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節(jié),是春節(jié)之后的又一個喜慶佳節(jié),又稱上元節(jié),自古就得到人們的喜愛,也是很多小說大書特書的重要節(jié)日。
名著《紅樓夢》也不例外,曹公筆下,主要提及四次元宵節(jié),著重寫了元宵節(jié)元妃省親和賈府的元宵夜宴。這四次各有特色的元宵節(jié),從中我們可以感受到些什么?
一、四次元宵節(jié)的概況
曹公在《紅樓夢》中,對甄府怎樣過元宵節(jié)寫得很簡單。只在第一回"甄士隱夢幻識通靈,賈雨村風塵懷閨秀"兩次簡略提及:
一是甄英蓮3歲那年,父親甄士隱把她抱在懷中,逗她玩耍了一會,即帶至街前,看了一下民間過元宵節(jié)的熱鬧場面。二是甄英蓮4歲那年,父親甄士隱令家人霍啟抱上小英蓮,上街看社火花燈。
甄府兩年的元宵節(jié)就這樣簡單地一代而過,旨在引出茫茫大士對小英蓮的度化,為小英蓮被拐、甄府遇火災等情節(jié)埋下伏筆。
曹公對賈府怎樣過元宵節(jié)則是大書特寫,隆重著墨,詳寫了二次,都寫得奢華而又氣派。
第一次是賈元春以貴妃的身份奉皇帝的旨意,在元宵節(jié)時回娘家省親。
這在《紅樓夢》第十七回“大觀園試才題對額,榮國府歸省慶元宵"、第十八回"隔珠簾父女勉忠勤,搦湘管姊弟裁題詠"兩個章回中環(huán)環(huán)緊扣地推出,其奢華的場面可謂聲勢浩大、盛極一時。
第二次是榮國府在元宵節(jié)到來之際,隆重地操辦了豪華上檔次且內(nèi)容豐富的家宴。
這在《紅樓夢》第五十三回"寧國府除夕祭宗祠,榮國府元宵開夜宴"、第五十四回"史太君破陳腐舊套,王熙鳳效戲彩斑衣"兩個章回里進行了詳細的描述,賈府的元宵佳節(jié)過得可謂是別開生面、精致之極。
二、賈府的元宵夜宴
《紅樓夢》五十三回中寫道,(賈府)"一連忙了七八天,才完了。早又元宵將近,寧榮二府皆張燈結(jié)彩……",引出賈府元宵佳節(jié)濃濃的喜慶氛圍后,緊接著寫賈母對元宵佳節(jié)的高度重視,予以統(tǒng)籌安排:
花廳擺幾席酒,定一班小戲,廊檐內(nèi)外及兩邊游廊滿掛各色宮燈……一切節(jié)前籌備事宜完成后,賈府元宵夜宴便在"笙歌聒耳,錦繡盈眸"的歡快熱鬧中如期而至。
一共擺了十來席,每席設一幾,幾上設瓶,焚著御賜百合宮香,點綴花卉、山石小盆景。置小洋漆茶盤,置舊窯十錦小茶杯、紫檀纓絡。每席前豎著一柄倒垂荷葉,這荷葉乃是洋鏨琺瑯活信,可外扭照著燈影看戲。
特別寫了東席設置雕夔龍護屏矮足短榻,靠背、引枕、皮褥、小幾俱全,小幾上放著茶碗、漱盂、洋巾之類,還有一個眼鏡匣子。這自然是賈府的當家人賈母的席位,考慮得很是貼心周全。
賈母上座后,和眾人說笑一回,取過眼鏡帶上,令丫環(huán)琥珀坐在榻上給她捶腿,邢夫人、王夫人、尤氏、李紈、鳳姐、賈蓉的媳婦等入席相陪。
榻邊另置小席,由寶琴、湘云、黛玉、寶玉四人坐著,每饌果菜來,先捧給賈母看,若喜歡則留在小桌上嘗嘗。
賈府的這個元宵夜宴,人雖然沒有全到,能到的都到了,也算極為隆重而又熱鬧的合府過節(jié)了。
莊頭林之孝的媳婦還送來過元宵節(jié)所用紅線串穿的銅錢,賈母吩咐樂班唱曲《西樓會》,見九歲孩子文豹說話很乖巧,大悅之余,給予打賞。
《紅樓夢》五十四回接著寫賈府元宵夜宴后的熱鬧活動:賈珍賈璉下跪,向賈母敬酒。二更時,看戲《八義.觀燈》,放炮仗。吃元宵時,賈母安排歇了戲,聽女先兒說書《鳳求鸞》,彈曲子《將軍令》。為討賈母歡心,王熙鳳貧嘴編排講起笑話,大家都笑著,直到四更多,賈母乏困時,賈府的元宵夜宴才撤去。
