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以食為天，這可真是顛撲不破的真理，任何時候，只要說到吃，都是個十分誘人的話題。在我搜狐博客少得可憐的友情鏈接中，最近寫吃的就有數(shù)人，如我的朋友朱思雄(人民日報國內(nèi)政治部黨建組組長、主任編輯)在《吃嘛好》中寫道：“有津人去美前，友人提醒，無論何處購物，只須牢記一句“HOW MUCH?”，足矣。津人抵美后，某日往購物，不能張口，想起友人囑咐，僅知若干熟悉音節(jié)，記不真切，問：“嘛好吃?”對方茫然;改口“好吃嘛?”仍搖頭;再說“吃嘛好?”對方攤手聳肩……
而就在近日，朋友黃淮之間(筆名，安徽碭山人，作家)在《蟬是一道難以抗拒的美味》中還寫到了我：“提到吃蟬，我周圍的許多朋友都表現(xiàn)出吃驚，他們的心里可能在想，如此可怕的昆蟲怎么能下箸呢?這種心態(tài)，我是非常理解的。那年，我跟朋友老黑(鄙人的筆名)說起吃蟬的事情，他則對我說起他老家連云港灌云縣當(dāng)?shù)爻远沟さ氖虑?，我想到豆棵上蠕動的綠綠的肥肥的豆蟲，胃里就有些翻騰。可老黑說起吃豆丹來眉飛色舞，跟我向別人說吃蟬時一樣的表情?？梢姡沟さ奈兜酪欢ê懿诲e?！?div style="height:15px;">
朋友所說的豆丹，(這種稱呼也許只有我們家鄉(xiāng)人懂得)，是黃豆葉子上生長的一種昆蟲，以黃豆葉為食物。大豆蛋白質(zhì)的含量高達(dá)40%左右，還含有多種人體所必需的不飽和脂肪酸，亞油酸含量最豐富，且不含膽固醇，另外大豆又是無機鹽鈣、磷、鉀以及微量元素銅、鐵、鋅的良好來源，維生素含量較多。因此以大豆葉子為食物的豆丹鮮美無比，極富營養(yǎng)價值。豆丹燒成的菜顏色清純，辣中有香，絕不油膩，看了讓你垂涎三尺，吃了使你大呼過癮，終身難忘。
春末夏初，雨勤水潤，氣溫上升，各種農(nóng)作物都蓬蓬勃勃地生長起來。黃豆的生長期較短，所以長得特別快。到了黃豆約莫半米高，正是莖壯葉茂之時，豆丹就會從地下鉆出來，化成土黃色的豆天蛾，肥碩的豆蛾扇動著翅膀，探出黑須到處飛舞。一個星期以后，它們就會交配完成，來到豆地里產(chǎn)卵。剛孵化出的豆丹小如芝麻，每天不停地吃豆葉，成長很快，一天一個樣。豆丹幼蟲如春蠶，通身青綠色，成熟時比蠶要大得多，約莫七八厘米，長得綠油油圓鼓鼓。記得小時候，生產(chǎn)隊為了從根子上叫豆丹絕種，每年夏天都要逮豆天蛾，社員每逮一個豆天峨，就可以得到一個工分(當(dāng)時一個壯勞力一天是十個工分)。
我的家鄉(xiāng)在江蘇灌云，七十年代中期實行旱改水之前(即一年兩熟旱作物改為一年一季水稻一季旱作物)，一般都是秋種小麥，夏種黃豆，一年兩熟，小麥?zhǔn)樟酥?，搶種黃豆，那時候肥料都是農(nóng)家肥，幾乎沒有化肥農(nóng)藥，所以蟲害自然是免不了的，黃豆從陽歷七月初開始，豆葉上就會有蟲子，這就是我們常說的“豆丹”，
