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被老馬征服了。
看完老馬的《百年孤獨》，認(rèn)為他是一個牛逼的作家；看完《霍亂時期的愛情》，認(rèn)為他真的無愧于“二十世紀(jì)文學(xué)標(biāo)桿”的稱號--一個偉大的作家，是李太白和杜工部的結(jié)合體：既充滿了太白式的天馬行空、汪洋肆，又有著杜工部的憂思哲理。
我心甘情愿地成為加西亞·馬爾克斯的粉絲。
面對如此鴻篇巨制，任何評價都是無力蒼白的。不如換個方式寫讀后感，以情節(jié)為骨、原文為筋肉，把全文串聯(lián)起來，看看老馬是如何用獨特的語言、深邃的思考讓一個簡單的、日常的、讓人感到憂傷和快樂的愛情故事變得無與倫比的精彩和有趣。
故事的發(fā)生地依然在充滿了魔幻色彩的哥倫比亞和南美洲，以肆虐當(dāng)?shù)氐幕魜y為背景。事實上，霍亂描寫的并不多，不過讓愛情顯得更加痛苦、神秘和珍貴。
正如上面所說，故事很簡單--通常來說，愛情故事都很簡單：男主弗洛倫蒂諾·阿里薩喜歡上了女主費爾明娜·達(dá)薩，女主父親不同意，費爾明娜·達(dá)薩嫁給了高貴富有的胡維納爾·烏爾比諾醫(yī)生。男主終生未娶，只是和不同的女人廝混，體驗著不同的情感，等待著烏爾比諾醫(yī)生的死亡。半個世紀(jì)后，醫(yī)生死了，男主終于迎來了夢寐以求的機會，經(jīng)過努力終于和女主走到了一起。
簡單而狗血的劇情，因為老馬的演繹而非同尋常。
弗洛倫蒂諾·阿里薩喜歡上了費爾明娜·達(dá)薩。
他看到了她，“正是這偶然的一瞥，成為這場半世紀(jì)后仍未結(jié)束的驚天動地的愛情的源頭?！?/p>
他喜歡她，“她走路的樣子就像一頭小母鹿，仿佛完全不受重力的束縛似的”，“慢慢的，他將她理想化了，把一些不可能的美德和想象中的情感全都?xì)w屬于她。”
他對愛情的向往被他的母親知道了，他的母親“被兒子的純真愛情感動得老淚縱橫，嘗試用自己的智慧之光為兒子引路”，并且，“阿里薩是個隨性的黑白混血女人，向往幸福，卻為貧窮所累。她對兒子的痛苦感同身受，并從中得到滿足。”（他是私生子，由她的母親獨自撫養(yǎng)）
于是，他每天到花園里等候，做一位“清瘦的哨兵”，只是為了能看她一眼，真是可敬、可愛的純真初戀。
他們相戀了，被她的父親給發(fā)現(xiàn)了。她的父親去找他，“這場會面沒有任何人的力量能夠阻止，因為它是兩人命中注定的”，她的父親對他說“年輕人，跟我來，我們聊五分鐘，這是男人和男人之間的對話”。
她的父親希望“一個美麗的、受過古典教育的女人有機會通過一樁美滿的婚事獲得新生”。然后，她被父親帶著去旅行了。
他們之間保持的“狂熱的通信”，他向她求婚了“但當(dāng)接到正式求婚的那一刻，她感覺自己仿佛第一次被死神抓傷了”，她回應(yīng)“好吧，我同意結(jié)婚，只要你保證不逼我吃茄子?！?/p>
在她旅行的這段時間里，她和她的表姐表妹們住在一起，談?wù)摳鞣N事情“一天晚上，她像每日那樣散步回來，驚愕地聽說不僅沒有愛情能夠幸福，而且與愛情背道而馳也能幸福。這個說法讓她驚慌失措。”