三、甄府的元宵節(jié)
元宵節(jié)于甄府而言,似乎有了差別,隱藏著無妄的災難。
第一年元宵節(jié)到來時,甄士隱便遇著一僧一道,那癩頭和尚茫茫大士向甄士隱說了一首奇怪的偈語:慣養(yǎng)嬌生笑你吃,菱花空對雪絲絲。好防元宵佳節(jié)后,便是煙消火滅時。
只可惜,甄士隱沒領會意思,沒當回事。由此可以寓言,甄府那年的元宵節(jié),必然成其遭難的分水嶺。
故曹公有意淡寫,旨在帶出"金陵十二釵副冊"之一的甄府千金甄英蓮的坎坷命運及甄府的敗落。于是甄府第二年的元宵節(jié),便出現(xiàn)了災難的發(fā)端。
次年的元宵之夜,4歲的小英蓮隨甄府家人霍啟去看社火花燈時,因霍啟上小解,便把小英蓮放在一戶莊上人家的門檻上坐著。幾分鐘的時間,小英蓮就被人販子拐走。待甄士隱夫婦發(fā)現(xiàn)寶貝女兒失去了蹤影,已很難找尋了,急得甄士隱當即病倒,夫人封氏思女成疾。
偏偏甄府又遭連夜雨。因葫蘆廟的和尚炸供,不小心碰著了油鍋,一下燃著了窗紙。那時的墻壁也不過是竹木之類,便迅速著火,沒幾分鐘那條街的房屋都燃燒起來,連帶著甄府被燒成瓦礫。
甄士隱痛哭不已,無暇再去尋找女兒,只得與妻子折變了田地,暫往大如州岳父封肅家棲生。
誰知,岳父封肅見甄士隱如此慘狀,就不怎么待見他。一、二年過后,甄士隱上街散心時,遇上念著《好了歌》的跛足道人,頓悟后就隨之出家,飄飄而去。
四、元妃元宵節(jié)省親
元妃省親的情節(jié),曹公也有意安排在元宵節(jié),著力凸顯其氣派奢華的場面。首先,賈府為了顯示娘家"高門大戶"的顯赫地位,耗巨資修建了大觀園。
其次,賈府備齊一應古董文玩,又在大觀園飼養(yǎng)鳥雀、仙鶴等觀賞動物,還排演雜戲,請來妙玉入住櫳翠庵,指點一班尼姑誦經(jīng)念佛……準備停當后,賈府便隆重地奉旨迎接"于正月十五上元之日貴妃省親"。
元妃賈元春元宵節(jié)省親的氣場自然是皇家氣派、威風八面:
自正月初八,就有太監(jiān)來看方向,就何處更衣、燕坐、受禮、開宴、退息等細微之處都予以了酌定。關(guān)防太監(jiān)還就各處關(guān)防,賈府的人員出外,如何進膳、啟事、圍幕等親自作了明確。工部與五城兵馬司為此專門清掃了街道,攆走了閑人,落實了一級安全警戒……
元宵節(jié)來臨之時,作為賈府的當家人,賈母便帶領合族女眷在大門外迎接,賈赦則率合族子弟在西街門外等候。
在鼓樂聲中,一對對鳳龍旌旗族擁,宮女們提著銷金爐,太監(jiān)們捧著香巾、繡帕等物,元春坐在由八個太監(jiān)抬著的金頂鵝黃繡鳳鑾輿里,款款而至娘家。
賈母率眾跪迎元妃,便有太監(jiān)扶起賈母,跪請元妃下輿更衣。接著,在昭容、彩嬪等宮女的引領下,元妃登舟觀園。
元妃又令補撰《大觀園記》、《省親頌》等文。迎春、探春、惜春、李紈、薛寶釵、林黛玉各題一匾一詩。釵黛二人所寫的匾詩得到元妃大贊。
元妃又觀看了賈薔張羅的四出戲,給予了戲演得最好的齡官獎賞,后按例對賈府所有的娘家人賞賜了定制禮品。
到了"丑正三刻",執(zhí)事太監(jiān)"請駕回鑾",元妃省親結(jié)束。在依依不舍中,元春拉著賈母王夫人的手,反復叮囑"保重身體",不必為她省親"奢華糜費"地鋪排,今后"天恩浩蕩"見面容易"一月許進內(nèi)省視一次",便回宮去了。
元妃省親回宮后,還制作了燈謎,讓太監(jiān)帶回賈府,與家人同樂。賈母、賈政及迎春、探春、惜春等人也回制了燈謎。
