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學(xué)集成 [清] 江順詒輯 宗山參訂
江先生秋珊，宏才績學(xué)，尤工倚聲。折肱于此，垂三十年，著有明鏡詞。山與先生有同好，倡和往還，多所指授。竊念詞之為道，自李唐沿及兩宋，濫觴厥制，漸至紛紜歧出，有江河日下之慨。先生憂之，為之尋源竟委，審律考音，取諸說之異同得失，旁通曲證。折衷一是。所以存前人之正軌，示后進(jìn)之準(zhǔn)則。心苦矣，功亦偉矣。山校讎既竣，分列子目，成書八卷，名曰詞學(xué)集成，慫其付梓，以公同志。先生虛懷若谷，俾附賤名于簡，謹(jǐn)綴數(shù)言，并撰序目如左：
析津沿支，每況愈下。正畀閏統(tǒng)，祧紊鼻祖。循乃故轍，溯厥本根。為民祈祀，必先追源。集詞源第一。
辭尚體要，無體不立。正變剖分，大小次第。物不可遺，聲亦如味。★稽其屬，總有十二。集詞體第二。
六律克諧，八風(fēng)宣暢。應(yīng)節(jié)角徵，調(diào)鐘唇吭。已無伶?zhèn)悾蚰速鐣?。如縷裊裊，誰其繼響。集詞音第三。
彥倫切韻，李登聲類。差積累黍，五音幾廢。益則減半，損則加倍。如禮已止，競守綿蕞。集詞韻第四。
滾滾詞源，橫擁其派。泛涉者疏，專攻者隘。風(fēng)歸麗則，語芟荑稗。南北江河，入海而會(huì)。集詞派第五。
法立文成，旋周旋折。異曲異詩，非莊非謔。變必歸宗，反而能縮。一氣轉(zhuǎn)圜，是謂中則。集詞法第六。
不離乎情，不泥乎境。托逍遙游，辟町畦逕。寓目皆春，水流不競。香象羚羊，乃臻上乘。集詞境第七。
盈廷之官，各司其司。八珍之味，各宜其宜。析縷分條，抒以論斷。希跡名流，則吾何敢。集詞品第八。鐵嶺宗山謹(jǐn)識(shí)
○凡例
一、引證前人書，或詞序，或詞話，或?qū)Ｕ撛~，或不專論，有與詞相發(fā)明者，率皆引用，抒以論斷，皆加［詒］案以別之。論斷后再引他人之說者，亦加某以別之，以清眉目。
一、徵引書不能不刪節(jié)字句。然有刪無增，不能妄竄人著作也。
一、有前人論議，必全篇登載始能得其旨趣者，率皆全篇錄之。期讀者于詞之源律，展卷了然。鈔胥之譏，所不辭也。
一、間有己論，自成一則者，皆不書名，以省煩瀆。
一、家藏書絕少。僅就目之所見集成書，掛漏之譏，知所不免。
一、此書積之?dāng)?shù)十年，有見必錄，迄求成書，亦不過詞話之流耳，未敢出以示人。鐵嶺宗小梧司馬［山］，文字之交，莫逆最久。偶論作詞，以是稿就正。遂蒙激賞，謂為卞和之璞，有功于詞不小。即為之條分縷析，撮其綱，曰源、曰體、曰音、曰韻，衍其流曰派、曰法、曰境、曰品，分為八卷，以各則麗之，易其名曰詞學(xué)集成。蕢桴土鼓，儼若金聲而玉振矣，豈參訂云爾哉。因并列其名于卷首。
一、或謂此書詆譏萬氏太甚。余曰不然，古今事變，各有其時(shí)?？鬃幼鞔呵?，孟子距楊墨，易地皆然。使余生萬氏之時(shí)，亦為萬氏之詞律，以辟嘯余之謬。使萬氏生今之時(shí)，亦能因韻以求音，因音以求體，亦能知繁聲增字之所以然，余此書可以不作。
一、是書論又一體之非，僅證之一二詞之增字，殊不足為確據(jù)。擬博考群書，凡一調(diào)而有數(shù)體者，悉為之刪繁去復(fù)，以正體列于前，以異同各體低一格列于后。俟書成后，再為續(xù)刻。
一、是書雖皆引前人之說，究不能無議論之偏，或棄或取，各因?qū)W力所造之淺深。尚望諸君子指摘譏評(píng)，不遺余力，庶不致貽誤后人。
●卷一
◎一曰源
○詞源于古樂府
汪晉賢［森］詞綜序云：“自古詩變而為近體，而五七絕句傳于伶官樂部，長短句無所依，不得不變?yōu)樵~。當(dāng)開元盛時(shí)，王之渙等詩句，流播旗亭，而李白菩薩蠻等詞，亦被之歌曲。詩之與樂府，近體之于詞，齊鑣并騁，非有先后。謂詩降為詞，以詞為詩之余，殆非要論矣。”［詒］案，溯詞于樂府，則詞為大宗。而古近體詩，乃樂府之變調(diào)，不能葉律之樂府耳。詩自唐以后無歌者，詞自宋以后無歌者，元曲出而古樂亡。如黃河南徙，今且奪淮入海之路。古近體詩，黃奪淮也，謂之黃而不謂之淮。詞則碣石黃河之故道，其蹤跡，知之者鮮矣。
○今詞不可入樂
王述庵先生詞綜序云：“汪氏晉賢，序竹太史詞綜，謂長短句本于三百篇，并漢之樂府。其見卓矣，而猶未盡也。蓋詞實(shí)繼古詩而作，而本于樂。樂本乎音，有清、濁、高、下、輕、重、抑、揚(yáng)之別，乃為五音十二律以著之。非句有長短，無以宣其氣，而達(dá)其音。故孔氏穎達(dá)詩正義謂風(fēng)雅公布有一二字為句，及至八九字為句者，所以和人聲而無不均也。三百篇后，楚辭亦以長短為聲。至漢郊祀歌、鐃吹曲、房中歌，莫不皆然。蘇李畫以五言，而唐時(shí)優(yōu)伶所歌，則七言絕句，其余皆不入樂府。李太白、張志和以詞續(xù)樂府，不知者謂詩之變，而其實(shí)詩之正也。由唐而宋，多取詞入于樂府，不知者謂樂之變，而其實(shí)所以合樂也。且夫太白之西風(fēng)殘照，黍離行邁之意也。志和之流水桃花，考衡門之旨也。嗣是溫歧、韓稍及閨，然樂而不淫，哀而不怨，亦猶是蔓草В梅之意。至柳耆卿、黃山谷輩，然后多出于褻狎，是豈長短句之正哉。”［詒］案，謂長短句發(fā)源于詩可也，謂今之長短句即古之詩不可也。今之詩尚非古之詩，何況于詞。引孔氏正義謂詩有一二字及八九字，即詞所本。究之詩中之一二字八九字甚少，而一代有一代之樂，正后人之善變，非墨守磨驢陳跡也。又云：“國朝念詩樂失傳甚久，命儒臣取三百篇譜之，著以四上五六諸音，列以琴瑟簫管之器，于是三百篇，皆可奏之樂部。今之詞，茍使伶人審其陰陽平仄，節(jié)其太過，而劑其不足，安有不可入樂之詞?？扇霕罚磁c詩之入樂無異也。是詞乃詩之苗裔，且以補(bǔ)詩之窮，余故表而出之。以為今之詞即古之計(jì)，即孔氏之謂長短句。”［詒］按，三百篇入樂，乃以音就字，以上四工尺之音，就平上去入之字，其節(jié)奏無考，其格調(diào)難尋，即所為聽古樂而恐臥者。若唐宋人之詞，則皆知律呂者為之，所謂今樂也。有音節(jié)可考，又有律、有腔、有五音十二宮，由音生字，與以音就字者不同。若少在律者所作之詞，雖師曠復(fù)生，亦難入樂。調(diào)錯(cuò)句訛，字脫音梗，改不勝改，勢必另作而后可，豈伶人之事乎。今人之詞，皆可入藥，似非通論。
○萬樹未探詞皆可歌之源
朱竹先生群雅集序云：“用長短句制樂府歌詞，由漢迄南北朝皆然。唐初以詩被樂，填詞入調(diào)，則自開元天寶始。逮五代十國，作者漸多，有花間、尊前、家宴等集。宋之太宗，洞曉音律，制大小曲及因舊曲造新聲，施之教坊舞隊(duì)，曲凡三百九十，又琵琶一曲，有八十四調(diào)。仁宗于禁中度曲時(shí)，有若柳永，徽宗大晟名樂時(shí)，有若周邦彥、曹組、晁次膺、萬俟雅言，皆明于宮調(diào)，無相奪倫者也。洎乎南渡，家各有詞，雖道學(xué)如朱仲晦、真希元，亦能倚聲中律呂，而姜夔審音尤精。終宋之世，樂章大備，四聲二十八調(diào)，多至十余曲，有引，有序，有令，有慢，有近，有犯，有賺，有歌頭，有促迫，有攤破，有摘遍，有大遍，有小遍，有轉(zhuǎn)踏，有轉(zhuǎn)調(diào)，有增減字，有偷聲。惟因劉所編燕樂新書失傳，而八十四調(diào)圖譜不見于世，雖有歌師板師，無從知當(dāng)日之琴趣簫笛譜矣。樓上舍儼曰：“詩變?yōu)樵~，詞變?yōu)榍瑲v世久遠(yuǎn)。聲律之分合，均奏之高下，音節(jié)之緩急過渡，既不得盡知，至若作者才思之淺深，不系文字之多寡。顧世之作譜者，類從歸自謠銖累寸積，及于鶯啼序而止。以字之長短分調(diào)，安能各得其所。莫如論宮調(diào)之可知者敘于前，余以時(shí)代先后為次，斯世運(yùn)升降，可以觀焉。”予曰：“旨哉，當(dāng)以段安節(jié)樂府雜錄、王灼碧雞漫志及宋元高麗諸史所載調(diào)存詞佚者，具載之。并以張炎、沈伯時(shí)樂府指迷冠于首，學(xué)者睹此，若大水之涉津梁焉。”［詒］案：此序于詞之源流派別，最為明晰。蓋自詩變?yōu)闃犯?，詞與曲本不分，無不可入樂之詞。緣作者不明律呂，所作之詞不入調(diào)，而語則甚佳，讀者不能割愛，于是以不可度之腔謂之詞，即以可唱之詞別名為曲，而詞曲遂分。故宋人之知律呂者，詞皆可歌也。至后之人，則曲亦有不可歌者矣。而因曲語之妙，則亦流傳而不廢。萬紅友詞律雖?？惫ι?，實(shí)未探乎詞皆可歌之源。而于不可歌之詞，斤斤于上去之必不可誤，平仄之必不可移，增一字為一體，減一字又為一體，并不知何調(diào)為宮為商。毋亦自昧其途，而示人以前路乎。夫詞至于不可歌，則失調(diào)之曲，長短句之詩，杜陵、香山新樂府之變耳。增一字可，減一字亦可，上與去何所別，平與仄何所分，讀之順口即佳。似詩非詞，似曲亦非詞，作者神明之可也。
○萬樹不明宮調(diào)
蓮子居詞話云：“萬紅友當(dāng)葛榛苦之時(shí)，為詞宗護(hù)法，可謂功臣。舊譜編類排體，以及調(diào)同名異，調(diào)異名同，乖舛蒙混，毋庸議矣。其余段落、句讀、平仄間，猶多模糊，詞律一一訂正，辨駁極當(dāng)。所論上去入之聲，上入可替平，去則獨(dú)異，而其聲激勵(lì)勁遠(yuǎn)，轉(zhuǎn)折跌宕，全在乎此，本之伯時(shí)。煞尾字必用何音方為入格，本之挺齋。皆造微之論。”［詒］案：紅友開辟榛莽，二百年來填詞家恪遵矩，一洗明人之荒謬。近時(shí)講求益密，乃有摘其疵，補(bǔ)其罅漏者，其草昧之功不可沒也。惜不明宮調(diào)，僅從四聲斤斤比較，究非探源星宿耳。
○詞不應(yīng)舍五音而講四聲
香研居詞塵，歙方成培撰。深明音律之源，語多可采。原詞之始云：“古者詩與樂合，而后世詩與樂分，古人緣詩而作樂，后人倚調(diào)以填詞。古今若是其不同，而鐘律宮商之理，未嘗有異也。自五言變?yōu)榻w，樂府之學(xué)幾絕。唐人所歌多五七言絕句，必雜以散聲，然后可被之管弦，如陽關(guān)必至三疊而后成音，此自然之理。后來遂譜其散聲以字句實(shí)之，而長短句興焉。故詞者，所以濟(jì)近體之窮，而上承樂府之變也。”又宮調(diào)發(fā)揮云：“宋時(shí)知音者，或先制腔而后實(shí)之以詞，如楊元素先自制腔，張子野、蘇東坡填詞實(shí)之，名勸金船，范石湖制腔，而姜堯章填詞實(shí)之，名玉梅令之類是也?；蛳嚷室鉃殚L短句，然后協(xié)之以律，定其宮調(diào)，命之以名，如姜堯章長亭怨自敘所云是也。又有所謂犯調(diào)者，或采本宮諸曲，合成新調(diào)，而聲不相犯，則不名曰犯，如曹勛八音諧之類是也。或采各宮之曲合成一調(diào)，而宮商相犯，則名之曰犯，如姜夔凄涼犯、仇遠(yuǎn)八犯玉交枝之類是也。”［詒］案：合前二說，則一詞有一詞之腔，后之撰詞譜者當(dāng)列五音，而不應(yīng)列四聲。當(dāng)分宮商之政變，而不當(dāng)列字句之平仄。當(dāng)列散聲增字之多寡，而不當(dāng)列一調(diào)數(shù)體之參差。自宋以后，音律失傳，未始非詞譜誤之也。蓋五音四聲，皆屬天籟，近體平仄押韻有一定，故四聲人人皆知。詞曲雖有宮商，必待歌而始協(xié)律，故五音人人皆不知矣，其始則亦人人知之。今之填詞者，舍五音而講四聲，毋亦昧其源乎。
○詞概論詞先得我心
詞概云：“曲之名古矣，近世所謂曲者，乃金元之北曲，及后復(fù)溢為南曲者也。未有曲時(shí)，詞即是曲。既有曲時(shí)，曲可悟詞。茍曲理未明，恐詞亦難獨(dú)善矣。”［詒］案，此論亦先得我心，于詞之源流，了然豁然。
○五季詞宏大厚
徐仰魯云：“自樂府亡，而聲律乖。謫仙作清平調(diào)、憶秦娥諸詞，時(shí)因效之。厥后行衛(wèi)尉少卿趙崇祚，輯為花間集，凡五百闋，此填詞之祖也。放翁云：‘詩至晚唐五季，氣格卑陋，千人一律。而長短句獨(dú)精巧奇麗，后世莫及。此事之不可曉者。’蓋傷之也。”［詒］案：詞在五季，正如詩在初唐，有陳、隋之綺靡，故變?yōu)楦黧w之宏大。有晚唐之纖薄，故變?yōu)樾×钪呛?。此亦時(shí)勢使然，與興亡之國勢不相涉。
○張惠言詞論高出流輩
常州張皋文先生校錄唐宋詞凡四十四家，僅一百十六首，可謂嚴(yán)矣。其序論云：“唐之詞人，李白為首。其后韋應(yīng)物、白居易、王建、劉禹錫、皇甫松、司空?qǐng)D、韓，并有述造，而溫庭筠最高，其言深美閎約。五代之際，孟氏、李氏君臣為謔，競作新調(diào)，詞之雜流，由此起矣。至其工者，往往絕倫，亦如齊梁五言，依托漢魏，近古然也。宋之詞家，號(hào)為極盛，張先、蘇軾、秦觀、周邦彥、辛棄疾、姜夔、王沂孫、張炎，淵淵乎文有其質(zhì)焉。其蕩而不返，傲而不理，枝而不物，柳永、黃庭堅(jiān)、劉過、吳文英之倫，亦各引一端，以取重當(dāng)時(shí)。而前數(shù)子者，又不免有一時(shí)放浪通脫之言出于其間。后進(jìn)彌以馳逐，不務(wù)原其旨意，破析乖剌，壞亂而不可紀(jì)。故自宋之亡而鄭聲絕，元之末而規(guī)矩隳，以至于今，四百余年，作者十?dāng)?shù)，諒其所是，互有繁變，皆可謂支蔽乖方，迷不知門戶者也。”［詒］案：此論高出流輩，發(fā)前人所未發(fā)。然如朱、厲二公，清真雅潔，似猶不足為正聲。
○詞壞于元明
六合徐水云樓詞序云：“詩余之作，蓋亦樂府之遺。孤臣孽子，勞人思婦，吁閶闔而不聰，繼以歌哭。懼正容之莫悟，矢以曼音。其體卑，其思苦，其寄托幽隱，其節(jié)奏單緩。故為之者，必中句中矩，端如貫珠，宜宮宜商，較之累黍。太白、飛卿，實(shí)導(dǎo)先路，南唐、兩宋，蔚成巨觀。玉宇高寒，子瞻將其忠愛。斜陽煙柳，壽皇識(shí)為怨誹。朝野不少賞音。元之雜以俳優(yōu)，明人決裂阡陌，淫哇日起，正始胥亡，高論鄙之。弁髦小儒，鼓其瓦缶，臣質(zhì)之死，匠石傷焉。”［詒］案：“元人雜以俳優(yōu)，明人決裂阡陌”二語，詞之壞于明，而實(shí)壞于元。俳優(yōu)竄而大雅之正音已失，阡陌開而井田之舊跡難尋。夫詞變?yōu)榍?，猶詩變?yōu)樵~，非制曲之過，乃填詞之過。然曲之粗鄙，制曲者取悅于俗耳，則元人不得辭其責(zé)矣。
○詞從樂府變出
王元美云：“花間以小語致巧，世說靡也。草堂以麗字取研，六朝偷也。即詞號(hào)詩余，然而詩人不為也。何者，其婉孌而近情也，足以移情而奪嗜，其柔靡而近俗，單緩而就之，不知其下也。之詩而詞，非詞也。之詞而詩，非詩也。詞興而樂府亡，曲興而詞亡。非樂府與詞之亡，其調(diào)亡也。”［詒］案：樂府亡而詞作，詞亡而曲作。非亡也，蓋變也。本有所不足，變一格以求勝，而本遂亡。
○詞可不變?yōu)槟锨?br> 毛稚黃曰：“南曲將開，填詞先之，花間、草堂是也。北曲將開，弦索先之，董解元西廂記是也。西廂即北人填詞，然填詞盛于宋，至元末明初，始有南曲，其接續(xù)也甚遙。弦索調(diào)生于金，而入元即有北曲，其接續(xù)也相踵。斯又聲音氣運(yùn)之微，殆有不可以臆測者。”［詒］案：填詞入律，茍無弦索之變北曲，詞至今亦可不變南曲。蓋詞即樂府，廟廷用之，又何曲之變哉。
○樓儼自訂群雅集
蒲褐山房詩話：“樓儼，號(hào)西浦，義烏人。成申江，與繆雪莊、張幻花以詞倡和?？滴豕锍螅t修詞譜，被薦與杜紫綸同館纂修，辨析體制，考訂源流，駁正萬氏詞律百余條，最中要。又以張纟延之詩余圖譜、程明善之嘯余譜，及毛先舒之詞學(xué)全書，率皆謬妄錯(cuò)雜，倚聲家無所遵循。因自訂群雅集一書，以四聲二十八調(diào)為經(jīng)，而以詞之有宮調(diào)者為緯，并以詞之無宮調(diào)者，依世代為先后，附于其下。朱竹先生為之序。以卷帙繁重，未及開雕。今不可復(fù)得矣。”［詒］案：群雅集序，前已詳論之矣。至以四聲二十八調(diào)為經(jīng)，以詞之有宮調(diào)者為緯，即［詒］之以古之七音十二律為經(jīng)，以今之四上工尺為緯，刪復(fù)正誤之意也。［見二卷第二條。］惜乎群雅集不傳于世，而詞學(xué)之源流，遂成絕響。
