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chuàng)： 趙宏音 四合院網(wǎng) 2018-09-28
1968年9月18日，我跟隨遼寧省實驗中學高一、二班來到昌圖縣大洼公社團結(jié)大隊（今為昌圖縣大洼鎮(zhèn)十家子村）插隊。我們十人被分到西小房屯，男女生各五人。在知青點新房蓋上以前，我們先住生產(chǎn)隊的倉庫，后來男女生又分別住到了老鄉(xiāng)家里。大約1969年暮春，我們五個女生，搬到了劉方老叔家住。
劉方有兄弟三人，他在家排行老三，最小，所以我們稱他老叔，稱他媳婦為老嬸。劉方家住的三間舊草房是父母留下的，東西兩側(cè)的鄰居是他的大哥家和二哥家的平房。三間舊草房的東邊的一間是灶間，有土坯泥巴砌成的灶臺、大水缸、柴禾堆，西面是住人和放東西的兩間屋子。這兩間其實是一間大屋子，南墻兩個窗戶下是一鋪從東到西的大炕，從兩窗之間的墻垛子到北墻中間架起了一根很粗的木過梁，木過梁的上方有三角形的木架構(gòu)支撐著草房頂。三四根較粗的木桿。再橫上幾根細木桿，綁上高粱秸桿，糊點泥，貼上舊報紙，就把一大間屋子分成了兩間。兩間屋子在木過梁上面是相通的，外屋說話里屋聽得一清二楚，木過梁柱下面里外屋間的小木門一開一關(guān)，整個簡易墻就隨之顫動。
我們五個女生搬到老叔家時，里間已經(jīng)給我們騰空了，方便我們放箱包和生活用品。老叔、老嬸帶著二兒一女三個孩子住在外間，外間地上靠北墻橫放著一個破舊的放衣物的木柜，旁邊的麻袋裝著剛剛從里屋糧食囤子倒出來的少量口糧。老叔的大兒子還不滿六周歲，二兒子四周歲，女兒不到兩周歲，又懷孕的老嬸已經(jīng)挺顯身子了。我們五個女生組成了一戶人家，和老叔家人在一個房頂下生活。我們輪流值日，每天有一個人不下地，留在家里挑水、做飯，照看隊里在村邊劃給我們的菜地。我們和老嬸在一個灶間忙活，給各自的家人做飯。老嬸雖有身孕，但家里家外帶孩子做飯、喂豬種菜，一天到晚不停地忙，活一點也不少干。
初夏來臨，間苗鋤草等田間的活就連上了，忙忙碌碌，很累很辛苦。晚上我們五個女生在里屋炕上一躺下就能睡著，雖然每個人睡的地方只有二尺寬，但睡得都很香。
一天夜里，大家正在酣甜的夢鄉(xiāng)，我突然被外間老嬸喊老叔的聲音吵醒。只聽見老嬸對老叔說：“恐怕要生了，你快去找張嬸（七隊隊長張英杰的母親，西小房屯公認的接生婆），先把二嫂叫來，讓她幫忙燒水！”老叔關(guān)門的聲音響后，狗叫聲就傳來，接著就聽到二嬸來了和老嬸的搭話聲，二嬸立馬點火、添水、燒水。這時，又聽到老嬸喊二嬸：“二嫂，不好！你快進來，要生了！”只聽得二嬸的關(guān)門聲和外屋陸續(xù)傳來的摸摸索索的聲音，好像是把炕上睡覺的孩子往我們這邊挪動。又聽到老嬸說：“快把炕頭席子卷起來，別弄到席子上！”隨后，就聽見卷席子聲，老嬸強忍的呻吟聲和間斷的喘息聲，緊接著就是嬰兒幾聲響亮的啼哭。二嬸在外屋和灶間忙乎的呼呼腳步聲，抽柴禾聲，劈高粱秸桿的聲音，連續(xù)不斷。二嬸說：“別動！別動！等我用秸桿割好臍帶……?！?/span>
外屋說話的聲音和各種忙碌的聲響不斷傳來，我們五個女生此時早就不能睡了，大家都坐在自己的被窩里，驚恐得發(fā)抖。我只覺得頭皮發(fā)麻，口舌干渴，額頭上、脖子上、身上不斷地沁出冷汗。怕席子弄臟，在土炕上生孩子，用秸桿割臍帶……，這些都讓我萬分恐懼，禁不住渾身瑟瑟發(fā)抖……。
院子里有手電筒的光亮透過窗戶，接著外屋就傳來老叔開房門和張大娘進屋的說話聲，老嬸和二嬸正在給新生嬰兒洗澡，二嬸告訴張大娘母嬰都挺好的，叫張大娘不必沾手了。她們寒暄之后，老叔又打著手電筒送張大娘回家了。二嬸做了水燉雞蛋給老嬸喝，新生的嬰兒很乖，屋里漸漸安靜下來了。她們的哥哥姐姐仍在同一鋪炕上酣睡。
不一會兒，老叔回來了。二嬸走了，外屋的一切似乎都恢復(fù)了正常，十分安靜?？墒?，我們五個女生在里屋卻怎么也安穩(wěn)不下來，睡意全無。我坐在被窩里，身上被冷汗浸濕的衣服漸漸干了，可腦子里卻在翻江倒海，心情難言的沉重，心臟似乎不斷地下墜下墜……。
屋外院子里傳來雞叫聲，天漸漸地亮起來。我們又得吃飯，下地干活了。新的一天，輪到金曉青值飯班。我們下地回來，曉青對我說：“老嬸新生的小女兒連新衣服、小被子都沒有，是包在老嬸的一件舊布衫里的。老嬸家連衛(wèi)生紙也沒有，只能把平時來例假的裝了灶底灰的布袋子墊在身下，我把我的一大包衛(wèi)生紙送給她了，農(nóng)村的婦女太悲慘了……” 老嬸那時只比我大十來歲，還不滿三十周歲。親歷她生小女兒這件事，使我很受刺激，以至幾十年里只要回憶起這一幕，我都不寒而栗。
劉方老叔的二哥叫劉發(fā)，我們稱他二叔。二叔愛和知青開玩笑，他總是詭秘地問我們幾個女生：“你們說扎根農(nóng)村，什么是真的扎根呀？” 劉發(fā)和一些老鄉(xiāng)認為，女知青只有在農(nóng)村找對象，結(jié)婚成家，才算扎根農(nóng)村。
下鄉(xiāng)兩年后，知青點的新房落成了。此時，我們在農(nóng)村的革命熱情已經(jīng)逐漸衰落，有的同學參軍，有的隨家里走“五七”，有的轉(zhuǎn)點，陸續(xù)離開了西小房屯。我們剩下的四個女生搬進了青年點的新房子，我用紅紙寫了一副對聯(lián)貼在新房門口：廣闊天地扎下革命根，大有作為青春獻人民，橫批：風物長宜放眼量。在經(jīng)歷過老嬸生孩子那一夜以后，我下定決心，這輩子決不像劉發(fā)二叔說的那樣扎根農(nóng)村，決不！
作者簡介：趙宏音，女，遼寧省實驗中學1968屆高中畢業(yè)生，1968年9 月18日上山下鄉(xiāng)，到遼寧省昌圖縣大洼公社團結(jié)大隊插隊。1974年12月抽調(diào)回沈陽。師范大學教師，現(xiàn)退休。
（本文摘自遼寧省實驗中學1966年高一、二班所編上山下鄉(xiāng)回憶文集《起步在鄉(xiāng)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