旅行結(jié)束了，她回到父親身邊，她的父親把管理家庭事務(wù)的權(quán)力交給她“年滿十七歲的她堅定地接過這個權(quán)力。她知道，她所贏得的每一分自由都是為了愛。這一夜，噩夢連連?！?/p>
但是，她并沒有贏得自由和愛，噩夢發(fā)生了，和日常所見的俗世愛情一樣，她和他分開了。
他們擁有了短暫的愛情“這是愛情之火熊熊燃燒的一年...甚至于，自從他們第一次見到彼此，直到半個世紀(jì)后他對她重申自己的誓言，在此期間他們再也沒有單獨見過一面，互訴愛語，”“直到五十一年九個月零四天之后，她成為寡婦的第一個晚上，他才再一次向她重申自己對她永恒的忠誠和不渝的愛情?！?/p>
費爾明娜·達(dá)薩要和胡維納爾·烏爾比諾醫(yī)生結(jié)婚了。
烏爾比諾醫(yī)生出生高貴，“曾去巴黎進(jìn)修藥科和外科”是“最受人青睞的單身漢”，對控制霍亂的肆虐起到了關(guān)鍵的作用，贏得了巨大的社會聲望。
他“不可救藥地被費爾明娜·達(dá)薩那種質(zhì)樸的魅力迷住了”，他說“他們的愛情是一次誤診的果實”，并且，“年輕的烏爾比諾優(yōu)雅地刺中了費爾明娜·達(dá)薩的心房?！?/p>
她的父親很滿意，于是他們很快就要結(jié)婚了。
弗洛倫蒂諾·阿里薩知道費爾明娜·達(dá)薩要結(jié)婚。
當(dāng)他看到她旅行回來時“從那一刻起，他就再也沒有聞到海灣的臭氣，只聞到彌漫在城市中的她特有的氣息。一切都散發(fā)著她的味道?！?/p>
但是馬上，“他知道她即將舉行隆重的婚禮，而他這個最愛她、且將永遠(yuǎn)愛她的人卻連為她而死的權(quán)利都沒有。之前一直被壓抑在哭泣之中的忌妒，此刻占據(jù)了他的整個靈魂。他祈求上帝，就在她即將為愛情宣誓，順從于那個只為把她當(dāng)作社交點綴而娶她為妻的男人時，讓公正的閃電從天而降，劈在她身上。這位新娘，只能是他的新娘，否則就誰的也不是。他滿心狂喜地想象著，她仰面朝天躺在大教堂的石板上，四周滿是沾染了死亡露珠的雪白的橘樹花，那泡沫般傾瀉而下的頭紗垂落在主祭臺前安葬著十四位主教的大理石棺上。然而，復(fù)仇的幻想剛一結(jié)束，他便為自己的邪惡后悔起來...因為他無法想象一個沒有她的世界會是什么樣子...那個帶給他不幸的女人還倚在饜足的丈夫肩上貪睡?！?/p>
“這個假想讓他肝腸寸斷，但他并沒有制止它，相反，他在痛苦中感到滿足?！?/p>
于是，他“用一段愛情來取代另一段愛情的想法讓他誤入歧途。漸漸地，她的味道變得越來越淡，越來越難以聞見，最后只留在了白色的梔子花上?！?/p>
費爾明娜·達(dá)薩和胡維納爾·烏爾比諾醫(yī)生結(jié)婚了，開始過正常的夫妻生活。他們決定先去巴黎度蜜月。
在船上狹小的房間里，烏爾比諾醫(yī)生起夜了，“而他那公馬一般的小便聲是那么的強勁威嚴(yán)，這更增加了她對那場一直令她提心吊膽的災(zāi)難的恐懼?！?/p>
“她始終還是懷著最初的信念，認(rèn)為失去童貞是一項血腥的祭祀。因此，那場在上世紀(jì)最為轟動的婚禮，對她來說，卻仿佛災(zāi)難的前夕...因為她將所有的恐懼都集中在自己即將被強奸這件事上了...她始終保持著仿佛被鉛白定住的微笑，這種并非發(fā)自內(nèi)心的表情被某些人理解為勝利者的嘲笑，但其實不過是她用來掩飾新婚處女恐懼的一種可憐手段罷了?！?/p>
