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可卿是“此書大綱目、大比托、大諷刺處”(第七回脂批),與司掌太虛幻境的警幻,兩者名雖不同,本質(zhì)上卻是同一個人,都是隱指謚號“密”的胤礽[注1],就如脂硯齋指出釵黛“名雖二個,人卻一身”(第四十二回回前總批),是“作者用幻筆也”。
警幻與文本之第一正人賈寶玉并列為“通部大綱”,前八十回兩個“通部大綱”唯一碰面是在第五回。該回,賈寶玉夢游太虛幻境,夢中奏響了“懷金悼玉”的《紅樓夢曲》,后寶玉還依警幻之訓(xùn),與“其鮮艷嫵媚,有似寶釵;風(fēng)流裊娜,則又如黛玉”的乳名“兼美”的秦可卿纏綿。
脂批指出:“懷金悼玉,大有深意”。那么,“大有深意”的“懷金悼玉”的“金”和“玉”具體何所指?脂硯齋不明說其中的深意,只是點到為止,是她故弄玄虛,還是真的“大有深意”?
1、何為“金”,何為“玉”?
從創(chuàng)作最高原則講,“香菱、晴雯輩亦不必再”(脂批),因此,“懷金悼玉”的《紅樓夢曲》,文本展示給我們的只有主要概括十二正釵人生的正曲,但香菱、晴雯輩又是“豈可無”(脂批),因此,《紅樓夢曲》還有文本沒有展示的與香菱、晴雯等有關(guān)的副曲。
既然《紅樓夢曲》都是與十二釵的人生有關(guān),“懷金悼玉”中的“金”和“玉”就一定與十二釵密切相關(guān)。
“懷金悼玉”的《紅樓夢曲》中的《終身誤》和《枉凝眉》,其實就是賈寶玉版的“懷金悼玉”,是“諸艷之冠”〈第十七回回前總批)賈寶玉在故事的終局之時,悼念淚盡夭亡的黛玉,感懷末世繁華落盡后依然堅韌活著的寶釵。
寶釵佩戴鏨有癩僧給的“不離不棄,芳齡永繼”八個字的金瓔珞,金瓔珞也是她的象征物之一,而癩僧就是作者化身之一,因此,寶玉版的“懷金悼玉”,其中的“金”指的就是與賈寶玉有“金玉良姻”的寶釵,而“玉”自然指的就是賈寶玉心心念念的黛玉。
賈寶玉懷釵悼玉的《終身誤》和《枉凝眉》,在“懷金悼玉”的《紅樓夢曲》中,是除引子之外排在前兩個的,兩者在《紅樓夢曲》中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第十六回脂批指出:“凡用寶玉收拾,俱是大關(guān)鍵”,重要的《終身誤》和《枉凝眉》,顯然就是一處由“寶玉收拾”的“大關(guān)鍵”。
《終身誤》和《枉凝眉》,直接關(guān)聯(lián)到釵黛,與“懷金悼玉”大有關(guān)系的釵黛因而也是“大關(guān)鍵”,而釵黛也確實擔(dān)得起“大關(guān)鍵”之角色一一一個“艷冠群芳”(第六十三回),一個與賈寶玉并稱為“通部之主”(第一回脂批)。
作為十二釵的代表,“大關(guān)鍵”釵黛的人生,也是諸芳人生的縮影。諸芳在故事終局之時,要么像黛玉一樣夭亡,要么像寶釵一樣堅韌而智慧地活下去。因此,“懷金悼玉”的《紅樓夢曲》中所感懷的“金”和悼念的“玉”,就是以“金”之釵和“玉”之黛為代表的十二釵。
2、“懷金悼玉”,與秦可卿有關(guān)
雖然釵黛是諸芳之代表,在浩繁如海的紅樓文本中具有無可替代的作用,但是,在獨特的紅樓文本中,她們還不是故事的源頭。文本的故事源頭另有其人,同樣也是一位正釵。
十二正釵的判詞和夢曲都只是總結(jié)其本人的人生經(jīng)歷和結(jié)局,只有秦可卿是個例外,死得最早,但其判詞和曲詞卻還總結(jié)了寧榮二府的大勢和結(jié)局,并將“敗家的根本”歸結(jié)于秦可卿的“風(fēng)情月貌”,原因就在于秦可卿是“此書大綱目、大比托、大諷刺處”(第七回脂批)。
其實用“賈雨村言”敷演的“甄士隱”之文本,“表里皆有喻也”(脂批)。作者用“賈雨村言”明修“大旨談情”之“棧道”,卻意在暗渡政治真事之“陳倉”。因此,假借“此書大綱目、大比托、大諷刺處”的秦可卿作為“情”的象征,讓她在寶玉“離恨天之上、灌愁海中”的“情天情海”太虛一夢中,幻化為“其鮮艷嫵媚,有似寶釵;風(fēng)流裊娜,則又如黛玉”的“情身”,即“蓋指薛林而言也”(第五回脂批)的秦可卿之乳名“兼美”,與寶玉纏綿,最后還讓寶玉墮入“迷津”,以圓“宿孽總因情”之說。
寶黛釵是最重要的三個紅樓夢中人,此后,寶黛釵和十二釵等一干風(fēng)流冤孽在以比托于太虛幻境的大觀園[注2]為中心舞臺的幻境中,歷經(jīng)風(fēng)月波瀾,最終必將重返太虛幻境。這意味著寶玉和秦可卿的太虛一夢,是以后以寶黛釵為主角的大觀園正文的影子,這兩部分之間是被比托與比托的關(guān)系,時間間隔是“不知歷幾何時”。
