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 婚
“我跟他離婚了！”王敏月帶著哭腔。電話另一頭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是一個勁地說，不要緊不要緊，天下好男人多得是。小王這姑娘是我同學的同學，初中畢業(yè)就沒繼續(xù)念書了。至于我是如何認識她的，恐怕要另外寫一個番外，不過我始終記得那是在一個下雨天，并沒有過多交流。在我上高中的時候，有次聽見一同學說，王敏月的小孩都可以打醬油了，我們還功未成名未就。那時候想想真不可思議，一張清秀的臉浮現(xiàn)在腦海中，這么小，怎么就當媽媽了呢！后來知道這也是家里的意思，但具體情況就從來沒問過，也不好去問。這次她離婚的事情，我是知道一點的。
以前上大學的時候，我們的婚姻法老師說，“對婚姻法越懂，婚姻就越幸福。”我知道她其實是撒謊了，因為她也離過婚。后來醒悟，也許她只是想讓我們上課認真聽聽課。說實話，當時聽的課我也忘得差不多了，不說一干二凈，七零八落是沒準的。也是因為學法律，就經(jīng)常幫著同學朋友們解答很多問題。問題大都是家長里短，沒一件我能去代理的，這次也是，但也讓人覺得有價值。后來聊著聊著，她說：“你能不能就開個貼，給我們講講婚姻法？”我嘆嘆氣，回答說，“連婚都沒結過，怎么個講法？”是的，婚姻法這個范疇多大，講起來怎么說也得寫本書了。一字不提不行，寫多了又怕人家讀了拗口、味同嚼蠟，普法工作最怕的就是寫得太深，畢竟得考慮受眾。所以，趁著當下流行“開清單”，那我就依據(jù)事實和法律，開個清單，把婚姻法給大伙拎出來，稍微亮亮相吧！
1.夫妻在什么情況下可以離婚？
有人說了，婚姻都自由了，離婚當然也是自由的??！這句話其實只說對了一半。在我國，離婚分為協(xié)議離婚和訴訟離婚。協(xié)議離婚嘛，當然是夫妻二人自由決定，找個云淡風輕的下午，磨一杯咖啡，相對而坐，但這次不是談情說愛，而是要擬一份離婚協(xié)議書。這份協(xié)議書著重寫明財產(chǎn)分割、子女撫養(yǎng)兩大問題。
但是，并不是所有情況下的離婚都是雙方愿意的，比如出軌。出軌這個話題就可以聊很多東西了，在文義學上可以探討何謂出軌，在證據(jù)學上可以探討精斑的重要性，在捉奸學上可以探討私人偵探哪家強……在筆者這篇小文里，只談談“并非夫妻雙方自愿情形下的離婚”，也就是訴訟離婚。
訴訟離婚就很講究了。首先，婚姻法第32條規(guī)定的條件具備嗎？這些條件主要是：①重婚、與他人同居；②家暴、虐待、遺棄行為；③賭博、吸毒屢教不改；④感情不和分居2年；⑤其他導致夫妻感情破裂的情形。
我相信有的朋友沒看出來我上面這一串列舉中間藏了什么奧秘。不賣關子，上述5項就只有第5項照抄了法律規(guī)定，其他都是擇其精要。為什么第5項要特別關照？因為離婚的理由各色各樣，在法院處理離婚案件時，只對照前4項可沒法應付，就需要有一個“實質(zhì)要件”，也就是“夫妻感情確已破裂”。舉個例子，我們經(jīng)常說到的出軌，如果單以這一情形向法院起訴離婚，就根本沒法符合前4項的要求，最終法院只能依照第5項，并且結合案件具體情況來酌情判決。最高人民法院在1989年還出臺過關于如何認定夫妻感情確已破裂的意見，其中還包括“婚前缺乏了解，草率結婚，婚后未建立起夫妻感情，難以共同生活”等情況，都是可以酌情考慮的。
我們說訴訟離婚不算是自由離婚，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為了照顧處于弱勢中的弱勢的女性，因此對男性提出離婚的權利作出了限制。所謂“處于弱勢中的弱勢”是指三種情況：①懷孕期間；②分娩后1年內(nèi)；③終止妊娠后6個月內(nèi)。這樣一來，又給渣男們添了不少堵。但是注意了，女方在上述三種情況中是可以提出離婚的，這是女方的一點小小特權。
