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自古以來愛情一直是人們吟詠的主題,但隨著社會快節(jié)奏的發(fā)展,愛情二字似乎已經(jīng)泛濫成海,無論是影視劇、流行歌曲還是書籍,十之八九的主題都離不開愛情。然而,愛情在夏青和葛蘭這兩位播音界雙星身上卻只有相濡以沫的平淡,平淡之中蘊含著感人至深的情與義。
2004年7月24日,77歲的夏青在久經(jīng)病痛之后離世了。追悼會那天,夏青的遺體馬上要被推去火化,老伴葛蘭慢慢移到夏青身邊,她像以前一樣摸著老伴的腦門,喊了一句“老耿”,兩個字似乎道盡了一生的情誼。
葛蘭常說:“既是恩愛夫妻,就該好好生活,生活中不需要甜言蜜語,只需要相依相伴……”
夏青和葛蘭的相依相伴,雖從未道過“愛”,卻比言“愛”的情深厚得令人感慨!
1951年,在北京東城區(qū)一所小學當老師的王靜蓉遇到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困難,骨折過的右臂舊病復發(fā),并轉成了骨髓炎。病情越來越重,胳臂流膿流血,每天吃藥、打針、跑醫(yī)院,一連幾個月胳臂都托著木板,根本不能給學生板書寫字。傷愈后,胳臂還是抬不起來,給教學工作帶來很大的困難。
心灰意冷之際,中央人民廣播電臺首次對外公開招聘播音員的消息傳來,家人鼓勵王靜蓉去報考。18歲的小姑娘卻不樂意,那“不是干正經(jīng)事,不是正經(jīng)工作”,猶豫之間她還是去了。憑借著洪亮的嗓音和清晰的吐字,王靜蓉通過了專業(yè)考核,并順利地通過了政審。
進入中央人民廣播電臺時正值抗美援朝,因工作急需,王靜蓉很快就擔負了《記錄新聞》的廣播,而播音界從此多了一個名字——葛蘭。
當時的播音組,一共不到10人,組長是齊越。而這幾個人中,只有兩位單身,一位是剛剛進去的葛蘭,另外一位就是夏青。那時候, 大家都喜歡稱呼葛蘭“小王”,稱呼夏青“老耿”。而葛蘭和夏青也是以這樣的稱呼對方,而這兩個稱呼卻成了夏青和葛蘭彼此一輩子的稱呼。
那時,小王的確是“小”王,18歲的葛蘭是播音組年紀最小的一位。而老耿卻不是“老”耿,夏青是1950年進入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的,主要擔任新聞、評論、重要文稿和知識性節(jié)目的播音工作。他滿腹經(jīng)綸,天文地理無所不知,加之他沉穩(wěn)大方,葛蘭一直以為比自己大很多,其實那時的夏青才23歲,過分的才華使他愈顯少年老成。
夏青不善言談,葛蘭亦常沉默不言,然而,兩人卻有一個共同的習慣——看書。于是夏青看到了好書,總是不忘送給葛蘭一本,而葛蘭每每對書中的不解之處總是求教于夏青。漸漸地,他們一起去看電影,一起散步。夏青喜歡游泳,葛蘭卻從不敢下水,每次游泳,岸邊的葛蘭總是笑著對夏青說“他是狗刨式”。
沒有一句“我愛你”,誰也沒有言明是“戀愛”,只是葛蘭嘴中的“常來常往”卻是溫馨無限。有一次葛蘭生病在家,夏青提了一包吃的去探病,被葛蘭的小弟弟看見,他對葛蘭大喊:“姐,家里來了一男的……”因此,兩人的常來常往終于朝著“處對象”的方向前進了。
1953年,夏青和葛蘭正式結為夫妻,同為播音員的他們經(jīng)常一同早起值班,晚回加班,生活平淡而充實。
1954年,全國人大一屆一次會議召開,會上需要一名播音員現(xiàn)場宣讀建國后的第一部《憲法》,中央人民廣播電臺派出夏青。在中南海懷仁堂,年僅27歲的夏青身穿中山裝,站在主席臺前方,逐句逐段地宣讀,《憲法》草案1萬多字,宣讀近兩個小時,中間沒有停頓,一氣呵成,一字不錯。會上的郭沫若由衷地感嘆:“真是三分文章七分讀耳!”而周總理更是親自對夏青表示了贊賞,并表示以后這樣的文章都交由夏青來播。
