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錄入者：仁愛家園 |時間：2006-06-20 20:13:15 | 作者：路 景 香 | 來源：本站 ]
初冬了，林中所有的樹木都脫盡了葉子。那幾座墳?zāi)估线h就進入了視線。妹妹早就淚水漣漣?？粗?，心里一種莫名的安慰。一切都代母親安排好了。母親最惦記的就是她。如果母親活著，看到妹妹現(xiàn)在的一切，當(dāng)會很欣慰的笑。
但是，當(dāng)我跪下來的時候，還是不禁失聲。不想再去憶念那些艱難?？墒钱?dāng)我一張張點燃那些冥幣，跳躍的火焰中卻又映現(xiàn)出了母親那總是和善、總是祁盼、總是充滿希望的目光。
從小，一直覺得母親很奇怪。多么艱難的生活她從來沒有過一句抱怨，總是默默的做著家務(wù)，不說一句話。而我好像從六七歲時，就在有意識的觀看母親的勞作，替她感受那份困苦。所以，兒時夜半醒來，母親燈下彎曲的身影在我的腦海里印刻得是這樣的深入。
在家里，我排行老四。上面三個哥哥，大哥僅大我八歲。其實家中最艱難的日子我并沒有見到。母親婚后曾有過一段好的日子。那時，她跟父親在天津生活。五八年后連續(xù)幾年的自然災(zāi)害，父親的工資不夠全家人的吃食。而老家的奶奶和太祖父太祖母又等著要人侍候。所以，天津的兩個資本家的姑奶奶就在父親完全不知的情況下做主將我們一家人的戶口關(guān)系遣返回了農(nóng)村。于是，母親就跟著父親回來了，先后將太祖父太祖母及半癱的奶奶侍候入了土。而這時，父親的脾氣也因生活的巨大變故變得異常暴躁。先是兩個姑奶奶一個被斗死，一個被斗瘋，而父親自己，也因?qū)彾彝コ煞荼皇±锏墓ぷ鹘M關(guān)了半年之久。家中的房屋早已分給了別人，留給母親的只有兩間房子，一間是后來全家八口人睡覺的地方，一間是做飯放東西的地方。
母親就這樣平靜的接受了別人的安排，接受了貧窮，接受了變故，接受了無盡的勞累，接受了父親異常惡劣的脾氣。她不言，不和任何人做交流，不抱怨也不祁求。她說，她在等老天給她一個女兒。所以，等我稍大一點兒，母親好象突然找到了做主的人，不論什么事一股兒腦的全部傾倒給我，讓我給她拿主意。那時候，我真的不知道她為什么不把事情說給父親及兄長們，父親和兄長也好象從來無暇去關(guān)心母親，只是都在各自的位置上做著各自本份的事。而母親好象就是在等我。
八一年的秋天，十六歲的三哥腿疼檢查是骨癌，母親似乎一下子更沒有了主意。那時候，為了支撐三哥沉重的醫(yī)療費用，父親和大哥二哥，都去外面做事。于是家里所有的事就都落在了我的頭上。我總是在放學(xué)后寫信給天津的姑姑和北京的舅舅買各種昂貴的藥以減輕三哥的疼痛，或者騎車去外面買各種配制偏方的藥材，稍有空還得給三哥讀小說逗他開心，夜里還要被哥哥叫起來給他揉腿。就在那一年，我得了嚴重的神經(jīng)衰弱，直到現(xiàn)在二十多年不治。那時候的母親就更沒有話了，也見不到她的愁容。她就像一架機器人，不停的勞作，侍候著病中的哥哥，侍候著一家人的衣食。這時候母親留在我記憶當(dāng)中的神態(tài)，就是無表情的端藥給三哥，找錢給我，吃飯時悄悄的坐在一旁，等我們都吃過了，才胡亂的吃幾口剩飯，然后就再去忙了。八二年十月，三哥走了。我在母親哀痛欲絕的一聲哭喊中，發(fā)現(xiàn)母親一夜間蒼老得不成樣子。中年喪子，母親當(dāng)如何去承受這樣的打擊！八五年十二月，姥姥又去世。母親兩次昏死過去。多少年后，我結(jié)婚了，母親才跟我說，她是覺得太對不起姥姥了，一輩子沒有能力盡女兒的孝心。這句話，一直像一條惡蟲一樣盤臥在我的腦子里，讓我時生愧疚，時生心痛。是我們這個家庭拖累了母親啊，使她沒有更多的時間沒有更好一點的條件去孝敬自己的老人，盡自己當(dāng)盡的一份孝心。這是一個做女兒的最深的傷痛，永遠無法彌合的傷痛??！
