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江偉
在敦煌石窟壁畫中,菩薩的臉、脖子、手的顏色幾乎都是黑的。為什么會這樣?有人甚至據(jù)此推測,菩薩可能是順著絲綢之路而來的非洲黑人!
已被廣泛接受的解釋是,敦煌壁畫剛畫成時,菩薩那個個是面容姣好,粉嫩肉色的,膚色是白里透紅,光彩照人的,但顏料經(jīng)過上千年的與空氣的接觸,起了化學反應,變成了黑顏色。
敦煌學家還有更專業(yè)的解釋:古人畫菩薩的顏料含有鉛的成分,鉛在空氣中會慢慢氧化,從而使菩薩都變成了黑人的模樣。還提供了鉛與氧化學反應的分子式予以證明。說得可謂言之鑿鑿、信誓旦旦。
但筆者對這個解釋表示懷疑,如古人的顏料會氧化變色,為什么菩薩衣著上的色彩不變呢?如古人使用的顏料含鉛,為何畫菩薩以外的房屋、草木、動物的顏料不含鉛,還保持著原來的色彩呢?
筆者的觀點是,壁畫中的菩薩原本就是畫成黑色的,因為佛教源自蕃苯,菩薩一開始畫成黑色是古老的苯教習俗的一種延續(xù)。
敦煌壁畫中的菩薩幾乎都成了黑人模樣
敦煌壁畫因其古老存在整體褪色的情形,但菩薩臉部幾乎就不褪色。嚴重變黑的都是早期的壁畫,唐代以后就不再出現(xiàn)了。對此專家的解釋是,唐以后使用的顏料成分有變,不含鉛了。
筆者以為,敦煌學家們的解釋臆想成分太多,因為在同一幅畫中,人物也是有的變黑,有的不變,這不可能是顏料的原因。如圖:
上圖兩幅壁畫中的人物明顯是帝王、天子身份。居中間的自然最為尊貴,臉是黑的,而兩邊立著的兩位皇后,一位也是黑人,或者用黑圓罩頭,她明顯就是第一皇后,第二皇后就只能是白臉白膚的了。這說明當時古人作畫就是用顏色的深淺來表示尊卑等級關系的。
在漢語環(huán)境中,說“抹黑”就是詆毀、說壞話。但在古人觀念中,“抹黑”就變神、成圣了!中外敦煌學家這樣煞費苦心地往顏料氧化變色方面推想,是因為今天人們已經(jīng)無法想象古人觀念中的菩薩竟然是黑色的!
壁畫中菩薩原本就是畫成黑的,還可以從壁畫的描繪手法中得到印證:
上圖左,中間佛祖是黑的,但圍繞著他的小神,聽道者就不黑了。并且壁畫中間的大菩薩總是深黑色的,而旁邊的小菩薩則是淺黑色的。上圖右,供菩薩使喚的天兵、鬼怪都是淺黑色的,他們雖也屬神靈,相比菩薩,尊貴度就低多了,故只是略微帶黑。
上圖菩薩、飛天都是黑的,但眼睛、眉毛和鼻子是用白色點襯出來的。如果他們的臉原本不黑,就無需用白色來點襯了。這種繪畫手法也在告訴我們,菩薩的黑并不是顏料氧化變黑所致。
與黑色的菩薩形成明顯對照的是,敦煌壁畫中的罪人、賤人、常人的臉色都是正常的,無發(fā)黑現(xiàn)象。
近來已有物理學家用先進的激光分析法對敦煌壁畫顏料成分進行分析,發(fā)現(xiàn)菩薩臉部的顏料與壁畫其他部分顏料含鉛量并無不同。這些顏料主要來自天然礦石,再輔以少量的植物顏料。天然礦物顏料如朱砂、朱磦、黃丹、銀朱、赭石、青金石、石青、氯銅礦、石綠、土紅、石黃、雄黃、銅綠、滑石、高嶺土、白堊、方解石、云母等等,化學結構是相當穩(wěn)定的,也因此敦煌壁畫雖歷千百年滄桑,大多依舊光彩如新。
筆者以為,菩薩畫成黑色的文化源頭非常久遠,一直可以追溯到五、六千年前的馬家窯文化、仰韶文化彩陶器上去。
史前彩陶器上圖案的顏色就兩種,黑與紅。此外還有通體烏黑的“黑陶”。禮器的顏色與古人的宗教觀念密切相關,在原始苯教觀念中,黑色就是天祖、神靈的顏色。
仰韶文化“人面魚”彩陶盆和彩陶罐
上圖兩個彩陶器一個出土于甘肅,一個出土于陜西。都畫著一個閉眼睡著了的黑頭人。頰邊各被一條黑魚銜著,意為即將變龍升天。此人頭圓如太陽、月亮,上下部分都是黑的,下部還畫有表示天地交合的對三角符。這個黑頭黑臉的“黑人”就是古人心目中的祖先神靈形象。
但以黑為尊的觀念到了漢代就在中原地區(qū)消失不見了。今天我們只有在藏文化中還可以看到這種觀念的存在。西藏寺廟壁畫中的佛像許多就是涂成黑色的,如圖:
西藏夏魯寺中的菩薩壁畫,膚色是黑的
西藏薩迦寺中的菩薩膚色也是黑的。該寺中亟待修復的古老壁畫,如左圖,已模糊褪色,但仍可看出菩薩的臉原是黑色的
西藏薩迦寺在舉行“羌姆”跳神盛典,此神靈的臉、手都是黑的
跳神儀式中的薩迦寺僧人,臉頰上畫有兩個黑圓,應是古苯涂黑面習俗的一種延續(xù),相當于與天祖神靈溝通的資格證。
我們確可以從藏人神秘莊嚴的跳神場面中,遙想遠古時代人們祭天、祭祖是怎樣一個情景!
文物工作者正在修復甘肅麥積山石窟中的佛像
天水麥積山石窟最早開鑿于后秦,石窟中的佛像帶有很多西域人種的特征。特別要注意菩薩的臉,至今仍是淺黑色的,背景則是深黑色的。
這些都在說明,唐代以后敦煌壁畫菩薩膚色不黑了,不是因為顏料變了,而是人們觀念改變的結果。當漢文化不斷向西擴展,程度日益加深之后,古老的蕃苯習俗就慢慢消失不見了。當然,這是一個漸進的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