到法院去打離婚官司，法院首先會調(diào)解。所謂“寧拆一座廟，不破一樁婚”，亦所謂“人民法院審理離婚案件，應當進行調(diào)解”（婚姻法第32條第2款）。以前在法院實習的時候，隔壁就是民庭，審理離婚案子那吵得叫一個激烈，有的抱怨老公能力不行，有的不滿老婆喜歡養(yǎng)狗。最終調(diào)解不了，法院還是得硬著頭皮判。但實際上很多離婚案件，第一次都不會判離，這也是給夫妻雙方一個冷靜考慮的機會吧。
財產(chǎn)問題
2.夫妻財產(chǎn)都是共同共有的嗎？
一般而言，夫妻之間對于財產(chǎn)普遍性分得不是那么明朗，界限太明朗就讓外人覺得客氣、陌生，而夫妻雙方心中恐怕也有那么點疙瘩。當然，現(xiàn)在還是有些夫妻很開明，很能吸收資本主義國家的愛情觀和價值觀，這倒是另外一回事了。
單純講夫妻財產(chǎn)，就必須要注意有一個前提條件，即“夫妻關系存續(xù)期間”，只有在這期間取得的財產(chǎn)才具備夫妻共有的可能。夫妻關系存續(xù)期間取得的財產(chǎn)，可能是夫妻共同財產(chǎn)，比如：工資、獎金、稿酬等等；但也可能不是。在婚姻法第18條中明確了只屬于夫妻一方所有的財產(chǎn)，比如身體受到傷害而獲得的醫(yī)療費、殘疾人生活補助，在遺囑或贈與合同中明確只歸夫妻一方的財產(chǎn)；另外，還有一種是“一方專用的生活用品”，最常見的就是衣物了。并且，屬于夫妻一方的財產(chǎn)，以前的婚姻法規(guī)定結婚8年后就屬于共同所有，但從2001年婚姻法司法解釋（一）出臺后就不行了，就算天荒地老，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也別想得。
由此可知，婚前一方已經(jīng)購置的房產(chǎn)，不屬于夫妻共同財產(chǎn)，在離婚時不屬于財產(chǎn)分割范圍，這也讓新人們結婚相對單純一點。盡管在當今社會，理想這種形而上學的東西，似乎并不那么時興了。但還是需要提醒的是，婚前房產(chǎn)不屬于夫妻共同財產(chǎn)，并不代表著婚后購置的房產(chǎn)就一定屬于夫妻共同財產(chǎn)。我們舉兩個例子：
EG1.
小張結婚后，其父親老張見兒子還沒房子，就搞來100萬幫小兩口買了房子，并且登記在小張名下。
這個例子中，雖然房產(chǎn)購置行為發(fā)生在結婚后，但登記在小張名下的房子是小張的老爸老張出資購買，按照婚姻法解釋（三）的規(guī)定，就屬于我們上面講到的“贈與合同中明確只歸夫妻一方的財產(chǎn)”，也就是說，屬于小張的個人財產(chǎn)。
EG2.
小張結婚后，小兩口關系融洽，但一直住在廉租房里，總是不太舒服。于是小兩口分別跟自己老爸說了這個情況，兩位老人這天相聚桃園、青梅煮酒，一拍即合，決定各出50萬，給小兩口買套房子壓壓驚。最終這套房子登記在小張名下。
這個例子中，雖然夫妻二人共同占有、使用著這套房子，并且還登記在小張名下，但從法律關系來說，并不是共同共有關系，而是按份共有關系。也就是說，如果夫妻二人將來離婚，房子還是按照各自老爸出資的份額分割，不是夫妻共同財產(chǎn)。
【增補】關于「婚前財產(chǎn)婚后加名」問題
婚前財產(chǎn)婚后加名，是指夫妻一方在婚前購買并登記于自己名下的房產(chǎn)（包括按揭），在婚后向房地產(chǎn)交易管理部門申請?zhí)砑恿硪环阶鳛楣餐a(chǎn)權人的行為。
這種房產(chǎn)仍然是婚前購買，屬于婚前財產(chǎn)，這一點司法解釋（三）有規(guī)定；但婚后的加名行為視作對另一方的自愿贈與，因此加名行為完成后，該房產(chǎn)的所有權狀態(tài)轉(zhuǎn)變?yōu)楣餐?。離婚分配時，按照夫妻共同財產(chǎn)處理，但并非絕對平均，而會考慮雙方出資和案件其他具體情況。