記得小時候，每到夏季，早上天還朦朦亮的時候，生產(chǎn)隊長就拿著破鐵皮喇叭筒，扯著嗓門高喊“喂……”那幽長而渾濁的聲音在寂靜的鄉(xiāng)村早晨里傳出數(shù)里，“各家各戶注意了，今天到某某地拿(方言，逮的意思)豆丹……”于是，大人們就吆喝我們這些還在夢中的小孩起來，跟著到地里去拿豆丹。于是人們紛紛背起蘆葦編織的蘿(相當(dāng)于簍子)向生產(chǎn)隊長通知的地里走去。拿豆丹的時間卡的很緊，不能去晚了，早上太陽還沒出來黃豆葉上有露水，豆丹爬到葉面上吃豆葉，這時候如果到豆地里，遠(yuǎn)遠(yuǎn)就可以看到趴在豆葉上的豆丹，如果晚了，太陽出來時，豆丹就會爬到豆葉下面，就不好逮了。
當(dāng)時大豆地里的豆丹很多，有的人一個早晨要拿十幾斤，生產(chǎn)隊按照兩斤或三斤給一個工分，吃豆丹的人少之又少，大多數(shù)是稱完秤后，帶回家喂豬，也有的人在稱完后直接倒進(jìn)水塘，豆丹在水塘里上下翻騰，不久就溺水而死。我們家不吃這種東西，父親和母親見到人家吃豆丹就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當(dāng)時嫂子吃，可嫁給哥哥后就被“剝奪”了這個口福了，當(dāng)時媽媽說，如果要吃豆丹，就不要進(jìn)周家的門。
在老家，每當(dāng)陽歷七月中到八月底，正是豆丹膘肥體壯之時，喜歡吃豆丹的人家，從豆葉上將豆丹捉回家，先放到水里浸泡一會，將其溺死，然后用一根搟餃子皮的面杖，墊上一塊木板，把溺死的豆丹從頭到尾搟出內(nèi)臟，放到水中清洗，去掉糞便即可。搟出來的豆丹肉青中帶白，中間會有一塊淡黃色的油，宛如晶瑩的碧玉。家鄉(xiāng)傳統(tǒng)的燒法是把搟出來的肉放進(jìn)開水鍋里稍焯一下，使肉凝成完整的長條，接著把凝成條狀的豆丹肉放入調(diào)料炒熟，再把大白菜或者絲瓜清炒，然后加上紅辣椒、大蒜等調(diào)料燒煮就可以了。燒熟的豆丹用盆裝好端上來，綠綠的菜，白中帶黃且有青色的豆丹肉，紅紅的辣椒，色彩誘人，香氣撲鼻，令你垂涎三尺。當(dāng)然，菜是要趁熱吃的，在氤氳熱氣中，你吃得酣暢淋漓，大呼過癮。如果邀上幾個親朋好友，加上白酒則更是賽如神仙了。
七、八月的豆丹以鮮嫩爽滑為特色，而更好的豆丹則在秋天。當(dāng)黃豆收割完畢，翻地播種小麥時，從泥土里刨出已經(jīng)入蟄準(zhǔn)備冬眠的豆丹，洗滌干凈，和夏天的做法相同，甚至更為簡單，因為入蟄的豆丹體內(nèi)已沒有糞便，肉更多，營養(yǎng)更豐富。這時豆丹和絲瓜或大白菜或小秋瓜燒，吃起來更是肥而不膩，適口爽心，味道遠(yuǎn)勝七月的豆丹。
我們家雖然不吃豆丹，但我和哥哥卻喜歡刨豆丹。因為當(dāng)時的豆丹要賣到五六毛錢一斤，一斤豆丹也就是五十幾個，也就是說，一個豆丹可以賣一分錢，而當(dāng)時一個雞蛋的價錢才五分錢。如果能刨三斤豆丹，就相當(dāng)于有了三斤雞蛋。在那個時代，一個家庭，有三斤雞蛋很難，但要說刨三斤豆丹，運氣好一點，也就是兩三個小時的事情。
