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穆青
（上海大學上海美術學院）
摘要：研究北魏墓志,可以探尋當時的書風書體的演變,豐富書法史。本文著重探討北魏孝文帝遷都洛陽后(494年)刻制而成的《司馬昞墓志》(520年),從書法審美的角度分析其藝術特征,從中尋找該時期墓志書法的異同點,并且探討在其發(fā)展演變中所反映出的北魏墓志書法的風格特征。本文擬結合史料以及相關書法資料對《司馬昞墓志》的志文內(nèi)容、特點進行分析研究。
關鍵詞
墓志、書法、風格
正文
《司馬昞墓志》,又稱《司馬景和墓志》,全稱《魏故持節(jié)左將軍平州刺史宜陽子司馬使君墓志銘》,北魏正光元年(520)刻。此墓志是清代著名的“四司馬墓志”之一,清乾隆二十年(1755)在河南孟縣東北八里葛村與《司馬紹墓志》《司馬景和妻孟敬訓墓志》《司馬昇墓志》同時出土,因在同時同地被發(fā)現(xiàn),故而習慣稱之為“四司馬墓志”。
《孟縣縣志》記載墓志初藏于張大士家,后被縣令周洵聞知,取至署中驗視,以其為古物,遂據(jù)為己有,并在離任后攜去,原石從此失佚。而后,馮敏昌遍尋原石未果,在乾隆五十四年(1789)年,手摹重刻。故而該墓志原石拓本十分罕見,今所傳拓本大多為馮氏翻刻本。原拓目前僅見三本:羅叔言藏本,在日本;謝伯殳藏本,現(xiàn)藏上海圖書館;神州國光社影印底本。
墓志志文詳見趙超《漢魏南北朝墓志匯編》,本文不在此贅述。志蓋僅刻“墓志銘”三字,同時期者如《鄯乾墓志》志蓋亦有此形制,為當時墓葬習慣。碑文正書行之,18行,行17字,有界格。志主司馬昞,字景和,以字行之。據(jù)志文可知,司馬昞被封“宜陽子”爵號,“子”是古代五等爵公、候、伯、子、男中的第四等。
但《魏書》卷三七《司馬叔璠傳》中關于司馬景和的記載寥寥幾句。“(元興)子景和,給事中,稍遷揚州驃騎府長史、清河內(nèi)史。正光元年卒。贈左將軍、平州刺史?！辈⑽摧d其爵號,又“道壽長子元興,襲父爵。”本卷開篇記“寧朔將軍、宜陽子?！薄端抉R昞墓志》中云“祖歸國,賞以今爵。”而《司馬景和妻孟氏墓志》中開篇“魏代揚州長史南梁郡太守宜陽子司馬景和妻墓志銘。”由此可知“宜陽子”爵號,始封于司馬道壽,再傳至司馬元興,三傳至司馬景和,志文填補了這一段史闕。
志文稱司馬昞是“晉武帝之八世孫”,但他的曾祖司馬叔璠,《魏書》記載為“晉安平獻王孚之后也”,而《晉書》平獻王孚之本傳稱“安平獻王孚字叔達,宣帝次弟也”,由此得知他不是晉武帝司馬炎的八世孫,也不是其祖父司馬懿的的十世孫,而是司馬懿弟弟的后代。志文中的記載是錯誤的。
該墓志字體體勢略帶扁方,平整中寓于險絕姿態(tài);筆勁雄健飄逸,整體中秀逸端雅,開唐楷先聲。該墓志書法在北魏墓志中屬于佳品,不同于那些結構左右傾斜,風格粗獷、鋒芒畢露的典型北碑墓志,其用筆剛柔并濟,字體開合有度,書風溫潤雅麗,呈現(xiàn)出一派秀麗、端莊之美。
墓志的刻工技藝令人驚嘆,其手法嫻熟,把書丹者的筆觸、勢態(tài)、點畫之間的映帶關系展現(xiàn)的淋漓盡致,系出自當時一流工匠之手。如“將”字左邊兩點的筆勢關系,特別是提點的起收筆,筆觸被交代得纖毫畢現(xiàn)?！棒~”字四點底的點畫呼應,雖是碑刻,但書寫者當時一氣呵成的書寫狀態(tài)通過工匠之手躍然于石上?！稗摹弊种虚g點橫的處理最是精彩,看似一橫,但橫中透漏出四點的筆勢連貫,自然生動,墨韻再現(xiàn)。
