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55處世界遺產(chǎn)中，福建土樓是唯一的山村民居建筑。事實證明，它是大氣磅礴的史詩級民居。如果描畫中國古民居金字塔，按照它的這一身份，完全有資格位居塔頂。
那么問題來了，從民居建筑的傳承看，金字塔的下面會是什么？
按照互聯(lián)網(wǎng)思維，將福建客家土樓視作古民居版本3.0，四合院可看作2.0版本，窯洞則為1.0。由此，民居金字塔自下而上便是窯洞、四合院和福建客家土樓。
如此并非無可商榷之處，因為若要較真，人類文明之初“穴居而野處”的土坑，堪稱作版本1.0，所以怎么都算不到窯洞頭上。然而窯洞位于北方黃河流域，特色獨具，代表著“穴居”建筑的更高水平。
因此，本文古民居“版本”之說，僅從時間先后及土材的淵源傳承出發(fā)，不對它們做高下判斷。從實際看，窯洞出現(xiàn)時間相當(dāng)早，而四合院存在的時間也遠比福建客家土樓長。但是，無論技術(shù)或建筑體量，客家土樓恰恰因為相對出現(xiàn)較晚，卻成了巨無霸般的現(xiàn)象級存在，達到了中國古民居的巔峰。
而且，最重要的是，窯洞與客家土樓在土材一項上有直接源承。眾所周知，中國生土建筑能夠在華夏大地繁衍傳播，開枝散葉，黃河流域與黃土高原作為發(fā)源地功不可沒，這里跨越七省的豐富黃土層，成為中國古文明初期及發(fā)展高峰期天然的建筑材料。
所以，淵源恰在于同為土料，且同屬中國生土建筑三大類型：窯洞、夯土建筑、土坯建筑，福建客家土樓就屬于夯土建筑。
考古發(fā)現(xiàn)，中國最早的四合院由夯土筑成。它的原型可以追溯到約3800年前的二里頭夏都遺址，其中一號宮呈現(xiàn)的四面圍合，與今天福建土樓的四周圍護如出一轍，只不過前者為方形，后者多圓形（客家土樓也有方形，沒有圓土樓數(shù)量多且知名度高）。
二里頭夏都遺址宮殿復(fù)原圖
到了東漢，合院發(fā)展更為豐富，也逐漸成熟。從東漢畫像磚中，看到當(dāng)時的合院由房子和廊子圍合，大門偏西，東院還有高高的望樓。
東漢畫像磚中的合院
這種情形讓人很容易想到古代城池，四方形狀，東西南北四面高大城墻，加上四個城門，固若金湯。
敦煌壁畫中就有城池，如217窟，高大的城池，夯土層狀紋理清晰可見
隋唐時期，合院成為主流建筑，規(guī)制基本成熟。
敦煌23窟的盛唐壁畫，反映普通民居院落，土墻圍合著堂屋與廂房，布局及形制與今天西北民居相似
此后，唐末亂世、宋元流離中，黃河流域人口南遷，不但為南方帶去成熟文化，更包括如建筑之類的實用技術(shù)。福建客家土樓也就是在這樣的南北交流與碰撞中，從萌芽到漸次開花，終于成為切合福建山區(qū)的建造形態(tài)。
福建客家土樓屹立于天地之間，關(guān)于它的故事，已經(jīng)出現(xiàn)過無數(shù)版本。它經(jīng)歷刀與火的洗禮，強盜與山賊的砍鑿，倭寇的侵略與炮轟，野獸的咆哮與撞擊，依然挺立，未開絲毫門縫。
今天，土樓的夯土墻仍然高昂地佇立在土地，與歷代難以數(shù)計的民居比，它就像一艘航空母艦。它身脊巨大，難以捉摸，以至美國衛(wèi)星將它誤判為導(dǎo)彈發(fā)射井，結(jié)果著實緊張了一陣子。
某種程度上，福建客家土樓與長城有異曲同工之妙，它們體量龐大，同為中國建筑史奇跡和世界文化遺產(chǎn)。長城守疆千年，如今成為國家文化的象征；客家土樓為宗族和鄉(xiāng)民生活提供長久防護，具有非凡的歷史意義。
難怪，在福建山區(qū)，客家土樓連綿不斷，儼然民間的長城，也像一條巨龍，吸引著世界各地?zé)釔壑袊幕娜藗儊淼竭@里，連連豎起大拇指，贊不絕口。
@攝影師張耀輝