因此,既然“大有深意”的“懷金悼玉”與“大關(guān)鍵”釵黛大有關(guān)系,其中的深意就一定與“兼美”了釵黛的秦可卿大有關(guān)系。
其實,《紅樓夢曲》就是出自于警幻仙子所司掌的“太虛幻境”,秦可卿與警幻仙子實為同一個人,同樣也意味著“大有深意”的“懷金悼玉”與秦可卿大有關(guān)系。
秦可卿隱指廢太子胤礽,胤礽廢太子的身份,意味著與秦可卿大有關(guān)系的“懷金悼玉”真的“大有深意”。
3、“懷金悼玉”與大觀園
由于賈家內(nèi)部既有秦可卿,又有賈敬,因此,“寫假則知真”(第二回脂批)的賈家內(nèi)部的“鹡鸰之悲、棠棣之威”(第二回脂批)就不僅僅只是藝術(shù)再現(xiàn)作者家族往事,還暗喻皇子之間的正統(tǒng)與非正統(tǒng)之爭。
“此書大綱目、大比托、大諷刺處”的秦可卿,隱指胤礽,當(dāng)然是文本中的正統(tǒng);“箕裘頹墮皆從敬”的賈敬,隱指雍正,當(dāng)然就是文本中的非正統(tǒng)。在寓言的“九十春光”(第一回脂批)里,文本中隱喻這一正統(tǒng)與非正統(tǒng)之爭的“鹡鸰之悲,棠棣之威”從未停止過。
十二釵最重要的舞臺無疑是大觀園,而且,作為寶玉及諸芳棲止之所,大觀園“系玉兄與十二釵之太虛幻境”(第十六回脂批),因此,與太虛幻境密切相關(guān)的“大有深意”的“懷金悼玉”,其中的深意也與大觀園的意涵密切相關(guān)。
大觀園,作為通部書中的最重要舞臺,在桃紅柳綠、鶯歌燕舞之下,也并非真正歲月靜好,而是暗潮洶涌。第十七回,賈寶玉試才題大觀園,在寶玉題“蓼汀花溆”之前,眾清客分別擬了“武陵源”和“秦人舊舍”兩個名稱。“武陵源”和“秦人舊舍”大有深意,對“武陵源”三個字,賈政笑道:“又落實了……”對“秦人舊舍”四個字,寶玉道:“這越發(fā)過露了,`秦人舊舍'說避亂之意……”第六十三回,又副十二釵之首襲人占得桃花花名簽,題的又是“武陵別景”,上有一句的詩“桃紅又是一年春”,此句舊詩來自宋朝謝枋得的《慶全庵桃花》,文本引用這一句,其實意在上一句“尋得桃源好避秦”。大觀園的深意已經(jīng)非常明顯了,即包含著"蓼汀花溆”的大觀園其實是作者精心設(shè)置的避“秦”之亂的又一個“太虛幻境”。
秦可卿之“秦”,隱喻胤礽之“清”,是正統(tǒng)的象征,可稱之為“正秦”;“避秦之亂”,即避以賈敬(雍正)為代表的非正統(tǒng)清,可稱之為“暴秦”。因此,作為賈寶玉和十二釵棲止之所,大觀園具有正統(tǒng)之象征的意涵[注2],其中也暗藏著圍繞“秦”的正統(tǒng)與非正統(tǒng)之爭。
身處其中,十二釵怎么可能置身事外?在殘酷的正統(tǒng)與非正統(tǒng)之爭下,多少美好生命被卷入其中,最終非正統(tǒng)一方取正統(tǒng)一方而代之,寶玉和大多數(shù)諸芳[注3]要么夭亡,要么飽受迫害,不得不開始探索生存之道的艱辛旅程,即秦可卿魂托鳳姐時的臨別贈言“三春去后諸芳盡,各自須尋各自門”。
事實上,所謂“避秦之亂”的大觀園,或許有它的文學(xué)原型,但在現(xiàn)實中也是不存在的,因為寶玉及諸芳等一干風(fēng)流冤孽下凡造歷幻緣,已是末世,此時,胤礽已死,“正秦”只剩依稀殘影,而“暴秦”甚囂塵上,因此,在以夢幻形式呈現(xiàn)的文本中,大觀園只是“玉兄與十二釵之太虛幻境”,是幻境中之幻境。
因此,誠如脂批所云,“懷金悼玉,大有深意”,而絕不僅僅只是像開篇作者自云那樣,“原為記述當(dāng)日閨友閨情”,借此寄寓懷念與哀悼之類的情感而已,而是大膽“干涉廊廟者”(第五回脂批),這在“文字獄”遍布的時代,絕對是不能容忍的滔天大罪,脂硯齋不敢明說其中的深意,原因就在于此。
注1、詳見《“行”走紅樓》系列拙文 7《秦可卿和警幻是同一人嗎?》 14《太虛幻境,“四字可思”》
注2、詳見《“行”走紅樓》系列拙文15《大觀園一一正統(tǒng)之象征》
注3、之所以不用全部,是因為十二釵雖然都身處正統(tǒng)之象征一一大觀園中,但并不都是完全屬于正統(tǒng)一方,比如李紈擁有與非正統(tǒng)一方代表賈環(huán)如影隨形的兒子賈蘭,“三春去后諸芳盡”,但她卻是非正統(tǒng)一方得勢的受益者,追隨著春風(fēng)得意的兒子,成為大觀園的反叛,與非正統(tǒng)一方一起奔向“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凈”的結(jié)局。后續(xù)拙文將對此作進一步探討。
作者:郭進行,本文為少讀紅樓原創(chuàng)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