終究還是要過夫妻生活的，“輕輕碰了一下她那毫無防備的乳頭，而她感覺到致命一擊...她開始通過觸摸來認(rèn)識那個昂首挺立的對手，認(rèn)識它的體積，它那長莖的力量，它兩翼的延伸，既對它的堅決感到害怕，又對它的孤獨感到同情?！?/p>
激情過后，他們開始聊天，“他心里明白，自己并不愛她...他確定，沒有什么障礙能阻止他們建立一份完美的愛情。在那第一個晚上，他們什么都聊了，一直聊到天亮，就是沒有談到愛情，以后也永遠(yuǎn)不會談到它。但從最后的結(jié)果來看，兩個人誰都沒有做錯?！闭?wù)撈鹚?，“他表示贊同，并指出它的幾種比丑陋更嚴(yán)重的弊端，‘它就像人的長子，你工作一輩子都是為了它，為它犧牲一切，可到頭來，它還是只想做它想做的事’?！?/p>
接下來，在去巴黎的旅程上，“直到兩人把所有可供呼吸的空氣都耗盡在親吻之中”，“這次是她采取了主動，毫不畏懼，毫無痛苦，懷著在公海中冒險的喜悅被自己交給了他，除了床單上那朵圣潔的玫瑰，沒有其他任何血腥儀式的痕跡。兩個人都做得很好，幾乎稱得上是一個奇跡”。
費爾明娜·達(dá)薩和胡維納爾·烏爾比諾醫(yī)生婚后的生活。
她住在“墳?zāi)拱愕幕▓@”，享受著富有的生活...富有有很多好處，當(dāng)然，也有很多壞處，但半個世界的人都對它夢寐以求，認(rèn)為它是獲得永生的最可能的途徑...向她提供的竟然僅限于世俗的好處：安全感、和諧和幸福，這些東西一旦相加，或許看似愛情，也幾乎等于愛情，但它們終究不是愛情。這些疑慮增加了她的彷徨，因為她也并不堅信愛情當(dāng)真就是她生活中最需要的東西?！?/p>
“這就是生活。而愛，如果真的存在，則是另一回事：另一種生活”。
他對家庭和婚姻的看法，“他不承認(rèn)自己和妻子的矛盾源于家中壓抑的氣氛，而是認(rèn)為那源于婚姻本身的性質(zhì)：一項荒謬的、只能靠上帝的無限仁慈才得以存在的發(fā)明，兩個幾乎完全互不了解的人，沒有任何血緣關(guān)系，性格不同，文化不同，甚至性別都不相同（搞笑了），卻突然間不得不承諾生活在一起，睡在同一張床上，分享彼此也許注定有所分歧的命運，這一切本身就是完全違背科學(xué)的。他說：婚姻的問題在于，它終結(jié)于每晚做愛之后，卻在第二天早餐之前又必須重新建立起來...對他們來說，兩人結(jié)婚時是沒有愛情的，而就在他們差一點要把它創(chuàng)造出來時，命運所做的卻只是讓他們面對現(xiàn)實?！?/p>
面對世俗生活，“而她會懷著歐洲之旅剩余的愛的碎屑順從地為他效勞”；“所謂的世俗生活...不過是一套沿自傳統(tǒng)的規(guī)矩，庸俗的儀式，事先想好的言詞，在此之下，人們彼此消遣，為的是不致互相殺戮。在這個輕浮的世俗天堂，最顯著的特征就是對陌生事物的恐懼...”；“社交生活的關(guān)鍵在于學(xué)會控制恐懼，夫妻生活的關(guān)鍵在于學(xué)會控制厭惡”；“她丈夫愛她勝過一切，勝過世間所有的人，但這也僅僅是為了他自己：這是他的神圣義務(wù)”；“如果說有什么東西在折磨著她，那就是一日三餐的永久刑罰。