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學生自遠方來
五月二十六日，星期三，下午三時許，我接到一個電話，打電話的是過去的學生侯瑩。這使我頗感意外。因為我知道她已定居加拿大，她父母已遷居北京。我問她現(xiàn)在哪里，她說在北京父母家。問候后，她說星期天來錦看我。我問她錦州是否還有親戚，她說沒有，這次是專程看我，她母親陪同。侯瑩是我教過的學生中的佼佼者之一，給我留有深刻的印象。
一九八二年暑期過后，在我的教學生涯中應我的請求第一次不再教初三畢業(yè)班，而是接了個初一班，準備搞教改實驗。侯瑩便是這個班的學生。起初，她并不特別引人注意，大家只知道她是個好學生，如此而已。然而隨著年級的升高，她開始逐漸脫穎而出、嶄露頭角，最后獨領(lǐng)風騷。她思維縝密，辦事認真，有點少年老成，在學習中她從不偏科，各科都均衡發(fā)展。初一時，她在班級常排在五、六名；初二，她則在三、四名；到了初三，她則穩(wěn)拔頭籌。侯瑩的父親是錦鐵司機學校的老師，為人忠厚淳樸；母親是錦鐵分局的高級工程師，是三個女高工之一，為人爽直、穎慧。侯瑩則受父母的影響，質(zhì)樸、睿智。從初一開始，我們班的學生每天都用十分鐘時間背誦課外古詩文，一些學生圖省事，只背絕句或律詩，她則總是背誦較長的詩文。初二時，一次輪到她背了，她背誦的是白居易的《琵琶行》。我問她準備了多長時間，她說將近一周。我又問，有人輔導嗎？她答：沒有，全靠自學。我自然是表揚了她的勤奮、主動學習的精神。一個月后又輪到她背了，她竟然流暢地背誦了白居易的《長恨歌》。在當時，背誦課外古詩文遠不如現(xiàn)在盛行，她的表現(xiàn)自然讓人們刮目相看。每次上課，她發(fā)言都十分嚴謹，邏輯性很強；她的字和作文都寫得很好，初二時，她用稿紙寫了一篇作文讓我看，下班后我?guī)Щ丶曳旁跁郎?，我大女兒見了，竟然以為是我寫的，好生奇怪，問我為什么寫作文。我告知是學生寫的，她大為驚詫，想不到寫的字竟與我的字極其相似，完全可以以假亂真。我記得在學完《白楊禮贊》之后，我讓學生模仿課文用象征的手法寫一篇作文，她寫了一篇《磚贊》，不但語言流暢，結(jié)構(gòu)嚴謹，而且把磚的無私奉獻精神寫得彬漓盡致。她不僅學習好，還十分善解人意。畢業(yè)前，教育局給各校畢業(yè)班一個加分的指標，在升學考試成績上再加10分。當時省首批重點高中錦州中學每年只招450人，當時全市初中有三十多所，重點中學實驗中學每年畢業(yè)生就有一千五六百人，每年升入錦州中學都有一百多人；四中、五中合起來又被錄取一百多人，三個重點校占去三百多人，剩下的八九十個名額由近三十所普通中學競爭，每個學校平均只有兩三個名額。因此，這10分顯得至關(guān)重要。學校讓我拿意見，當時我也考慮再三，最后給了第二名的一個男學生。理由是：那名男同學表現(xiàn)也非常好，初一、初二均為百人榜第一名，到初三，始終是第二名，僅次于侯瑩，非但如此，他體育也不如侯瑩，加試難得滿分。把加分名額給那名男同學，完全是為了保險。事后，我一直擔心侯瑩因想不開而鬧情緒，但據(jù)我觀察，她依然如故，我才放心了。開家長會時，我和她母親談起這件事，她母親說，發(fā)表當天侯瑩回家時曾說起這事，侯瑩說：老師把加分名額給了那名男同學顯然是對他不夠放心，沒給我恰恰是對我的信任。聽了她母親的話，讓我很受感動，侯瑩確實是個學習優(yōu)秀、心胸坦蕩的好學生。
一九八五年七月學生畢業(yè)了，經(jīng)過三年的教改實驗，學生取得了很好的成績。全班60名學生，考入錦州中學15名，創(chuàng)全市單班按人數(shù)平均考取錦州中學的最高記錄。其中語文、外語平均分均為全市第一名，倘不是數(shù)學考得太差（平均分為49分），升入錦州中學的人數(shù)遠不是當時的數(shù)字。侯瑩自然以高分被錦州中學錄取。他們升入錦州中學后，侯瑩與那位男同學始終位列百人榜的前幾名。升入高二后，侯瑩進了文科班，直至畢業(yè)，侯瑩一直任班長、團支書，成績始終名列前茅。高中畢業(yè)后，侯瑩經(jīng)推薦考取天津南開大學；那名男同學則被保送哈工大。升入大學后，每年放假，侯瑩都會來家看我，每次都帶來兩盒天津大麻花。在大學讀書期間，侯瑩是系團委書記，連續(xù)四年獲國家一等獎學金。
一九九二年暑期侯瑩大學畢業(yè)后被分配到“中煤”集團，不久，她看我時說處了一個男朋友，是大學同學，也是學生干部，在工作中相識、相知。沒過幾天，侯瑩母親來找我，說侯瑩處的對象是南方人，個子小，她不大滿意。她說侯瑩聽我的話，讓我勸勸侯瑩。我聽后則反過來勸侯瑩母親，應該相信女兒的眼力，兒女的婚事父母不宜干涉，婚姻是靠緣分的，應順其自然。侯瑩母親聽了我的話，便不再反對。不久，侯瑩把男朋友帶來見我，并告訴我準備結(jié)婚了，我當即向他們表示祝賀……。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再沒見到侯瑩。只陸續(xù)聽她同班同學說，侯瑩父母搬到北京去了，侯瑩出國了，定居加拿大了……。