共同債務
3.夫妻的個人債務與共同債務如何區(qū)分？
目前經(jīng)濟不景氣，房地產(chǎn)不如前幾年好炒，P2P屢屢出事，銀行存款利率又低，很多人手中有閑錢，就想去做點什么。比如前幾天有個朋友，也是準備用家里的閑錢投資去做生意，叫我?guī)兔纯磪f(xié)議有沒有問題。說實話，那份協(xié)議就是從網(wǎng)上下載的范本。網(wǎng)上流傳的稍微正規(guī)的范本，一般都把法律明文規(guī)定寫進去了，要說問題，只能回答曰：沒有法律問題。但是能不能最大程度杜絕法律風險、將自己的目的和利益最大化，那其實是另外一回事，靠范本是不可以的，必須對法律有宏觀的把握才能左右逢源、不至于步步掣肘。我拿著她這份協(xié)議，想得最多的不是協(xié)議本身，而是既然投資做生意，夫妻債務應該怎么去認定、如何去防范的問題。
夫妻二人，關系融洽、現(xiàn)金流充足時，負債這件事情何足掛齒，但是只要陷入僵局、有一方非離婚不可，并且還符合法律規(guī)定時，問題就來了，這債務承擔，絕對是要想辦法推給對方的。在實踐中還經(jīng)常出現(xiàn)這樣的情況：離婚后，突然有個人找到你，對你說，你前夫/前妻借了我兩萬塊錢，現(xiàn)在他還不上，只好找你了。這種情況，其實也涉及到夫妻個人債務與共同債務的區(qū)分問題。
最典型的夫妻共同債務，是指為夫妻共同生活所負擔的債務。用于“夫妻共同生活”，應該是夫妻共同債務最核心的要件。因此，在認定債務是否應當由夫妻共同承擔時，考慮得最多的，還是是否用于夫妻共同生活。在這里，涉及到“家事代理權”的問題?！凹沂麓頇唷笔钦f，夫妻之間日常生活的瑣事，另一方有權代理，有的學者也將這種權利稱為“鑰匙權”。所以，夫妻共同債務其實是被限定在家事代理范圍內(nèi)的，一旦超出此范圍，要對財產(chǎn)（包括債務）做重大處理時，就需要夫妻共同作出，單獨的一方?jīng)]有代理權，否則理論上應該由行為人自己承擔責任，這也是代理法律關系的法理。
然而，用于夫妻共同生活的債務，并不一定是夫妻二人共同出面借得，大多數(shù)情況，借款人都只有夫或妻一方。針對這種情況，婚姻法司法解釋（二）規(guī)定，原則上按照夫妻共同債務來處理，但如果夫妻一方能夠證明以下兩點之一的，就屬于夫妻個人財產(chǎn)：①債權債務人明確約定為個人債務；②夫妻約定財產(chǎn)歸各自所有，并且債權人知道此約定的。在實踐中，不僅僅需要考慮上述這兩項，重點在于舉債人的舉證，如果舉債人或債權人能證明用于夫妻共同生活，仍然按照共同債務處理。
外遇不是離婚損害賠償?shù)姆ǘㄊ掠?/p>
4.一方出軌，另一方就一定可以主張損害賠償嗎？
本節(jié)標題以“出軌”引出，并不是說要圍繞“出軌”這一事由為中心展開，而只是想先提醒大家注意一個情況：在離婚訴訟中，很多當事人都提出了損害賠償請求，但這些請求都沒有法律支撐，與法定事由相去甚遠，比如“出軌”就是一例。出軌這個詞語并不是法律概念，其內(nèi)涵和外延都沒法界定，性觀念、夫妻忠誠觀念不同，對何謂出軌行為的認識也不同。在婚姻法上，與出軌相似的、能夠主張損害賠償?shù)氖掠墒恰芭c他人同居”，這個要求就很高了?，F(xiàn)在大街小巷都盛行OneNight文化，在法律上和情理上也算是違背夫妻之間的“性忠誠義務”，但要因此主張損害賠償，就不一定能得到支持，還關鍵在于情況是否嚴重、是否有證據(jù)支撐和法官的傾向性。
