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智慧》實在是一本值得一讀再讀的書,總能讓人情不自禁沉浸在叔本華冷靜、深刻且精辟的語言文字中。
叔本華在書中多處直言不諱地強調(diào)這樣一個觀點:
真正的友誼到底是何物,我并不知道。
換言之,叔本華并不認為,這個世界真的存在什么真正的友誼。
也許,年輕的時候,他曾經(jīng)以為真正的友誼是存在的:
年輕的時候,以為人與人之間重要的和主要的交往,以及由此產(chǎn)生的人際關(guān)系是理念性的;換句話說,它們建筑于人們相同的氣質(zhì)、思維、情趣等;及至年長以后,才意識到這些關(guān)系和交往是現(xiàn)實的,亦即以某種物質(zhì)利益為基礎。
因此緣故,人們都從一個人所擁有的職位、從事的生意、隸屬的民族和家庭去考慮一個人;人們關(guān)注的是世俗常規(guī)給予這個人的角色和位置。
至于這個人的自身是什么,根據(jù)其個人素質(zhì)他是個什么樣的人,人們只是隨意地、并因此只是例外地被提及——人們根據(jù)各自的需要通常把人的素質(zhì)擱一邊,或者視而不見。
叔本華對世人的這種本末倒置是很不屑一顧的:
一個人自身的擁有越多,對世俗常規(guī)的安排就越不滿。
基于此,叔本華對友誼有一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純粹的、高潔的期待,這種純粹的友誼實在是稀少到難以一見,以至于讓人懷疑它到底存不存在。
在叔本華心里,真實不虛的友誼有著這樣一個前提:
對朋友的痛苦、不幸抱有一種強烈的、純客觀的和完全脫離利害關(guān)系的同情。
也即,這意味著:
我們必須真正做到與我們的朋友感同身受。
但這種標準實在是擺脫不了吹毛求疵的嫌疑,因為這種要求和做法,與人性格格不入,更與現(xiàn)實幾乎完全背離。
現(xiàn)實是,人與人之間的絕大多數(shù)交往與聯(lián)系,主要是建立在各式各樣的被隱藏起來動機之上;只不過,其中的某些聯(lián)系包含了點滴真正友誼的成分。
于是,這種包含了點滴真正友誼成分的聯(lián)系,被人冠之以友誼之名,并大肆美化和推崇。
這種以假亂真的現(xiàn)象,逃不過以冷靜、孤傲、理智著稱的叔本華之眼。
他指出:在這個充滿缺陷的世界里,把這些聯(lián)系冠以友誼之名,不是沒有理由。
叔本華對友誼的看法,與老子如出一轍。
老子是個坦誠的人,看事情的眼光如現(xiàn)實一般冷峻:
大道廢,才有仁義;智慧出,才有大偽;六親不和,才有孝慈;國家昏亂,才有忠臣。
大力推崇仁義、孝慈,不正因為仁義孝慈的稀缺么?
迫不及待將各種聯(lián)系冠以愛和友誼之名,不正是因為愛與友誼的難得么?
如何檢驗一個人是不是我們真正的朋友?
僅看在需要時得到朋友的確切幫助、或需要朋友做出一些犧牲是不夠的。
最好的辦法,便是告訴他,我們自身恰逢某樣不幸;這也是觀察的最好時機。
在一剎那,他的臉上要么顯示出一種真心的、不含雜質(zhì)的悲哀,要么就是一副鎮(zhèn)定自若的樣子:或者他會流露出某種別樣的表情。
大叔引用拉羅什??频恼Z句:
從我們最好的朋友所遭遇的不幸,我們總能找到某種并不會使我們不悅的東西。
這的的確確就是人性,是理智和情感很難抑制得住的、根深蒂固的劣根人性。
根據(jù)人性中的這種劣質(zhì)特點,可以尋出一種安慰人的最好方法:
沒有什么比告訴別人,我們剛剛也遭受了一樁巨大的不幸,或者向別人毫無保留地透露出自己的某些個人的弱點,更能確切地使別人得到好的心情了。
與之相類似的做法自然呼之欲出:
表現(xiàn)出低劣的精神思想確實是值得推薦的行為。
唯一能夠取悅別人的方式就是把自己裹以最傻呆的動物的外皮。
而千萬不能有的言行有:
通過顯示自己的聰明和思想就能博得社交人群的歡迎!
誰要是這么做,誰就的確是個不諳世故的毛頭小子!
因為事實是,對絕大多數(shù)人來說,一個人表現(xiàn)出聰明和思想只能激起人們對他的憎恨和反感。
用別樣的話表同樣的意思:顯示自己的聰明智慧其實就是間接地指責別人愚蠢和無能。
基于以上對人情和友誼的認識,便不得不仔細考慮,人們在交往時所應該保持的距離。
很顯然,太遠會孤獨,太近會受傷。
大叔借用默拉丹《咖啡廳》中的描寫來回答這個問題:
我們可以把社會人群比喻為一堆火,明智的人在取暖的時候懂得與火保持一段距離,而不會像傻瓜那樣太過靠近火堆;后者在灼傷自己以后,就一頭扎進寒冷的孤獨中,大聲地抱怨那灼人的火苗。
同樣的精彩而形象的回答還有一個:
在一個寒冷的冬日,為避免凍僵,一群刺猬相擁在一起取暖,但他們很快被自己的硬刺刺痛了。這樣,他們被迫分開。但為了取暖,他們的身體再度靠近,身上的硬刺又把他們刺痛了,他們就被這兩樣禍害反復折磨,直到他們終于找到了恰好能夠容忍對方的距離為止。
道理很容易懂,但掌握起來,免不了要走很多彎路。
叔本華自己,就從來沒有走通過這條路。
大叔一輩子,在孤獨的大道上一路前行,覺萬事萬物皆備于自己,看似甘之如飴,實在飽受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