因為它們不僅僅必須按時，而且必須完美無瑕，必須符合他的喜好，但同時卻又不能去問他...即便不是吃蘆筍的季節(jié)，也得不惜代價地為他找來，為的是讓他能在自己尿液的芬芳?xì)庀⒅锈蛔缘?。她不怨他，只怨生?..他就會把桌上的盤子一推，說：這頓飯沒有用愛來做...黑暗的清晨，如果他發(fā)現(xiàn)衣服上缺了一顆扣子，她便會聽見他說：男人需要兩個妻子，一個用來愛，另一個用來釘扣子”；“隨著時間的推移，兩人殊途同歸地得出了明智的結(jié)論，那就是：換一種方式，他們無法共同生活下去，換一種方式，他們也無法繼續(xù)相愛--世上沒有比愛更艱難的事了”；“他們中總有一個比另一個更為疲倦...以至于烏爾比諾醫(yī)生為了發(fā)泄一下難言的苦衷，竟然在課堂上說，結(jié)婚十年后，女人一星期甚至能來三次月經(jīng)”；“他活著的第一個標(biāo)志就是一聲無緣無故的咳嗽，好像故意要把她吵醒似的”。
當(dāng)他們在一起生活多年，老了以后，“但她并沒有把這些當(dāng)作他最終衰老的確鑿標(biāo)志，而是視之為一次幸福的返老還童。她把他當(dāng)作一個老小孩，而非一個難以伺候的老人。這種自欺欺人對兩人來說或許都是一種上天的恩賜，因為這讓他們避免了互相同情”；“他們痛苦地證實了，在這么多年的夫妻爭斗中，他們所做的一切都不過是培養(yǎng)了仇恨”。
至于可憐的男主，“費爾明娜·達(dá)薩偶爾會遇到弗洛倫蒂諾·阿里薩，但是“二十一歲在她心里是向命運屈服的秘密界限...她毫無內(nèi)疚地作出了理智指示她做的最體面的事：用一塊沒有淚水的海綿將有關(guān)弗洛倫蒂諾·阿里薩的記憶徹底抹掉，讓他在她記憶中所占據(jù)的那塊空間里長出一片罌粟花”。
幾乎如同列行公事一樣，富有的胡維納爾·烏爾比諾醫(yī)生出軌了。
諷刺的是，“烏爾比諾醫(yī)生曾多次在公眾面前夸耀：他就像瑞典火柴，只能在自己的盒子上擦然”。
但是，當(dāng)烏爾比諾醫(yī)生“見到她（林奇小姐）的那一刻，他便知道一件無可挽回的事終于在自己的命運中發(fā)生了”；“她渾身上下都豐滿而結(jié)實：美人魚般的大腿，仿佛經(jīng)文火炙烤的皮膚，驚艷的乳房，以及一口潔白完美的牙齒，整個身體都散發(fā)出健康的氣息...當(dāng)她毫不懷疑醫(yī)生心里所想已不再是科學(xué)時，便說道：我原以為這是倫理道德所不允許的”；“她給烏爾比諾醫(yī)生引誘她的機會，但不讓他踏足自己的臥室...她至多允許他重復(fù)撫摸和聽診的儀式，以此對倫理道德進(jìn)行肆意地踐踏，但不能脫掉她的衣服。而他呢，一旦上鉤便無法松開肉欲的誘餌，幾乎每天都去糾纏”；“世界對他來說變成了一座地獄...隨著想跟她在一起的渴望越來越強烈，害怕失去她的恐懼也越來越強烈，因為他們的會面一次比一次倉促，一次比一次艱難...他始終懷著這種痛苦的心情赴約...心里時刻惦記的不是如何盡興，而是盡早離開...就好像剛剛在生死線上做了一場絕世之愛，而其實他不過是完成了愛情中生理的那部分儀式罷了...”；“他大汗淋漓，就像穿著衣服從池塘里爬出來似的”；“然后，他便回家去，為自己的軟弱羞愧萬分，恨不得去死”。