1968年文革,夏青不可避免地受到了沖擊,他被停止播音下放到農(nóng)場燒磚,一同前往的還有播音員齊越。在農(nóng)場的日子里,身體一向不好的夏青面臨極大的考驗,因為得不到藥物治療,夏青的病痛使他似乎置身地獄。家中的葛蘭悲痛不已,和親人拼命尋藥買藥,然后偷偷給夏青送去。
那段時間,葛蘭的一顆心時刻為夏青擔憂,她怕丈夫在艱苦的條件下挨不過病痛的折磨。所幸的是,一段時間后,夏青被下放的事被周總理得知,周總理大發(fā)雷霆。夏青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又被調回了播音組。
雖然調回了,卻也沒有摘掉罵名。有一次,一位同志在開會時對夏青說:“耿紹光,我問你一個問題。但是我先罵你一句反動權威?!毕那嗷丶液髽泛呛堑貙Ω鹛m講述此事,一臉坦然。而別人請教的問題,夏青更是積極找答案,并為那位同志解答。
葛蘭回憶說:“在這點上我原來常有一些不平衡,但慢慢也受到他的影響,有些問題也能看得開了?!睂Ω鹛m來說,夏青對她來說,不僅僅是丈夫,更是榜樣。葛蘭常說:“跟他相處了一輩子,在做人、做事方面受到很多影響?!边@次采訪葛蘭,老太太提起往事還是一臉平靜,她淡淡地說:“應當多寬容別人,多包容別人的不足。我記得看過一句名言,至今記憶猶新,一個成功者往往不是最聰明的人,而是最能包容的人?!?/p>
多年來,無論是事業(yè)高峰和低谷,夏青總能淡然對待。無論是站在輝煌的高度,還是低落塵埃,他的嘴里沒有抱怨,只有坦然。而葛蘭則是在他的這份坦然中學會對待一切喜和悲。但幸運的是,那個年代,那些事,夏青和葛蘭攜手一起走過。
“明年仍有夏,此間已無青?!泵鎸@首詩時,葛蘭哭了。他叫了她一輩子“小王”,她叫了他一輩子“老耿”。沒有了夏青,她的那聲“老耿”再也沒有人回應,也再也沒有人稱呼她一聲“小王”。
和夏青有過接觸的人都知道,夏青生命中的大部分時間都在和病痛抗爭,而和他一起抗爭的便是葛蘭。
1949年,夏青患上了急性關節(jié)炎,只不過,誰都沒想到,23歲時的病痛會跟隨他一輩子。
夏青的急性關節(jié)炎慢慢轉化為慢性,疼痛幾乎每天都伴隨著他,嚴重起來走路都難。為了遏制疼痛,夏青靠吃APC解除痛苦。APC消炎解痛來得快,因此醫(yī)務所特批給夏青每次100片,而夏青每天要服用12片之多。上早班的時候,夏青經(jīng)常因疼痛起不了床,他便服兩片APC,幾分鐘后疼痛減輕他便起床、穿衣,然后一瘸一拐地挪到播音室。播音之前,他再吃兩片,這樣便能維持著他正常播音。即便如此,夏青一直很樂觀,從未因為自己的傷痛耽誤工作。葛蘭每次擔心地叨叨他時,他總是笑著說:“吃了這么多APC,我的胃一點問題都沒有,可見我的胃是‘鐵胃’?!?/p>
因為病痛,夏青的手不能碰涼水,于是,葛蘭包攬了家里所有家務,夏青經(jīng)常說他自己在家里唯一能干的就是“拿扇子扇蜂窩煤”。也因為病痛,葛蘭自學了理發(fā),親自給夏青剃頭修腳,而這項工作葛蘭一做便做了50年。但葛蘭卻從沒有因此抱怨,她說:“我覺得外面剃頭不好看,他的頭發(fā)又軟又細,別人總剪不好?!?/p>
1969年,夏青帶著滿身病痛被下放到農(nóng)場,沒有APC,夏青疼痛難忍。他到農(nóng)場的醫(yī)務所找醫(yī)生開APC,醫(yī)生只給他6片,一天要靠12片APC度日的夏青如何能依靠6片止痛。家中的葛蘭心疼不已,她帶著兒子到北京各藥店去買藥,每個人每次只能買10片,幾乎買完了所有的藥店終于買了可以支撐夏青一段時間的劑量,然后托人偷偷給夏青帶過去。