○詞苑叢談?wù)摂嗌?br> 詞苑叢談，吳江徐電發(fā)［钅九］所輯，共十二卷，內(nèi)分七條，一體制、二音韻、三品藻、四紀(jì)事、五辨證、六諧謔、七外編。前人詞話本少，此編比詩話而略變其例，然搜采多而論斷少。其體制一卷，泛而不當(dāng)。音韻一卷，粗而不精。品藻以下十卷，則仍詩話之例矣。1111
○詩詞同源
梁武帝江南弄云：“眾花雜色滿上林。舒芳曜采垂輕陰。連手蹀躞舞春心。舞春心，臨歲腴。中人望，獨(dú)踟躇。”此絕妙詞，在清平調(diào)之先。又沈約六憶云：“憶眠詩，人眠獨(dú)未眠。解羅不待勸，就枕不須牽。復(fù)恐旁人見，嬌羞在燭前。”亦詞之濫觴。［詒］案：此體制似詞，乃樂府之變格。非先有詞，而后有唐人之詩，亦不能祧詩而言詞。蓋詩與詞本同一源，詩盛于唐，詞盛于宋，亦物莫能兩大之理。
○詞律不言襯字宮調(diào)
詞有定名，即有定格，其字?jǐn)?shù)多寡，平仄韻腳較然。中有參差不同者，一曰襯字，文義偶不聯(lián)暢，用一二字襯之，密按其音節(jié)虛實(shí)，正文自在，如南北劇這字、那字、正字、個(gè)字、卻字之類，從來詞本即無分別，不可不知。一曰宮調(diào)，所謂黃鐘宮、仙呂宮、無射宮、中呂宮、正宮、仙呂調(diào)、歇指調(diào)、高平調(diào)、大石調(diào)、小石調(diào)、正平調(diào)、越調(diào)、商調(diào)也。詞有同名而所入之宮調(diào)異，字?jǐn)?shù)多寡亦因之異者，如北劇黃鐘水仙子，與雙調(diào)水仙子異。南劇越調(diào)過曲小桃紅，與正宮過曲小桃紅之類。一曰體制，唐人長短句皆小令耳，后演為中調(diào)，為長調(diào)。一名而有小令，復(fù)有中調(diào)，有長調(diào)?；蛳抵苑?、以近、以慢別之，如南北劇名犯、名賺、名破之類，又有字?jǐn)?shù)多寡同，而所入之宮調(diào)異，名亦因之異者，如玉樓春與木蘭花同，而木蘭花歌即入大石調(diào)之類。又有名異而字?jǐn)?shù)多寡則同，如蝶戀花一名鳳棲梧，念奴嬌一名百字令之類。［詒］案：詞律中，攻擊圖譜不遺余力是已。而無一語及襯字宮調(diào)。徐氏叢談與萬氏不相后先，而襯字宮調(diào)屢言之。［雖所引證為南北劇，合而觀之，三者皆兼詞曲而言。］后人填詞一遵詞律，故不知詞有襯字。宮調(diào)之說，古意云亡，不能不歸咎于萬氏矣。
○詞上薄風(fēng)騷
又梨莊云：徐巨源曰：“古詩者，風(fēng)之遺。樂府者，雅之遺。蘇李變而為黃初，建安變而為選體，流至齊梁排律，及唐之近體，而古詩遂亡。樂府變?yōu)閰勤呍狡G，雜以捉搦、企喻、子夜之屬，以下逮于詞，而樂府亦衰。然子夜、懊儂，善言情者也。唐人小令，尚得其意。則詩余之作，不謂之直接古樂府不可。”余謂巨源之論詞之源于樂府是矣。獨(dú)所言子夜、懊儂善言情，唐人小令得其意，是詞貴于情矣。余意所謂情者，人之性情也。上自三百篇，以及漢魏樂府詩歌，無非發(fā)自性情。故魯不同于衛(wèi)。卿大夫之作，不同于閭巷歌謠。即陶謝揚(yáng)鑣，李杜分軌，各隨其性情之所在。古無無性情之詩詞，亦無舍性情之外，別有可為詩詞者。若舍己之性情，強(qiáng)而從人之性情，則今日之學(xué)，所謂優(yōu)孟衣冠，何情之有。唐人小令善于言情，然亦不為子夜、懊儂之情。余故謂凡詞無非言情，即輕艷悲壯，各成其是，總不離吾之性情所在耳。［詒案］：詩道性情，古人言之詳矣。今謂詞亦道性情，即上薄風(fēng)騷之意，作者勿認(rèn)為閨幃兒女之情。
○詞亦可以初盛中晚論
尤悔［侗］詞苑叢談序云：“詞之系宋，猶詩系唐也。唐詩有初盛中晚，宋詞亦有之。唐之詩由六朝樂府而變，宋之詞由五代長短句而變。約而次之，小山、安陸，其詞之初乎。淮海、清真，其詞之盛乎。石帚、夢窗，似得其中。碧山、玉田，風(fēng)斯晚矣。唐詩以李、杜為宗，而宋詞蘇、陸、辛、劉，有太白之氣。秦、黃、周、柳，得少陵之體。此又畫疆而理，聯(lián)騎而馳者也。唐詩之后，香奩、浣花，稍微矣。至有明而起其衰。宋詞之后，遺山、蛻崖，亦僅矣。及本朝而恢其盛。天地生才，若為此對(duì)偶文字以待后人之側(cè)生挺出，角立代興，惡可存而不論哉。”又詞繹云：“詞亦有初盛中晚，不以代也。牛嶠、和凝、張泌、歐陽炯、韓、鹿虔輩，不離唐絕句，如唐之初，不脫隋調(diào)也，然皆小令耳。至宋則極盛，周、張、康、柳，蔚然大家。至姜白石、史邦卿，則如唐之中，而明初比晚唐。蓋非不欲勝前人，而中實(shí)枵然，取給而已，于神味全未夢見。”［詒］案：比詞于詩，原可以初盛中晚論，而不可以時(shí)代后先分。如南唐二主似唐之初，秦、柳之瑣屑，周、張之纖靡，已近于晚。北宋惟李易安差強(qiáng)人意。至南宋白石、玉田，始稱極盛，而為詞家之正軌。以辛擬太白，以蘇擬少陵，尚屬閏統(tǒng)。竹山、竹屋、梅溪、碧山、夢窗、草窗，則似中唐退之、香山、昌谷、玉溪之各臻其極。晚唐之詩，未可厚非，元明之詞不足道，本朝朱、厲步武姜、張，各有真氣，非明七子之貌襲。其能自樹一幟者，其惟飲水一編乎。”尤序固非探源之論，詞繹所云，亦未得其要領(lǐng)。
○詞限格限字
詞苑叢談引藥園間話云：“屈子離騷名辭，漢武秋風(fēng)亦名辭。詞者，詩之余也，合于詩按其調(diào)而知之。詩曰‘殷其雷，在南山之陽’，此三五言調(diào)也。‘魯麗于，嘗鯊’，此二四言調(diào)也。‘遭我乎{狃山}之間兮，并驅(qū)從兩肩兮’，此六七言調(diào)也。‘不我以，不我以’，此疊句調(diào)也。‘我來自東’四句，此換韻調(diào)也。‘厭行露’三章，此換頭調(diào)也。”［詒］案：古人文字有二，一曰無韻之文，一曰有韻之文，俱不限字，不限格。然有韻以后即有格矣，有格而字之或長或短，即有不入格者矣。有韻而無格，則韻不葉，有格而字或長或短，則格不整，而韻亦不齊。古詩而變?yōu)榻w，皆因韻而生也。格限以五古、七古、五律、七律、五絕、七絕，字限以四言、五言、六言、七言，有韻之文，于是乎一變，遂與騷賦分途。而駢文且有格而無韻，與無格無韻之文爭長。至詞乃既限格、既限字，后之別制，非未限格、未限字前之先聲也。
○趙函論音律精確
趙艮甫［函］研討會(huì)金詞敘云：“宋詞以清真、白石、草窗、玉田四家為正宗。清真典裳大晟，白石自訂詞曲，草窗詞名笛譜，玉田詞源一書，所論律呂最精。凡此四家之詞，無不可歌。其余則或可歌，或不可歌，不過按調(diào)填詞，于四聲不盡諧協(xié)，遑論九宮。今之填詞者，以萬紅友詞律平仄為準(zhǔn)，不究音律之源。無怪乎好牛熟調(diào)，一遇拗體，則步步如行荊棘中矣。”［詒］案：此化精確，末僅為牛熟調(diào)遇拗體者說法，則似明而忽昧。
●卷二
◎二曰體
○古樂府非今之詞
毛西河詞話云：“白樂天花非花、唐人醉公子詞、長孫無忌新曲、楊太真阿那曲，自是詞格。若回鶻、石洲、阿回、回波樂、烏鹽角、浪堆、水調(diào)歌頭，俱是樂府。然其辭有近詞者，亦可以詞名之。如隋帝望江南、徐陵長相思，初何嘗是詞，而句調(diào)可填，即謂填詞。由是推之，武帝江南弄諸樂，及鮑照梅花落、陶宏景寒夜怨、徐勉迎客送客、王筠楚妃吟、梁簡文春情、隋煬夜飲朝眠曲，皆謂之詞，何不可哉。”［詒］案：謂詞出于樂府則可，謂古之樂府即今之詞則不可。如以鮑照梅花落為詞，則謂國風(fēng)即今八韻試帖，烏乎可。同一詩名，體以代異，而況樂府與詞，已異名乎。
○詞調(diào)應(yīng)正誤刪復(fù)
聽秋聲館詞話云：“萬氏詞律，共六百五十九調(diào)，計(jì)一千七百七十三體。欽定詞譜共八百二十六調(diào)，計(jì)二千三百六體，較之萬律增體一倍有奇。然較定為譜者，僅居其半，余皆列以備體而已。乃采取猶有未及。以是知鄧林滄海尚多遺佚。”［詒］案：詞體之多，蕪雜實(shí)甚，其始誤于傳寫，其繼誤于妄作。其一調(diào)，而同時(shí)或增減一二字，別為一體者，大約皆增字。后人誤以旁行列正，因群相仿效。［如吳夢窗唐多令“縱芭蕉不雨也颼颼”，縱字非如曲之旁行增字乎。］又或不知句讀，有字?jǐn)?shù)同而句異者，皆后人之誤也。惟有刪之一法。余擬將各調(diào)之正者審定，以古之七音十二律之宮調(diào)為經(jīng)，以今之四上工尺為緯，正其誤，刪其復(fù)，庶榛蕪之余一辟。此愿其何日償也。
○碎金詞譜妄作聰明
聽秋聲館詞話云：“謝默卿碎金詞譜，每字讀以今之四上工尺，云自姜石帚詞旁注譜中尋究而出，得古來不傳之秘。詢之善歌者，則堪以協(xié)笙笛。”宜泉司馬云：“近時(shí)之昆腔，與古歌迥殊。古歌多和聲，似今之高腔，然又有別。聲音之道，與世遞遷，執(zhí)今樂以合古詞，終不免工陵羽替。”［詒］案：碎金詞譜妄作聰明，無足論。惟古歌無纏聲，故聽之欲臥。樂府有句尾之幫腔，［如妃之類。］無增字，亦無纏聲。唐人歌七言詩有疊腔，［陽關(guān)三疊之類。］然究嫌板滯。長短句出而古樂皆廢，此古今樂之關(guān)鍵。曲之增字更多于詞，故有曲而歌詞亦廢。緣纏聲多，則聲調(diào)并淫。雖圣人出，能正廟堂之樂，而不能禁世俗之興，淫哇艷語，古調(diào)浸亡，奈之何哉。
○詞腔不能臆造
吳西林［穎芳］云：“詞之興也，先有文字，從而宛轉(zhuǎn)其聲，以腔就詞者也。洎乎傳播久，音律確然，繼起諸人。不得不以辭就腔，于是必遵前詞字腳之多寡，字面之平仄，號(hào)曰填詞。或變易前詞，仄字而平，平字而仄，要于音律無礙?；蚯霸~字少而今多之，則融洽其字于腔中，或前詞字多而今少，則引伸其字于腔外，亦于音律無礙。蓋當(dāng)時(shí)作者述者，皆善歌，故制詞度腔，字之多寡平泰參焉。今則歌法已失傳，音律之故不明，變易融洽引伸之技，何由而施。操觚家按腔運(yùn)辭，兢兢尺寸，不易之道也。”［詒］案：以詞就腔者，執(zhí)柯以伐柯，此后人之善因，所謂其則不遠(yuǎn)。若夫以腔就詞，則未有柯以前之柯，此古人之善創(chuàng)。后人自度腔，亦古人之創(chuàng)，特音律不明，不能臆造耳。
○詞有增字襯字
詞塵論繁聲云：“黃鐘醉花陰本五句，并換頭五十二字，又加襯八十余字，繁聲太多，音節(jié)太密，去古益遠(yuǎn)矣。蓋始作此曲者，或四言、或五言，必有襯字以贊助之，通為五十二字。后人撰詞，并其襯字亦以詞填實(shí)。工師不知，于定腔五十二字之外，又加襯八十余字之多，皆淫哇之聲也，必刪去始為近古。案，繁聲，唐宋人謂之纏聲。太真?zhèn)?、明皇吹玉笛，遲其聲以媚之，即纏聲多也。今人譜工尺，多用贈(zèng)板，音方旖旎悅耳，即淫哇之謂，古靡靡之音也。善乎稗編之言曰：今樂與古樂同者，器也、律也。其不同者，制詞有邪正散慢也，度曲之節(jié)有繁簡嚴(yán)媚濃淡也。用其所同，而去其所不同，使其詞一歸于正，其曲淡而不厭，其節(jié)稀而不密，則古樂豈外是哉。”［詒］案：在音則為襯聲、纏聲，在樂則為散聲、贈(zèng)板，在詞曲則為加襯字，為旁行增字。曲之增字寫于旁行，故易知。詞之增字，則知之者鮮矣。前引夢窗唐多令以證之。凡詞之調(diào)一，而體二三年十余者，皆增字之旁行，并入正行也。故一調(diào)而同時(shí)之人共填，體各小異，實(shí)增字任人增減，無戾于音，又何害于詞。流傳至今，迷如煙霧。萬氏作詞律，苦心孤詣，遠(yuǎn)紹旁搜。茍知增字襯字，詞與曲同，則提綱挈領(lǐng)，得其制調(diào)之本詞。又何至列數(shù)體，嘵嘵置辯，而無所折衷哉。
○詞塵得音律奧
詞體叢雜，各家詞譜皆少探源之論，自別名為曲，而詞遂不歌。非不歌，實(shí)多不合律，不能歌耳。歌有纏聲，曲多增字，而詞本亦可歌，何以無纏聲、增字。始司詞之字句，一調(diào)而多寡不同，且至數(shù)體者，皆增字不旁行之誤也。然宋至今無明言，一人之臆說，豈足憑乎。今閱詞塵所論，多與余合，喜前人之先得我心。方氏于音律得其奧，溯源于十二均八十四調(diào)，凡諸窒礙，無不迎刃而解。今之填詞者，不能悉知音律，而于四聲五音之理，亦可以稍留意焉，而不為古人所欺，由是而考訂詞譜不難矣。故余采方氏之說最多。
○詞須推求合律
楊守齋作詞五要：“第三，要填詞按變。自古作詞能依句者少，依譜用字，百無一二，若歌韻不協(xié)，奚取哉?；蛑^善歌者，能融化其字，則無疵。殊不知制作轉(zhuǎn)折或不當(dāng)，則失律。正旁偏側(cè)，凌犯他宮，非復(fù)本調(diào)矣。”［宋人多先制腔而后填詞，觀其工尺當(dāng)用何字協(xié)律方始填入，故謂之填詞。及其調(diào)盛傳，作者不過照前人詞句填之，故曰依句者少，依譜用字百無一二也。轉(zhuǎn)折乃節(jié)奏所關(guān)，故下字不當(dāng)則失律，凌犯他宮。起韻、過變兩結(jié)，尤為吃緊。詒］案：調(diào)已盛傳，作者第照前人詞調(diào)填之，在宋時(shí)依譜者已百無一二，何怪今之填詞者乎，然其源則不可不知也。不知其源，而自詡其律之精嚴(yán)，吾不知其謂精嚴(yán)者，果何律也。“第四，要摧律。［摧字當(dāng)作推，謂推求此調(diào)屬某律某音，然后協(xié)某韻，方始合體，即段安節(jié)五音二十八調(diào)所說是也。］詞源作隨律押韻，如越調(diào)水龍吟、商調(diào)二郎神，皆用平入聲韻，古調(diào)用俱押去聲，所以轉(zhuǎn)折乖異。”［水龍吟越調(diào)即黃鐘商，二郎神商調(diào)即無射商，入聲商匕調(diào)用之，平聲商角同用者也。若去聲韻當(dāng)葉宮聲調(diào)，非商調(diào)所宜矣。然宋詞往往不拘，蓋文士揮毫，不暇推求合律故耳。詒］案：今人不知推求，非宋人不暇推求誤之乎。然而欲正詞體，則不能不推求合律也。
○詞有襯字
毛稚黃［先舒］填詞圖譜凡例云：“詞中有襯字者，因此句限于字?jǐn)?shù)，不能達(dá)意，偶增一字。后人竟可不用，如系裙腰末句問字之類。”沈天羽曰：“調(diào)有定格，即有定字，其字?jǐn)?shù)音韻較然。中有參差不同者，一曰襯字，因文義偶不聯(lián)屬，用一二字襯之，按其音節(jié)虛實(shí)，正文自在，如南北劇這那正個(gè)卻字之類，亦非增實(shí)字，而藉口為襯也。”［詒］案：因曲有襯字而知詞亦有襯字。萬氏增減一二字別為一體，非定論也。不竟有先我而言之者。
○后人不知詞有襯字
毛稚黃曰：“夢窗詞‘縱芭蕉不雨也颼颼’，應(yīng)上三下四，則也字當(dāng)為襯字，謂縱字為襯字非。”［詒］案：詞中有襯字，可指證者甚少，故后人不知耳。
○詞律謂詞無襯字
萬紅友唐多令注謂：“縱芭蕉不雨也颼颼，誤刻多一字。詞統(tǒng)注，縱字為襯字。襯之一說，不知從何而來，詞何得有襯字乎。”［詒］案：詞何以必不準(zhǔn)有襯字，而謂誤刻多一字，真是牽強(qiáng)。又云：“此句上三下四，應(yīng)注也字為襯。然也字必是誤多，不可立襯字一說，以混詞格。”［詒］案：此詞誤多一字，多得如此好，即不誤矣。詞格不準(zhǔn)襯字，是何人之格。何以同一調(diào)一人填之，忽多一字，忽少一字，有是格乎?？傊t友一生之誤，誤在不明音律之源，遂謂樂府與詞異，詞與曲異。不能知一篇之音律，遂謂多一字為誤，少一字亦為誤，殊可笑也。
○同調(diào)異名考
