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人、物、景到情或理
——詩詞鑒賞“三步走”方法新探
孝南高中 胡銀橋
如何高效鑒賞詩詞，至今仍然是擺在師生面前的一大難題，別說學生，就是我們老師，當一首陌生的詩詞擺到面前，如果不借助必要的“資料”，能獨立賞出其中的畫意、情理、藝術(shù)表現(xiàn)特色等也是有限得很。究其原因：詩詞篇章雖小，但卻是個復雜的“芯片”，集成度很高。要破解它，方法當然重要，談鑒賞方法的文章也已經(jīng)不少，如“吟詠詩韻”“緣景明情”“知人論世”等等，但總覺得它們談得太專業(yè)、太學術(shù)味，有沒有更簡單有效更易操作的方法呢？
讀詩詞和讀散體文章目的一樣，最終要落腳在對思想感情的理解和把握上，而要理解詩詞的思想感情就不能不研究它的載體：人、物、景( 含征戰(zhàn)、狩獵、農(nóng)耕、娛樂等人類各種活動的場面)，這些載體可統(tǒng)稱為象，或曰景、景象、景物、圖景等等。詩詞中的“人、物、景”已不是尋常意義上的單純的人、物、景了，而是詩人傳情達意的工具、手段和載體，如卞之琳的《斷章》：
你站在橋上看風景
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
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
你裝飾了別人的夢
其中的“你”就不再是單純的“人”了，而有了作為傳情的載體的“景”的意味，其實詩歌中的人、物、景都具有這種“景”的特征和功用。人、物、景在“前臺”，即詩詞的語言文字都直接寫明了，而情、理則在“幕后”，需要讀者去品析、領(lǐng)悟，聯(lián)系它們的橋梁就是詩歌圈子里常用的、公認的、較為固定的“意象”（附著了或曰寄寓了詩人主觀情感的客觀物象），而所有的意象都是以表示人、物、景的名詞的形式而存在的，如表示送別的“長亭、楊柳”等，表愁苦的“梧桐、芭蕉”等，表思鄉(xiāng)懷人“月亮、鴻雁”等。因此，鑒賞詩詞，首先要抓名詞，次到意象，再到思想感情。
下面就按這種“三步走”方法，我們一起來試讀李清照的《一剪梅》：
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云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 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第一步，抓名詞，先看上片，其中的名詞有“紅藕”“玉簟”“羅裳”“蘭舟”“錦書”“雁字”“月”等等；第二步，對接常用意象，聯(lián)系全詞，并關(guān)注它們的修飾語動詞和形容詞等，就不難看出：香殘、席涼點明季節(jié)的同時揭示了時間的流逝，羅裳、蘭舟言明是女子和女子的生活情景，錦書、鴻雁自然聯(lián)想到別情，月滿寓意著團團圓圓，以上共同構(gòu)成了一個閨中女子獨處的生活情境；第三步，推及思想感情，首句從夏到秋，表明了時間的流逝，二、三兩句刻畫了女主人公的行動和心理，“輕”字透出其倍感失落、心事重重、心緒茫然、情感無所依傍、失神乏力、悵悵若失的神態(tài)，“云中誰記錦書來”脫口而出的一問，實為心中長期郁悶、壓抑之情的總爆發(fā)！其中有淡淡的怨、恨、憤，更多的是無奈！說的是無書“來”，其實也是書無法“去”?！把阕只貢r，月滿西樓”，候鳥按時而返，月亮也團圓了，我們總該團聚吧？可還是沒有，依舊只是“無計可消除”的“一種相思，兩處閑愁”的“此情”。如上所述，先抓名詞，后對應意象，再分析其蘊含的思想感情，這樣三步走完，詩歌形象和思想感情的鑒賞問題基本就能解決。另外，詞一般上片寫景，下片抒情，融通景和情的就是“意象”，所以鑒賞詞時應把分處上、下片的“景”和“情”相互參照、結(jié)合理解。下面談?wù)勅绾芜\用“三步法”分別從人、物、景三個角度切入來鑒賞詩詞。