聯(lián)合國科教文組織顧問史帝汶斯·安烈稱它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神話般的山區(qū)建筑。英國科技史學(xué)家李約瑟在其代表作《中國科學(xué)技術(shù)史》中，將土樓稱作“中國最特別的民居”。
日本建筑大師茂木計一郎參觀土樓后，感慨土樓宛如大地盛開的蘑菇，又似天上降落的飛碟，簡直不可思議，驚呆了他們一行人。
福建客家土樓給人的直觀印象，更多是一座圓圓的城堡。需要指出兩點：其一，土樓并不全是圓形，還有橢圓形、方形、五角形，乃至宮殿式、府邸式等各種形狀。而圓形除了形狀最為引人注目，其通風(fēng)、采光在各土樓中也最為優(yōu)良。另外，使用等量建材的圓樓可建成更寬敞的院內(nèi)空間。
從事物進化與發(fā)展規(guī)律看，客家土樓最初并非圓形。馥馨樓距今已經(jīng)1250年，是最早的福建土樓，便是一座方樓，如今部分已坍塌。它沒有用石基，也證明它沿襲中原建筑技術(shù)和形式，充分說明客家土樓與黃河流域的建筑的淵源。
馥馨樓
但客家土樓最初便墻體高大，直逼城池，體量和規(guī)模遠勝于四合院，雄壯亦非粉墻黛瓦馬頭墻的江南民居可比。它天生強壯的基因與生俱來，早早便奠定民居高峰的地位。
同樣是這座四方形的馥馨樓，它宛若城池，有兩大特點：首先是堅若磐石的四層樓高的墻體，由生土加入石灰、紅糖夯筑而成，堅硬程度堪比現(xiàn)代水泥。其次，它的樓外還有一條深3米寬5米的環(huán)形壕溝，如此設(shè)計與城池的護城河幾無二致。這些都充分表明它結(jié)合城池進行民居建造的特點。僅此一點，便使普通民居難忘項背。
客家土樓建造得高大厚實，表明它防護優(yōu)先的建造思路，形狀特別的五鳳樓也有體現(xiàn)。五鳳樓看起來象大號的長高的四合院，說明它脫胎于此，卻更為高大。它兩側(cè)為廂房，中間為廳堂，從前向后層層加高，臺基漸高，墻體漸厚，凸顯強大的防御功能。
五鳳樓錯落有致，前后主次分明，屋脊輪廓像鳥翼展開的曲線，頗似宮殿，也形象傳達出其遵循的傳統(tǒng)禮制規(guī)范。另一方面，這種前低后高的形態(tài)，及由低矮連廊做連接，成為它的薄弱環(huán)節(jié)。
方樓顯然比五鳳樓的防護更為嚴(yán)密，如和貴樓，正是四面墻等高的最大方樓。但直到圓樓出現(xiàn)，客家土樓找到稱心如意的形態(tài)，土樓進化才告圓滿，也終于登上古代民居建造的巔峰。
承啟樓被稱為“土樓王”，明末清初歷時81年建造完成。改革開放之初，就與北京天壇、敦煌莫高窟一起被收入中國名勝辭典；隨后又作為中國民居代表發(fā)行為郵票。它外觀高大厚重、粗獷雄偉，內(nèi)庭婉約，卻別有一番景致；三座環(huán)樓同心相圍，從外至內(nèi)層數(shù)降低，最中心一座祖堂。無死角，易守難攻，讓圓樓最終勝出，成為土樓民居的理想之選。
土樓王承啟樓
無論方樓，還是圓樓，等高就意味著平均。聚居在土樓中少則幾十多則上百戶族人，各家各戶都一樣房間，消除等級尊卑，沒有門戶之爭，大家的凝聚力隨之增強，高漲的團隊意識，在最艱難時代，更利于同舟共濟，捱過野獸暴走、強盜橫行的亂世，迎來詩書傳家、人丁興旺與和平盛世。
參考文獻：
《中國建筑史》，梁思成著，三聯(lián)書店2011年版
《福建土樓——中國傳統(tǒng)民居的瑰寶》，黃漢民著，三聯(lián)書店2009年版
《中國傳統(tǒng)民居建筑》，王其鈞著，南天書局1993年版
《老房子——福建民居》，黃漢民、李玉祥著，江蘇美術(shù)出版社1993年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