詞有同調(diào)異名，昔人分為二體，概可從刪。如搗練子，杜、晏二體，即望江樓。荊州亭，即清平樂。眉峰碧，即卜算子。月中行，即月宮春。惜分飛，即惜雙雙。杜華明，即四犯令。清川引，即涼州令。杏花天，即于中好。番搶子、轆轤金井，即四犯剪梅花。月下笛，即瑣窗寒。八犯玉交枝，即八寶妝。又原書一體而后人誤分，如仇遠(yuǎn)之薦金蕉，即虞美人之半。劉塤之醉思仙，即醉太平。王之道之折丹桂，即一落索。趙鼎之醉桃源，即桃源憶故人。米友仁之醉春風(fēng)，即醉花陰。費(fèi)原之惜余妍，即露華。歐慶嗣之慶千秋，即漢宮春。奚{減火}之雪月交輝，即醉蓬萊。張?zhí)摼钢┮節(jié)O舟，即繡停針。晁端體之戀春芳慢，即萬年歡。趙孟ぽ之月中仙，即月中桂。羅志仁之菩薩蠻引，即解連環(huán)。［詒］案：欲辨詞體，定詞律，必先自考同調(diào)異名始。
又詞律目已拈出者，錄如左：
十六字令，即蒼梧謠。南歌子，即南柯子，又即春宵曲。雙調(diào)，即望秦川，又即風(fēng)蝶令。三臺(tái)，即翠華引，又即開元樂。憶江南，即夢江南、望江南、江南好，又即謝秋娘。其望江南、夢江口、歸塞北、春去也等名，則人不甚知矣。深院月，即搗練子。陽關(guān)曲，即小秦王。賣花聲、過龍門、曲入冥，即浪淘沙。憶君王、豆葉黃、欄干萬里心，即憶王孫。宮中調(diào)笑、轉(zhuǎn)應(yīng)曲、三臺(tái)令，即調(diào)笑令。憶仙姿、宴桃源，即如夢令。一絲風(fēng)、桃花水，即訴衷情。內(nèi)家嬌，即風(fēng)流子。紅娘子、灼灼花，即小桃紅。水昌簾，即江城子。烏夜啼、上西樓、西樓子、月上瓜洲、秋夜月、憶真妃，即相見歡。雙紅豆、憶多嬌、吳山青，即長相思。醉思凡、四字令，即醉太平。愁倚欄令，即春江好。一痕沙、宴西園，即昭君怨。涇羅衣，即中興樂。南浦月、沙頭月、點(diǎn)櫻桃，即點(diǎn)絳唇。月當(dāng)窗，即霜天曉。百尺樓，即卜算子。羅敷媚、羅敷艷歌、采桑子，即丑奴兒。青杏兒、似娘兒，即促拍丑奴兒慢。子夜靜、重疊金，即菩薩蠻。釣船笛，即好事近。好女兒，即繡帶兒。玉連環(huán)、洛陽春、上林春，即一落索。花自落、垂楊碧，即謁金門。喜沖天，即喜遷鶯。秦樓月、碧云深、玉交枝，即憶秦娥。江亭怨，即荊州亭。憶羅月，即清平樂。醉桃源、碧桃春，即阮郎歸。烏夜啼，即錦堂春。虞美人歌、胡搗練，即桃源憶故人。秋波媚，即眼兒媚。早春怨，即柳梢青。小闌干，即少年游。步虛詞、白蘋香，即西江月。明月棹孤舟、夜行船，即雨中花。春曉曲、玉樓春、惜春容，即木蘭花。玉瓏璁、折紅英，即釵頭鳳。思佳客、于中好，即鷓鴣天。舞春風(fēng)，即瑞鷓鴣。醉落魄，即一斛珠。一欏金、黃金縷、明月生南浦、鳳棲梧、鵲踏枝、卷珠簾、魚水同歡，即蝶戀花。南樓令，即唐多令。孤雁兒，即玉街行。月底修簫譜，即祝英臺(tái)近。上西平、西平曲、上南平，即金人捧露盤。上陽春，即驀山溪。瑞鶴仙影，即凄涼犯。鎖陽臺(tái)、滿庭霜，即滿庭芳。碧芙蓉，即尾犯。綠腰，即玉漏遲?；ǚ改钆此{(diào)歌頭。紅情，即暗香。綠意，即疏影。催雪，即無悶?，幣_(tái)聚八仙、八寶妝，即秋雁過妝樓。百字令、百字謠、大江東去、酹江月、大江西上曲、壺中天、淮甸春、無俗念、湘月，即念奴嬌。惟湘月另一調(diào)，萬氏誤。疏簾淡月，即桂枝香。小樓連苑、莊椿歲、龍吟曲、海天闊處，即水龍吟。鳳樓吟、芳草，即鳳簫吟。臺(tái)城路、五福降中天、如此江山，即齊天樂。柳色黃，即石州慢。四代好，即宴清都。菖蒲綠，即歸朝歡。西湖，即西河。春霽，即秋霽。望梅、杏梁燕、玉聯(lián)環(huán)，即解連環(huán)。扁舟尋舊約，即飛雪滿群山。惜余春慢、蘇武慢、選冠子，即過秦樓。壽星明，即沁園春。金縷曲、貂裘換酒、乳燕飛、風(fēng)敲竹，即賀新郎。安慶摸、買陂塘、陂塘柳，即摸魚兒。畫屏秋色，即秋思耗。綠頭鴨，即多麗。個(gè)儂，即六丑。
○杜文瀾為萬樹功臣
秀水杜小舫觀察［文瀾］詞律?？庇浶蛟疲?#8220;詞學(xué)始于唐，盛于宋，有一定不移之律，亦有通行共習(xí)之書。南宋時(shí)修內(nèi)司所刊樂府混成集，巨帙百余，周草窗齊東野語，稱其古今歌詞之譜，靡不備具，而有譜無詞者，實(shí)居其中。故當(dāng)日填詞家雖自制之腔，亦能協(xié)律，由于宮譜之備也。元明以來，宮調(diào)失傳，作者腔每自度，音不求諧，于是詞之體漸卑，詞之學(xué)漸廢，而詞之律則更鮮有言之者。七百年古調(diào)元音，直欲與高筑嵇琴同成絕響。使非萬氏紅友一書起而振之，則后之人奉嘯余圖譜為準(zhǔn)繩，日趨于錯(cuò)矩亻面規(guī)而不自覺，叉焉知詞之有定律，律之必宜遵哉。其書為卷二十，為調(diào)六百四十，為體一千一百八十有奇。凡格調(diào)之分合，句逗之長短，四聲之參差，一字之同異，莫不援名家之傳作，據(jù)以論定是非。俾學(xué)者按律諧聲，不背古人之成法，其有功于詞學(xué)也大矣。”［詒］案：萬氏有功于詞學(xué)，杜氏又為萬氏之或臣。雖其書知聲而不知音，然舍此別無可遵之譜，則?？庇浿豢缮僖裁饕?。然律之一字，究非音律之律，亦非律例之律，不過如詩這五七律之律耳，不如仍名為譜之確也。
○詩余圖譜及嘯余圖譜謬妄
鄒程村［謨］曰：“今人作詩余，多據(jù)張南湖詩余圖譜及程明善嘯余圖譜二書。南湖譜平仄差核，而黑白及半白半黑圈以分別，不無亥豕之訛。且載調(diào)太略，如粉蝶兒與惜奴嬌本兩體，而誤為一。至嘯余譜則舛誤并甚，如念奴嬌之與無俗念、百字謠、大江東，又賀新郎之與金縷曲，又金人捧露盤之與上西平，本一體也，而分?jǐn)?shù)體。燕臺(tái)春即燕春臺(tái)，大江乘即大江東，秋霽即春霽，棘影即疏影，因訛字而列數(shù)體。甚至錯(cuò)亂句讀，增減字?jǐn)?shù)，而強(qiáng)綴標(biāo)目，妄分韻腳者，不一而足。”［詒］案：二書之謬妄，詞律俱已駁正，姑錄一則以證之。
○胡元瑞于詞理未精研涉
詞苑叢談云：“胡元瑞筆叢，駁楊用修調(diào)名原起之說最多，其辨詞調(diào)尤極★縷。然元瑞考據(jù)精詳，而于詞理未精研涉。毛稚黃駁胡元瑞云：“詞人以所長入詩，其七言律非平韻玉樓春，則襯字鷓鴣天。并不知玉樓春無平韻者，鷓鴣天無襯字者，瑞鷓鴣亦未見。”按詞品序云：“唐七言律即詞之瑞鷓鴣也，七言仄韻即詞之玉樓春也。”［詒］案：此亦詞有襯字之一證。
○趙鼎詞襯字
宋詞有襯字，夢窗唐多令外，趙鼎滿江紅下闋云：“欲待忘憂除是酒，柰酒行欲盡情無極。”柰字亦是襯字。
○萬氏又一體之非
宗小梧司馬云：“紅友開辟榛蕪，示人矩。然不究五音，不諧宮調(diào)，徒辨韻之平仄，字之增減，毋乃舍本求末，自昧其途。仆惜其孤詣苦心，不能盡如人意。”又，邊竹潭［葆樞］★尹云：“詞有襯字之說，最確。萬氏于另體多一二字者，注曰誤，多游移其辭，且戒人不宜從。如知為襯字，則無是說矣。”［詒］案：以宮調(diào)論詞，駁萬氏又一體之非，小梧、竹潭俱以為然。竊喜一知半解，天下后世，必有同心也。
●卷三
◎三曰音
○自度腔不能妄作
西河詞話：“古者以宮、商、角、徵、羽、變宮、變徵之七聲，乘十二律，得八十四調(diào)。后人以宮、商、羽、角之四聲，乘十二律，得四十八調(diào)。云徵聲與二變不用。四十八調(diào)，宋人詞猶分隸之，其調(diào)不拘長短，有屬黃鐘宮者，有屬黃鐘商者，皆不相出入。非若今之譜詩余者，以小調(diào)、中調(diào)、長調(diào)分班部也。其詳載樂府一書。近人不解音律，動(dòng)造新曲，曰自度腔。試問其所自度者，曲隸何律，律隸何聲，聲隸何宮、何調(diào)，乃茫然妄作如是耶。”［詒］案：此論甚允。夫?qū)m調(diào)雖失傳，尚有門徑可尋。茍欲自度腔，何不一求其源，而必妄作乎。
○韻與音異
萬氏詞律發(fā)凡云：“自沈吳興分四聲以來，凡用韻樂府，無不調(diào)平仄者。至唐律以后，浸淫而為詞，猶以諧聲為主，儻平仄失調(diào)，則不可入詞。周、柳、萬俟等之制腔造譜，皆按宮調(diào)，故協(xié)于歌喉，播諸弦管。以迨白石、夢窗輩，各有所創(chuàng)，未有不悉音理而可造格律者。雖今音理失傳，而詞具在，學(xué)者但宜仿舊作，字字恪遵，庶不失其矩”［怡］案：萬氏既知音理失傳，又云字字恪遵，而不知韻與音異。夫平上去入謂之韻，喉舌唇齒牙謂之音，由喉舌唇齒牙之音，可以配合宮商。由平上去入之韻，不能配合宮商。萬氏僅欲字字恪遵平仄，于音尚隔一層。今雖音理失傳，而喉舌唇齒牙之音未失也。一調(diào)之中，平上去入之韻，固宜恪遵。一字之中，喉舌唇齒牙之音，尤宜嚴(yán)辨。試取古人自度腔，先定夫平上去入之不易，再審夫喉舌唇齒牙之無訛，進(jìn)而求之，其庶幾乎。
○清代律呂之學(xué)少專門
《詞麈》云：“本朝律呂之學(xué)，鮮有專門。曾見應(yīng)嗣寅古樂府兩冊，詳于體，而昧于用。江慎修先生律呂闡微，本諸鄭世子新發(fā)，皆無當(dāng)于曲調(diào)。余多經(jīng)生家，剿襲陳言，資場屋之用而已。如馬宛斯繹史中律呂通考、及柴紹炳考古類編中律呂一條，抄撮群說，組織可觀，然到底不曾明白，不曉如何施用。方氏通雅、顧氏日知錄，淵博罕有倫比，獨(dú)說律呂亦屬顢頇。此外可知。”［詒］案：填詞本小技，而論及律呂，探源星宿，與月露風(fēng)云毫無干涉，鮮不以為迂者。方氏謂律呂為我朝之絕學(xué)，豈所語于詞章之士哉。
○辨詞體須嚴(yán)詞律
又制腔［即自度腔。］之法云：“腔出于律，律不調(diào)者，其腔不能工。然必熟于音理，然后能制新腔。制腔之法，必吹竹以定之，或管、或笛、或簫，皆可。［金石絲革無不可制腔造譜者，此獨(dú)以竹言，取其聲易調(diào)不走作也。故古人和弦，亦必取定于管色。］惟吾意而吹焉，即以筆識(shí)其工尺于紙，然后酌其句讀，劃定板眼，［聲之雅俗，在板之疏密，宋人詩余贈(zèng)板甚少，故其聲猶有雅淡之意。］而后吹之。聽其腔調(diào)不美，音律不調(diào)之處，再三增改，務(wù)必使其抗墜抑揚(yáng)，圓美如貫珠而后已。再看其起韻之處，前后兩節(jié)，是何字眼，而知其為某宮某調(diào)也。［假如是六字起調(diào)，六為黃鐘清，而第一拍轉(zhuǎn)至起韻，用高五字為太簇，黃鐘均以太簇為商，則此屬太簇清商也。在燕樂名為大石調(diào)。余仿此。若兩結(jié)不用高五字，則為出調(diào)，凌犯他宮，非復(fù)大石調(diào)矣。］至于犯調(diào)宮商，雖犯而律字相同，實(shí)有以類相從，聲應(yīng)氣求之義，不可以凌犯例之，此古人制犯調(diào)之精義也。新腔既定，命名以實(shí)之，而后實(shí)之以詞。即不實(shí)之以詞，亦可被之管弦，但不能歌耳。”又填腔之法云：“新腔雖無詞句可遵，第照其板眼填之，聲之悠揚(yáng)相應(yīng)處，即用韻處也。故宋人用韻少之詞，謂之急曲子，韻多者謂之慢曲子，義蓋如此，此非所難。難在審其起韻兩結(jié)之高低清濁，而以韻配之，使歌者便于融入某律某調(diào)耳。然腔調(diào)雖至多，韻腳雖至夥，而止以清濁陰陽高下配之，且所重正在起韻兩結(jié)，而其他不論，故其法又簡易不煩。古之知音者，即酒邊席上，任意揮毫，莫不可諧諸律呂，蓋識(shí)此理也。至于舊腔第照前人詞句填之，有宮調(diào)可考者，稍致謹(jǐn)于煞尾兩字，即無不合律矣。”［詒］案：元人變詞為曲，而歌詞者鮮，故詞之律亡。其實(shí)可歌之曲有纏聲，可歌之詞亦有增字。詞體叢雜，律以弦管，而繁蕪皆刪。膠以字句，而正變俱迷。既欲填詞，不能不辨詞體。欲辨詞體，不能不嚴(yán)詞律。古人習(xí)見之，而運(yùn)妙用于一心。今人遂成絕學(xué)矣。
○由工尺求旋宮之法
又云：“世儒不習(xí)其器，徒知有律呂之名，而不識(shí)工尺之理。俗工雖粗習(xí)工尺之節(jié)，而又昧于律呂之源。此所以兩不能知，終身由之而弗悟也。夫損益忽微，律之體也。四上工尺，律之用也。究其體不明其用，則律呂為虛器。循其用不知其體，則宮調(diào)為空名矣。”［詒］案：近世俗傳度曲七調(diào)，一字調(diào)最低，上字調(diào)次之。五字調(diào)最高，六字調(diào)次之。惟工字調(diào)便于高下。遇曲音過抗，則用尺字或上字調(diào)。曲音過衰，則凡字調(diào)。今之俗工皆知之。茍由俗傳之工尺而求古人旋宮之法，得十二均八十四調(diào)之源，則自制新腔，又何難哉。
○擇腔與擇律
楊誠齋作詞五要：［培案，當(dāng)是守齋。張炎得音律之學(xué)于楊守齋，陸輔之又學(xué)詞于張，故撰詞旨而載守齋之說，訛為楊誠齋耳。守齋即紫霞翁。］“第一，要擇腔。腔不韻則勿作，如塞翁吟之衰颯，帝臺(tái)春、隔浦蓮之寄煞，半百花之無味是也。不韻即不美。”［詒］案：此擇腔系指自度曲者，若填前人已傳之詞，則腔自韻矣。“第二，要擇律。律不應(yīng)則不美，如十一月必用正宮，元宵詞必用仙呂為宜也。”［仙呂當(dāng)作南呂。］
○詞律不知宮調(diào)之誤
萬氏詞律自敘云：“詩余乃劇本之先聲，昔日入伶工之歌板，如耆卿標(biāo)明于分調(diào)，誠齋垂法于擇腔，堯章自注鬲指之聲，君特久辨煞尾之字。當(dāng)時(shí)或隨宮造格，創(chuàng)制于前?；蜃裾{(diào)填音，因仍于后。其腔之疾徐長短，字之平仄陰陽，守一定而不移，證諸家而皆合。”［詒］案：此條簡析明暢，于宮調(diào)之理未嘗不知之。又發(fā)凡云：“紅情綠意，其名甚佳，再四玩味，即暗香、疏影，二調(diào)之外，不另收紅情、綠意。”［詒］案：此實(shí)紅友之精也，刪之誠是。又發(fā)凡云：“石帚賦湘月自注云：即念奴嬌之鬲指聲，體同名異，或有故。但宮調(diào)失傳，作者依腔填句，不必另收湘月。蓋人欲填湘月，即是念奴嬌，無庸立此名也。”［詒］案：此實(shí)紅友不知宮調(diào)之誤也。蓋湘月與念奴嬌字句雖同，業(yè)已移宮換羽，別為一調(diào)。非如紅情綠意，僅取牌名新異也。后人不知鬲指之理，則填念奴嬌，不填湘月可耳。而湘月之調(diào)，則不可刪。按鬲指之義，方氏詞塵有云：“姜堯章湘月詞，自注即念奴嬌鬲指聲，于雙調(diào)中吹之。鬲指亦謂過腔，見晁無咎集，凡能吹竹者便能過腔也。后人多不解鬲指過腔之義，培思索久之，而司其說。蓋念奴嬌本大石調(diào)，即太簇商，雙調(diào)為仲呂雙，律雖異而同是商音，故其腔可過。太簇當(dāng)用四字，仲呂當(dāng)用上字。今姜詞不用四字住，而用上字住。簫管四上字中間，鬲一孔，笛四上字兩孔相聯(lián)，只在鬲指之間。又此兩調(diào)畢曲當(dāng)用一字尺字，亦鬲指之間，故曰鬲指聲也。吹竹便能過腔，正此之謂。”［詒］案：念奴嬌、湘月，填詞者雖不知過腔為何事，而欲并為一詞，歌者能不問太簇之用四字，大呂之用上字，而并為一曲乎。吾恐念奴嬌詞之字，吹之四字而協(xié)者，吹之上字而未必協(xié)也。
○萬氏專以四聲論詞
詞綜湘月注云：“宜興萬氏專以四聲論詞，畏其嚴(yán)者，多詆之。滬州先箸尤甚。以為宋詞宮調(diào)，別有秘傳，不在乎四聲。按白石集滿江紅云：末句無心撲，歌者將心字融入去聲方諧。徵招云：正宮齊天樂慢，前兩拍是徵調(diào)，故足成之。及考徵招起二句，平仄與齊天樂吻合。然則宋人未嘗不以四聲定宮調(diào)，而萬氏之說初不與古戾。”［詒］案：前謂萬氏僅知四聲而不知五音，非謂無四聲也。今注云：專以四聲論詞。曰專云，則無五音可知。仆正病其疏，非謂其嚴(yán)也。
○字有喉舌之別
劉氏［熙載］詞概云：“詞家既審平仄，當(dāng)辨聲之陰陽，又當(dāng)辨收音之口法，取聲取音，以能協(xié)為尚。玉田稱惜花詞‘鎖窗深’，而深字不協(xié)，改幽字，又不協(xié)，改明字。此非審于陰陽者乎。又深為閉口音，幽為斂唇音，明為穿鼻音，消息亦別。”［詒］案：劉氏既知閉口唇舌之別，［閉唇舌，本之戈氏順卿。］而不知喉舌唇齒牙之五音何也。其謂既審平仄，又當(dāng)辨字之陰陽，當(dāng)云詞有平仄之分，字尤有喉舌之別。然其論實(shí)先得我心，特不知同母異母之源，故言之不暢耳。［又案，深幽明三字皆平聲，足徵四聲與五音毫不相涉。萬氏以平上去入為葉律，然乎，否乎。］