他們的奸情已被車夫察覺，“車夫竟斗膽問他自己是否應(yīng)該先回去，過后再來接他，以免讓車子在門面停得太久...‘自從認(rèn)識你以來，這還是我第一次聽到你說出不該說的話?！f，‘好吧，我就當(dāng)你沒說過’”。
終于，被費爾明娜·達(dá)薩發(fā)現(xiàn)了，她在醫(yī)生的身上聞到另外女人的味道，“上帝把這么一個黃鸝一樣勤快的鼻子安到她臉上，不單只為了裝飾”。
她感到“這并不是一次心靈的地震，而只是平和的一擊”。
她向他攤牌了，他作出了承諾，“他后半生再沒有見過她，甚至都沒有偶遇過。他懷著破碎的內(nèi)心領(lǐng)受了圣體，但靈魂終于得到了平靜”。
但是，對于費爾明娜·達(dá)薩而言，“她所面臨的正是她最恐懼的事情--永遠(yuǎn)地失去他。這天晚上卻相反，她全心全意地希望他死去”。
當(dāng)醫(yī)生意外去世后，“事實上，她感到釋然，因為她確信丈夫如今比任何時候都更完全地屬于自己，他已經(jīng)躺在那個釘了十二枚三英寸釘?shù)墓撞睦铮裨诘叵聝擅咨畹牡胤?。‘我很幸?！f，‘因為只有現(xiàn)在我才十分肯定地知道，他不在家時到底在哪兒?！?/p>
與此同時，弗洛倫蒂諾·阿里薩的單身生活顯得放蕩不羈，仿佛一艘破爛的小船不停地在尋找合適的港灣停靠。
“用一段愛情來取代另一段愛情的想法讓他誤入歧途”；“曾經(jīng)愛情于他最大的誘惑便是找到一個費爾明娜·達(dá)薩的替代品”；“一個頑固的單身漢...作為一個仍處在孤獨中的靈魂，他堅信自己比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默默愛得更深”。
他在小旅館里面住了一段時間，潔身自好?！八梢栽谝幍奶焯美铮ㄐ÷灭^）用閱讀來豐富自己的靈魂”。
他觀察小旅館，“他就是這么稱呼（夜鳥）那些在小旅館里向水手出賣應(yīng)急愛情的姑娘們的”；“她們（夜鳥）再把自己的臉化得跟可憐的小丑似的，出門去捕捉當(dāng)晚的第一批獵物。從這時起，旅館里的生活就變得沒有人格、無情無義了，沒有錢就休想?yún)⑴c其中。”
他一直單身，私人生活卻放蕩不羈。“他讓她明白，只要是為了讓愛情長久，床上所做的任何事都算不上不道德”；“他說服她，一個人在這世上能交歡的次數(shù)是有限的，如果不充分利用，那不論是自己還是他人的原因，也不愿是自愿還是被迫，都永遠(yuǎn)失去了這些機會。她的優(yōu)點就在于一字不差地聽從了他的話?！?/p>
他們只是互相的過客，“兩人見面越來越少，最后毫無痛苦地忘掉了對方”。
和人偷情，“之后，兩人感謝彼此星辰的交會所帶來的靈感火花，在隔壁房間脫掉了衣服，沒有商量，沒有暗示，甚至也沒有誰提議，并且在此后的七年里，每當(dāng)船長出海，兩人一有機會便繼續(xù)如此脫衣服”；“他漂浮在兩人汗水形成的水洼之中，覺得自己不過是別人享樂的工具而已...這是一個幸福的陷阱，他既厭惡又渴望，但總之，他逃不掉”。
喜歡在燈塔里偷情，“他總覺得，自己偷歡的情景會通過燈塔的每一次閃爍傳到航海者那里去”，“（緊挨著峭壁上撞得粉碎的咆哮的海浪）在那兒做愛，愛欲更加濃烈，因為仿佛遭遇了海難?！?/p>
