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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點哲學】
生活的荒誕本質
——讀《西西弗神話》
在古希臘神話中,西西弗得罪了諸神,諸神罰他將巨石推到山頂。然而,每當他用盡全力,推石至山頂時,巨石就會滑落下去,滾回山底。西西弗只好走下去,重新將巨石向山頂奮力推去,日復一日,陷入了那永無止息的苦役之中。法國作家、存在主義哲學大師加繆從這則著名的古希臘神話中,發(fā)現(xiàn)了人類現(xiàn)實困境的某種象征意義,寫成了闡述他的荒誕英雄理念的名篇《西西弗神話》。
發(fā)表于1942年的《西西弗神話》是一部哲學隨筆集,由“荒誕推理”“荒誕人”“荒誕創(chuàng)作”“西西弗神話”等文章組成。當時正值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曾經(jīng)熟悉的家園支離破碎,人和世界之間的關系逐漸疏遠,人與人之間互動交流中的陌生感,讓加繆對人世間的“荒誕”有了更加深入的認識。如果說加繆一生創(chuàng)作和思考的兩大主題就是“荒誕”和“反抗”的話,那么哲理隨筆《西西弗神話》就是加繆對于荒誕哲理最深入和集中的考察以及最透徹和清晰的闡釋。
一,荒誕的人生
讀西西弗的故事,你會有怎樣的感受?
太陽每天早上從東方升起,下午從西方落下,日復一日;春夏秋冬季節(jié)輪回,年復一年;人們工作節(jié)奏和愛恨情仇,代復一代……想想看,無論自然現(xiàn)象還是人類的活動,是否都很類似西西弗不斷滾石上山的活兒?“一副緊繃的軀體,全力推著巨石滾動上山,無數(shù)次重復同樣的動作;僅僅看到那張抽搐的臉,臉頰緊緊抵著石頭,一個肩頭扛住沾滿泥土的龐然大物,一只腳撐住,雙臂再往上掀動,滿把泥土的雙手充分顯示人的把穩(wěn)。這種長久的奮力,只能用無頂?shù)目臻g和無底的時間來衡量,終于到達目的地。然而西西弗卻眼睜睜看著,巨石瞬間又滾落到山下,必須重新推上山頂。于是,他又下山走向平原?!?/span>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科學和理性成為人們著力追求的目標。能夠探究自然界的運行規(guī)律,能夠知曉事物未來發(fā)展和變化的趨勢,使得人們在工作和生活中可以減少很多恐懼,能夠獲得更多的安全感。但如果仔細推敲,就會發(fā)現(xiàn)這其中存在著荒誕。一種荒誕在于人的生活和工作規(guī)律,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重復同樣的事情,似乎已經(jīng)陷入其中不能自拔。人在青少年時期拼命“刷題”,推著巨石努力要登上那“好大學”的山頂,好不容易登上去了準備歇口氣的時候,那巨石骨碌碌地就滑下去了,你抬頭一看,那山頂變成了一份“好工作”。然后,你又開始重復這樣的推動巨石爬山的過程,那山頂?shù)拿忠惨蛔冊僮?,比如,房子、婚姻、孩子、中產(chǎn)階級……另一種荒誕來源于我們對事物本質的深度認識。就拿宇宙來說,從宇宙的運行規(guī)律到宇宙是由一些基本的物質組成的,從原子結構到原子核結構,從質子中子電子到基本粒子,我們努力在構建一個更加真實的物質世界。但忽然有一天,科學家們告訴我們,所有的這些基本粒子都不是真的,世界并不是物體的集合,而是事件的集合。物體與事件的區(qū)別在于:物體在時間中持續(xù)存在,而事件的持續(xù)時間有限。一個家庭不是物體,而是關系、事件、感受的集合。一個人呢?當然也不是物體,它是食物、信息、光、語言等進進出出的復雜過程……它是社會關系、化學過程、情感交流網(wǎng)絡中的一個結點。本該教我懂得一切的科學在一個個的假設中就結束了,清醒的認識在隱喻中沉沒了,不確定性在藝術作品中找到了歸宿。這是不是很荒誕,難道我先前需要付出這么多努力嗎?
從宇宙的演變到地球上自然界的千變萬化,從一個組織的興起和發(fā)展到一個人奮斗經(jīng)歷,是否都如西西弗神話這般悲壯和荒誕?相信一旦你試著將自己的命運和西西弗“滾石上山”的情境聯(lián)系起來,這一形象就會深深地烙印在你的腦海之中,讓你對生命的荒誕和無意義有更多的認識和感慨。加繆認為:“荒誕正是清醒的理性對其局限的確認”,他還說,“發(fā)現(xiàn)人生無意義,就是人對自身被拋入荒誕之中的自我發(fā)現(xiàn)?!?/span>
二,面對荒誕的態(tài)度
一旦認識到了生命的荒誕,人會怎樣去做呢?
