意欲滅齊而興燕也。此事人人皆知,汝鼠輩何愚而不悟,尚黨惡助虐,以自取死!”耿介道:“齊之富強(qiáng),天下所知,今雖失了數(shù)城,然臨淄、海岱尚數(shù)千里,戴甲兵將尚數(shù)十萬,倘一怒而張撻伐之威,即重驅(qū)易水,再捉燕王,亦宜易耳。何況汝一二萬之孤軍,又身入重地,豈不是羊投虎穴,鞭梢一指,即立成齏粉!今已奉齊王令旨,斬汝之首,快自下馬受縛,免我加兵?!?div style="height:15px;">樂毅道:“少康一旅,復(fù)興夏基;武王十人,造成周室。兵豈在多?何況堂堂仁義之師,上應(yīng)天心,下合民意,視誅伐齊之殘兵,直如摧枯拉朽。若論齊民向化,本不當(dāng)再動(dòng)干戈,奈何汝等兇頑,不知天命,輒敢攔阻去路,又不得不誅一二,以警其余?!币騿柋妼ⅲ骸罢l與我擒此逆賊?”言未了,只見副先鋒鄧方,一騎馬,一桿刀,飛出陣前討戰(zhàn)。
耿介看見,忙揮眾將迎敵。此時(shí),麾蓋下將官雖列有二三百員,然你看我,我看你,無一人敢挺身向前。耿介急了,只得呼名點(diǎn)了四將。這四將沒法,方縱馬臨陣,接著鄧方廝殺。兩陣上金鼓如雷。
鄧方奮勇,斗不上十余合,將刀一閃,早斬了一將落馬。耿介看見吃驚,恐怕三將膽怯,因又點(diǎn)了四將,同出戰(zhàn)與鄧方廝殺。燕陣上正先鋒樂乘看見,也躍馬揮刀殺入陣中,橫沖直突,就是兩只猛虎。齊將雖多,哪里搪抵得住。一刻時(shí),又?jǐn)亓藘蓪⒙漶R。
耿介看見著忙,忙又點(diǎn)催眾將上前助戰(zhàn)。眾將雖不敢不上前助戰(zhàn),然心是怯的,氣是餒的,只見忽前忽后,忽東忽西,車馬紛紛,隊(duì)伍散亂。樂毅看得分明,遂一聲號炮,排開陣勢,直沖過來。耿介初來,營寨尚不曾立穩(wěn),今又見陣上連斬了數(shù)將,心早慌亂,忽被樂毅大軍沖將過來,急吩咐用弓弩射時(shí),炮石打時(shí),眾將慌慌張張,有應(yīng)有不應(yīng),哪里把捉得定?樂乘、鄧方又乘勢趕殺,耿介不能禁止,遂敗將下來,直退走有二十余里,打聽得燕兵亦已收兵不追,方才重新立起營寨。正是:戰(zhàn)余落日黃,軍敗鼓聲死。壯士慘不驕,主旌揚(yáng)不起。臥地馬悲嘶,連營軍折齒。虎帳冷清清,將軍將誰倚?
耿介悶居帳中,召一班謀士商議道:“燕兵十分猛勇,樂毅的陣勢又甚是厲害,才一戰(zhàn),早損了數(shù)將,又?jǐn)⊥硕嗬铮R王聞知,豈不加罪?為今之計(jì),卻將安出?”一謀士叫做趙遠(yuǎn)的說道:“元帥勿憂,遠(yuǎn)有一計(jì),定可以轉(zhuǎn)敗為功?!?div style="height:15px;">耿介問道:“趙參謀有何好計(jì)?”趙遠(yuǎn)出位說道:“燕兵自燕至齊,不數(shù)月連下齊四五十城,并無一人迎戰(zhàn),其視齊已若無人。今元帥初到,又被他乘勝追奔二十余里,想其心滿氣驕,定不設(shè)備。以遠(yuǎn)愚意,莫若乘其無備,點(diǎn)起精兵,于二更人靜悄悄襲他的寨柵。他的兵將縱猛勇,半夜里馬不及鞍,人不及甲,也要敗走。待他敗走,然后以大兵乘之,則四五十城可復(fù)矣?!?div style="height:15px;">耿介聽了,大喜道:“趙參謀此計(jì),妙合兵機(jī),速宜行之。”只見又一謀士叫做賈論,也出位說道:“趙參謀此計(jì)雖好,以愚意揣度之,卻只好用于別將,恐不能加于樂毅?!惫⒔榈溃骸霸跻姷眉硬坏脴芬??”賈倫道:“我看樂毅用兵大有古制,只怕這些偷營劫寨之事,他不論勝敗,自是日夜提防,豈容人乘他之釁?就是他不設(shè)備,你看他車連馬絡(luò),固結(jié)如環(huán),恐亦劫不入去,元帥亦當(dāng)熟思,不可輕動(dòng),墮入陷坑。況劫營乃機(jī)變之事,往往有我去劫他,早被他因而乘機(jī)劫我,元帥亦不可不防。”