母親一生生了我們子女六個，娶了三房媳婦，蓋了五次房子。少年時起，我就一次次陪著母親早早的起來做飯，侍候著蓋房子的幫工。我始終不知道母親身上的潛力有多大。她所有的病痛實際上就是長年累月的勞苦及營養(yǎng)不良的積累。母親很漂亮很干凈的一個人，可在我的記憶里，不記得她為自己做過新衣服。后來我工作后總是撿最好的衣服買給她，她卻一直舍不得穿，總要有事或來城里我們這兒住著才穿上。她就這樣克儉自己，默默的帶著我?guī)е覀儙讉€往前走啊。因為有了她的善良和勤勞，雖然貧苦，但母親卻娶來了幾個漂亮的兒媳婦。這是她這輩子最感驕傲最感欣慰的事了。可是母親真的沒有能力和心計操持兒女的婚事了，所以這一切自然就都成了我的事。而她在我不到十五的時候，就巴巴的看著我給她拿主意，替她安排所有的禮節(jié)之事。后來弟弟妹妹的工作和婚事，干脆全部托給我一人，都不過問了。想起這些，心里真是不盡的酸楚。不是母親心懶，是她再也支負不出一點心力，來自己安排這一生的負累。
所以，后來我婚后的病痛，母親表現(xiàn)得那樣激動。我居然嚇得她血壓陡升二百二十，不能在醫(yī)院陪我。出院后，母親將我接回家，雖然血壓那樣高，卻仍然替我?guī)е⒆樱⑹毯蛑筲蟛豢暗奈?。我恢?fù)了五六年才稍好一點。而這時的母親，自己已病疼纏身。二000年，母親終于病倒，先后五次住院，二00三年二月去世，享年七十歲。
我真的不能接受母親去世這樣一個事實。在我的眼里，母親高大硬朗，永遠不知疲倦。她的善良的天性，讓她一輩子與世無爭，從未與人結(jié)怨。她這樣老實，可所有的叫她大嫂的弟妹小叔們沒有一個不跟她玩笑逗鬧的，深與淺，母親從來不計較?，F(xiàn)在想來，母親雖然一生沒有能力去做施恩于人的善事，但她真的是心地純善而清靜。是我想修都還沒有修得到的。
母親于我的意義，當(dāng)有別于我的兄長弟妹們。在他們那里，母親也許只是一個平常的人，一個跟別人一樣的母親。唯我，從小以一顆細膩的女孩子的心，伴母親一路走來，與她一齊體味著生活的艱辛。也許母親的世界里并沒有我所體會的這么多苦。因為母親始終這樣平和，這樣沉靜，甚至是這樣的安慰。是的，母親真的很安慰，直到最后的時刻，還在叫著我們每一個的名字，說著我們每一個的好，包括她的孫子孫女們！這不但是一份骨肉親情，更多的是母親對子女們的寬愛與包容。世上哪有沒有錯的兒女啊，更何況我們并沒有做好，可母親卻從來沒有說過見過。她不記兒女也不記外人的一點兒錯。所以，從心理角度來講，母親的一生當(dāng)是幸福的。這份幸福來自于她的終始如一的平和與寬愛。她的沉默不言，是因為她無怨無爭的安祥；她對于我的依賴，又是與我的一份特殊的因緣及恩德。那是她在示導(dǎo)我怎樣為人怎樣生活，直到最后，母親讓我走進寺院找到了皈依的佛！懷念母親，我當(dāng)學(xué)習(xí)母親，學(xué)好佛！這是做人的基本準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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