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人格分裂是常態(tài),我人格不分裂是變態(tài)。”
5·12大地震對范的影響,莫過于他教書的權(quán)利,以至于一直有新聞描述他被吊銷教師資格證,而實際上,他一直都是“無證上崗”——當年以北大畢業(yè)生身份開始教師工作的范美忠,人事檔案目前仍然在第一份工作的城市,自貢的教育局。至今,網(wǎng)絡(luò)上還可以搜索到范在2005年發(fā)表的《尋找有意義的教育》。
范美忠的母校,北京大學歷史學系的黨委書記王春梅曾說:“以我們系出了范美忠為恥”,其中一個理由是范把歷史系的老師都罵了一遍。曾聘請過范的廣州華美學校,也表示范美忠在課堂上實在太離經(jīng)叛道,因此將其迅速辭退。
現(xiàn)在,在成都的教育界,時而有領(lǐng)導在公開的演講場合抨擊范美忠,范曾經(jīng)供職的某個成都教育雜志的編輯部,去年還不時有電話打進來罵,范的一些朋友氣不過,有時也會直接在電話里罵回去。
單就地震當天的行為而言,在地震重災(zāi)區(qū)北川,記者日前回訪的縣級教育部門以及北川中學,多位不愿意具名的教育系統(tǒng)內(nèi)人士都認為,“范跑跑”的行為可以理解,“不過誰都不會說出來而已”——對于這種境況,范的理解是:“人家人格分裂是常態(tài),我人格不分裂是變態(tài)。”
“我想他更多的是在爭取教師的生存權(quán)。”一位認識范美忠三年的何姓女士對記者說,“地震后,都在傳頌老師的犧牲。但是,老師事先沒有接受相關(guān)的訓練和輔導,加上教師在社會中的弱勢,其實他們很難承擔(救助者)這樣的角色。”
去年9月,教育部制定新的師德規(guī)范。在第二條的“熱愛學生”中,將“對學生嚴格要求”改為“對學生嚴慈相濟,做學生良師益友”,并新增“保護學生安全,關(guān)心學生健康,維護學生權(quán)益”。很多評論認為,這是針對范美忠言論而作出的修訂。
現(xiàn)在,范美忠回想起去年鋪天蓋地的指責,仍然耿耿于懷:“老師的權(quán)利那么少,工資這么低,但是人家忽悠你要去犧牲去奉獻;家長也覺得,你死總比我的子女死要好,也給你一個神圣的光環(huán)。”
地震之后,范與教育界同行的接觸少了很多。“他被這個(地震言論)問題困擾,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然后,他閱讀哲學方面的東西更多了。”一個范美忠的朋友形容。
在記者第一次采訪范美忠時,他正穿著短褲,在操場上跟學生打籃球。在范美忠的宿舍里,堆著各種思想類書籍,除了打籃球、上課,他就與這些書本為伴,這也是他現(xiàn)在最大的樂趣來源。最近,他也在為一些讀預(yù)科的學生準備辯論課,這個過去在學校里總是表現(xiàn)得獨來獨往的人,為學生準備的新辯題是:《IQ重要還是EQ重要》。
“人們從我身上,只想讀出他們想讀的東西。”
去年12月,“范跑跑”又被媒體關(guān)注了好一陣。他終于準備公開上崗了。當時的北京市海淀區(qū)民辦的開華培訓學校,聘請范擔任該校文科教研室主任和潛能開發(fā)研究院研究員,并安排他到中央民族大學禮堂開講人文關(guān)懷及如何考上北大等議題。
這是范被光亞學校解雇后第一次“公開上崗”,不過在洶涌的爭議中,開華學校很快宣布“無限期推遲”。范美忠回憶,當時開華學校的老板冉東與范在北京簽訂了排他性的合同,以報酬6萬/半年的價碼邀請范到其學校上課,但后來因為課沒上成,所以他一直沒再去北京。
“確實有校方炒作的成分,但這6萬一直在我的賬上,”范說,“我也是個要生活的人。至少我可以有機會上講臺,講一些我認為有價值的東西吧。”
這兩年,范美忠一直很節(jié)儉,除了對他的女兒。因為要住得靠近女兒的幼兒園,他和妻子租住在成都的東南邊二環(huán)外的房子,以前去都江堰光亞學校,他得花上近四十塊錢的出租車費到長途汽車站,這對于有點吝嗇的范,實在是一個挑戰(zhàn)。
相對于主動與地震劃清界線的范美忠,“范跑跑”這個名字,一年來,也漸漸從一種道德標簽演變成注意力工具。今年4月,重慶和廣東同時有兩家企業(yè)使用“飯跑跑”來經(jīng)銷快餐店;因出版《乞討日記》而被稱為“史上最牛乞丐”的夏海波也公開宣稱“要拜范美忠為師”,并稱贊他“有君子風度”。
在記者的最后一次采訪里,范美忠總結(jié)這一年,突然有所發(fā)現(xiàn)地對記者說:“人們從我身上,只想讀出他們想讀的東西。”
同時,范也繼續(xù)是一個在信息繭房里生活的人。他在網(wǎng)絡(luò)上幾乎不看新聞,不問世事,只喜歡在哲學等抽象的范疇里晃蕩。
范形容自己很誠實,但又很容易被欺騙。他向記者說,自己曾經(jīng)不止一次地收假錢,買到假衣服。他也說,在歷史等各類書籍的閱讀中,看到了太多虛假的黑暗,因此他會很敏感。
在與記者在都江堰一個風景區(qū)吃飯時,他會呵斥那些圍攏過來賣工藝品的小販,然后對記者說,這些人都是很壞的,明知道你不買,還要死纏爛打。
“我其實是很容易受這個時代傷害的。我身上有很多人所加的傷,我自己加的傷,別人加的傷,就是因為自己天性善良,對外界傷害極度敏感。我以前做雜志的一個老師,和我聊天,他說,我把整個時代和整個民族的傷害都承擔在自己身上,他覺得我內(nèi)心承擔得太多了。”
這是他在地震一周年到來時,對自我的觀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