○戈載首以音律論詞
戈順卿云：“詞以協(xié)音為先，音者譜也，古人按律制譜，以詞定聲。故玉田生平好為詞章，用功逾四十年，錘煅字句，必求協(xié)乎音律。觀詞源一書，可知用功之所在。今世之往往視詞為易事，酒連興豪，引紙揮筆，不知宮調(diào)為何物。即有知玉田為正軌者，而所論五音之?dāng)?shù)，六律之理，則又茫乎在云霧中。”［詒］案：近世以音律論詞者，惟戈氏。
○起調(diào)畢曲須同用一韻
又云：“詞之為道，最忌落腔，即所謂落韻也。姜白石云：‘十二宮住字不同，不容相犯。’沈存中補(bǔ)筆談，載燕樂二十八調(diào)殺聲，張玉田詞源，論結(jié)聲正訛，不可轉(zhuǎn)入別腔，住字、殺聲、結(jié)聲，名異而實(shí)同，全賴乎韻以歸之。然此第言收音也。而用韻之吃緊處，則在乎起調(diào)畢曲。蓋一調(diào)有一調(diào)之起，有一調(diào)之畢，某調(diào)當(dāng)用何字起，何字畢，起是始韻，畢是末韻，有一定不易之則。而住字、殺聲、結(jié)聲，即由是以別焉。詞之諧不諧，視乎韻之合不合。有其類亦各有其音，用之不紊，始能融入本音耳。”［詒］案：詞定何調(diào)，以始韻之字何音，即謂何調(diào)。畢韻仍用始起之音則協(xié)，如用他音則過腔矣，與轉(zhuǎn)韻不相涉。
○戈載言韻不出萬氏窠臼
又云：“韻有四呼，七音、三十一等，呼分開合，音辨宮商，等敘清濁。而其要?jiǎng)t有六條：一曰穿鼻，二曰展輔，三曰斂唇，四曰抵腭，五曰直喉，六曰閉口。穿鼻之韻，東冬鐘江陽唐庚耕清青蒸三部是也。其字必從喉間反入，穿鼻而出，作收韻，謂之穿鼻。展輔之韻，支詣微齊灰佳半皆ㄉ二部是也。其字出口之后，必展兩輔如笑狀，作收韻，謂之展輔。斂唇之韻，魚虞模蕭宵爻豪尤侯幽三部是也。其字在口半啟半閉，斂其唇以作收韻，謂之?dāng)看健５蛛裰?，真諄臻文欣魂痕元寒桓刪山先仙二部。其字將終之際，以舌抵上腭作收韻，謂之抵腭。直喉之韻，歌戈佳［半］麻二部是也。其字直出本音，以作收韻，謂之直喉。閉口之韻，侵覃談鹽沾嚴(yán)咸銜凡二部是也。其字閉其口以作收韻，謂之閉口。凡平聲十四部，已盡于此，上去即隨之，惟入聲有異耳。明是六者，庶幾起畢住字無不合。”［詒］案：韻之與音，一經(jīng)一緯，不可強(qiáng)而合。如所云穿鼻之類，即三十六字母，分喉舌之理，而變其名。以六者分轄宮商，而必使某類轄某韻，將以全一韻之字皆隸宮，全一韻之字皆隸商乎。一韻之字不一母，此明反切者，皆知之。即云穿鼻之類與喉舌唇齒異，第以轄韻不以轄音，則欲求字之宮商于何求乎?？傊?，宋以后合音與韻而一之，不能歧音與韻而二之。由韻以求音，毋怪其格也。［又案，穿鼻等六條見毛氏聲音韻統(tǒng)論，戈氏亦抄襲耳。］又云：“上去自來通用，惟上與去其音迥殊。元和韻譜云：‘上聲歷而舉，去聲清而遠(yuǎn)，相配用之，方能抑揚(yáng)有致。’故詞中之宜用上，宜用去，宜手上去，宜用去上，有不可假借之處，關(guān)系非輕。”［詒］案：曲之關(guān)系在可歌，詞之關(guān)系亦在可歌，詞至于可歌，則斷無不入調(diào)矣。夫可歌之曲，且上去通押，獨(dú)可歌之詞不能上去通用乎。抑詞于可歌之外，別有妙巧乎。但當(dāng)審其字之為宮為商，不當(dāng)問其字之為上為去。蓋上聲中之字，兼有宮商五音，去聲中之字，亦兼有宮商五音。戈氏言韻而不言音，仍未出萬氏窠臼。戈氏何不以穿鼻展輔者分隸宮商乎，吾知其未必協(xié)也。
○古人未言以喉舌唇齒配宮商
張氏玉田詞源二卷，其上卷曰五音相生，曰陽律陰呂合聲圖，曰律呂隔八相生圖，曰律生八十四調(diào)，曰古今譜字，曰四宮清聲，曰五音宮調(diào)配屬圖，曰十二律呂，曰管色應(yīng)指字譜，曰宮調(diào)應(yīng)指譜，曰律呂四犯，曰結(jié)字正訛，曰謳曲要指。其于音律之學(xué)，至詳且悉，按譜求之，自無不得。何以自宋至今，俱云音律失傳也。蓋詞源所列者，成詞后之音律也。作者當(dāng)未成調(diào)之時(shí)，必先以字求音，何字為宮，何字為商，此無定也。工字應(yīng)宮，尺字應(yīng)商，此有定也。由工尺而配宮商，諸譜具在，由宮商而求何字為宮，何字為商，則古人未之言也。即宋之深明音律也，亦不過宮調(diào)熟悉，以天籟得之耳。必成詞后，先歌以審之，復(fù)管笛以參之，不合者改字以協(xié)之。如玉田云：瑣窗深，深字不協(xié)，改為幽字，又不協(xié)，再改為明字，歌之始協(xié)。此三字皆平聲，胡為如是，蓋五音有喉舌唇齒牙，所以有輕清重濁之分。張氏茍知何字為宮，何字為商，即深字誤用，一改而得明字，即不用明字，亦必用唇音之字矣。何以改幽字不協(xié)，而始改明字，足見以喉舌唇齒分清濁，古人知之，以喉舌唇齒配宮商，古人未言也。余初以喉舌唇齒為字之音，平上去入為字之韻，自以為創(chuàng)，讀張氏之論，實(shí)非創(chuàng)也。張氏所為鼻音，即牙音。
○周邦彥詞間有未諧
詞源下卷第一條云：“古人之樂章、樂府、樂歌、樂曲，皆出于雅正。自隋唐以來，聲詩間為長短句。至唐人則有尊前、花間集。迄于崇寧之大晟樂府，命周美成諸人，討論古音，審定古調(diào)，淪落之后，少得存者，由此八十四調(diào)之聲稍傳。而美成諸人又復(fù)增演慢、引、近，或移宮換羽，為三犯、四犯之曲，按月律為之，其曲遂繁。美成負(fù)一代詞名，所作之詞，渾厚和雅，善于融化詩句。而于音譜且間未諧，可見其難矣。”［詒］案：樂以和為貴，樂府之聲，安有不諧者。美成制作才，而間有未諧，此則余之所不解也。張氏亦第言其難，而不言所以未諧與所以難之故。其所為未諧者，以余揣之，非選聲之不克入律，實(shí)用字之未能審音也。至后之人，于字之不協(xié)者，欲易一字，于音雖協(xié)，或于語句未妥，更無可易之字，不得已用原字，歌時(shí)讀作某音，此亦變通之一法也。
○古人按律制譜
又云：“詞以協(xié)音為先，音者何，譜是也。古人按律制譜，以詞定聲，此正聲依永、律和聲之遣意。有法曲，有五十四大曲，有慢曲。”［詒］案：古人所謂譜者，先有聲而后有詞。聲則判宮商，一調(diào)有一調(diào)之律。詞則分清濁，一字有一字之音。按律而制名之曰譜，歌者即案律以歌。后人易詞而不能易譜，易字而不能易音。凡后世詞譜，有能求制譜之始，而定其字之清濁乎，判其詞之宮商乎。至萬氏紅友以律名，所謂律者安在。
○今人填詞以訛傳訛
又云：“聽者不知宛轉(zhuǎn)遷就之聲，以為合律，不詳一定不易之譜，則曰失律。矧歌者豈特忘其律，抑且忘其聲字矣。述詞之人，若只依舊本之不可教者，一字填一字，以訛傳訛，徒費(fèi)思索。當(dāng)以可歌者為工，雖有小疵，亦庶幾耳。”［詒］案：今之填詞，正以訛傳訛，徒費(fèi)思索耳。即講求聲律者，究不聞別有真?zhèn)?，而求用字之宮商。其所謂必用去必用上，必不可用平，不可用入之句，同一歌之不協(xié)而已。
○注意起結(jié)防其犯他調(diào)
又云：“作慢詞看是甚題目。先擇曲名，然后命意。意既了然，思量頭如何起，尾聲如何結(jié)，方始選韻，而后述曲。最是過片，不要斷了曲意，須要承上接下。詞既成，試思前后之意不相應(yīng)，或有重疊句意，又恐字面粗疏，即為修改。改畢一本，展之幾案，或貼之壁。少頃再觀，必有未穩(wěn)處，又須修改。至來日再觀，恐有未盡善者，如此改之又改，方成無瑕之玉。倘急于脫稿，倦事修擇，豈能無病，不惟不能全美，抑且未協(xié)音聲。”［詒］案：思量頭如何起，尾如何結(jié)，防其犯他調(diào)也。一言宮調(diào)，詞與曲無二理。協(xié)律家以起字結(jié)字并論，詞中論字，第論其協(xié)與不協(xié)而已。應(yīng)平應(yīng)仄固不言，應(yīng)宮應(yīng)商，亦未及之。
○歌詞須合律
竹西詞客詞源跋云：“玉田生與白石齊名，詞之有姜、張，猶詩之有李、杜也。二君皆能案譜制曲，是以詞源論五音均拍，最為詳贍。謂樂府一變而為詞，詞一變而為令，令一變而為北曲，北曲一變而為南曲。今以北曲之宮譜，考詞之聲律，十得八九焉。詞源所論樂色管色，即今笛色之六五上四合一凡也。管色應(yīng)指字譜。七調(diào)之外，若勾失一小大上小大凡大住小住制折大凡打，乃吹頭管者換調(diào)之指法也。宮調(diào)應(yīng)指譜者，七宮指法起字，即指法十二調(diào)之起字也。論拍眼云：以指尖節(jié)候拍，即今之三眼一板也?；ㄊ靶栔行柎蚯芭拇蚝笈恼撸私裰鸢?、收板、正板、贈(zèng)板之類也。樂色拍眼，雖樂工之事，然填詞家亦當(dāng)究心，若舍不論，豈能合律哉。細(xì)繹是書，律之最嚴(yán)者結(jié)聲字，如商調(diào)結(jié)聲是凡字，若用六字，則犯越調(diào)。學(xué)者以此類推，可免走腔落調(diào)之病矣。蓋聲律之學(xué)，在南宋已鮮矣。”［詒］案：音律之所以失傳者，不在八十四調(diào)之繁多，而在字之音不知分隸何宮。夫古人之詞具在，擇其無錯(cuò)誤者，先辨其清濁，次別其為喉音、舌音、唇音、齒音、牙音、半齒、半舌音，而立一格。填詞時(shí)喉格用喉，舌格用舌，茍歌之而合律，則復(fù)古不難矣。
○宮商從天籟出
亡友汪稚松大令［根蘭］云：“吳門戈順卿為近時(shí)作者，其所作必協(xié)宮商，于律韻則誠精矣，但少生趣耳。陶鳧薌太常為余言，戈詞如塑像一般，非有神氣骨血者。并云：詞者，天籟也。詩所不得而達(dá)，詞得而達(dá)之。好詞自合宮商，若刻意求之，恐所合者僅宮商耳。”［詒］案：戈詞如塑像固然，必謂合宮商者，皆無神氣骨血，則非。須知宮商亦從天籟出，不知者刻意求之而不得，知者固毋庸刻意求也。
○先審音后論韻
此卷專就喉舌唇齒牙而論音，似平上去入全置不問矣。非不問也，審音既定，工尺無訛，然后就一音之中，審其宜上宜去，而抑揚(yáng)以判。若未審音，而先論韻，是分眇者之黑白，聽啞者之雌黃矣。
○萬氏論字不論音之誤
宗小梧司馬云：“太白清平調(diào)，是詩非詞。當(dāng)時(shí)伶人以清平調(diào)譜出，故以為名。詞律收之，乃紅友之陋。旗亭畫壁所歌皆詩，何以黃河遠(yuǎn)上，詞律獨(dú)不收乎。”［詒］案：詞無定體，作者之填詞，與歌者之按調(diào)各不同，非以字之多寡限之，尤非以字之上去限之。彼云想衣裳乃七言絕，而歌者以清平調(diào)譜之。渭城朝雨亦七言絕，而歌者以陽關(guān)三疊譜之。至旗亭畫壁所歌亦皆七言絕，而調(diào)名不傳。決其非一調(diào)，并決其非清平等調(diào)矣。夫此數(shù)詩之平上去入，皆無稍異。何以調(diào)各異名，唱者異腔，從可知歌者之增減字句以成調(diào)，不能以體限也。今之九宮大成及納書楹曲譜，同一調(diào)名之詞，而旁注之工尺板眼無同者。其起句與收句尚不甚懸遠(yuǎn)，其余或增或減，或疾或徐，皆無一定。并有字無增減而板眼各別者，亦足徵萬氏論字不論音之誤。
●卷四
◎四曰韻
○失韻并非無韻
西河詞話云：“詞本無韻，故宋人不制韻。任意取押，雖與詩韻不遠(yuǎn)，然要是無限度者。予友沈子去矜，與家稚黃取刻之，雖有功于詞，反失古意。”［詒］案：此條昭代叢書楊氏已駁之，謂前人疵漏未檢，若據(jù)以為徵，又何異尸祝子桑原壞，而遂訾經(jīng)曲為不必設(shè)也。毛氏歷引舊詞之失韻者為無韻之證，故楊氏糾之。而紀(jì)氏以為精核，貽誤后學(xué)不淺，故不可以不辨。
○宋詞皆可入樂毛氏詞話載軼事，為他書所未見，后人引用者亦少。紀(jì)曉嵐先生［昀］云：“西河詞話無韻一條最為精核，謂辛、蔣為別調(diào)，深明源委。”先生于詞不屑為，故所論未允。夫宋人之詞，皆可入樂。韻為天籟，未有四聲以前，三百篇未有無韻者。豈唐宋以后入樂之文而不用韻乎。況宋人自度腔皆可歌，后人不得其傳。至辛、蔣以豪邁之語，為變徵之音。如今弦笛，腔愈低則調(diào)愈促，聲高則調(diào)高，何礙吟嘆之有。
○榕園韻最確蓮子居詞話云：“錢塘沈謙［去矜］取劉淵、陰時(shí)天，而參之周德清韻，并其所分，分其所并，甚至割裂數(shù)字，并失廣韻二百六部，所屬誠多可議。萊陽趙鑰、宜興曹亮武次第之，均之失也。全椒吳良學(xué)宋齋本其面目，終亦沿沈氏之誤。近日海鹽吳應(yīng)和榕園韻，部目斟酌分并，聲從沈氏，上去以平為準(zhǔn)，入以平上去為準(zhǔn)，最確。其中有增益刪汰而無割裂，亦屬至是。”［詒］案：學(xué)宋齋本，為世所重。榕園韻近有刻本。又有研討會(huì)金詞韻，填詞家亦尚之。
○べ斐軒非宋韻
又云：“べ斐軒韻，不箸撰者姓氏。平聲三十九韻，次以上去聲，其入聲即配隸三聲，不另立韻。厲樊榭詩，所謂”欲呼南渡諸公起，韻本重雕べ斐軒“是也。顧其書無入聲，究似北曲。且既為南宋所刊，不應(yīng)有一百六部。”［詒］案：べ斐軒乃元人填詞度曲通用之韻，非宋韻也。近有以上去韻分列平韻后，而入聲別自為部，乃入聲分部者五，平聲分部者十四，則并而又并為太簡矣。
○用韻須觀通別
劉氏［熙載］詞概云：“詞家用韻在先，觀其韻之通別，別者必不可通，通者仍須知?jiǎng)e。如江之于陽，真之于庚，古韻既別，雖今吻相通，要不得而通也。東冬于江，歌于麻，古韻雖通，然今吻既別，便不可以無別也。至一韻之中，如十三元，今吻讀之，韻分三類，亦當(dāng)擇而取之，余韻準(zhǔn)此。又上入雖可代平，然亦有不可代之處。使以宛轉(zhuǎn)遷就之聲，亂一定不易之律，則代之一說，轉(zhuǎn)以不知為愈也。”［詒］案：此淺近言之，使學(xué)者有門徑可尋。
○詞律本二沈之說
又云：“上去不宜相替，宋沈伯時(shí)義甫之說也。去志當(dāng)高唱，上聲當(dāng)?shù)统?，沈詞隱之說也。兩說為后人論詞者所本，故表而出之。”［詒］案：后人似指萬氏詞律而言。
○戈氏韻有功后學(xué)
戈順卿云：“詞始于唐，別無詞韻之書。宋朱希真擬應(yīng)制詞韻十六條外，列入聲韻四部。其后張輯釋之，馮取洽增之，元陶宗儀譏其混淆，欲為改定，今其書久佚，目亦無考矣。厲鶚詩云：‘欲呼南渡諸公起，韻本重雕べ斐軒。’注云：曾見紹興二年，刊べ斐軒詞韻一冊，分東紅邦陽十九韻，亦有上去入三聲作平聲者，于是人皆知有べ斐軒詞韻，而又未之見。近秦敦夫先生取阮氏家藏詞林韻釋，一名詞林要韻，重為開雕，題曰宋べ斐軒刊本。而跋中疑為元明之季謬托，此書為北曲而設(shè)，誠哉是言也。觀其所分十九韻，且無入聲，則斷為曲韻，樊榭偶未深究耳。是欲輯詞韻，前無可考，而此書又不可據(jù)以為本。沈謙著詞韻略一編，毛先舒為之括略，并注以東董江講支紙筆標(biāo)目，平領(lǐng)上去，而止列平上，似未該括。入聲則連兩字曰屋沃，曰覺藥，又似紛雜。且用陰氏韻目，刪并既失其當(dāng)，則分合之界模糊不清。字復(fù)亂次以濟(jì)，不歸一類，其音更不明，舛錯(cuò)之譏，實(shí)所難免。同時(shí)有趙鑰、曹亮武均撰詞韻，與去矜大同小異。若李漁詞韻，列二十七部，以支微部分為三，曰支紙，曰圍委未，曰奇起氣。魚虞部分為二，曰魚雨御，曰夫甫父。家麻部分為二，曰甘咸紺，曰兼檢劍。入聲則以屑葉為一部，厥曷月缺為一部，物北為一部，撻伐為一部。以鄉(xiāng)音妄自分析，尤為不經(jīng)。胡文煥之文會(huì)堂詞韻，平上去三聲用曲韻。入聲分九部，曰古通古轉(zhuǎn)，曰今通今轉(zhuǎn)，曰借葉，自云本樓敬思洗硯集中之論。大旨以平聲貴嚴(yán)，宜從古，上去較寬，可參用古今，入聲更寬，不妨從今。但不知所謂古今者，何古何今，而又何所謂借葉。癡人說夢，不足道。今填詞家所奉為圭臬者，則莫如吳良、程名世之學(xué)宋齋詞韻。其書以學(xué)宋為名，乃所學(xué)者皆宋人誤處。真、諄、臻、文、欣、痕、魂、庚、耕、清、音、蒸、登、侵皆同用，元、寒、桓、刪、山、先、仙、覃、談、鹽、沾、嚴(yán)、咸、銜、凡又皆并部，入聲則物迄入質(zhì)陌韻，合盍業(yè)洽押乏八月屑韻。濫通取便，春駁不堪，取宋人名作讀之，果若是之寬乎。且字?jǐn)?shù)太略，音切又無分合，并通之韻，則臆斷之，去上兩見之字，則偏收之。種種疏謬，其病百出，不知而作，貽誤來茲。復(fù)有鄭春波綠漪亭詞韻以附會(huì)之，羽翼之，而詞韻遂因之大紊矣。是古人之詞具在，無韻而有韻，今人之韻書成，有韻而無韻，豈不大可笑哉。因作詞林正韻一書，列平上去為十四部，入聲為五部，共十九部，皆取古人之名詞，參酌而審定之。盡去諸弊，非謂前人皆非，而予獨(dú)是，不過求合于古知音者，自能鑒諒爾。”［詒］案：應(yīng)試詩賦悉遵一百六部，無敢窬越。游戲之作，似可不必遵功令。然韻與律相表里，填詞家既精于求律，自不能疏于押韻。前人詞韻甚夥，而戈氏均不以為然，所蓍誠有功后學(xué)。至以入作平，平作上，雖見之古人詞中，據(jù)以為韻，取而押之，究于心未安也。蓋一代有一代之方言，一隅有一隅之方音，生同時(shí)而隔數(shù)十里，音即不同。雖同文之世，亦不能強(qiáng)。況南北分裂，以入作平上去用，未始非南北曲之濫觴?；蛞辉~之中，一二字偶有未協(xié)，歌者不能不改音以就律，而因以改其本字之音，為法于后世不可也。又近時(shí)有晚翠軒袖珍本詞韻，亦分十九部，與正韻同。