他不斷變化著，“人不是從娘胎里出來就一成不變的，相反，生活會逼迫他一次又一次地脫胎換骨”；“這個女人用她那老狗一樣的智慧，將他上下左右結(jié)結(jié)實實地調(diào)教了一番，讓他徹頭徹尾地重生了一次，同時，也擊碎了他那些精妙絕倫的理論，給他上了一堂唯一該上的愛之課--誰也別妄圖當(dāng)生活的老師”。
他和他忠誠的助手，一個幫助他在公司步步高升的黑白混血女人。這似乎也是一種愛情的方式，“她是他生命中真正的女人，盡管兩人始終都不知道這一點，也從未做過愛”；“她為他衰老了。她是那么地愛他，她愿意繼續(xù)愛他而非欺騙他，但她不得不以一種殘酷的方式點醒他”；‘不’，她對他說，‘那樣我會覺得我是在和自己的兒子睡覺，雖然這個兒子并不是我生的’；“他終于明白，不跟女人睡覺，也能成為她的朋友”。
這種故事里，肯定不會缺少寡婦。“很早以前他就知道，他生來就能讓寡婦幸福（因此烏爾比諾醫(yī)生必須死掉），而寡婦也能讓他幸福，對此他從不苦惱。恰恰相反，他時刻待命”。
一個被人拋棄的寡婦，“她以十八歲所能付出的全部瘋狂與熱情愛著他，而他卻在婚禮的前一星期逃避了自己的承諾，將她拋棄在絕境，成了被人恥笑的新娘。或者用當(dāng)時的話來說，成了被人用過的未婚姑娘”。
他們的關(guān)系十分清晰，“和無數(shù)愛過他的女人一樣，甚至也和那些并不愛他卻在交往中讓彼此都收獲了滿足的女人一樣，她是按照他真實的樣子來接受他的：一個過客似的男人”。這個寡婦說“愛情，首先是一種本能，要么生下來就會，要么永遠(yuǎn)都不會...那就是：凡赤身裸體干得事都是愛。她說：靈魂之愛在腰部以上，肉體之愛在腰部以下。最終，寡婦也老去，“歲月也在她身上留下痕跡。她那天生的豐腴悄無聲息地枯萎了，她的愛欲總是因抽泣遲遲不來，她的眼皮開始顯露飽經(jīng)風(fēng)雨的陰影。她已成昨日之花”。
他把這種浪蕩的生活當(dāng)成必需品，“私生活跟社會生活恰恰相反，是變化無常、不可預(yù)見的”；“船起錨時，弗洛倫蒂諾·阿里薩清清楚楚地聽到耳邊響起了魔鬼的聲音。（他要準(zhǔn)備俘獲他的妻子）”。
時間過得很快，“生活規(guī)律得仿佛生了銹一般，既讓人輕蔑，又讓人害怕，但同時也是一種保護，讓他意識不到時間的流逝”；“他活得就仿佛時間從沒有在自己身上流走，而只是在他人身上留下痕跡似的”。
但是，他卻一直忘不了她。
“我唯一感興趣的是愛?！彼f。
“糟糕的是，”叔叔對他說，“沒有河運就沒有愛?！?/p>
“這種堅韌既非來自生存的需要...而是源自一種愛的雄心，無論是這個世界，還是另一個世界中的任何艱難險阻都無法將它摧垮”，“死亡讓我感到的唯一痛苦，便是不能為愛而死”。
他慢慢變老，“他明白一個人意識到自己開始變老，是源于他發(fā)現(xiàn)自己開始長得像父親了”；“失眠的清晨一滴一滴排出的尿液，以及每日下午隨時都可能降臨的死亡。曾經(jīng)，每天的每分每秒都勝似他的盟友，如今卻開始算計他...在這場血腥的愛情戰(zhàn)爭中，婊子養(yǎng)的死神很可能會不可逆轉(zhuǎn)地奪去他的勝利。到那時為止，他經(jīng)歷過的最大戰(zhàn)斗是同自己的禿頂進(jìn)行的額，他一直頑強抗?fàn)?，卻最終落得慘敗的結(jié)局”；“他對死亡的恐懼從來不及對那個可恥年齡的恐懼，到那時，他將不得不被一個女人攙扶著。他知道，到了那一天，也只有到了那一天，他終將放棄對費爾明娜·達(dá)薩的渴望”。
