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版本的流傳與北京琉璃廠關(guān)系密切,而其中的程乙本,即乾隆五十七年(1792)刊行的《繡像紅樓夢》,從清時的書坊,到當代的中國書店,其購藏和刊行與北京琉璃廠的聯(lián)系尤為突出。
清時京師琉璃廠是宣南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據(jù)孫殿起《琉璃廠小志》載,乾隆以后,“蓋所謂琉璃廠者,已隱然為文化之中心,其地不特著聞于首都,亦且馳譽于全國也”①。當時的琉璃廠士人薈萃,書肆林立,販書購書絡(luò)繹不絕,是古舊書業(yè)的重地,《紅樓夢》版本的流傳就與其淵源頗深。如“《紅樓夢》抄本中三種較為重要的版本,己卯本、庚辰本、夢稿(楊藏)本都曾由琉璃廠收售或轉(zhuǎn)手”②,還有一粟《紅樓夢書錄》中著錄的十八種“未見”《紅樓夢》,“其中有四種本子的流轉(zhuǎn)蹤跡,與琉璃廠有一定的關(guān)系”③。此外,“不僅僅是程高二人在整理、刊行程甲本、程乙本的過程中,宣南地區(qū)的文化背景所形成的社會氛圍,對其有過積極的促進作用,就是在以后的《紅樓夢》版本流傳過程中,宣南地區(qū)依然是《紅樓夢》一書整理和刊刻的主要地域。特別是由于在宣南地區(qū)出現(xiàn)了全國著名的圖書流通聚散地——琉璃廠文化街,使得此地一直是各種《紅樓夢》版本的主要傳播處所,這種狀況一直延續(xù)至今”④。可以說,琉璃廠在一定程度上見證了《紅樓夢》這部文學經(jīng)典的傳播盛況。
一、程乙本的購藏與琉璃廠書肆
乾隆辛亥五十六年(1791),程偉元、高鶚將于“故紙堆”與“鼓擔”⑤中所得與所傳八十卷《紅樓夢》整理成百廿卷,由“萃文書屋”用木活字付梓刊行,扉頁題“新鐫全部繡像紅樓夢”。乾隆壬子五十七年(1792),程、高二人又進行了第二次木活字擺印,仍由“萃文書屋”刊行,此為程乙本。“萃文書屋”究竟在何地,學界已進行過多次討論,于此不再贅述。就目前的舉證來看,萃文書屋位于北京琉璃廠一帶的可能性較大,也就是說,程甲本與程乙本可能就是在這里誕生的。
單就程乙本而言,其作為《紅樓夢》的早期全本,與程甲本一起開創(chuàng)了“紅樓故事”風靡天下的文化奇觀,在《紅樓夢》傳播史和接受史上占據(jù)重要地位,至今仍深深影響著《紅樓夢》的出版與閱讀。綜合諸家著錄與查訪,現(xiàn)存程乙本版本約計28部,其中多部程乙版本的購藏與琉璃廠關(guān)系密切。
北京師范大學圖書館藏程乙本《紅樓夢》(簡稱北師程乙本、北師本)的流轉(zhuǎn)與琉璃廠有直接聯(lián)系。北師程乙本是現(xiàn)今我們看到的較為完整的《紅樓夢》程乙本之一。該本每冊冊首均鈐有“北京師范大學圖書館藏書”印章。在戳蓋這些印章時,為了防止未干的印泥沾染其他紙張,就用一小塊方形紙片覆蓋于上。我們將這些零落的紙片重新拼接后,發(fā)現(xiàn)是一篇文章的一部分⑥。其中一塊紙片上的日期為“夏歷丁酉年十一月十八日星期二”,并有阿拉伯數(shù)字“7”。經(jīng)查,“夏歷丁酉年十一月十八日”為1957年11月18日,即公歷1958年1月7日,星期二。據(jù)此推斷,此書入藏北京師范大學圖書館的時間似應(yīng)為1958年1月7日或者稍后。
在北師程乙本首冊封底貼有一張印有紅色表格的薄紙卡片,如下所示。