○詞韻不妨從嚴(yán)
又云：“詞韻與詩韻有別，然其源即出于詩韻分合之耳。沈約四聲譜久失，隋仁壽初，陸法言等撰切韻五卷，唐郭知元等附益之。天寶中，孫忄面加增補(bǔ)，曰唐韻。宋祥符初，陳彭年等重修，易名廣韻。景德四年，戚綸承詔詳定考試聲韻，則名曰禮部韻略。景德初，宋祁、鄭戩建言，以廣韻為繁略失當(dāng)，乞別刊定，命祁、戩與賈昌朝同修，而相度李淑典領(lǐng)之，書成，名曰集韻。自切韻，而唐韻，而廣韻，而韻略，而集韻，名易而體例未易?？偡譃槎倭?，獨(dú)用同用，所注了然。非特可用之于詩，即用于詞，亦無不可也。至平水劉淵師心變古，一切改并，省至一百七部。而元黃公紹古今韻會(huì)因之。又有陰氏時(shí)夫作韻府群玉，并為一百六部，字刪剩八千八百余字，較集韻僅十之二。今雖通行，考之古，鮮有合焉。即以詞論，灰ㄉ本為二韻，灰可以入支微，ㄉ可以入皆來，元魂痕本三韻，元可以入寒刪，魂痕可以入真文。即佳春卦于詞有半通之例，其字皆以切音分類，各有經(jīng)界，分合自明。乃妄為刪并，紛紜淆亂，而填詞者亦不知所宗矣。正韻一書，俱從舊目，以詞盛于宋，用宋代之書。廣韻、集韻稍有異，而集韻纂輯在后，字最該廣。”［詒］案：切韻以下數(shù)部，皆由官定。今一百六部佩文韻府，亦遵之，從寬也。填詞家何妨從嚴(yán)，而因以復(fù)古乎。
○詞曲俱可四聲并押
又云：“詞韻與曲韻不同，制曲用韻，可以平上去通押，且無入聲。如中原音韻則東鐘江陽等十九部，入聲則以配隸三聲。例曰：廣其押韻，為作韻而設(shè)。以予推之，入為痖音，欲調(diào)曼聲，必諧三聲。故凡入聲之正次清音轉(zhuǎn)上聲，正濁作平，次濁作去，隨協(xié)始有所歸耳。高安雖未明言其理，而予測其大略如此。實(shí)則宋時(shí)已有中州韻之書，載嘯余譜中。而凡例謂宋太祖時(shí)所編，毛稚黃亦從其說。明范善溱又撰中州全韻，李書云有音韻須知，王有音韻輯要，此又本高安而廣之者。至詞林韻釋，與中原音韻亦同，而標(biāo)目大異，如東鐘則曰東紅，魚模則曰車夫之類。其為十九部以入聲配三聲則一也，此皆曲韻也。蓋中原音韻諸書，支思齊微分二部，寒山桓歡先天分三部，家麻車遮分二部，于曲則然，于詞則不然。況四聲缺入聲，而詞則明明有必須用入聲之調(diào)，斷不能缺，故曲韻不可為詞韻。惟入聲作三聲，詞家亦多承用。”［詒］案：戈氏謂曲韻非詞韻，詞有必須用入聲之調(diào)，不能缺。夫以入聲配三聲，猶之上去隸平聲后，上自為上，去自為去，通押獨(dú)押皆可，非缺也。至以入聲作三聲，則改作入聲之音，為平上去之音矣。又歷引宋人詞數(shù)十句，為入作三聲之證。竊以為不然。夫平上去入，韻也，非音也。歌者但求葉乎宮商，不必合乎平仄。平上去入中，皆有喉舌唇齒牙之音，如歌者詞中一字，必喉音始葉工尺，平聲中之喉音可，即上去入中之喉音，皆可也。元人之曲，長套多四聲兼押，短調(diào)數(shù)韻則鮮，詞亦不過十?dāng)?shù)韻而止?？傊?，四聲并押，曲可，詞亦可，期于葉律而已，不必以少證多也。又聞北人無入聲，皆讀作平，或作上去者，此字隨音變謂之方音，不得謂之作某聲，以開后人通押四聲之漸。
○詞韻與曲韻可不分
又云：“四聲之中，入聲最難分別。中原音聲，以入作三聲，惟支微、魚虞、皆來、蕭豪、歌戈、家麻、尤侯七部，其音即隨部轉(zhuǎn)協(xié)，此入聲而非入聲也。若四聲表之以入分配，則有無相反，其說亦微有不同。就詞韻而論，莫如以沃屋燭為東鐘之入聲，覺鐸藥為江陽之入聲，質(zhì)術(shù)櫛為真文之入聲，勿迄月沒曷末點(diǎn)牽宵薛葉帖為寒刪之入聲，陌麥昔職德為庚清之入聲，緝?yōu)榍謱ぶ肼?，盍業(yè)洽押乏為覃鹽之入聲。其余七部皆無，則至當(dāng)不易。毛先舒所撰七韻，似有與詞合者。如一屋單用，二質(zhì)七陌八緝通用，五屑十葉通用，亦可單用。此為南曲而設(shè)，南曲即本乎詞，其于宋詞之用韻，信乎殊流而同源。至三曷六葉通用，四轄九合通用，則又于詞不合矣。”［詒］案：戈氏謂南曲即本乎詞，夫今之詞與曲異者，詞不能歌耳。而以求詞之源，則詞皆可歌，詞韻與曲韻何必分，詞之用平上去入，何必與曲異。所巽者，詞一闋，分上下段，多至三段、四段而止，一調(diào)名。曲則合數(shù)闋而為一套，有引子，有尾聲，而以宮商合簫管，以喉舌五音合宮商無二致。詞變?yōu)榍?，殆所謂言之不足，而長言之乎。
○句中不宜用同韻字
詞塵記夢云：“凡一詞用某韻，則句中勿多雜入本韻字，而每句首一字尤宜慎之。如押魚虞韻，而句中多語虞字，無吾字，則五音紊。”又云：“精于律呂者，未嘗有書，而其詞具存。試奏一曲，其中不言之意，在善悟者自領(lǐng)略之耳。”［詒］案：既押某韻，而句中不用同韻字，嫌其拗口也。五音四聲，其理實(shí)一。反切合五聲，五聲隸五音，謂反切為不傳之秘，然乎，否乎。
○協(xié)律在宮商不在平仄
毛稚黃云：“填詞家大約平聲獨(dú)押，上去通押，間有三聲通押者。故沈去矜韻，每部總統(tǒng)三聲，而中分平泰，凡十四部。至于入聲，無與平上去通押之法，故為五部。”［詒］案：詞變?yōu)榍?，詞入聲專押，至曲復(fù)四聲統(tǒng)押，足見協(xié)律在宮商，而不在平仄。非詞律之精嚴(yán)，皆填詞之不知律耳。
○宋詞重在協(xié)律
詞塵錄李易安論詞云：“易安居士言詩文分平仄，而歌詞分五音，又分五聲，又分音律，又分清濁。且如近世所謂聲聲慢、雨中花、喜遷鶯，既押平聲韻，又押入聲韻。玉樓春本押平聲，又押上去聲，又押入聲，本押仄聲韻，如押上聲則協(xié)，如押入聲，則不可歌矣。培案：段安節(jié)言商角同用，是押上聲者，入聲亦可押也，與易安說不同。余嘗取柳永樂章集按之，其用韻與段說合者半，不合者半，乃知宋詞協(xié)韻，比唐人較寬。宋大樂以平入配重濁，以上去配清輕，亦與段說不同。大抵宋詞工者，惟取韻之抑揚(yáng)高下，與協(xié)律者押之而不拘拘于四聲。其不知律者，則惟求工于詞句，并置此而不論矣。”［詒］案：后之填詞，韻有上去通押者，而無平仄同押者，雖與曲有別，究與律無關(guān)也。
○詞韻半通之例師唐韻
毛稚黃詞韻說云：“詩韻惟唐孫忄面唐韻，稽載詳明，考韻者當(dāng)據(jù)為正。如灰韻一部亦自別，而孫臚分最清楚。如回枚之類，自以灰字領(lǐng)韻為一段。開哀之類，自以ㄉ字領(lǐng)韻為一段。又先韻中亦自別，如袁煩之類，以元字領(lǐng)韻為一段。昆門之類，以魂字領(lǐng)韻為一段。又陰韻中亦自別，如佩妹之類，以隊(duì)字領(lǐng)韻為一段。穢呔之類，以廢字領(lǐng)韻為一段。今詞韻有某韻半通之例，覽者案孫氏本而考之，亦庶幾矣。”［詒］案：唐韻分段之說，言詞韻者未論及之，半通之例，即師其意也。
○宋以后不分音與韻
毛氏聲音韻統(tǒng)論曰：“夫人欲明韻理者，先須曉識(shí)聲音韻三說。蓋一字之成，必有首、有腹、有尾。聲者，出聲也，是字之首。孟子云，金聲而玉振之，聲之為名，蓋始事也。音者，度音也，是字之腹。字至成音，而其字始正矣。韻者，收韻也，是字之尾聲，故曰余韻。然三者韻居其殿，而最為要。凡字之有韻，如山之趨海，其勢始定。如畫之點(diǎn)晴，其神始完。故古來律學(xué)之士，于聲于音，固未嘗置于弗講，而惟審韻尤兢兢焉。所以沈約、孫忄面而下，所著之書，即聲音之理，未嘗弗貫，而專以韻名書也。然韻理精微，而法煩苛，又古今詩騷詞曲體制不同，因造損益，相沿亦異，擬為指示，并增眩惑。今姑以唐人詩韻為準(zhǔn)，而約以六條，簡之有以統(tǒng)韻之繁，精之有以悉韻之變，標(biāo)位明目，庶便通曉。一曰穿鼻，二曰展輔，三曰斂唇，四曰抵腭，五曰直喉，六曰閉口。穿鼻者口中得字之后，其音必穿鼻而出，作收韻，東、冬、江、陽、庚、青、蒸七韻是也。展輔者，口之兩旁角為輔，凡字出口之后，必展開兩輔如筆狀，作收韻，支、微、齊、佳、灰五韻是也。斂唇者，半啟半閉，聚斂其唇，作收韻，魚、虞、蕭、肴、豪、尤六韻是也。抵腭者，其字將終時(shí)，以舌抵著上腭作收韻，真、文、元、寒、刪、先六韻是也。直喉者，收韻直如本音者也，歌、麻二韻是也。閉口者，卻閉其口，作收韻，侵、覃、鹽、咸四韻是也。凡三十平韻，盡于此，上去即可緣是推之，惟入聲有異。”［詒］案：音之與韻，一經(jīng)一緯，不可強(qiáng)而合。如所云穿鼻之類，即三十六字母喉舌唇齒牙之理，而變其名。全韻之字，茍同一母，則反切二字上母下韻，反無所依據(jù)矣。即云穿鼻之類，與字母異，第以轄韻，不以轄音，韻之淺顯易知，何必求之深微幽渺也?？傊我院蠛弦襞c韻而一之，不能歧音與韻而二之。由韻以求宮商，豈可得乎。戈氏順卿亦宗其說。
○陰平陽平同一母
毛氏七聲略例云：“陰平、陽平、上聲、陰去、陽去、陰入、陽入之七聲，其音易曉，而鮮成譜。周德清但分平聲陰陽，范善溱中州全韻兼分去入，而作者不甚承用，故鮮見之。余略舉其例，每部以四字為準(zhǔn)，諧聲循理，連類可通，計(jì)凡七部。惟上聲無陰陽。敘次先陰而后陽，姑襲周氏之舊。
陰平聲：種、該、箋、腰 陽平聲：篷、陪、全、潮
上聲無
陰去聲：貢、、霰、釣 陽去聲：鳳、賣、電、廟
陰入聲：、七、妾、鴨 陽入聲：孰、亦、、”
［詒］案：拍音者，第三次平上去入，原用四拍，因平聲有陰陽，故如一拍，作五拍。至就字論字，陰平陽平，固判然矣。若論字之音，則陰平陽平同一母，即同一宮商，固無俟辨析毫芒也。
○北曲韻無入聲
詞苑叢談，鄒［謨］詞韻衷云：“阮亭嘗與余論韻，謂周挺齋中原音韻為曲韻，則范善溱中州全韻為詞韻。至洪武正韻斟酌諸書而成，其于詩韻，有獨(dú)用并為通用者，［東冬青清之類。］有一韻拆為二韻者。［虞模麻遮之類。］又如冬鐘并入東韻，江并入陽韻，挑出元字等入先韻，翻字殘字等入刪韻，俱與宋詞暗合，填詞所當(dāng)援據(jù)，議極簡核。但愚案中州之比中原，止省陰陽之別，及所收字微寬耳。其減入聲作三聲及半遮等韻，則一本中原，尚與詞韻有別。”［詒］案：詞韻與曲韻不同者，以詞韻平仄不通押，而曲韻則四聲通押也。曲韻惟北曲押入聲，非韻之可通，實(shí)北人無入聲。凡入聲字皆讀作平上去聲，此音之變，非韻之通也。南曲之平上去通押，皆無礙于宮商，［押平者不押仄、押仄者不押平，若上去尚有通融之處。］填者自嚴(yán)其律可耳。平仄通押，或亦于宮商無礙。
○詞曲押入聲韻最宜斟酌
又云：“入聲最難分別，即宋人亦錯(cuò)綜不齊。沈氏詞韻當(dāng)已。近時(shí)柴虎臣古韻，則一屋二沃通，而三覺半通。［三覺半通，如岳濁角數(shù)之類。］四質(zhì)五物通，而九屑半通。［九屑半通，如耋拙譎結(jié)之類。］六月七曷八點(diǎn)九屑通，十藥十一陌通，而三覺半通。［三覺半通，如{羽高}濯邈朔之類。］十二錫十三職通，而十一陌半通。［十一陌半通，如辟革易麥之類。］十四緝獨(dú)用，十五合十六葉十七洽通。毛馳黃曲韻則準(zhǔn)洪武正韻，而一屋單用，二質(zhì)七陌八緝通用，三曷六藥通用，四轄九合通用，五屑十葉通用。又屑葉可單用，因南曲入聲單押而設(shè)也。與詞韻俱可能者。”［詒］案：平韻如庚侵之不通，人皆知之。至入聲南人方音亦有各別者，最易混淆。詞曲家押入聲，最宜斟酌。
○沈韻去古未遠(yuǎn)
又云：“沈休文四聲中，如朋與蒸，靴與戈，車與麻，打與等，卦畫與怪壞，挺齋與升庵俱駁為舌。而宋詞中呼否為府，以葉去，林外呼瑣為掃以葉老，俞克成呼我為衤奧以葉好，詞品皆指為閩音。而毛馳黃謂沈韻本屬同文，非江淮偏音，挺齋詆之，謬已。自三百篇、楚辭，以迄南曲，一系相承，俱屬為韻統(tǒng)。而北曲偏音，四聲不備，為偏統(tǒng)。故金元人作詩亦用沈韻，作詞亦不專用周韻。從無以入聲分葉平上去者，又安得以曲韻廢詞韻，且上格詩韻乎。”［詒］案：說文無韻字，古人但言音而不言韻，蓋韻生于音，非音生于韻也。沈氏去古未遠(yuǎn)，其編字入韻，多與三百篇、楚辭及秦漢人文合。安得以今人土音之不合，而疑沈氏之舌，并非古人哉。
●卷五
◎五曰派
○香奩本非詞格
許宗彥蓮子居詞話序云：“文章體制，惟詞溯至李唐而止，似為不古。然自周樂亡，一易而為漢之樂章，再易而為魏晉之歌行，三易而為唐之長短句，要皆隨音律遞變。而作者本旨，無不濫觴楚騷，導(dǎo)源風(fēng)雅一也。故覽一篇之詞，而呂之純駁，學(xué)之淺深，如或貢之。命意幽遠(yuǎn)，用情溫厚，上也。詞旨儇薄，冶蕩而忘返，漓其性命之理，則君子弗為也。述庵司寇，謂北宋多北風(fēng)雨雪之感，南宋多黍離麥秀之悲，所以為高。張皋文編修詞選亦深明此意。”［詒］案：山谷艷詞，已有法秀泥犁之呵。香奩本非詞格，后生小子，矜其一得，競為穢褻之語，豈大雅所屑道者哉。
○宋人論詞以清空為圭臬
沈伯時(shí)樂府指迷云：“作詞難于詩。蓋音律欲其協(xié)，不協(xié)則成長短句。下字欲其雅，不雅則近乎纏令之體。用意不可太露，露則直實(shí)而無深長之味。發(fā)議不可太高，高則狂怪而失柔婉之意。此其所以為難。”［詒］案：宋人論作詞，已以清空為圭臬矣。
○詞宜有寄托
紅鹽詞序云：“詞雖小拔，昔之鉅公通儒，往往為之。蓋有詩所難者，委曲倚之于聲，其詞愈微而其旨益遠(yuǎn)。善為詞者，假閨房兒女子之言，通之于離騷變雅之義，此尤不得志于時(shí)者所寄情焉耳。”
○學(xué)浙派流弊
聽秋聲館詞話云：“昔人言詩話作而詩亡，蓋為宋人穿鑿而言。藉以攀援標(biāo)榜者無有也。不然，非詡己作，即廣搜顯者之詩，曲意貢諛，冀通聲氣。甚或不問美惡，但助刻資，即為刊錄，且以為利。間有采及詞句，論詞則是，論調(diào)則非，未免強(qiáng)作解事。獨(dú)頻伽詞話，不蹈前弊，議論亦佳也。謂近日倚聲家，莫不宗法雅詞，厭棄浮體。然多為可解不可解語，令人求其意旨而不可得，足為學(xué)浙派者他山之錯(cuò)。”［詒］案：詞尚清空，本無流弊，而后之作者多隱約語，此又不善學(xué)之病也。
○學(xué)玉田流弊
北宋詞，用密亦疏，用隱亦亮，用沈亦快，用細(xì)亦潤，用精亦渾，南宋只是掉歸來。戈順卿云：“詞以空靈為主，而不入于粗豪。以婉約為宗，而不流于柔曼。意旨綿邈，章節(jié)和諧，樂府之正軌也。不善學(xué)之，則循其聲調(diào)，襲其皮毛，筆不能轉(zhuǎn)，則意淺，淺則薄。筆不能煉，則意卑，卑則靡。”［詒］案：此為學(xué)玉田者針砭。