2011年,三十六年后葛蘭的唱和詩
1987年以后,夏青的病越來越嚴重,已經(jīng)到了無法行走的地步。每次去醫(yī)院治療,都是葛蘭半拖半背著夏青。長時間用肩膀和后背使勁,葛蘭患了嚴重的脊背拉傷。以至于初次為葛蘭治病的醫(yī)生都不由驚呼:“您難道去背山了嗎?怎么傷成這樣。”APC片的腐蝕性較大,常年服食使得夏青的牙齒無法咀嚼,夏青在醫(yī)院治療期間,葛蘭便一口一口把吃的東西嚼碎了喂到夏青的嘴里?!拔腋?,我是幸福的;他跟我,我也讓他幸福了一輩子?!备鹛m說。
夏青的病情不斷惡化,1991年時,他還能走點路,葛蘭在廚房做飯,他便扶著墻走到廚房邊看著葛蘭,一直到最后他不能動了。那年他和葛蘭一起去新疆講課,只不過因身體虛弱他講得很少,但這次出門也是夏青最后一次遠行,因為之后的生活,夏青幾乎是在醫(yī)院度過的。1993年,夏青患上腦血栓,從此無法上班。1997年,患上類風濕病住進了鐵路總院,那年,有一場毛澤東詩詞朗誦會,夏青坐著輪椅《七律·人民解放軍占領南京》,朗誦結束后,掌聲經(jīng)久不衰,那次朗誦也是夏青人生中的最后一次朗誦。
1998年6月,夏青突發(fā)癲癇,昏迷不醒,醫(yī)生下達病危通知,并告訴葛蘭:“即便搶救過來也會成為植物人?!备鹛m說:“成植物人我也要,只要他有口氣。”夏青昏迷期間,葛蘭整日陪伴在他身邊,給他聽錄音、唱歌,陪他說話。令醫(yī)生都說“奇跡”的事情在葛蘭三個月的努力下實現(xiàn)了:夏青醒了。很多人不能理解葛蘭的堅持與勇氣,葛蘭說:“我有一種強烈的感覺,他不會走,絕不會走!他舍不得我。”
這次大病使夏青失去了說話的能力,搶救時為了便于吸痰,征求家屬和組織的意見后,夏青被切開了三分之二的氣管,播了一輩子音的夏青從此不能發(fā)聲了。
也是從那一年起,夏青再也沒有回過家,一直在醫(yī)院度過。
夏青不能說話了,眨眼示意便成為他和妻子葛蘭交流的語言,因為長期住院,葛蘭每次回來都給他講些新鮮事,逗他開心,葛蘭每次問他:“想我了嗎?”夏青便使勁眨眼。夏青的學生到醫(yī)院看望他,給他朗誦詩歌,故意念錯,然后問他對不對,夏青睜著眼睛不動,念正確以后再次詢問,他便眨眼。
1999年11月,66歲的葛蘭在大風天氣中騎自行車去醫(yī)院,途中摔倒造成骨盆骨折。葛蘭非常痛苦:“他那邊怎么辦呢?”怕老伴擔心,葛蘭對夏青說要去香港講學兩個月,他聽到后不斷眨眼睛,并給護工寫字條:“小王,快回來?!眱蓚€月后,葛蘭能下床走路后立即去醫(yī)院看夏青,夏青一望見葛蘭便睜大眼睛,眼淚不停地流。
2004年7月24日,77歲的夏青在醫(yī)院病逝。
在國家廣播電視總局召開的“夏青播音成就研討會”上,葛蘭曾經(jīng)在會上轉述過夏青的一段話:“謝謝領導和同志們對我的關懷和信任。對我的工作和個人做了如此高的評價,給了我這么大的榮譽,我很不安。實際上自己在各方面做得還很不夠,特別是近些年來,病魔纏身,力不從心。我經(jīng)常為自己不能善始善終地為廣播電視事業(yè)做出應有的貢獻,深感內疚和遺憾!”
葛蘭說,夏青總是說還有三件事情沒完成,那是工作、寫書、教學?!八刃幸徊搅?,我就把他未了的事業(yè)做到力所能及,只有投入其中我才能真正的解脫。”多年來,葛蘭從沒有放棄夏青未完成的工作,她為夏青完成,也許這樣的方式會讓她感覺到夏青依然存在。
“明年仍有夏,此間已無青。”面對這首詩時,葛蘭哭了。他叫了她一輩子“小王”,她叫了他一輩子“老耿”。沒有了夏青,她的那聲“老耿”再也沒有人回應,也再也沒有人稱呼她一聲“小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