弗洛倫蒂諾·阿里薩等到烏爾比諾醫(yī)生的死訊，他終于可以重拾對費爾明娜·達(dá)薩的渴望。
在他眼中，“她舉止自如，優(yōu)雅地與眾人交談，笑聲就像煙火一樣”；“他不得不控制住幾乎與他的年紀(jì)一樣老邁的顫抖”去接近她。
他給她寫信，但是她不回信。
“他唯一感興趣的是這封信本身給了他機會，甚至是承認(rèn)了他有權(quán)回復(fù)。進(jìn)一步說，她其實是在要求他做出答復(fù)”，他認(rèn)為，“所有往事一筆勾銷，一切重新開始...這封信應(yīng)該要提供一種蠢蠢欲動的幻想，并且給予她足夠的勇氣”，他感慨，“暮年的歲月不是奔涌向前的激流，而是一個無底的地下水池，記憶從這里慢慢流走。他的智慧漸漸枯竭”。
他不斷寫信，寫下讓她入迷的內(nèi)容，“那是對人生、愛情、老年和死亡的思考：這些想法曾無數(shù)次像夜間的鳥兒一般撲扇著翅膀掠過她的頭頂，可每當(dāng)她想抓住它們時，它們就驚飛四散，只剩下散落的片片羽毛。而如今，它們就在這里，清晰明了，正如她自己原本想表達(dá)的那樣”。
他們見面了。
“兩人都有些膽怯，都不知道在距離年輕歲月已如此遙遠(yuǎn)的時候，在一座不屬于他們的房子里，在用來下象棋的露臺上，在還飄著墓地花香的地方，究竟要做些什么。這是半個世紀(jì)后兩人第一次面對面地坐在一起，距離是如此之近，并且有充足的時間靜靜地看著對方。他們看得如此清楚：這兩個被死神窺視的老人，沒有旁的什么共同之處，一起享有的只是對那個短暫過去的回憶，然而那個回憶早已不在屬于他們，而是屬于兩個消失了的年輕人，那兩個人足可以做他們的孫子了”。
“世界上的一切都變了”她說。
“我沒有變，”他說，“你呢？”
她的第二杯茶停在了半途，一雙毫不留情的眼睛指責(zé)著他。（她知道他想說點什么，用眼睛告訴他，不要說下去）“已經(jīng)無所謂了?！彼f，“我都七十二歲了”。
弗洛倫蒂諾·阿里薩心里受到一擊。他本想像箭一般快速地憑借本能做出反駁，但年齡的重負(fù)（一語雙關(guān)，他的年齡，還有她提到她已經(jīng)七十二歲了）戰(zhàn)勝了他：他從未在這樣短暫的談話中感到如此精疲力竭。
她懷著內(nèi)心的痛苦，試圖讓他回到他應(yīng)在的位置，用一個夾雜在平常評論中的看似偶然的問題點醒他：“你為什么偏偏要說一些根本不存在的事呢？”
但是，他沒有放棄，“給新寡的女人送花，花語成了難題”，“那一片燃燒著的、青春萌動的紅暈，仿佛擁有自己的生命似的，攪起費爾明娜·達(dá)薩心中的不悅：她為這種失態(tài)而怨恨其自己來”，并且堅持寫信。
她慢慢發(fā)生變化，“她想找回自我，重獲半個世紀(jì)奴仆般生活中被迫放棄的一切。那種生活無疑曾使她幸福，然而丈夫一死，她甚至無法找到自我的一點痕跡...不斷痛苦地自問，究竟誰是亡者：是死去的丈夫，還是她這個留下來的人”；“她很快就發(fā)現(xiàn)，想忘掉他的極大渴望便是最強烈的誘因”。