○朱竹不菲薄明人
竹先生黑蝶齋詞序云：“詞莫善于姜夔。宗之者張輯、盧祖皋、史達(dá)祖、吳文英、蔣捷、王沂孫、張炎、周密、陳允平、張翥、楊基，皆具夔之一體?；蟮闷溟T者，或寡矣。”［詒］案：先生論詞，未嘗菲薄明人。
○不必以南宋壓倒明人
蓮子居詞話云：“詞至南宋始極其工，秀水創(chuàng)此論，為明人孟浪言詞者示刀圭，意非不足。夫北宋也，蘇之大，張之秀，柳之艷，秦之韻，周之圓融，南宋諸老，何以尚茲。”［詒］案：明人之孟浪，即北宋之粗疏，何必以南宋壓倒明人乎。
○毛稚黃論北宋詞
毛稚黃曰：“北宋詞之盛也，其妙處不在豪快，而在高健。不在艷褻，而在幽咽。”
○詞不宜質(zhì)實(shí)
張玉田云：“詞要清空，勿質(zhì)實(shí)。清空則古雅峭拔，質(zhì)實(shí)則凝澀晦昧。姜白石如野云孤雁，去來無蹤。夢窗如七寶樓臺(tái)，眩人眼目，拆下來不成片段。秦少游詞，體制淡雅，氣骨不衰，清麗中不斷意脈，咀嚼無滓，久而知味。晁無咎詞名冠柳，琢語平帖，此柳之所以易冠也。辛稼軒、劉改之作豪氣詞，非雅詞也。于文章余暇，戲弄筆墨為長短之句耳。康、柳詞亦自批風(fēng)抹月中來，風(fēng)月二字在我發(fā)揮，二公則為風(fēng)月所使耳。”［詒］案：以夢窗之才，尚不免質(zhì)實(shí)之弊，后之尚詞藻者，可知矣。揚(yáng)秦而抑柳，以辛劉為別派，自是確論。
○張功甫評(píng)梅溪詞
張功甫評(píng)梅溪詞云：“情詞俱到，織綃泉底，去塵眼中，有環(huán)奇警邁，清新間婉之長，而無離心池蕩淫之失。”［詒］案：梅溪、竹屋，去姜、張一間耳。
○宋人詞評(píng)
黃魯直云：“叔原樂府，寓以詩人句法，精壯頓挫，能動(dòng)搖人心，合者高唐洛神之流，下者不減桃葉團(tuán)扇。”
黃叔云：“耆卿長于纖艷之詞，然多近俚俗。”陳質(zhì)齋云：“柳詞格不高，獨(dú)音律諧婉，詞意妥貼，承平氣象，形容曲盡。尢工于羈旅行役。”
陳無己云：“東坡以詩為詞，如教坊雷大使之舞，雖極天下之工，要非本色。”周暉云：“豈無去國流離之思，殊覺哀而不傷。”
蔡伯世云：“子瞻詞勝乎情，耆卿情勝乎詞，情詞相稱者，惟少游而已。”張纟延云：“少游多婉約，子瞻多豪放。”
張文潛云：“方回樂府，妙絕一時(shí)，盛麗如游金張之堂，妖冶如攬嬙施之，幽索如屈、宋，悲壯如蘇、辛。”
張煥云：“美成詞撫寫物態(tài)，曲盡其妙。”張叔夏云：“美成詞渾厚和雅，善于融化詩句。”
黃叔云：“雅言精于音律，自號(hào)詞隱。發(fā)妙旨于律呂之中，運(yùn)巧思于斧鑿之外。平而工，和而雅。比諸刻琢句意而求精麗者遠(yuǎn)矣。”
陳質(zhì)齋云：“伯可詞鄙褻之甚。”沈伯時(shí)云：“伯可、耆卿，音律甚協(xié)，但未免時(shí)有俗語。”
范石湖云：“白石有裁云縫月之妙手，敲金戛玉之奇聲。”趙子固曰：“白石，詞家之申、韓也。”沈伯時(shí)云：“白石清勁知音，亦未免有生硬處。”
張叔夏云：“竹屋、白石、邦卿、夢窗，格調(diào)不凡，句法挺異，俱能特立清新之意，刪削靡曼之詞，自成一家。”
姜堯章云：“邦卿詞奇秀清逸，融情景于一家，會(huì)句意于兩得。”
沈伯時(shí)云：“夢窗深得清真之妙，但用事下語，太晦處，人不易知。”張叔夏云：“詞欲雅而正，志之所之，為物所役，則失其雅正之音。近代陳西麓，所作平正，亦有佳者。”
以上所錄，皆評(píng)宋人詞。非欲較其短長也，持是以讀諸家之詞，可以知所去取矣。以所得證古人之是非，而己之是非亦見，勿泛作詞評(píng)看。后錄評(píng)語，皆此例。
○劉熙載論各家詞
劉氏［熙載］詞概論各家詞，多中肯綮，匯錄之于左：
太白菩薩蠻、憶秦娥，張志和漁歌子，兩家一憂一樂，歸趣難名?；蜢`均思美人、哀郢，叟濠上莊近之耳。溫飛卿詞精妙絕人，然類不出乎綺怨。韋端已、馮正中諸家詞，流連光景，惆悵自憐，蓋亦易飄搖于風(fēng)雨者。若第論其吐屬之美，又何加焉。
馮延巳詞，晏同叔得其俊，歐陽永叔得其深。
宋子京詞，是宋初體，張子野始創(chuàng)瘦硬之體。
耆卿詞細(xì)密而妥溜，明白而家常，善于序事，有過前人。惟綺羅香澤之態(tài)，所在多有，故覺風(fēng)期未上耳。秦少游得尊前、花間遺韻，卻能自出清新。東坡詞雄姿逸氣，高軼古人，具神仙出世之姿。
叔原貴異，方回澹逸，耆卿細(xì)貼，少游清遠(yuǎn)。四家詞趣各別，惟尚婉則同耳。
周美成律最精審，史邦卿句最警煉。然未得為君子之詞者，周旨蕩而史意貪也。
稼軒詞龍騰虎擲，任古書中理語瘦語，一經(jīng)運(yùn)用，便得風(fēng)流天姿，是何異。
白石才子之詞，稼軒豪杰之詞。
白石詞幽韻冷香，令人挹之無盡。擬諸形容，在樂則琴，在花則梅也。陸放翁詞安雅清澹。劉改之詞狂逸之中自饒俊致。高竹屋爭驅(qū)白石，然嫌多綺語。
蔣竹山詞，未極流動(dòng)自然，洗煉縝密，語多創(chuàng)獲。其志視梅溪較貞，其思視夢窗較清。
玉田詞，清遠(yuǎn)蘊(yùn)藉，凄愴纏綿，大段瓣香白石。
○詞壞于秦黃周柳之淫靡
陶篁村自序云：“倚聲之作，莫盛于宋，亦莫衰于宋。嘗惜秦、黃、周、柳之才，徒以綺語柔情，競夸艷冶。從而效之者如厲焉。遂使鄭衛(wèi)之音，濫于六七百年，而雅奏幾乎絕矣。”［詒案：詞之壞，壞于秦、黃、周、柳之淫靡，非有巨識(shí)，孰敢議宋人耶。
○論容若詞
顧梁汾云：“容若詞一種凄婉處，令人不忍卒讀。人言愁我始欲愁。”陳其年云：“飲水詞，哀感頑艷，得南唐二主之遺。”
○論螺舟詞
丁藥園云：“螺舟詞能于無景著景，此意近人所未解。”
○論秋錦詞
曹升六云：“秋錦論詞，必盡掃蹊徑，嘗謂夢窗之密，玉田之疏，兼之乃工。”
○論樊榭詞
徐紫珊云：“樊榭詞生香異色，無半點(diǎn)煙火氣，如入空山，如聞流泉。”陳玉幾云：“樊榭詞清真雅正，超然神解。如金石之有聲，而玉之聲清越。如草木之有花，而蘭之花芬芳。”
○論琢春詞
陳玉幾云：“琢春詞，艷艷如月，亭亭若云。蕭然遇之，清風(fēng)入林，程物賦形，而無遺聲焉。至于審音之妙，鑰合尺圍，靡間絲發(fā)，昔人所稱神解者非耶。”
○南北二宋如文中之八家
陳曼生［鴻壽］衡夢詞序云：“夫流品別則文體衰，摘句圖而詩學(xué)蔽?；ㄢ忠d，爭價(jià)一字之奇。草堂噍殺，矜惜片言之巧?？姷拦缘洌r能圓通。是以耆卿騫翮于津門，邦彥厲響于照碧。至北宋而一變。石帚、玉田，理定而ゼ藻。梅溪、竹山，情密而引詞。詞至南宋又一變矣。”［詒］案：論書者謂初寫黃庭，恰到好處。詞自太白創(chuàng)始，至南唐而極盛，溫潤綺麗，后鮮其倫。南北二宋，其文中之八家乎。
○清詞選本
聽秋聲館詞話云：“余所見專輯本朝人詞者，宜興蔣京少瑤華集，華亭姚ぇ汀詞雅，吳江沈時(shí)楝吳門蔣重光詞選，均不免雅俗糅雜。惟青浦王蘭泉司寇國朝詞綜，選擇最為美備。然其書成于嘉慶初元，迄今已六十余年，即乾嘉以前亦多遺漏。余念兵燹以后，文字摧殘，雖無適于用，亦一時(shí)風(fēng)雅所系?！锞投克埃菜究芪慈脒x，而其人堪論定者，匯錄為國朝詞綜補(bǔ)六十卷。終以僻處海隅，搜羅未廣為憾。聞吳縣戈寶士明經(jīng)，有絕妙好詞。嘉善黃霽青太守有續(xù)詞綜之輯，所采定多佳什。”周季貺司馬云：“戈詞未刊，黃詞存藏黃韻珊大令處。”［詒］案：黃選已刊于湖北，易大令名矣。陶鳧香有詞綜補(bǔ)遺二十卷。
○宋詞各造其極
蔡小石［宗茂］拜石詞序云：“詞勝于宋，自姜、張以格勝，蘇、辛以氣勝，秦、柳以情勝，而其派乃分。然幽深眇，語巧則纖，跌宕縱橫，語粗則淺，異曲同工，要在各造其極。”［詒］案：此以蘇、辛、秦、柳與姜、張并論，究之格勝者，氣與情不能逮。
○詞非至南宋而敝
華亭宋尚木［徵］璧曰：“吾于宋詞得七人焉：曰永叔，其詞秀逸。曰子瞻，其詞放誕。曰少游，其詞清華。曰子野，其詞娟潔。曰方回，其詞新鮮。曰小山，其詞聰俊。曰易安，其詞妍婉。他若黃魯直之蒼老，而或傷于頹。王介甫之★削，而或傷于拗。晁無咎之規(guī)檢，而或傷于樸。辛稼軒之豪爽，而或傷于霸。陸務(wù)觀之蕭散，而或傷于疏。此皆所謂我輩之詞也。茍舉當(dāng)家之詞，如柳屯田哀感頑艷，而少寄托。周清真蜿蜒流美，而乏陡健?？挡膳艛⒄R，而乏深邃。其外，則謝無逸之能寫景，僧仲殊之能言情，程正伯之能壯采，張安國之能用意，萬俟雅言之能協(xié)律，劉改之之能使氣，曾純甫之能舒懷，吳夢窗之能疊字，姜白石之能琢句，蔣竹山之能作態(tài)，史邦卿之能刷色，黃色庵之能選格，亦其選也。詞至南宋而繁，亦至南宋而敝。作者紛如，難以概述。夫各因其資之所近，茍去前人之病，而務(wù)用其長，必賴后人之力也夫。”［詒］案：舉宋人詞不下數(shù)十家，可謂崇論閎議矣。而不及碧山、竹屋、玉田、草窗，何也。其評(píng)語亦不甚允當(dāng)。觀“詞至南宋而敝”一語，非篤論矣。
○常州派專尊美成
汪稚松云：“茗柯詞選，張皋文先生意在尊美成，而薄姜、張。至蘇、辛僅為小家，朱、厲又其次者。其詞貴能有氣，以氣承接，通首如歌行然。又要有轉(zhuǎn)無竭，全用縮筆包舉時(shí)事，誠是難臻之詣。”［詒］案：常州派近為詞家正宗，然專尊美成。今取美成詞讀之，未能造斯境也。
○詞有詩文不能造之境
郭頻伽云：“詞家者流，源出于國風(fēng)，其本濫于齊梁。自太白以至五季，非兒女之情不道也。宋之樂用于慶賞飲宴，于是周、秦以綺靡為宗，史、柳以華縟相尚，而體一變。蘇、辛以高世之才，橫絕一時(shí)，而憤末廣厲之音作。姜、張祖騷人之遺，盡洗艷，而清空婉約之旨深。自是以后，雖有作者，欲別見其道而無由。然寫其心之所欲出，而取其性所近，千曲萬折，以赴聲律，則體雖異，而其所以為詞者無不同也。”［詒］案：有韻之文，以詞為極。作詞者著一毫粗率不得，讀詞者著一毫浮躁不得。夫至千曲萬折以赴，固詩與文所不能造之境，亦詩與文所不能變之體，則仍一騷人之遺而已矣。
○淫詞艷語有害于人心風(fēng)俗
宗小梧司馬云：“香奩格非詞之正宗，可使大千世界迷人，同登覺路，吾欲比于洙泗正樂之功。”［詒］案：詞章之學(xué)，漢宋諸儒所不屑道。淫詞艷語，有害于人心風(fēng)俗不少，未始非秦七、黃九階之厲，此姜、張所以獨(dú)有千古也。
●卷六
◎六曰法
○南宋多堆積周琢之弊
蓮子居詞話云：“詞忌堆積，堆積近縟，縟則傷意。詞忌周琢，周琢近澀，澀則傷氣。”［詒］案：南宋以后諸家，率多此弊。此白石、玉田所以獨(dú)有千古也。
○詞宜渾成
俞仲茅云：“遇事命意，意忌庸、忌陋、忌襲。立意命句，句忌庸、忌澀、忌晦。意卓矣，而束之以音，屈音以就意，而意能自達(dá)者鮮。句奇矣，而攝之以調(diào)，屈句以就調(diào)，而句能自振者鮮。此詞之所以難也。”［詒］案：命意一時(shí)也，命句又一時(shí)也。屈音以就意，屈句以就調(diào)，則就意之時(shí)，即就調(diào)之時(shí)。枝枝節(jié)節(jié)而為之，未必渾成矣。
○賀黃公論詞
賀黃公曰：“詞之最丑者，為酸腐，為怪誕，為粗莽。以險(xiǎn)麗為貴矣，又須泯其鏤刻痕乃佳。”［詒］案：酸腐者，道學(xué)語也。怪誕者，荒唐語也。至粗莽，則蘇、辛之流弊，犯之甚易。若險(xiǎn)麗而無鏤刻痕，則仍夢窗一派，而未臻姜、張之絕詣也。
○詞貴得縮字訣
張砥中曰：“凡詞兩結(jié)最為緊要，前結(jié)如奔馬收韁，尚存后面地步，有往而不住之勢。后結(jié)如泉流歸海，回環(huán)通首，源流有盡而不盡之意。”［詒］案：此論兩結(jié)句固佳，然詞尤貴句句縮。得縮字訣可以作詞，非僅結(jié)句為然。
○順句必精警
又云：“一調(diào)中通首皆拗者，遇順句必須精警。通首皆順者，遇拗句必須純熟。此為句法之要。”［詒］案：遇拗句必純熟，人固知之。遇順句必精警，人或未知。然即知之，豈拗調(diào)之順句精警，而順調(diào)順句，遂不必警乎。
○用成語不如用造語
頻伽詞話云：“有拗調(diào)拗句，須渾然脫口，若不可不用此平仄聲者方為作手。如未能極工，無難，取成語之合者以副之，斯不覺其聱牙耳。”［詒］案：用成語若太腐，不如造語為佳。須知成語，即古人造語也。
○論語中用字
蓮子居詞話云：“詞有疊字，三字者易，兩字者難，要安頓生動(dòng)。詞有對(duì)句，四字者易，七字者難，要流轉(zhuǎn)圓愜。”［詒］案：三字者須不能減一字，兩字者須不能增一字，四字者不可似賦，七字者不可似詩。
○小令要節(jié)短韻長
張玉田云：“詞之難于小令，如詩之難于絕句。蓋十?dāng)?shù)句均要無閑字句。要有閑意趣，末又要有余不盡之意。”［詒］案：此所謂節(jié)短韻長也。［詞源中此條小令曲，宋人以長調(diào)為慢，短調(diào)為令，曰小令足徵后人之訛。］
○仇山村謂詞難于詩
仇山村曰：“世謂詞為詩之余，然詞尤難于詩。詞失腔，猶詩落韻，詩不過四五七言而止，詞乃有四聲五音均拍輕重清濁之別。若言順律舛，律協(xié)言謬，俱非本色。或一字未合，一句皆廢，一句未妥，一闋皆不光彩。信戛戛乎難之。”［詒］案：此猶兼四聲五音而言。
○古人專心致志為詞
郭頻伽云：“文章之事，各有所出，亦有所極。唐人以詩為樂章，尚有溫李之詞。五代及宋，別為一體。至南渡諸家，分寸刂合度，律呂精嚴(yán)，其矩森然秩然。一時(shí)為之渠帥者，皆有好古絕谷之姿，蕭遠(yuǎn)超邁之氣，而又于他文不工，獨(dú)工為此事，故其道大備。”［詒］案：此謂藝必專而后精，不獨(dú)詞為然。而古人之為詞，則專心致志，非僅以余力及之也。
○詞概論詞九則
詞概云：“詞之章法，不外相靡相蕩，如奇正、實(shí)空、抑揚(yáng)、開合、工易、寬緊之類是也。
詞中承接轉(zhuǎn)換，大抵不外紆徐半健，交相為用。所貴融會(huì)章法，按脈理節(jié)拍而出之。
空中蕩漾，是詞家妙訣，上意本可接入下意，卻偏不入，而于其間傳神寫照，乃愈使下意栩栩欲動(dòng)。
詞之為物，色香味，宜無所不具。以色論，有真色、有借色，借色每為俗情所艷。必先將借色洗盡，而后真色乃見也。
詞澹語要有味，壯語要有韻，秀語要有骨。
詞深于興，則覺事異而情同，事淺而情深。故沒要緊語，正是極要緊語，亂道語正是極不亂道語。
詞中用事，貴無事障?；抟?、膚也、多也、板也，此類皆障也。僻事熟用，熟事虛用，學(xué)有余而約以用之，善用事者也。乍敘事而間以理言，得活法者也。
詞尚清空妥溜，惟須妥溜中有奇創(chuàng)，清空中有沈厚，才見本領(lǐng)。
描頭畫角，是詞之低品。蓋詞有全體，宜無失其全，詞有內(nèi)蘊(yùn)，宜無失其蘊(yùn)。”
○詞源論煉字
張玉田詞源云：“句法中有字面，蓋詞中一個(gè)生硬字用不得，須是深加鍛煉，字字敲打響，歌誦妥溜，方為本色。如賀方回、吳夢窗，皆善于煉字面，多于溫庭筠、李長吉詩句中來。字面亦詞中之起眼處，不可不留意也。”［詒］案：詞中煉字，義山、飛卿稍為近之，昌谷則微嫌滯重矣。
○詞源論虛字
又云：“詞與詩不同，詞之句語有二字、三字、四字，至六字、七、八字者，若堆垛實(shí)字，讀且不通，況付之雪兒乎。合用虛字呼喚。單字如正、但、甚、任之類，兩字如莫是、還又、那堪之類，三字如更能消、最無、又卻是之類。此等虛字，卻要用之得其所。若能盡用虛字，句語自活，必不質(zhì)實(shí)。”［詒］案：更能消字未全虛。
○后人論詞不出詞源范圍