說句實在話，我沒指望侯瑩再來看我。憑以往的經(jīng)驗，許多學習好的學生畢業(yè)以后，看老師的少，他們往往認為學習好是自己天賦高，來看望老師的或成就卓著，或機緣巧合，當然也有誠心誠意的，只是稀少罷了；倒是讀書時學習不大好，老師操心最多的學生常常感念老師，有時還前來探望。另外，大多數(shù)學生特別是女同學，結(jié)婚后，由于既要忙工作，又要照顧孩子，已無暇去看望昔日的老師。其實，凡做老師的，只要學生進步了、成長了，乃至成為國家的棟梁之材了，便已心滿意足了，何嘗要求學生報答，又何嘗要求學生探望呢？倒是自己做了老師，深知做老師的辛苦，便常常去看望昔日的老師。
五月三十日，星期日，按侯瑩電話里說，她和她母親應當天到錦。我估計，最快也得中午到達。因此我照常安排了上午的活動，準備下午專門接待她母女。沒想到，八點才過，侯瑩來電話了，說昨晚已到錦，住在錦鐵賓館，想馬上來看我。我則十分抱歉，讓她母女十一時左右來。然后她問明地址，說可以先看看老鄰居。放下電話，我與老伴一致認為，她既然錦州無親戚，我就應盡地主之誼，我與老伴馬上去附近的一家飯店預定一個包間，然后便出門辦事去了。十一時許，我回到家，她們母女已在我家坐了一會兒了。雖間隔十幾年時間，但侯瑩的母親沒大變化，侯瑩卻變大很大，一是長高了，看上去與我相仿，一問才知尚不到一米七，比我略矮；二是模樣似乎也變了，乍一看簡直不敢認。打扮依然樸素，穿一件紅汗衫，下穿八分褲，赤著腳。彼此問候后，我與老伴便帶她母女去飯店了。要了四菜一湯，兩罐“露露”、一瓶啤酒，便開始邊吃邊談起別后的情形。侯瑩婚后有一個可愛的女兒，但為了求學，毅然到美國讀了兩個碩士學位，后定居加拿大。接著，她又介紹了在國外的生活情況……。我問及她妹妹侯剛，她告訴我她妹妹也從南開大學畢業(yè)，現(xiàn)在北京。當時由于她們姐倆都在北京，她父母便被批準遷入北京。侯瑩說這些年有苦有樂，有開心有郁悶，有成功也有失敗，但不管怎樣，都沒有忘記老師的恩情，她母親也說，老師不但教會侯瑩如何學習，使她在以后的學習中始終游刃有余，更教會她如何做人。侯瑩說，前些年，創(chuàng)業(yè)、求學、孩子小、冗事繁雜脫不開身，如今孩子12歲了，放得下了，才來看老師?！瓡r間在談笑中不知不覺過得很快，一個半小時過去了，我們才又回到我家。侯瑩向我詢問在錦州的同學的情形，她也把她知道的在外創(chuàng)業(yè)、工作的同學的情況告訴我。二十五年過去了，真是世事滄桑，當年十幾歲的小孩子如今已到不惑之年。我讓她看2005年，他們畢業(yè)二十年時，我與在錦的三十幾名同學聚會時的合影，有的她尚能一眼認出，馬上叫出名字；有的則左右端詳如看陌生的路人，待我說出名字后，她則驚訝萬分，感嘆人生變化之大。述說著往日學習的情形，充滿了甜蜜；看到如今的變化，亦感嘆唏噓。……談話期間她母親的手機響了幾次，都是他們家當年的老鄰居打來的，聽說她們母女來了，晚上一定要請她們吃飯。已經(jīng)快四點半了，她們要告辭了，侯瑩說，這次來得匆忙，明天必須返京，后天他父親要去醫(yī)院治眼疾，已預約好了。因此不能看望同學和其他老師了，讓我見了他們代她問好。我與老伴送她母女下樓直到路口，出租車來了，互道珍重，握手告別。侯瑩母親突然說：“給老師敬個禮吧?！焙瞵擇R上站好，規(guī)規(guī)矩矩地給我和老伴鞠了個九十度的躬，并深情地說：“謝謝老師！老師再見！”然后上車，揮手告別，直至車走遠了……。
昔日的學生如今長大了，出息了，讓我很高興；雖分別多年，學生卻仍抽暇專程來看我，讓我很欣慰。然而，許多像侯瑩一樣的優(yōu)秀學生出國定居也讓我深思：錦州的學子考上大學后出去的多，回來的少?？忌弦涣髦攸c大學的學生有許多已移居海外。歐美等發(fā)達國家優(yōu)質(zhì)的教育、良好的環(huán)境、健全的法制、安全的食品都是國內(nèi)目前無法企及的，我真的希望我們盡快改善人的生存環(huán)境，讓更多優(yōu)秀的人才學成歸來，投身祖國的建設(shè)。優(yōu)秀人才的流失對我們來說是多么大的損失?。〗ㄔO(shè)強大的圍家靠什么？主要還得靠人才！
老伴和我與侯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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