她感到害怕了，只好“悄悄躲到福音花園...以此作為不忠的某種純潔的替代品”，她覺得，“像她那樣一個除了死亡已不再渴望其他任何一種幸福的女人，未來究竟還能給他們帶來些什么？”
她的家人知道了，“她（費爾明娜·達(dá)薩的女兒）和她一樣出類拔萃，和她一樣自命不凡，也和她一樣依靠偏見生活，”她女兒不同意，試圖說服她。
她說：“任何年齡的愛情都是合情合理的。”
’“我們這個年齡的愛情已屬荒唐，”她（費爾明娜·達(dá)薩的女兒）叫喊道，“到了他們那個年齡，那就是卑鄙”。
她說：“一個世紀(jì)前，人們毀掉了我和這個可憐男人的生活，因為我們太年輕；現(xiàn)在，他們又想在我們身上故技重施，因為我們太老了?！?/p>
“讓他們見鬼去吧！”她說，“如果說我們這些寡婦有什么優(yōu)勢的話，那就是再也沒人能對我們發(fā)號施令了?！保軐λl(fā)號施令的人已經(jīng)安靜地躺在地下了）
弗洛倫蒂諾·阿里薩安排費爾明娜·達(dá)薩乘船去旅行，他也跟上去了。
在船上，他們發(fā)現(xiàn)，“既然都是為了愛，那么也就沒有什么不合理不合法的”。
于是，“一瞬間，兩人都非常清楚地意識到，這兩只蒼老的手都不是他們在互相觸碰之前所想象的樣子。但片刻過后，它們就變成他們想象中的樣子”；“他想親吻她的面頰。她卻躲開了，用沙啞而溫柔的聲音拒絕了他?！?/p>
“已經(jīng)不行了，”她對他說，“我聞起來盡是老太婆的味道”；“這是人發(fā)酵后的氣味”。
“他們之間的感覺并不像新婚燕爾的夫婦，更不像相聚恨晚的情人。他們仿佛一舉越過了漫長艱辛的夫妻生活，義無反顧地直達(dá)愛情的核心。他們像一對經(jīng)歷了生活磨煉的老夫老妻，在寧靜中超越了激情的陷阱，超越了幻想的無情嘲弄和醒悟的海市蜃樓：超越了愛情。因為他們已在一起生活了足夠長時間，足以發(fā)現(xiàn)無論何時何地，愛情始終都是愛情，只不過距離死亡越近，愛就越濃郁”。
當(dāng)船返航要到家的時候，“她很清醒地意識到，這并非茴香酒產(chǎn)生的作用，而是對馬上就要到家的恐懼?！?/p>
“這就像要死了一樣?！彼f。
于是，他下令船重新折返，并且是“一生一世”，因為“原來是生命，而非死亡，才是沒有止境的”。
弱者永遠(yuǎn)無法進(jìn)入愛情的王國，因為那是一個嚴(yán)酷、吝嗇的國度，女人只會對意志堅強的男人俯首稱臣。
以一種毫無意義的熱情熱愛著生活，他愛大海，愛愛情，愛他的狗，也愛她。
她不會流一滴眼淚，不會浪費自己的余生，在慢火煮燉的回憶的蛆肉湯中煎熬，不會把自己活活埋葬在四面墻壁之間，成日為自己縫制壽衣，盡管這是當(dāng)?shù)厝藰芬姽褘D做的事情...之后，她會像以前一樣繼續(xù)住在這座窮人等死的墓穴中，無怨無悔，因為在這里，她曾體驗到幸福。
一如她半生都懷著仰慕和謙卑的溫柔陪伴著他一樣。這種情感幾乎與愛情無異。
兩個沒有過往包袱的自由的成年人，并且處在這個封閉社會的偏見之外，卻像那些禁忌之愛一樣選擇了這樣一種飄忽不定的方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