又云：“詞要清空，如夢窗之唐多令，白石之暗香、疏影、揚(yáng)州慢、一萼紅、琵琶仙、探春、八歸、淡黃柳等曲。詞又以意趣為主，如東坡水調(diào)歌、洞仙歌，王荊公桂枝香，白石暗香、疏影賦梅等曲。詞之用事亦最難，要體認(rèn)著題，融化不澀，用事不為事所使。至于詠物尤難，體認(rèn)稍真，則拘而不暢，模寫差遠(yuǎn)，則晦而不明。須收縱嚴(yán)密，用事合題，一段意思。全在結(jié)局，斯為絕妙。如史邦卿東風(fēng)第一枝春雪、綺羅香春雨、雙雙燕詠燕，白石暗香、疏影詠梅，劉改之沁園春美人指甲腳等曲。又簸弄風(fēng)月，陶寫性情，詞婉于詩。蓋聲出鶯吭燕舌間，稍近乎情可也。若鄰乎鄭衛(wèi)，與纏令何異。若能屏去浮艷，樂而不淫，是亦漢魏樂府之遺意。”又離情云：“情至于離，則哀怨必至，茍能調(diào)感愴于融會(huì)中，斯為得矣。全在情景交集，得言處意。”又云：“詞之語句，太寬則容易，太空則苦澀。如起頭八字相對(duì)，中間八字相對(duì)，卻用功著一眼，如詩眼亦同。若八字既緊練，上下句便合稍寬，庶不窒塞。約莫寬易，又著一句工致者，便覺精粹，此詞中之關(guān)鍵也。”又云：“詞不宜強(qiáng)和人韻。”又云：“大詞之料，可以斂為小詞。小詞之料，不可展為大詞。必是一句之意，引而為兩三句，或引他意入來，捏合成章，必?zé)o一唱三嘆。”［詒］案：后之論詞與作者皆不能出詞源所論之范圍。秦敦夫［恩復(fù)］刻是書跋云：“詞源一書，元明收藏家俱未著錄，故見者少。雖陳眉公秘笈載半卷，以為樂府指迷，又以陸輔之詞旨為指迷之下卷，承訛襲謬，幾乎佚逸。萬氏紅友、朱氏竹，俱未言及，其未見此書可知。”
○棠村詞
陸藎思云：“棠村詞極艷，而無綺羅香澤之態(tài)，所謂生香真色人難學(xué)也。”
○論詞絕句
聽秋聲館詞話云：“孫文靖［爾準(zhǔn)］有論詞絕句，厲樊榭亦有論詞絕句，臨桂朱小岑亦有論詞詩。”又云：“綜古今詩詞而論列之，貴有特識(shí)，尤貴持平。于古人寓微詞，而于今人多溢美，適形其陋。樊榭詩最為醇正。朱小岑悖謬，至論父之詞。文靖古少今多。然皆論定之人，至尤二娛則懷人詩耳。”
○詞有三蔽
歙金應(yīng)詞選后序云：“近世為詞，厥有三蔽。義非宋玉，而獨(dú)賦蓬發(fā)，諫榭淳于，而惟陳履舄。揣摩床第，污穢中篝，是為淫詞，其蔽一也。猛直奮末，分言析字，詼嘲則俳優(yōu)之末流，叫笑則市儈之盛氣。此猶巴人振喉以和陽春，黽蜮怒嗌以調(diào)疏越，是為鄙詞，其蔽二也。規(guī)模物類，依托歌舞，哀樂不衷其性，慮歡無與乎情。連章累篇，義不出乎花鳥，感物指事，理不外乎酬應(yīng)。雖既雅而不艷，斯有句而無章。其蔽三也。”［詒］案：此皆詞人之通病，即詩人何嘗不蹈此弊，作詞者當(dāng)廢然返矣。
○各家詞序
吳人露蟬詞序云：“詞者既限之長短，復(fù)拘以聲律。片言未協(xié)，則病其啞鐘，只字未諧，則譏同濕鼓。故必選勝以定質(zhì)，蕩滓以證音。而后宛轉(zhuǎn)入情，案衍式度。蓋閭娥之產(chǎn)，非繪為纂繹，不能見其娥妒嬴也，般輸之巧，非漸乎矩鑿，不能美乎輪奐也。”又銀藤詞序云：“倚聲之道，雅正為難。質(zhì)實(shí)者連蹇而滯音，浮華者苛縟而喪志。其或猛起奮末，徒規(guī)于虎賁，陰淫案衍，漸流為爨弄。翩其返矣，又何稱乎。”又竹滬漁唱序云：“詞之道情欲其幽，而韻欲其雅。摹其履舄，則病在淫哇。雜以箏琵，則流為傖楚。”又嚴(yán)敘云：“以綺麗之傷骨，而力洗纖，以奮勵(lì)之滯音，而務(wù)懲偏宕。采湘丸以植骨，援飚藹以流竭。騰其余絢，足煥采于云藍(lán)，習(xí)其恒姿，亦奮秀于山綠。”又陳敘云：“詞以韻流，當(dāng)效玉田之雅。詞以情勝，須兼竹屋之疾。”以上各序，雖就各家之長而被以腴詞，其所論，實(shí)倚聲家矩也。
○詞綜續(xù)編序
錢塘諸遲菊［可寶］詞綜續(xù)編序云：“詞選之難，厥弊有五。夫其翠謔紅笑，好搜艷歌，粉怨珠啼，但羅研唱。漲志丁娘之索，塞耳秀師之呵。雅音不存，哇響競奏。古怨寫意，閑情署題。此則強(qiáng)須眉之客，涂飾粉黛，襲閨房之語，評(píng)騭履舄。此一弊也?；蛘叱C宗辛、劉，蔑視秦、柳。累牘塊磊，乏縱橫之才，連篇■囂，無雄知之氣。謂寶瑟不韻，矜其箏琶，謂瓊琚可捐，崇其冠劍。斯猶甕牖奇士，引怒<圭黽>為鼓吹，幽并少年，結(jié)屠狗而賓客。此一弊也。乃至抗心邁古，肆力式靡。吹花嚼蕊，相炫虛華。范水模山，自詫澹遠(yuǎn)。鮮姜、史之清俊，守郊、島之寒儉。韻要眇而不幽，思纏綿而不盡。是謂宋子名句，僅此蘋末見賞，南威淑姿，必以蓬葆稱微。此又一弊也。握玉塵者，惑清談之習(xí)，唱銅者，忘正始之原。鬲指之聲，訾石帚多事，煞尾之字，以夢窗太嚴(yán)。取快喉舌，毀棄鐘呂。又何啻冠笏倚胡床之座，弦袍攙羯鼓之撾。是曰逾閑，難語同律。則亦一弊也。又吹求過刻，鶩博或夸。光耀沉落，非無天外一鶴之表，聲氣標(biāo)榜，不皆春初萬花之觀。謝客山居，未登削簡，南郭朝位，乃備吹竽。況之潮汐鮮流，則羼雜蚌蠣，培婁孤峙，而希樹松柏。此賢者之過，亦一弊也。”［詒］案：此節(jié)當(dāng)與金應(yīng)詞序，后先參看。
○詞要立意新
楊守齋作詞五要：“第五，要立意新。”［后人填詞止此耳，務(wù)求尖新，不近自然便俗。楊升庵、王州諸君正自不免。詒］案：立意亦在作詞五要之列，然后知辨宮商者腐詞讕語，亦不足言詞也。
○碧山詠物有君國之憂
皋文詞選云：“碧山詠物諸篇，皆有君國之憂。漸新痕懸柳，詠新月一篇，喜君有恢復(fù)之志，而惜無賢臣也。殘雪庭除，梅花一篇，傷君臣宴安不思國恥，天下將亡也。玉局歌殘，榴花一篇，言亂世尚有人才，惜世不用也。”［詒］案：此解亦古人所未有。而詞家之有少陵，亦倚聲家所亟欲推尊矣。
○詞要放得開收得回
詞要放得開，最忌步步相逢。又要收得回，最忌行行愈遠(yuǎn)。必如天上人間，去來無跡，方妙。
○就詞字之意論詞
包慎伯大令［世臣］月底修簫譜序云：“意內(nèi)而言外，詞之為教也。然意內(nèi)不可強(qiáng)致，言外非學(xué)不成。是詞說者，言外而已，言成則有聲，聲成則有色，色成而味出焉。三者具，則足以盡言外之才矣。若夫成人之速者，莫如聲，故詞名倚聲。聲之得者，又有三，曰清、曰脆、曰澀。不脆則聲不成，脆矣而不清，則膩。清矣而不澀，則浮。屯田、夢窗不以清傷氣，淮海、玉田以不澀傷格，清真、白石則能兼之矣。六家于言外之旨得矣，以云意內(nèi)，惟白石、玉田耳?；春r(shí)時(shí)近之，清真、屯田、夢窗皆去之彌遠(yuǎn)，而俱不害為可傳者，則以其聲之幺眇鏗磐，惻惻動(dòng)人，無色而艷，無味而甘故也。”［怡］案：就詞字之意以論詞，本說文以解經(jīng)，而意內(nèi)言外兩層，說得確切不移，實(shí)發(fā)前人所未發(fā)。至聲字獨(dú)取清脆澀三聲，而證以各名家之詞，學(xué)者循之，亦不入歧途矣。
○詞繹論襯字不可少
詞繹云：“中調(diào)長調(diào)轉(zhuǎn)換處不欲全脫，不欲明粘，如畫家開合之法，須一氣而成，則神味自足，以有意求之不得。”又曰：“長調(diào)最難工，蕪累與癡重同，襯字不可少，又忌淺熟。”又曰：“詞中對(duì)句，正是難處，莫認(rèn)作襯句。至五言對(duì)句，七言對(duì)句，使觀者不作對(duì)句尤妙。”［詒］案：詞繹系劉氏公<甬戈>［體仁］著，亦國初人，而中有襯字不可少之語，萬氏何以不知詞有襯字也。
○沈謙論語
沈東江［謙］云：“小調(diào)要言短意長，忌尖弱。中調(diào)要骨肉停勻，忌平板。長調(diào)要操縱自如，忌粗率。能于豪爽中著一二精致語，綿婉中著一二激勵(lì)語，尤見錯(cuò)綜。”又云：“白描不可近俗，修飾不可太文，生香活色，在即離之間，不特難知，亦難言。”又云：“僻詞作者少，宜渾脫乃近自然。常調(diào)作者多，宜生新斯能振動(dòng)。”又曰：“詞要不亢不卑，不觸不悖，驀然而來，悠然而逝。立意貴新，設(shè)色貴雅，構(gòu)局貴變，言情貴含蓄，如驕馬弄銜而欲行，粲女窺簾而未出，得之矣。”［詒］案：以上四則，填詞之道，思過半矣。
●卷七
◎七曰境
○詩詞曲意境各不同
王阮亭云：“或問詩詞分界，余曰：‘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shí)燕歸來’，定非香奩詩。‘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定非草堂詞。”［詒］案：會(huì)真記之“碧云天，黃花地”，非即范文正之“碧云天，紅葉地”乎。詩詞曲三者之意境各不同，豈在字句之末。
○張祖望引句不當(dāng)
張祖望曰：“詞雖小道，第一要辨雅俗。結(jié)構(gòu)天成，而中有艷語、雋語、豪語、苦語、癡語、沒要緊語，如巧匠運(yùn)斤，毫無痕跡，方為妙手。古詞中，如‘秦娥夢斷秦樓月’，‘小樓吹徹玉笙寒’，‘香老春無價(jià)’，‘償盡迷樓花債’，艷語也。‘對(duì)桐陰滿庭清晝’，‘任老卻蘆花，秋風(fēng)不管，有夢來去’，‘不怕江闌住’，雋語也。‘試問琵琶，煙沙外、怎生風(fēng)色’，‘河星瀲滟晴云熱’，‘月輪桂老’，‘搗破珠胎’，‘柳鎖鶯魂’，奇語也。‘卷起千堆雪’，‘任天河水瀉流乾銀汁’，‘易水瀟瀟西風(fēng)冷，滿庭衣冠似雪’，豪語也。‘淚花落枕紅棉冷’，‘黃昏卻下瀟瀟雨’，‘楊柳梢頭能有春多少’，‘斷送一生憔悴’，‘能銷幾個(gè)黃昏’，若語也。‘牡丹開后，望到如今’，‘惟有樓前流水’，‘應(yīng)念我終日凝眸’，‘倘后夜暗風(fēng)凄雨，再休來小窗悲訴’，癡語也。‘這次第、怎生一個(gè)愁字了得’，‘怕無人料理黃花’，‘等閑過了，一寸相思千萬結(jié)，沒個(gè)安排處’，沒要緊語也。略拈一二。至如‘密約佳期’，‘把燈撲滅’，‘巫山云雨’，‘好夢歡’等，字面惡俗，不惟不佳，亦君子所不屑道。”［詒］案：種種語于所引句，有未切當(dāng)處。
○詞概論詞四則
詞概云：“詞有點(diǎn)染，耆卿雨淋鈴云：‘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jié)。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fēng)殘?jiān)隆?#8217;上二句點(diǎn)出離別冷落，今宵二句乃就上二句染之，點(diǎn)染之間，不得有他語相隔，隔則警句亦成死灰矣。”［詒］案：點(diǎn)與染分開說，而引詞以證之，閱者無不點(diǎn)首。得畫家三昧，亦得詞家三昧。
詞以煉章法為隱，煉字句為秀，秀而不隱，猶百明珠，而無一線穿也。
詞之妙莫妙于以不言言之，非不言也，寄言也。如寄深于淺，寄厚于輕，寄勁于婉，寄直于曲，寄實(shí)于虛，寄正于余，皆是。
司空表圣云：“梅止于酸，鹽止于堿，而美在酸堿之外。”嚴(yán)滄浪云：“妙處透徹玲瓏，不可湊泊，如水中之月，鏡中之象。”此皆論詩也，詞亦以得此境為超詣。
○毛大可鶴門詞序
毛大可鶴門詞序云：“大抵詞必有意、有調(diào)、有聲、有色，人人知之。若別有氣味，在聲色之外，則人罕知者。驟得鶴門詞，適久客初歸，心思迷煩之際，不辨其何意、何調(diào)、何聲、何色。而徘徊纏綿，心煩意擾，一若醉里思鄉(xiāng)，燭連顧影，使人葛不可解。在昔莊皇帝入宮，宮人焚色目所貢鵲腦。時(shí)方簡文書，忽若醉夢間，迷頓生，憧憧然，既而漸甚。亟命撤其焚而擯其貢，當(dāng)其時(shí)未嘗有所聞、有所見也，鶴門詞猶是矣。”［詒］案：此固詞之妙境也，而亦文之妙境，不言佳而詞可想矣。鶴門詞未克見，其佳果如是乎。
○黃魯直評(píng)東坡詞
黃魯直評(píng)東坡缺月掛疏桐詞云：“語意高妙，似非吃煙火食人語。非胸中有萬卷書，筆下無點(diǎn)塵俗氣，孰能至此。”［詒］案：此非抬高詞人身分，實(shí)古人獅子搏兔，亦用全力。非同后人浮光掠影也。
○董蒼水評(píng)玉叔慢詞
董蒼水云：“玉叔慢詞多商羽之音，如秋★拂林，哀泉?jiǎng)盂帧Ｐ×顒t如新箏乍調(diào)，雛鶯初囀，尖佻新艷。”
○黃★堂評(píng)對(duì)琴詞
黃★堂云：“對(duì)琴詞，如入武夷啖荔枝，鮮美獨(dú)絕。又如饌設(shè)江瑤柱，與群肴錯(cuò)迥別。”
○黃韻甫評(píng)憶云詞
黃韻甫云：“憶云詞，古艷哀怨，如不勝情，猿啼斷腸，鵑淚成血，不知其所以然也。”
○潘功甫評(píng)閏生詞潘功甫云：“閏生詞，如踏雪孤嶺，落花空潭，口香莓苔，食冷煙火。”
○錢筱南評(píng)白坡詞
錢筱南云：“白坡詞，婉約清空，纏綿深致，無紛然雜出之語，有往復(fù)不已之思。”
○黃韻甫評(píng)惺齋詞
黃韻甫云：“惺齋詞，如曉霞媚樹，春水浮花，極幽艷蕩漾之致。”
○曹育玉壺買春詞序
吳縣曹稼山［育］玉壺買春詞序，頗得詞之三昧，文亦峭潔，因截錄之。“嗚呼，天下傷心之致多矣，于時(shí)為秋，在月為夜，為月榭之笛，為嚴(yán)城之鼓，為空庭之脫葉，為斷垣之寒蛩。睇邈空以神蕊，觸古怨以淚滋，哽咽喉衤金，難攄簡素。故欲曲折達(dá)意，庶幾倚聲能之。側(cè)帽、長蘆二集，咸極其忄旨。后之君子，引商刻羽，度合寸刂分，非不秩然，以嚴(yán)矩。然而真靈不與，哀樂不存，徒累<壹>費(fèi)之詞，未極遠(yuǎn)姚之韻。讀買春而快然矣，旁糅群雅，不因一家。海以大之有蘇，淵以沈之有張，濤以雄之有稼軒，平以遠(yuǎn)之有竹屋，氵紋蜃氣以綺之有夢窗，纏綿菀結(jié)以赴之有石帚。冷汰眾制，煦以鮮華，芬芳百家，自成馨逸。迫焉無漠，渾而不流，如彼秦尊是生澹，如彼豳是生希，如彼空梁曲徑是生幽，如彼銑溪瓊岳是生澀。故言其連忭，則雜組之成錦，逋峭則寒鏡之瘦夜，委婉則細(xì)石之凌亂，雋蓄則哀泉之鳴湍，神韻則美人之遲來，慨吊則良朋之孤往。牢騷離別之際，徘徊生死之間，直舉胸臆，非有依傍，納蘭、秀水以來，斯為造極矣。”
○楊蕓士州倡和序
楊蕓士［文蓀］州倡和序云：“體物則課虛叩寂，畫冰鏤塵，幽思宜搜，微旨獨(dú)引。紅情綠意，蓮波寫愁。疏影暗香，梅格入畫。麗不染俗，巧不近纖。離貌追神，工如之何矣。賦景則銜彼山川，命茲毫素?；脑豕?，躑躅斜陽。野渡尋秋，蒼茫遠(yuǎn)水。曉風(fēng)殘?jiān)?，霽色冷光。雅擅白描，能傳清景。妍心妙手，雋如之何矣。”［詒］案：詞之言情，乃詩之賦體也。詞一作賦體，則直陳其事，有是詞乎。比興二體，不外體物賦景二事。是序論二事，亦可謂無妙不臻，極詞人之能事矣。
○趙秋ぎ花簾詞序
趙秋ぎ［慶熹］花簾詞序云：“無歲而無落花也，無處而無芳草也，無日而無夕陽明月也。然而古今之能言落花芳草者幾人，古今之能言夕陽明月者幾人，則甚矣寫物之難，寫愁之難也?；ê熤魅斯こ钫咭?，詞則善寫愁者。不處愁境，不能言愁。必處愁境，何暇言愁。栩栩然，荒荒然，幽然，悄然，無端而愁，即無端其詞。落花也，芳草也，夕陽明月也，皆不必愁者也。不必愁而愁，斯視天下無非可愁之物，斯主人之所以能愁，主人之詞所以能工。”［詒］案：此專言愁，固作詞者之妙境，而即讀詞者之佳話也。
○吳人紅豆詞序
“駐楓煙而聽雁，艤葭水而尋漁。短徑遙通，高樓近接。琴橫春薦，雜花亂飛。酒在秋山，缺月相候。此其境與詞宜。金迷紙醉之娛，管語絲哇之奏，浦遺余佩，釵掛臣冠。滿地蘼蕪，夕陽如畫。隔堤楊柳，紅窗有人。此其情與詞宜。此人紅豆詞敘。”［詒］案：詩與文，不外情境二字，而詞家之情境，尤有所宜，此序長言之未足也。
○姚梅伯綠箋詞序
姚梅伯［變］綠箋詞云：“一曰綺而不靡，一曰典而不滯，措詞幽雋，亦詞家之妙境，因錄之。當(dāng)其夕綺披紛，春小系夢，笛尾聲涕下，煙心醉慵。延淥水以蕩懷，引眉絲以結(jié)語。背花憑鏡，纖{髟肖}波。兜燕坐衣，素襟橫雪。離合者影，嬋媛其姿，玉曼難鐫，柱嫻可賦。為之犀梳櫛玉，<>管題紈。羅帳燈昏，三更畫樓之語，橫塘月落，一笏遙天之峰。蓋綺而不靡者，情之止乎義也。風(fēng)騷斯擅，體繪亦工。揚(yáng)造化為波瀾，植理為根柢。搓云接線，游絲裊來。扌裊麝成塵，鞠香浮去。涂鴉學(xué)劍，而真宰愁權(quán)。引蟻穿珠，而鬼工妒巧。都尉之鴛鴦比翼，魏收之蛺蝶五銖。張郎花影之弄，柳婿微云之抹。罔不潔逾水瀹，爛擬觚雕。陽和蓄于寸心，優(yōu)曇噴薄，萌田于尺楮，芍藥蟬嫣。蓋典而不滯者，韻之余于文也。”
○姚梅伯鷗波詞序
