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小青年Joerg,特意坐火車來到北京,收集奧運開幕式門票留作紀念。圖為8月9日凌晨,開幕式結束后,Joerg正收集門票。 《財經》記者趙劍飛/攝 |
對于那些從世界各地來到北京不過兩三天的觀光者來說,他們多數都不知道,為了他們眼前的一切,這座城市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能到現場觀看奧運會開幕式,對一直無心熱戀奧運的我來說,完全是意料之外的禮物。這個夜晚的經歷,也可以算作中國大歷史的一個細節(jié),而照黃仁宇所說,“大歷史不會萎縮”。只不過事后一覺醒來,歷史有時說不清真真假假,姑且稱之為夢幻之游罷。
早上10點接到一家北京奧運會贊助商電話邀請看奧運開幕,趕緊向領導請示,獲批之后開始準備。不料,我到第二天凌晨3點回到家里,整個觀奧過程前后歷時近乎17小時,是一場令人疲憊的馬拉松。
我們乘坐的客車下午5時許到達奧林匹克體育中心,然后從此處途步行進至“鳥巢”。從奧體到“鳥巢”,中間要越過北四環(huán),恰是越過兩個時代。奧體為1990年亞運會而建,耗資幾億元,可惜與亞運似乎“牛頭不對馬嘴”,結果一陣“亞洲雄風”之后就冷落人稀,此番借奧運之機,主辦方以5500萬元將其粉刷一新。相比之下,“鳥巢”投資高達23億元,自然牛氣很多。正因為此,“鳥巢”的經營風險也大很多,一旦虧損,除非再搞一次奧運會,不然怕是連重新粉刷也難。
奧體里停滿了此次北京奧運會贊助商的客車,有的公司車隊龐大,少不得八輛以上。每家公司都有志愿者舉著引導板帶路,有的隊伍服裝整齊劃一,還不時隨地留影,頗似東南亞來的旅游團。這種愉快的心情和笑容,展現在每一個人臉上。對于這些從世界各地來到北京不過兩三天的觀光者來說,他們一路坐飛機、住酒店、乘大客,看到的無不是這座城市最美麗之處。
自然,他們多數都不知道,為了他們眼前的一切,這座城市付出了多大的努力:樓房裝修停工,新的建筑項目停工,鋼鐵廠暫時關閉,沿街的樓房都被粉刷一新,無法粉刷而又不宜觀看的地方就立上大幅圖畫,街道兩側的商鋪招牌被換上式樣統(tǒng)一的招牌,公共汽車站上每天早晚有人引導大家排隊,十字路口有人揮旗引導那些并不色盲的人,地下通道里那些出售藏飾的小商人,也早已經不知影蹤,一下子冒出來許多“燕京啤酒”T恤衫的大媽大爺,他們以飽滿的熱情在路邊一邊聊天,一邊監(jiān)視著這座城市的安全。
不過,在這支龐大的旅游團抵達安檢入口時,一切愉快在漫長的等待中開始消逝。不知是隊伍人數太過龐大,還是安檢入口過少,最終大家都堵在了安檢入口處,并且由于沒有人揮旗指引,不論是中國人,還是外國人,大家竟然忘了該怎么排隊,擠得前胸貼后背。這頓時讓我有重新回到了幾年前擠300路公共汽車之感。
古人云,“故天將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此時已經代替了“更快,更高,更強”的奧運精神,成為大家的切身感受。這支隊伍像等待歸巢的鳥,盡管里面不管跨國公司CEO、國家部委的司局長以及平時星光耀眼的投行家,無不汗流夾背。毫無疑問,這是一次價格昂貴的桑拿浴,而且不論門票價格是200元還是5000元,一視同仁,童叟無欺,保證出汗。
出夠了汗,也到了安檢門口。把門票上的條碼一掃而過,照相機必須在檢查人員——看起來都是大學生志愿者——面前拍照,證明不是007里才用的暗器。走過安檢門后,還要被人工掃描一番,不過不用脫鞋,這待遇比英國機場強,那里不僅要脫鞋,還要脫皮帶。不過一直被囑咐要帶的身份證和護照,好像沒有派上用場。
進門之后,一切變得輕松起來,之前一個多小時的等待也就忘在腦后。不過由于等待過長,計劃中的免費晚餐是趕不上了,不免胃里又犯起了嘀咕??墒蔷嚯x開幕式時間只有十來分鐘,只好將挨餓進行到底。
惟一稱得上“震撼”的一刻,是在進入“鳥巢”的那一剎那。由于“鳥巢”并沒有“門”,轉過幾道紅漆柱子,柳暗花明,眼前呈現出一個壯觀無比的場面——一片遼闊無比的人潮之中,成千上萬的熒光棒在揮動,每個人發(fā)出的嗓音匯合在一起撲面而來,令人有呼吸受到壓迫將要停止的感覺。
就這么一下恍惚,我以為自己進入了電子藝界(EA)的足球電腦游戲中,而接下來球場上將要出現中國隊與巴西隊大戰(zhàn)的場面。不過這后一個實在是非份之想,又令我多少有些回過神來。
事實上,開幕式表演的大部分內容,都是以人口規(guī)模取勝的節(jié)目。這自然也是中國的比較優(yōu)勢之一,顯然中國導演比多數中國經濟學家更懂得經濟學。
印象比較深刻的是活字印刷術那個節(jié)目,有點像地震的感覺,只不過在汶川時睡在地上對余震的感覺還沒有這時的視覺沖擊大,這讓我再一次領悟到“藝術來源于生活而又高于生活的”這句話的確精辟。
不過,正如入蘭室久而不聞其臭,每一個節(jié)目都是動輒成百上千人,看多了終究也有些審美疲勞。倒是觀眾里不乏面孔熟悉的男人,旁邊往往坐著不認識的美女,值得細細玩味。
開幕式結束以后,大家也餓得毫無睡意,本想遵照奧組委的設想,快速原路撤回停車場。不過,由于月高風黑,很多人都脫離了組織。澳大利亞金融評論(Australian Financial Review)也“八卦”了一下,說在開幕式結束以后,必和必拓首席執(zhí)行官高瑞思(Marius Kloppers)和妻子迷了路,直到凌晨1點半才回到酒店。
就在出口不遠處,一位德國小青年名叫Joerg,雙手舉著兩個紙板,一塊寫著“收集門票”,另一塊也寫著“need tickets for collection”。Joerg告訴我,他在一家保險公司工作,坐火車來到北京,收集門票不為謀利,只為紀念。我對他這番說法很有懷疑,不過還是把門票給了他,在此之前,他已收到三張票。旁邊還有不少人用熟練的英語問他,“How much?”他則用不流利的中文回答,“沒有錢”。
我不禁想,也許過許多年以后,這Joerg的后人里——或許有中國血統(tǒng),會手拿一張紅色北京奧運會門票跟朋友們說,他的先人如何當年冒險闖蕩北京,最后開創(chuàng)了這個家族的英雄歷史。只是到那時還會有奧運會嗎?
等我回到家里,已近凌晨3點,一覺睡下,進入夢鄉(xiāng)。■
(趙劍飛為《財經》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