耿介聽了,沉吟道:“若如此說來,畏首畏尾,則齊兵再無得勝之日了?!贝蠹艺P躇,忽又一個(gè)謀士叫做狐直,亦出位說道:“趙參謀之計(jì),自是出奇妙算,賈參謀之論,亦是慎重良圖。元帥欲行,又恐臨時(shí)失足,欲止,又恐坐失勝機(jī),委決不下。以直愚算,可以兩全?!惫⒔槊枺骸昂我詢扇??”狐直道:“此去劫營,不用本寨兵去接應(yīng),只須點(diǎn)三千精兵前去足矣。若果能乘其無備,攻破營寨,則三千精兵可當(dāng)十萬之用,就使有備,急急奔回,亦不至于盡陷。若慮他乘機(jī)劫我,元帥可伏強(qiáng)弓硬弩,緊守大寨。他縱來劫,如何得入?萬萬不可因劫他人之寨,而先疏虞不保自寨,則兩全矣?!?div style="height:15px;">耿介大喜,遂決意行之。因命大將史俊同參謀趙遠(yuǎn),點(diǎn)精兵三千,半夜去襲燕營,倘襲彼成功,放起號炮,我這里方有接應(yīng)。史俊與趙遠(yuǎn)去后,耿介又下令兵將多伏弓弩炮石,緊防大寨,以防燕兵來劫,不許怠惰疏虞。正是:將軍妙算已無遺,穩(wěn)欲搴他大將族。不道后先差一著,贏棋翻又作輸棋。
這邊史俊與趙遠(yuǎn)悄悄領(lǐng)兵去劫燕營不提。卻說樂毅以陣勢橫沖而來,只追殺二十余里,便下令住營,不許追趕。眾將疑惑,因進(jìn)而問道:“齊兵有十余萬前來逆戰(zhàn),其氣正盛,今被連斬?cái)?shù)人,氣已餒矣,正宜乘勝,窮日夜之力以追之,使他無駐足之地,何僅追得二十余里,元帥即下令不許追,容其從容喘息,復(fù)立營寨?”
樂毅道:“此非諸君所知也。凡物不大傷,必不大壞,兵不大亂,必不大走。齊兵十余萬今日始至,氣正銳,力正強(qiáng),勢正盛。雖賴諸君猛勇,斬其數(shù)將,又被陣勢沖突,致其走敗,然其合營之氣尚未盡餒,合營之力尚未盡屈,合營之勢尚未盡衰,若過迫之,必生他變。即無他變,亦不能盡如傷弓漏網(wǎng)之逃,莫若且緩之,令其茍且保全。既未大敗,退避則不能;已經(jīng)小創(chuàng),進(jìn)戰(zhàn)又不敢,慌張之際,謀無所施,唯有劫營以圖僥幸耳。待其來劫我寨,我寨備之,彼自受傷。我轉(zhuǎn)因其來劫,乘機(jī)而往劫之,彼縱有備,亦必受我之蹂躪矣。內(nèi)外受傷,然后敗走,是真敗,亂,是大亂,乘勝追殺,誰敢再復(fù)住足回頭?可直至臨淄矣!”諸將聽了,方嘆服道:“元帥妙算神機(jī),雖孫武復(fù)生,莫能過也?!睒芬阋蚍贮c(diǎn)諸將,如何埋伏以待其來劫,如何乘機(jī)以往劫其老營。諸將一一受命而去。樂毅卻自坐在營中,命兵將準(zhǔn)備下號炮,以號炮為令。
卻說史俊與趙遠(yuǎn)領(lǐng)了三千人馬,候至半夜,馬去鈴,人卸甲,悄悄地奔到燕營,聽見營中雖隱隱尚有更鼓,卻靜悄悄不見有人把守。邊俊與趙遠(yuǎn)以為得計(jì),竟領(lǐng)著三千兵吶一聲喊,殺將入去,殺到營中,卻不見一人。正疑惑間,忽聽得號炮四起,始大叫道:“不好了,來差了,誤入人陷阱了!”因領(lǐng)著三千兵,忙忙退出,急退出營時(shí),又聽得一聲炮響,四下金鼓齊鳴。史俊只恐伏兵四起,要攔住去路廝殺,嚇得魂飛魄散,卻喜得只有炮聲與金鼓聲,并不見有人馬截殺。史俊與趙遠(yuǎn)喜出望外,乘著無人,領(lǐng)著三千人馬飛奔回營。
原來樂毅欲劫齊之大寨,知齊必然防備,難以殺入,因使兵將伏于道旁,只等齊劫營之兵逃過大半,便從旁沖去,將齊兵分作兩半。卻令甘壽截住后一半,不許放他回去。又令樂乘、鄧方,帶二千人馬,充作齊兵,轉(zhuǎn)跟定史俊,去劫齊營。史俊與趙遠(yuǎn)在前面只顧逃走,哪里知后面之事?此時(shí)耿介正坐在營中守護(hù)大寨,以聽捷音,忽聽得燕營中號炮連發(fā),知事不諧,十分慌張,欲要發(fā)兵接應(yīng),又恐大寨有失,只吩咐將弓弩炮石緊緊守定。不多時(shí),只見史俊與趙遠(yuǎn)逃回,正夸說雖然去劫差了,卻喜得托元帥福庇,并不曾傷折一人。