元妃的元宵節(jié)省親至此告一段落,落下帷幕。又似乎,元宵節(jié)賈元春省親,大喜之至。
五、三次元宵節(jié)的比對意義
曹公在《紅樓夢》中著力于刻畫這三次不同凡響、大喜大悲的元宵節(jié),有著強烈的比對意義。
首先,元宵佳節(jié)被曹公注入了厚重的反向蘊味,這個節(jié)日原本是喜慶佳節(jié),卻隱藏著大喜之下"禍福相依"的大悲。
這是曹公慣用的隱喻手法,之所以要重點寫元宵節(jié),且以元宵節(jié)作為《紅樓夢》的開篇,真正的用意是通過"元宵"的諧音"緣消"這一化外音,渲染《紅樓夢》要揭示的主題:賈府的盛極而衰,大喜與大悲必然聯(lián)袂而至。
不得不說,曹公是善于預埋伏筆的高手。
其次,曹公簡寫甄府的元宵節(jié),詳寫賈府的元宵節(jié),一簡一詳,明面上甄府的元宵節(jié)很悲慘,無疑暗示著英蓮及甄府的苦命;寫賈府的元宵節(jié)奢華而又講究,暗地里卻又隱藏著敗落的跡象,其實更為悲慘。
這樣的比對與隱射,更加凸現(xiàn)了賈府之敗比甄府有過之而不及,增添了震撼人心的藝術(shù)效果。
甄府敗得很快,就因在元宵節(jié)里,英蓮被人販子拐走,后又遇上火災,原本家境還算殷實的甄府一下不復存在,敗落得干干凈凈。
而顯赫的賈府,其敗落的過程則不顯山不露水,需細細品位,所以賈府的元宵節(jié)明面上熱鬧而又奢華。
第一次元妃在元宵節(jié)回娘家省親,其盛大的場面讓人嘆為觀止:大觀園內(nèi)帳舞龍蟠,簾飛彩鳳,到處張燈結(jié)彩,插花焚香…
第二次"榮國府元宵開夜宴",也是極盡氣派,不僅擺了隆重的家宴,合府參加吃酒看戲,觀燈猜謎,還大有講究地詳寫了過元宵節(jié)的繁瑣程序及各種古玩的擺放、過節(jié)物件的布置等等,可謂富麗堂皇之至。
事實上,賈府元宵節(jié)狂歡的背后,早已隱藏著敗落的跡象,這在賈公不經(jīng)意描寫的過節(jié)細節(jié)中巧妙地折射出來。
如元妃省親時,觀看的四出戲,戲名分別是"豪宴"、"乞巧"、"仙緣"、"離魂",這些都暗含"隱喻",意在暗示賈府待元春薨逝后,隨著林黛玉"冷月葬花魂",賈寶玉出家,賈府必然會走向衰落。
元春與家人制作的燈謎,這一情節(jié),也暗藏著悲涼的玄外之音。
如元春的燈謎:能使妖魔膽盡摧,身如束帛氣如雷。一聲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化灰。謎面是"爆竹",隱著"賈府看似奢華至極,一響而散后,便化為灰燼"的寓意。
探春的燈謎:階下兒童仰面時,清明妝點最堪宜。游絲一斷渾無力,莫向東風怨別離。謎面是"風箏",隱著探春的命運如斷線風箏,只能是遠嫁的歸宿。
賈府的元宵夜宴,王熙鳳所講的"聾子放炮仗,一哄而散"的笑話等等細微之處,也寓示著賈府榮耀的背后是離散,一旦"盛宴不再",一切都將煙消云散。
由此可見,甄府在元宵節(jié)過后的迅速敗落,不過是百年顯赫之賈府衰敗的前奏。誰也不用嘲笑誰。
此外,透過《紅樓夢》中暗藏玄機的這三次元宵佳節(jié),也許還有告誡之意:
花開花落,一榮一枯,不過是自然現(xiàn)象,宜理性以待。即便是大喜大樂的元宵佳節(jié),樂在其中固然重要,但不可毫無節(jié)制,如若樂而忘形,也會樂極生悲,大好的情形也可能頃刻逆轉(zhuǎn)。
作者:
作者:李大奎,本文經(jīng)作者授權(quán)發(fā)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