每當(dāng)大豆收割完畢，我們就會扛起鋤頭，背著簍子，到豆田刨豆丹。刨豆丹的人可謂密密麻麻，但真正能夠刨得多的人很少，因為這里有很多學(xué)問。一般，豆丹在下土之前，都選擇地勢比較高的地方入蟄(地勢低洼的地方容易被水淹掉)，而且比較集中，在這個地方，土壤一般比較松軟。刨豆丹的人只要有這個經(jīng)驗，一般一鋤頭下去，就會聽見“撲”的一聲悶響，就見得鋤下有一個母指頭般的洞，用手一摳，卷曲在洞里的豆丹就出來了，在一個地方，有時候能刨幾十個。如果豆丹沒有被刨起來，第二年春天，這些蟲子就會蛻變?yōu)槎固於暧?，這個蛹到六七月就會變成會飛的豆天峨到處產(chǎn)卵。
豆丹雖然好吃，但我第一次吃豆丹，還是2004年的事。當(dāng)時，我和人民日報大地雜志錢鵬飛主任到老家灌云采訪原縣委書記秦凱華，晚間幾杯酒下肚，就見有人給我盛了一碗“絲瓜燒雞蛋”，當(dāng)時，我就覺得這個菜口感甚好，連錢鵬飛也覺得妙不可言，但終究不知道是什么菜。吃完以后，陪同的宣傳部副部長邱洪彤才揭示謎底：“周主任(指我)肯定知道，只是不想讓你(指錢鵬飛)掃興，因為這個東西一旦知道了，一般人吃不下去?！?div style="height:15px;">
可以這樣說，我淡水里吃過豚蟹鱉蝦，海水里的吃過燕鮑翅參，陸地上吃過驢鹿狍狗，天上的吃過雁鷺野鴨，但真正讓我一吃難忘的，莫過于豆丹了，可以這樣說，沒有吃過的人，只要吃過就忘不了。前年十一，我的老丈人和連襟從湖北長陽土家族自治縣來我家，我特地?zé)硕沟?，老丈人和連襟都不知碗里為何物，但一致的說好吃。等酒畢飯后，我拿出特地保留的一個豆丹給他們看，老丈人說：沒想到這個東西這么好吃，我們那里多的是!
豆丹的做法、吃法要說簡單也簡單，但要做好就十分講究，據(jù)說，最美味的豆丹要用正宗的土榨豆油，并用農(nóng)家的草鍋燒制才行，而且調(diào)料只要最簡單的蔥、姜、蒜和辣椒即可，如果調(diào)料放多了，反而改變了豆丹的鮮美口味。這也是外地做的豆丹為什么總是沒有灌云當(dāng)?shù)厝俗龅暮贸缘闹饕?。去年，我在與灌云鄰縣的灌南縣采訪，該縣也燒了豆丹招待我，可宣傳部鄧玫玫部長毫不掩飾的說：要吃正宗的豆丹，只有到灌云。
據(jù)相關(guān)部門統(tǒng)計，我的老家灌云縣每年都要吃掉1800噸豆丹，在八九月份，每天上市的青豆丹就有2000斤，在這些豆丹中，只有20%來自于灌云本地，80%是從河南、安徽、江西、陜西一帶收購而來。正因為如此，灌云出現(xiàn)了近百名專職豆丹經(jīng)紀(jì)人，每到豆丹上市季節(jié)，便大江南北地到農(nóng)戶家收購，即使這樣，這些收購來的豆丹還不能滿足本地食客的需要。
前幾日，同在北京媒體界的一個灌云老鄉(xiāng)問我：“你猜，今年灌云豆丹的價格是多少錢一斤?”我說十幾塊差不多了吧?他說：“你說的是美元?據(jù)說，燒好的豆丹在灌云要賣到六七百塊錢一碗?！蔽腋袊@，“舊時百姓堂前燕，已經(jīng)飛入王謝家”，豆丹這種美食，離普通大眾將越來越遠(yuǎ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