該墓志通篇行氣自然,書寫流暢,用筆精妍絕妙,字內(nèi)、字間及點畫空間分布整體錯落有致,耐品讀,靜氣怡然,韻味古樸,尤其是一些勾畫的處理方法精妙獨到。如“彌”字左邊勾畫作撇畫處理,隸書筆意十足,整體顯得古韻盎然。“陽”折勾變化成勾撇,整個字的重心由勾撇下墜使其平穩(wěn),不激不厲,風規(guī)自遠。“子”豎勾則完全變成隸書豎勾的寫法,并且加粗書寫,使該字上緊下松,厚重質(zhì)樸。
墓志中有較多的碑別字,它導致文字的舛訛和筆畫結構的混亂,令后人對墓志的識讀與臨寫帶來了一定的困難。葉昌熾《語石》說:“碑文別體,北朝作俑……自唐以下,一代之碑,皆有一代風行之別體。大抵書碑者,不能不取勢,左之右之,惟變所適,積久遂成風尚?！北畡e字現(xiàn)象與當時的社會文化風氣有關,尤其是南北朝動蕩的政治文化局面有直接關系。碑別字亦是南北朝時期一個普遍的文字現(xiàn)象,它給后世人們研究當時的文獻和書法的臨習帶來了一定的障礙,千奇百怪的字形讓人難以辨認。在《司馬昞墓志》中就有碑別字,如“魏”“風”“往”“國”“絕”等字,或缺少點畫,或是偏旁部首的混用,或用草書字形楷寫。
造成這種現(xiàn)象的原因有以下幾點,一是時代的原因,魏晉南北朝時期是各種書體篆隸楷行草混揉時期,人們在書寫的過程中對標準字樣的使用很難統(tǒng)一,這就為碑別字的產(chǎn)生提供了天然的土壤;二是書寫者自身知識修養(yǎng)水平不高,在書寫時的文字誤用或錯誤;三是刻工在刻制過程中有意或無意地造成文字錯訛和別異,“碑版之刻,其文字正別固由書人,而石工奏刀,于點畫或遺或略,則非盡由書丹者之筆誤也?！闭沁@多種原因造成北朝墓志碑別字十分普遍的現(xiàn)象。
本文將《司馬昞墓志》與同時期書風相近的《司馬顯姿墓志》(刻于521年),書風相異的《元遙墓志》(刻于520年)進行比較,以期說明北魏書法即有受南朝文人的影響,形成質(zhì)文并重的新風,又有承襲舊法,堅守古質(zhì)的傳統(tǒng)。
與其書風相近者,《司馬顯姿墓志》是典型代表。該墓志刊刻于正光二年(521),墓志主人是宣武帝嬪妃,該志出自皇家匠人手筆,從中亦可窺探出當時皇族流行書風。當時書法正被南朝書風所影響,處在向隋唐楷書發(fā)展演變的過程,因而此志書法工整秀雅,既有早期魏碑方峻質(zhì)樸的意趣,又滲入南朝書體瀟灑清秀的神態(tài)。與之相近的風格墓志還有《穆亮妻尉太妃墓志》(520年)、《元珽妻穆玉容墓志》(519年)、《趙郡王妃馮會墓志》(516年)等。這些墓志融合陽剛和秀麗于一體,為北碑向楷法轉化奠定了基礎。
與其風格相異者是《元遙墓志》。該墓志刻于熙平二年(517),與《司馬昞墓志》僅相差三年,但其風格寬厚敦實,勁拔雄渾,章法茂密,結體寬扁,方折用筆較多。其中“先”“也”“晉”等字,與《司馬昞墓志》形成鮮明對比。同時期風格相近的還有《皇甫麟墓志》(515年)、《李壁墓志》(520年)等。這些墓志傳統(tǒng)的北碑書風,點畫犀利、斬釘截鐵,結構橫式趨向,轉折處具有明顯的方筆趣味,在靜止的形態(tài)中想要展現(xiàn)出大開大闔、縱橫折沖的雄強之美。
北魏墓志的藝術價值是多方面的,包括書法史學、文字學、美學等觀念上,還促進了清代碑學的興盛,催生了一批書法名家。隨著考古的不斷發(fā)掘、整理,墓志書法的藝術魅力被越來越多的學書者所重視,它正日益成為一個新鮮的書法資源寶庫。但在肯定這些價值的同時,也要客觀審視其局限性,如碑刻與墨跡之間的差距,刀刻與筆鋒之間的關系,還有字形上存在的碑別字,準確地辨別正俗,有效摒棄其中的弊端,只有這樣才能最大地發(fā)揮墓志書法的價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