一、人
詩歌中的人物形象可分為三類：
一是作品中描寫的人物形象，詩人通過所描寫人物的特點和自己對該人物形象的肯否態(tài)度來傳達自己的思想情感，如皎然的《尋陸鴻漸不遇》：
移家雖帶郭， 野徑入桑麻。近種籬邊菊， 秋來未著花。
扣門無犬吠， 欲去問西家。報道山中去， 歸來每日斜。
前兩聯(lián)通過“野徑”“桑麻”“籬邊菊”等極親切地描寫了陸鴻漸（即“茶圣”陸羽）所居的幽僻、清雅的環(huán)境，后兩聯(lián)寫了鴻漸瀟灑疏放的生活情況，詩人對陸鴻漸的態(tài)度是肯定的，借此傳達的是對隱逸田園山林的向往之情，表達的是一種超凡出塵的隱逸情懷。
二是詩人自我形象。如陸游的《訴衷情》：
當年萬里覓封侯。匹馬戍梁州。關(guān)河夢斷何處？塵暗舊貂裘。胡未滅，鬢先秋，淚空流。此生誰料，心在天山，身老滄州。
詞人通過“侯”“匹馬”“涼州”“關(guān)河”“鬢”“淚”“天山”“滄州”等等名詞，寫自己年少時壯志凌云馳騁疆場、可直到年老時卻心愿未了的行為和心跡，直接抒發(fā)了自己報國無門、壯志難酬的感慨。
三是所用典故中的人物。詩人借典故中的人物在歷史上的成敗、忠奸、正邪等定論，曲折地表達作者的觀點和態(tài)度。如辛棄疾的《永遇樂京口北亭懷古》：
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孫仲謀處。舞榭歌臺，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斜陽草樹，尋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 ≡尾莶?，封狼居胥，贏得倉皇北顧。四十三年，望中猶記，烽火揚州路?？煽盎厥祝鹭傡粝?，一片神鴉社鼓。憑誰問：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詞人以三國時
二、物
日月星、風月雪、梅蘭菊、桃李杏、松竹柳、鶴蟬龍、熊虎豹，萬物皆可入詩，于是詩人運用象征手法，既委婉又盡意地“托物言志”“托物抒情”，詩意地說理談禪，于是有了豐富的詠物詩。如虞世南的《蟬》：
垂緌飲清露，流響出疏桐。
居高聲自遠，非是藉秋風。
此詩借“露”和“桐”表面詠蟬，實則詠人，說明只要自己立身高潔，不需任何憑借，自會揚名的道理。還如朱熹的《觀書有感·其二》：
昨夜江邊春水生，艨艟巨艦一毛輕。
向來枉費推移力，此日中流自在行。
本詩就是借形象喻理，詩中突出“春水”對于“巨艦”的重要性，但要闡明的道理是藝術(shù)創(chuàng)作中靈感勃發(fā)的重要性。
三看左思的《詠史》：
郁郁澗底松，離離山上苗。以彼徑寸莖，蔭此百尺條。
世胄躡高位，英俊沉下僚。地勢使之然，由來非一朝。
金張藉舊業(yè)，七葉珥漢貂。馮公豈不偉，白首不見招。
詩的前四句以比興手法，通過“澗底松”與“山上苗”以及“徑寸莖”與“百尺條”等對比表現(xiàn)當時人間的不平，表面上寫自然中的樹和草的位置關(guān)系，實則隱喻人間的不平。后兩聯(lián)的“金張”“馮公”，表面是詠史，實則是詠懷，發(fā)泄自己對門閥制度的不滿。鮑照的《擬行路難》與此有異曲同工之妙。也有很多的詠物詩，并無重大的人生哲理什么的，而是像賀知章的《詠柳》一樣的“小清新”，讀來也別有一種情趣韻味。
三、景