又歐波詞序五節(jié)，可擬詞品之五，觀其揎袖整瑟，拈釵播簧。賺鶯飛來，掛簾額之鏡子?？只ㄋ?，拭屏角之煙痕。其柔膩也?；驈?fù)養(yǎng)麝半溫，試酒微醉。遠(yuǎn)岫微霽，比淺翠于初苔。美人秋病，量窄腰以弱燕。其疏秀也。若夫室白無滓，天青不去。素月到潭，濯波姑射之魄。紅玉在掌，溫如太真之膚。其明潤也。至于顧影自憐，凝情移世。脫楓亭之荔殼，櫻桃可奴。結(jié)苕溪之歐盟，菡萏為佩。其俊逸也。抑且淑兮若思，迥乎無盡。關(guān)中行馬之路，蕭蕪未黃。湘上夕陽之樓，闌干有絮。其綿遠(yuǎn)也。”
○姚梅伯次柳詞序
又次柳詞云：“有登臨之作，有游宴之作，有投贈(zèng)感懷之作，亦可補(bǔ)詞品之未及。”登臨云：“浮舸江湖，策馬崖壑。落日橫野，憂從中來。芳蘺照襟，春若可掇。脫劍于吳公子墓，試釣于韓王孫亭。朝游九峰，蘿澗尋鶴。夕下京峴，霜燈聽鐘。貰宅姑胥，寄★茂苑。破楚之門，上有荒云。酲桐之園，鞠為茂草?！铩锕褠偅豕盘榱?。”游宴云：“綺懷偶引，結(jié)客巷游。珠樓高甍，乳燕雙囀。水ヶ照屏，落花來媚。青蟲若ㄠ，酒氣逼燈。銀甲一，箏語潛送。凝情相許，綺扇索題。染春波以靡蕪，寄頑艷于子夜?；蛏徥姨邮?，菊社開禊。新芡剝素，肥蟹擘紫。清言不倦，玉塵與忙。密醉思?xì)w，犢車猶系。”投贈(zèng)感懷云：“五陵氣豪，俠盛交廣?？c所納，滿乎東南。孟郊性介，與韓忘形。亦有嵇阮，金蘭為契。傾蓋片語，憐美人之目成。一日不見，解瓊瑰以密贈(zèng)。至于安陽折柳，送客盡情之橋。少陵聽鳥，寄夢渭北之樹。帝子已去，寸腸九回。高臺(tái)偶憑，蔓煙千里。逝湘無鯉魚之信，明河斷鵲之染。青山阻歡，紅豆寫。”
○姚梅伯花詞序
“好謀而曼，習(xí)率而俳，競讕哆而粗坌，皆詞之蠹也。若規(guī)式兩白，粉澤二窗，自斷心根，私附賓貌，抑惑焉。風(fēng)弄林葉，態(tài)無一同。月當(dāng)流波，影有萬變。形聲至眇，委乎自然。靜氣相抱，可得其理。”此姚梅伯花詞敘，語亦簡當(dāng)。
○姜汝長論毛大可詞
姜汝長論毛大可詞云：“其旨精深，其體溫麗。戶網(wǎng)粘蟲，枕聲停釧。吹苦唇朱之落，夢歡愁臂紅之消。腰庸結(jié)帶，時(shí)作縈回。鏡喜看花，暗相轉(zhuǎn)側(cè)。此其靡曼之瑋詞，夫豈纖庸之逸調(diào)。”［詒］案：此論可入詞之綿邈品，毛詞不足以當(dāng)之。
○杜成之評(píng)元時(shí)可董國華詞
杜成之評(píng)元時(shí)可詞云：“如絮浮水，如荷涇露，縈旋流轉(zhuǎn)，似沾非著。”又董國華二白詞序云：‘瑯然清圓，一唱三嘆。如冷風(fēng)過林，自協(xié)流徵。涼月暉席，都成秋痕。攄芬芳悱惻之懷，極哀艷騷屑之致。雪滌凡響，棣通太音。萬塵息吹，一真孤露。度以橫竹，當(dāng)飛奇聲。和之弦桐，居然流水。“［詒］案：二評(píng)，皆當(dāng)入詞之清逸品。
○蔡小石拜石詞序
蔡小石拜石詞序云：’夫意以曲而善托，調(diào)以杳而彌深。始讀之則萬萼春深，百色妖露。積雪地，余霞綺天。此一境也。再讀之，則煙濤Е洞，霜飆飛搖。駿馬下坂，泳鱗出水。又一境也。卒讀之，而皎皎明月，仙仙白云。鴻雁高翔，墜葉如雨。不知其何以沖然而澹，然而遠(yuǎn)也。”［詒］案：始境情勝也，又境氣勝也，終境格勝也。
○詞繹論詞與古詩同義
詞繹云：“詞有與古詩同義者，‘瀟瀟雨歇’，易水之歌也。‘自是天涯’，麥{艸漸}之詩也。‘又是羊車過也’，團(tuán)扇之辭也。‘夜夜岳陽樓中’，日出當(dāng)心之志也。‘已失了春風(fēng)一半’，鯢居之諷也。‘瓊樓玉宇’，天問之遺也。詞又有與古詩同妙者，‘問甚時(shí)同賦三十六陂秋水’，即灞岸之興也。‘關(guān)河冷落，殘照當(dāng)樓’，即敕勒之歌也。‘危樓云雨上，其下水扶天’，即明月積雪之句也。‘燕子樓空，佳人何在，空鎖樓中燕’，即平生少年之篇也。”［詒］案：專寫閨幃者，亦知此境界否。
○填詞不可不知界限
柴虎臣云：“旨取溫柔，詞歸蘊(yùn)藉。昵而閨帷，勿浸而巷曲，勿墮而村鄙。”又曰：“語境則咸陽古道，汴水長流。語事則赤壁周郎，江州司馬。語景則岸草平沙，曉風(fēng)殘?jiān)?。語情則紅雨飛愁，黃花比瘦。”［詒］案：填詞者各有界限，不可不知。
○如冠九以禪喻詞
如冠九［山］都轉(zhuǎn)心庵詞序云：“‘明月幾時(shí)有’，詞而仙者也。‘吹雛一池春水’，詞而禪者也。仙不易學(xué)，而禪可學(xué)。學(xué)矣，而非棲神幽遐，涵趣寥曠，通拈花之妙司，窮非樹之奇想，則動(dòng)而為沾滯之音矣。其何以澄觀一心，而騰踔萬象。是故詞之為境也，空潭印月，上下一澈，屏智識(shí)也。清磬出塵，妙香遠(yuǎn)聞，參凈因也。鳥鳴珠箔，群花自落，超圓覺也。”［詒］案：以禪喻詞，又為詞家辟一途。羚羊掛角，香象渡河，知不僅為詩喻矣。
○譚仲修明鏡詞序
譚仲修大令［廷獻(xiàn)］明鏡詞敘云：“江君某賦士不遇，憔悴婉篤而無由自見于世，于是玲瓏其聲，有所不敢放，屈曲其旨，有所不敢章。為長短言數(shù)卷，退然不欲附于著作之林，而無靡曼奮末之病，杳杳乎山水之趣，花草之色。夫聲至于不敢放，至于不敢章，是亦離騷小雅之意，而出之勞人思婦之口乎。吾顧世之為詞者，同臻斯境也。”
●卷八
◎八曰品
○郭頻伽詞品十二則
△幽秀
千崖，一壑深美。路轉(zhuǎn)峰回，忽見流水。幽鳥不鳴，白云時(shí)起。此去人間，不知幾里。時(shí)逢疏花，媚若處子。嫣然一笑，目成而已。
△高超
行云在空，明月在中。瀟瀟秋雨，冷冷好風(fēng)。即之愈遠(yuǎn)，尋之無蹤。孤鶴獨(dú)唳，其聲清雄。眾首俯視，莫窮其通。回顧藪澤，翩哉飛鴻。
△雄放
海潮東來，氣吞江湖?？祚R斫陣，登高一呼。如波軒然，蛟龍牙須。如怒鶻起，下盤浮圖。千里萬里，山奔電驅(qū)。元?dú)獠凰?，乃與之俱。
芙蓉初花，秋水一半。欲往從之，細(xì)石凌亂。美人有言，玉齒將粲。徐拂寶瑟，一唱三嘆。非無寸心，繾綣自獻(xiàn)。若往若還，豈曰能見。
△清脆
美人滿堂，金石絲簧。忽擊玉磬，遠(yuǎn)聞清揚(yáng)。韻不在短，亦不在長。哀家一梨，口為芳香。芭蕉灑雨，芙蓉拒霜。如氣之秋，如冰之光。
△神韻
雜花欲放，細(xì)柳初絲。上有好鳥，微風(fēng)拂之。明月未上，美人來遲。卻扇一顧，群妍皆媸。其秀在骨，非鉛非脂。渺渺若愁，依依相思。
△感慨
人生一世，能無感焉。哀來樂往，云浮鳥仙。銅駝巷陌，金人歲年。鉛華迸淚，雞裂弦。如有萬石，入以肺肝。夫子何嘆，唯唯不然。
△奇麗
鮫人織綃，海水不波。珊瑚觸網(wǎng)，蛟龍騰梭。明月欲墮，群星皆。凄然掩泣，散為明珠?？椗率?，云霞交鋪。如將卷舒，貢之太虛。［此則下半換韻。］
△含蓄
好風(fēng)東來，幽鳥始ミ。陽春在中，萬象皆動(dòng)。一花未開，眾綠入夢。口多微詞，如怨如諷。如聞?dòng)竦眩熳鲾?shù)弄。望之邈然，鶴背云重。
△逋峭
清霜警秋，微月白夜。其上孤峰，流水在下。幽鳥欲窮，乃見圖畫。愜心動(dòng)目，喜極而怕。跌宕容與，以觀其罅。翩然將飛，尚復(fù)可跨。
△艷
雜組成錦，萬花為春。五醞酒釅，九華帳新。異彩初結(jié)，名香始薰。莊嚴(yán)七寶，其中有人。飲芳食菲，摘星扶云。偶然咳唾，名珠如塵。
△名雋
名士揮塵，羽人禮壇。微聞一語，氣如幽蘭。荷雨初歇，松風(fēng)夏寒。之子何處，秋山。萬籟俱寂，惟聞?dòng)耐摹Ｇf咽，奉君一丸。
○楊伯夔續(xù)詞品十二則
△輕逸
悠悠長林，曉暉。天風(fēng)徐來，一葉獨(dú)飛。望之彌遠(yuǎn)，識(shí)之自微。疑蝶入夢，如花墮衣。幽弦再終，白云逾希。千里飄忽，鶴翅不肥。
△獨(dú)造萬山ЛЛ，回風(fēng)蕩寒。決眥千仞，飲云聞湍。龍之不馴，虹之無端?；坑鹨拢堆岳仔?。洞庭隱鱗，蒼梧逸猿。元?dú)夥肿?，?chuàng)此奇觀。
△凄緊
送君長往，懷君思深。白日欲墮，池臺(tái)氣陰。百年寸暉，徘徊短吟。松篁幽語，獨(dú)客泛琴。聆彼七弦，瀟湘雨音。落花醉枝，凄入燕心。
△微婉
之子曉行，細(xì)客香送。時(shí)聞春聲，百鳥含ミ。林花初開，蜂須欲動(dòng)。美人何許，短琴潛弄。明明無言，冷冷如諷。卷簾緣陰，微雨思?jí)簟?br> △閑雅
疏雨未歇，輕寒獨(dú)知。茶煙化青，煮藤一枝。秋老茅屋，檐掛蟲絲。葉丹苔碧，酒眠悟詩。飲真抱和，仙人與期。其曰偶然，薄言可思。
△高寒
俯視苔石，行歌長松。千葉萬吹，懔然噓東。返風(fēng)乘虛，餐煙太蒙。矯矯獨(dú)往，落落希蹤。夜開元關(guān)，蕩聞天鐘。光滿眉宇，與半相逢。
△澄澹
空波凌天，鳴簪叩舷。鷺鶯立雨，浪花一肩。采采白蘋，江南曉煙。覓鏡照春，逢潭寫蓮。漁舟往還，相忘千年。佳語無心，得之自然。
△疏俊
卓卓野鶴，超超出群。田家敗籬，幽蘭愈芬。意必求遠(yuǎn)，酒不在醇。玉山上行，疏花角巾。短笛快弄，長嘯入云。軒軒霞舉，須眉勝人。
△疏瘦
悵焉獨(dú)邁，そ予隱憂。司出系表，天地可求。亭亭危峰，倒影碧流。空山Ё寒，老梅古愁。味之無腴，揖之寡儔。遙指木末，一僧一樓。
△精煉
如莫邪劍，如百煉鋼。金石在中，匪曰永藏。钅術(shù)心掏胃，韜神斂光。水為沉流，星無散芒。離離九疑，郁然深蒼。萬棄一取，巨虛錦囊。
△靈活
天孫弄梭，腕無暫停。麻姑擲米，走珠跳星。荷露入握，菊香到瓶。如泉過山，如屋建瓴。虛籟集響，流影幻形。四無人語，佛閣一鈴。
○江順詒續(xù)詞品二十則
昔隨園補(bǔ)詩品三十二首，謂前人標(biāo)妙境，未寫苦心，特為續(xù)之。［詒］于詞品，亦同此論，因仿其意得二十首。
△崇意
詩尚諷諭，詞貴含蓄。綺麗單辭，支離全局。七寶樓臺(tái)，炫人耳目。叩厥本原，毫無歸宿。其貌如花，其味如木。一覽無余，奚庸三復(fù)。
△用筆
無波不回，無露不垂。得縮字訣，是謂之詞。弩張劍拔，雨驟風(fēng)馳。雄而且健，竊恐非宜。用我五色，組彼千絲。但求羚角，莫畫燕支。
△布局
名園之樹，國手之棋。起復(fù)相應(yīng)，疏密得宜。峰腰云斷，水面風(fēng)移。千崖萬壑，尺幅見之。求方必矩，元刂圓必規(guī)?？讨蹮o劍，趁韻非詩。
△劍氣
游絲初起，微風(fēng)縈絆。輕煙裊空，浮云瀲滟。吹之蘭芳，凝之露泫。云龍盤旋，倏隱倏見。若決江河，如制雷電。一往無前，神豈能煉。
△考譜
宮商莫辨，喉齒不分。競競上去，是韻非音。天籟人籟，長吟短吟。自在流出，杳不可尋。勿以箏琵，而廢瑟琴。樂府之遺，窺古人心。
△尚識(shí)
風(fēng)雅之調(diào)，離騷之篇。美人香草，十九寓言。涂抹脂粉，綴拾釵鈿。深情往復(fù)，密意纖綿。誤為綺語，已落言筌?？虅澪⑽铮鶡o取焉。
△押韻
千鈞之重，一發(fā)系之。萬人之眾，一將馭之。句有長短，韻無參差。一字未穩(wěn)，全篇皆疵。曲之有板，師之有旗。位置自然，雖巧何為。
△言情
是桓子野，是王伯興。不知所起，人孰能無。如飲篤耨，如醉醍醐。樓頭柳遠(yuǎn)，海上琴初。綿綿有恨，渺渺維余。蠶絲難割，春水何如。
△戒褻
郎居城北，妾在墻東。眉語通翠，心曲傳紅。是為淫哇，見屏宗工。裝來翡翠，薰透芙蓉。秦七黃九，情之所鐘。泥犁未墮，亦可憐蟲。
△辨微
是清非矯，是新非巧。是淡非枯，是空非佻。辨之幾希，得之窈渺。一息紛，一絲裊裊。體判才華，句矜豐調(diào)。吹影鏤塵，是為恰好。
△取徑
小舟沿溪，岸夾桃花。石梁飛渡，飯飽胡麻。別有天地，是耶非耶。峰之九曲，路之三叉?？梢元?dú)往，可以移家。津如許問，請(qǐng)泛仙槎。
△振采
珊瑚鏡檻，翡翠釵梁。中有仙人，霞佩云裳。剝膚存液，刮垢磨光。千狐之腋，百和之香。明珠的，寶玉輝煌。余霞成黛，寒星射芒。
△結(jié)響
觀廬山瀑，聽廣陵濤。可以駭俗，未足含毫。春之嬌鳥，秋之寒蜩。碎玉清脆，蒺葉習(xí)騷。曲終笛裂，風(fēng)過瓊敲。孤猿三峽，一鶴九皋。
△善改
機(jī)忌其滯，筆貴乎靈。已安一字，仍數(shù)莖。金樽滿滿，檀板輕輕。漫拋紅豆，淺畫銀屏。九轉(zhuǎn)丹成，百煉金精。鸚鵡作賦，未免。
△著我
玉田公子，白石神仙。已有千古，豈無后賢?？展戎m，淥水之蓮。各占其候，各擅其妍。冰魂濯月，瘦影含煙。寒香冷翠，腳高眠。
△聚材
群芳之英，釀而為密。郵亭之椽，截而為笛。白璧十雙，黃金萬鎰。儲(chǔ)之貴多，棄之不惜。一軍皆驚，萬花無色。落實(shí)已秋，制錦成匹。
△去瑕
維鐵可點(diǎn)，維玷可磨。伐毛洗髓，玉律金科。淄澠必辨，銖兩無訛。體著其潔，不法嫌苛。千金不易，珍重吟哦。著一屠沽，奈賢人何。
△行空
芙蓉之城，忽爾凌虛。白云橫腰，遠(yuǎn)峰欲無。吹笙跨鶴，躡履飛鳧。不著跡象，豈有步趨。仙人五夜，金闕傳呼。騎白鳳皇，態(tài)何紆徐。
△妙悟
對(duì)鏡忘言，拈花微笑。色本是空，影無遺照。畫理自深，仙心獨(dú)抱。參之以禪，常觀其妙。忽然而通，必由深造。一轉(zhuǎn)秋波，十分春到。
宗小梧司馬云：“續(xù)詞品二十則，化工之筆，讀之如游夏，不能贊一辭。他日擬請(qǐng)善書者，以靈飛經(jīng)小楷書之，泐之貞珉，拓出以詒同好。”亦詞壇佳話也。
○附錄
填詞小技，固不必以言舉人，亦不必以人廢言。然此中亦自有品在，因錄數(shù)則，附于詞品之后。
○論稼軒仙才亦霸才
詞苑叢談，梨莊云：“辛稼軒當(dāng)弱宋末造，負(fù)管樂之才，不能盡展其用，一腔忠憤，無處發(fā)泄。觀其與陳同甫抵掌談?wù)?，是何等人物。故其悲歌慷慨，抑郁無聊之氣，一寄之于詞。今乃欲與搔頭傳粉者比，是豈知稼軒者。”羨門云：“稼軒詞胸有萬卷，筆無點(diǎn)塵，激昂排宕，不可一世。”［詒］案：稼軒仙才，亦霸才也。
○論湘真集
古今詞話：“大樽文宗兩漢，詩軼三唐，蒼勁之色，與節(jié)義相符。乃湘真一集，風(fēng)流婉麗如此。傳稱河南亮節(jié)，作字不勝羅綺。廣平鐵石，賦心偏愛梅花。”倚聲集云：“詞至云門、湘真諸集，言內(nèi)意外，已無遺議。柴虎臣所云華亭斷腸，宋玉銷魂，所微短者長篇耳。”王阮亭云：“大樽諸詞，神韻天然，風(fēng)味不盡，如瑤臺(tái)仙子獨(dú)立。而湘真一刻，晚年所作，寄意更綿凄惻。”［詒］案：文有因人而存者，人有因文而存者，湘真一集，固因其詞而重其人，又實(shí)因其人而益重其詞也。
○論嚴(yán)蕊詞
天臺(tái)營伎嚴(yán)蕊，有才名，唐與正為守，嘗命賦紅白桃花蕊，作憶仙姿一闕，與正賞之雙縑。后朱晦庵以節(jié)使行部至臺(tái)，欲摭與正之罪，指其嘗與蕊濫。蕊雖備受楚，而一語不及唐。獄吏好言誘之，蕊曰：“身為賤伎，與太守濫，亦不至死罪。然是非真?zhèn)危M可妄言，以污士大夫也。”系獄兩月，聲價(jià)愈騰，至徹阜陵之聽。未幾，朱改除而岳霖為憲，憐其無辜，令作詞。蕊占卜算子云：“不是愛風(fēng)塵，似被前緣誤。花落花開自有時(shí)，總賴東風(fēng)主。去也終須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滿頭，莫問奴歸處。”即日判令從良。［詒］案：此事宋人說部鮮載之者。蕊以一伎，寧備受楚，而不肯污蔑士大夫，其節(jié)亦可見矣。彼污蔑而欲摭其罪者，誠何心哉。
○蔣心余先生之性情氣節(jié)蔣心余先生云：“大凡人之性情氣節(jié)，文字中再掩不住。詞曲雖游戲之文，其中慷慨激昂，即是一個(gè)血性丈夫。寫情至死不變，正是借以自況，其愚不可及也。”［詒］案：臨川一生品誼，心余先生于四夢中見之。先生之高潔，不又于香雪九種見之乎。臨川夢廿出，尤多見道之言，令今古才人讀之，一齊下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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