說猶未了,只見鄧、樂兩口刀、兩匹馬,帶著二千人已直殺入中軍帳上來。耿介與眾將突然看見,膽都嚇破,魂都驚走,不知是從哪里來的,一時(shí)手慌腳亂,誰敢抵?jǐn)?,惟四散逃走。耿介坐在帳上,虧護(hù)衛(wèi)人多,得能脫身,往后營逃了。其余兵將撞著的死,遇著的亡,也不知?dú)⑺懒硕嗌??正殺不了,樂毅的大兵又到,分襲各營。各營見勢頭不好,料立腳不定,俱亂紛紛各自逃生。殺到天明,樂毅鳴金收兵。再細(xì)看齊營,但見拋盔棄甲遍滿沙場,破斧斷戟壅填道路,尸骸堆積滿山野,糧草狼藉如土泥,而十分萬兵將不見一人矣。正是:麟閣標(biāo)名是丈夫,誰知有幸不無辜。試問憑吊沙場事,一將成功萬骨枯。
樂毅借齊劫營之便轉(zhuǎn)劫其營,只半夜擊走了十萬齊師,一時(shí)兵威赫赫炎炎,無不心驚膽碎。一路來到的都邑城池,俱不憚數(shù)百里遠(yuǎn)遠(yuǎn)迎降。卻喜樂毅兵到,倍加撫恤,毫發(fā)不犯。齊民久受王的殘暴,今見樂毅撫恤,俱大喜,甘心歸附,故樂毅之兵,如入無人之境,不月余,竟直抵臨淄。
齊王見耿介敗回,正沒法擺布。忽報(bào)樂毅大兵已到城下,王慌得手腳無措。急點(diǎn)兵迎戰(zhàn),這個(gè)裝病,那個(gè)怕死,無一人肯挺身出戰(zhàn),只得吩咐將城門緊閉,商議求救。秦、魏、趙、韓,俱已助燕,再無去求之理。惟有楚國,雖曾侵伐過,難以開口,然舊時(shí)原是相好,今事在危急之時(shí),也顧不得許多,只得差人去求救。又想:“楚乃好利之國,空往求他,卻也無用?!币蛎钩?,許盡割淮西之地,以為賄賂,求他速速發(fā)兵,以救燃眉。使臣也只得星夜去了。卻恨遠(yuǎn)水救不得近火,每日只在營中著急。
正急得沒法,忽夷維悄悄來報(bào),說道:“大王,不好了!這禍?zhǔn)乱训筋^上來了。”王驚問道:“你怎得知?”夷維道:“方才出宮去打聽,見百姓紛紛議論,皆說‘燕國起兵來,原只要拿大王去報(bào)仇,實(shí)無心侵犯百姓,我們百姓何苦堅(jiān)守城門,與他做冤家?莫若到明日清晨開放城門,迎接燕兵進(jìn)來。他有冤的報(bào)冤,有仇的報(bào)仇,我們百姓但求個(gè)安靜,便是福也’。臣聽見此言甚是慌張,故報(bào)大王,須要早早設(shè)法。倘百姓無知,不識倫理,果然獻(xiàn)了城門,這禍?zhǔn)卤悴恍??!?div style="height:15px;">王聽見竟嚇癡了,半天說不出話來。夷維又道:“大王不要驚慌,須早早算計(jì)?!蓖躞@定了,方說道:“他要拿我去報(bào)仇,這個(gè)仇如何報(bào)得?我還記得,燕王噲是匡章逼他縊死的,子之是先王拿來砍為肉醢的,這個(gè)仇如何報(bào)得!若是哪個(gè)臣子要開門迎接,便好拿他來殺了,若是百姓,一國皆是百姓,如何殺得許多?為今之計(jì),只好乘百姓不知,半夜里逃走他國,暫住幾日,待楚國救兵到了,再重新歸國未為晚也?!币木S道:“小臣細(xì)算,也只得這一條好計(jì),恰與大王相合,再不消疑惑了?!蓖跻虬蛋祩髦迹瑘?bào)知素常親信的文武,準(zhǔn)備車馬輜重,挨到半夜,竟帶領(lǐng)著悄悄地開西門走了。正是:人生最樂是君王,坐擁臣民享萬方。何苦荒淫與無道,致今逃走若亡羊。
王只因這一走,有分教:常作亡人,日趨死路。不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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