加繆從荒謬哲理的高度把人對待荒誕的態(tài)度或行為概括為三種:
第一種是生理上的自殺。既然覺得生命沒有意義,既然覺得在死亡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勞的,那這樣的生活就不值得過了,所以有人就會選擇以自殺的方式來擺脫荒誕和無意義對自己的重壓。這肯定是種消極逃避、俯首投降的態(tài)度。在社會上,自殺的現(xiàn)象偶有發(fā)生,人們往往總會從兩個方面對這一現(xiàn)象進行談論:一是誘發(fā)自殺的外界因素;二是對草率付出生命的不理解。但人們卻很少從哲學的視角設身處地換位思考?!段魑鞲ド裨挕氛牡谝痪湓捳f:“真正嚴肅的哲學命題只有一個,那就是自殺。判斷人生是否值得,就是回答哲學的根本問題。”
第二種是精神上的逃避。也就是逃避現(xiàn)實生活,隱遁到上帝、來生、彼岸或神秘的天國去,從而進行自我理性的窒息與自殘。他們或是通過哲學,或是通過宗教,制造出一個“永恒”來,比如說宗教許諾的“天堂”或者哲學里形而上的“上帝”,然后把自己藏身其中,從而尋求一種保護。加繆對此是持懷疑態(tài)度的,他說:“我不知道這個世界是否有一種超越它的意義,但是我知道我不了解,目前我也不可能了解這種意義。在我生活狀況之外的意義,對我又有什么意義呢?”
第三種是奮斗抗爭的態(tài)度。既然世界是荒誕的,那必然有一種面對這種世界的態(tài)度,加繆對前兩種態(tài)度都作了否定,認為這兩種態(tài)度都是消極的逃避,不能真正解決問題。加繆所倡導的是堅持奮斗、努力抗爭。讓西西弗滾石上山,是因為“諸神認為再也沒有比進行這種無效無望的勞動更為嚴厲的懲罰了”,但西西弗對此并沒有消極對待,而是欣然接受了這荒誕的命運,將巨石一次又一次地推上山峰。西西弗對荒誕命運的反抗,并沒有真正改變生活之中的荒誕,但他沒有成為荒誕的逃避者,而是成為了荒誕的支配者,因為他并不是為荒誕而活,而是為自己的現(xiàn)在而活著。這是一種樂觀的哲學態(tài)度,在這樣的態(tài)度下,西西弗在無意義的勞動之中找到了自己的意義,他的命運屬于巖石,但在他自己眼里,他卻讓巖石變成了他自己的東西,掌控了自己的命運,掌控了自己的現(xiàn)在。在這種狀態(tài)下,人的不斷抗爭便成了一種絕地逢生,一條通向荒謬之孿生兄弟——幸福的路。“他爬上山頂所要進行的斗爭本身就是足以使一個人心里感到充實。應該認為,西西弗是幸福的。”
三,抗爭的意義所在
這則神話之所以悲壯,正因為西西弗是有意識的。假如他每走一步都有成功的希望支持著,那他的苦難又從何談起呢?很多人一輩子天天做同樣的活計,其命運不失為荒誕。但他只有在意識到荒誕的極少時刻,命運才是悲壯的。西西弗,這個諸神的無產(chǎn)者,無能為力卻叛逆反抗,認識到自己苦海無邊的生存狀況,也給當下的我們帶來很多啟示。
加繆說:“人生正因為沒有意義,就更值得一過?!边@句話提醒我們,生命的荒誕和無意義是其本質屬性,但人們并不能因此而選擇逃避。要讓自己從繁瑣的日常事務中清醒過來,不能整天迷迷糊糊、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要讓自己始終保持清醒的頭腦,對現(xiàn)實世界保持質疑的習慣,一日三省吾身,努力看穿生命荒誕的本質。
讓自己活在當下,而不是虛構一個不可捉摸的未來,想象出一個人生的目的,然后傾盡全力為這個不可知的未來去努力。在很多人看來,將山頂就是西西弗的目標,將巨石滾上山頂?shù)乃羞^程,都是為實現(xiàn)這個目標做準備,如果這樣去想,當巨石從山頂上滾下去的時候,也就是自己的目標落空的時候,你會發(fā)現(xiàn)自己什么事情也沒有做成,一切努力都是無意義的。如果活在當下,你就會注意到你人生每一步的意義所在。就像我們外出旅游那樣,從踏出家門的那一瞬間,旅行就開始了,朝著目的地出發(fā)的路途之中每一個瞬間都是旅行,都充滿著意義,就算沒有到達山頂,也不是一無所有,同樣收獲了一路的見聞。生命的意義就是生命本身,就如旅行的意義在旅行的途中。重要的不是山頂,不是目的地,而是上山下山的此時此刻和每時每刻。
抗爭,可以為我們帶來新的人生觀。在我們的生活和工作中,總是不斷地對不同的事物進行價值判斷,然后將那些自認為重要的事情放在優(yōu)先、重要的位置,如果能夠將其做好,則意味著自己將擁有更好的生活狀態(tài),更優(yōu)的工作環(huán)境。我們做這樣的事情的同時,實際上就在給自己設計了一個個的目標和“山頂”,讓自己將幾乎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這個焦點上,而忽略了很多富有價值的生命體驗??墒?,很多時候,當你費盡千辛萬苦努力攀登到山頂?shù)臅r候,才發(fā)現(xiàn)這樣的記過并不是自己所需要的。如果我們能夠換一個思維,不再去追求更好、更優(yōu)的生活,而是充滿豐富體驗的生活,說不定你就會像西西弗那樣,“這塊石頭的每一顆粒,這座夜色彌漫的高山每道礦石的閃光,都單獨為他形成一個世界。推石上山頂這場搏斗本身,就足以充實一顆人心。”有了這樣的人生觀,即便面對脆弱、渺小的自身,面對荒誕、無意義的生命,我們依然可以選擇一步一個腳印,堅定地一遍又一遍推著巨石上山。
(《西西弗神話》,[法]阿爾貝·加繆著,沈志明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13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