人常說“詩中有畫，畫中有詩”，這“畫”就是“景”，景是人類生活不可或缺的內(nèi)容，賞景是人的天性，寫景大概也是詩人的最愛，所以寫景詩數(shù)量很多，是詩的一個大家族。但總體上看，從情感基調(diào)上分，也就樂景和哀景兩類，分別對應人類的喜怒哀樂之情；從節(jié)令上講也就春、夏、秋、冬四時不同之景，但春景要細分，尤以早春和暮春之景在寄情上有天壤之別，應特別注意；從觀察角度、描寫方式等來看，也就遠近、動靜、虛實、視聽覺等的不同而已。
論詩時說到景，大家大概都會自然地想到“借景抒情”“情景交融”“融情于景”等等，此即王國維所說的“一切景語皆情語”，詩人寫景旨在抒情。這里僅以寫春景的詩詞談?wù)?。例如白居易的《錢塘湖春行》：
孤山寺北賈亭西，水面初平云腳低。幾處早鶯爭暖樹，誰家新燕啄春泥。亂花漸欲迷人眼，淺草才能沒馬蹄。最愛湖東行不足，綠楊陰里白沙堤。
詩中著力寫了“早鶯”“新燕”“亂花”“淺草”“綠楊”等極具初春特色的景物，突出表現(xiàn)了大自然的春意盎然和生機無限，表達了詩人對春天和大自然的熱愛之情及對“湖東”“白沙堤”的“最愛”之情。
詩中如果是描寫早春之景，展現(xiàn)的便是一片生機盎然的景象，表達的多是喜悅、歡快、憧憬、向往、希望、奮斗等積極的情感，上面所引《錢塘湖春行》便是。還有如蘇軾的《惠崇春江晚景》，韓愈的《早春呈水部張十八員外》等都是。詩中描寫的如果是暮春之景，展現(xiàn)的便是綠肥紅瘦、落紅滿地、香榭花殘、流水落花春去也等景象。這類詩多半與女性有關(guān)，表達的多是“傷春”之情，即感嘆花容月貌的易逝、青春韶華的易老、女子妙齡的難再，等等。如果暮春之景關(guān)聯(lián)的是男性，多半就是談人生易老、壯志難酬，只不過這類情感更多的是與秋景關(guān)聯(lián)。需要注意的是“以樂景寫悲情”之類的反襯手法，如《西廂記》《牡丹亭》中那些令女子聽過便心痛神癡，眼中落淚，從此“妝晨繡夜無心，對風臨窗有恨”的曲詞，便都是美景反而引發(fā)了悲傷之情。
在作了以上分述之后，我們用“三步法”再一起解讀一首詩，探探其中豐富的思想情感，杜甫的《送韓十四江東覲省》：
兵戈不見老萊衣，嘆息人間萬事非。
我已無家尋弟妹，君今何處訪庭闈？
黃牛峽靜灘聲轉(zhuǎn)，白馬江寒樹影稀。
此別應須各努力，故鄉(xiāng)猶恐未同歸。
首句直面戰(zhàn)亂“兵戈”，憂憤之情已在“嘆息”中可聞；頷聯(lián)“弟妹”“廳闈”一無一難尋，家破人散后的哀痛孤寂擔憂之情，在關(guān)切的的一問中盡顯；頸聯(lián)“黃牛峽”“白馬江”一虛一實，兩相結(jié)合，友人已遠去而自己仍孤立江邊的身影可見，惜別和對友人前途的擔憂之情更濃；尾聯(lián)出句是出于無奈的自我安慰和相互鼓勵，對句言“故鄉(xiāng)”，表達的是更濃的擔憂之情！全詩始終回蕩著憂親憂友、憂國憂民的濃濃情感和對戰(zhàn)亂的憤恨之情。就這樣，先抓名詞，再扣意象，最后推及詩詞的思想感情，一般情況下，還簡單有效。
詩詞的人、物、景和情、理之間的關(guān)系，有似太極拳的形與意之間的關(guān)系，太極拳表面的一招一式看得見，但內(nèi)里氣血的運行和意念的運動卻是看不到的，不過，打太極時，外表的“形”和內(nèi)里的“意”卻是一體的、協(xié)調(diào)一致的，看到動作所向，也就能明白意念所指和氣血運行所向。同樣，理清了詩詞中的人、物、景也就明確了她的情與理。這“三步法”也是披文入情、由表及里的回歸，是符合認識論原理的。不成熟的一點思考，意在拋磚引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