那么，法律明文規(guī)定的能夠主張損害賠償?shù)那闆r有哪些呢？我國婚姻法第46條規(guī)定，無過錯方能夠主張損害賠償?shù)闹挥兴姆N情況：①重婚；②有配偶者與他人同居；③實施家暴行為的；④虐待、遺棄家庭成員的。對損害賠償請求的法定事由規(guī)定得太窄，是廣受學界詬病的。不僅如此，離婚損害賠償在我國規(guī)定模糊，還體現(xiàn)在賠償額度上，簡單說，就是如何算錢。我國婚姻法司法解釋（一）的出臺時間是2001年，當時就規(guī)定，離婚損害賠償包括“物質(zhì)損害賠償”和“精神損害賠償”，但一直到現(xiàn)在，對于其賠償額度，尤其是“精神損害賠償”方面都還沒有明確規(guī)定，也造成各地各級法院同案不同判，混亂不堪。我們經(jīng)常開玩笑說，我國人民就是勤奮刻苦堅韌不拔，精神上處于絕對免疫狀態(tài)，從來不會存在精神痛苦；就算存在精神痛苦，在道德上也要求咱們隱忍！
離婚損害賠償?shù)恼埱?，需要在離婚訴訟中一并提出。如果沒有提出，可以離婚后1年內(nèi)單獨起訴。在舉證問題上，可就五花八門了，尤其是出軌這一項。存在這樣一種怪相：合法的證據(jù)，幾乎沒有證明力；有證明力的、能說明問題的，幾乎都是非法證據(jù)，被法庭當庭不予適用。一張可以證明有親密關系的“床照”，并不能證明其和異性有持續(xù)、穩(wěn)定的共同居住；而非法證據(jù)，比如在別人家中安裝攝像頭、闖入別人家中拍攝，這些都是違法的。一般情況下，法律都不會容許用違法的方式實現(xiàn)合法的訴求，就算你的訴求永遠無法實現(xiàn)，也在所不惜。這聽上去有點殘忍，因為它不是站在個案的角度來考慮，而是為了維護社會整體秩序。
撫養(yǎng)權
5.離婚時，子女撫養(yǎng)問題如何確定？
我們可以總結一下，離婚案件中，最重要的問題莫過于兩種：財產(chǎn)和子女。盡管我把子女問題安排在最后來寫，但毫無疑問它卻是最為重要的一點。錢財乃身外之物，子女總歸是無辜的。有時候，子女在夫妻二人中扮演著聯(lián)系和調(diào)和的作用，畢竟是雙方的骨肉（正常情況下）。因此，很多夫妻在考慮離婚問題時，都會為孩子想想，這樣一來，也讓很多因小事鬧不愉快的小夫妻免于草率離婚，孩子在其間也是有功的。但在實踐中存在更為嚴峻的情況：婚非離不可，此時雙方都想要孩子，這可如何是好？最高人民法院在1993年就針對這個問題出臺了專門的意見，這篇意見非常重要，其主旨是“有利于子女身心健康，保障子女的合法權益”，具體而言，主要有以下兩個問題需要重點注意：
①究竟隨哪方生活？
主要的時間點有兩個：2周歲、10周歲。2周歲以下的孩子，一般隨母方生活，除非母方有久治不愈的疾病，或者欠缺撫養(yǎng)條件；2周歲以下的孩子跟隨哪方，父母雙方可以協(xié)議；2周歲以上的孩子，父母雙方均可要求隨自己生活，但需要優(yōu)先考慮絕育者、與子女共同生活的時間、無其他子女的一方；10周歲以上的未成年子女，父母應考慮該子女的意見。如果子女隨祖父母生活時間長，就優(yōu)先考慮隨父親生活。
②關于撫育費。
有固定工作的情況下，撫育費確定在月工資的20%-30%，有多個子女可以適當提高，但不得超過50%；撫育費給付至子女成年（18周歲），如果子女年滿16周歲并且自己的勞動收入可以維持正常生活，父母可以不再支付撫育費；不得因離婚后一方擅自變更子女姓氏而拒絕支付撫育費。
上述兩方面歸納不全，但基本上算是重點，如果大家有興趣，想要了解更深入，也可以自行檢索《最高人民法院關于人民法院審理離婚案件處理子女撫養(yǎng)問題的若干具體意見》（法發(fā)<1993>30號）。
離婚糾紛形式各異，婚姻法也是博大精深，以上五個小節(jié)正如開篇所言，只是將婚姻法拎出來，“稍微”亮亮相。如果要深入探索下去，那就沒有底啦，大家也不待見。
行文至此，筆者還是愿意相信大學那位婚姻法老師說的話是真的：懂點婚姻法，能夠讓婚姻更幸福。同樣的祝福，送給讀者朋友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