我們之前見過,北師大藏《脂硯齋重評石頭記》(簡稱北師庚辰本)后亦有“北京市圖書業(yè)同業(yè)公會印制”字樣,并有“前門區(qū)議價組”議價小章一枚,議價240元。“在1956、1957兩年,各書店大量收購舊書,然后向各研究單位推銷”⑦,北師大的這個抄本就是“琉璃廠一個書店送來的”⑧??梢?,北師程乙本應(yīng)該也是通過“北京市圖書業(yè)同業(yè)公會”,從琉璃廠一帶古籍書店購入的。與北師庚辰本上的卡片稍有不同的是,這張卡片雖有議價350元,但“議價章”一欄卻并未戳蓋任何印記。這應(yīng)與另外一條歷史信息有關(guān),據(jù)中國書店總編輯馬建農(nóng)先生稱:“20世紀50年代中期,一些私營的古舊書店出于經(jīng)營的需要,頗為愿意戴上'紅’帽子,于是,便由北京市文化局出面,組織部分在經(jīng)營上具有一定規(guī)模、且擁有一定的水平的店主組成了北京書業(yè)同業(yè)公會議價小組。'前門區(qū)議價組’是北京市書業(yè)同業(yè)公會議價組專門負責琉璃廠一帶各個書店的專用章。”⑨但隨著公私合營改造的完成,“有議價小組的議價章的時間,上限為1955年下半年,下限為1958年1月6日”⑩。需要說明的是,馬建農(nóng)先生于2018年11月7日通過短信補充道:
1958年“3-4月,前門區(qū)、東四區(qū)私營古舊書店鋪申請聯(lián)營并店,歸屬中國書店,北京市私營古舊書店(攤)87家均先后完成第二次清產(chǎn)核資和定股定息工作”。至此,前門區(qū)議價組終止業(yè)務(wù),全部改為中國書店業(yè)務(wù)科審讀組定價。
因而推知,有議價小組議價章的時間,下限為1958年4月,之后就不再使用這枚印章。這也許能解釋為什么北師程乙本上只有價格而無議價章了。
中國人民大學圖書館藏程乙混配本的轉(zhuǎn)賣也應(yīng)與琉璃廠有關(guān)。人大程乙本是一部六十五回程乙本與五十五回程甲本混配而成,劉半農(nóng)先生舊藏(11)。據(jù)姜德明先生在《書邊夢憶》中的記述:“我們在琉璃廠見到一批劉半農(nóng)的藏書,是清華大學剛賣出來的。當年劉先生病逝后,生前藏書讓給了清華大學。五十年代初院校調(diào)整,清華取消了文科,現(xiàn)在的當事者覺得這部分古籍無用,隨便地處理了。”(12)那么這部程本《紅樓夢》很可能因此轉(zhuǎn)手到了琉璃廠,后被中國人民大學圖書館購得。
天津圖書館藏程乙本的收購也應(yīng)與琉璃廠有關(guān)。此本2012年曾由黃山書社影印,《出版說明》云:“是書舊藏著名藏書家李盛鐸處,扉頁有李盛鐸題識一則,程偉元序為著名國學大師王利器墨筆雙鉤。”(13)的確,這部程乙本,在程偉元“序”字下邊有“利器雙鉤”四個小字。
據(jù)王利器先生《劫余話劫中之劫》記載:“隆福寺的帶經(jīng)堂書店,我去逛隆福寺都要在那里坐一坐。有一天,碰上這家書店剛剛進一批小說,有崇禎本《金瓶梅》,……有活字本《紅樓夢》一部,大概由于經(jīng)常有人翻閱之故,線斷頁子散,卷頭的石頭圖已殘破?!瓗Ы?jīng)堂的少東家王世英對我說,'這批書是從敵偽時期的天津縣長李少微家搞來的。李少微是李盛鐸的后人’,有李木齋藏書,……王世英以《紅樓夢》書頗漫漶,我把卷頭的石頭圖描繪補全,于是他叫姓劉的伙計裝修成很精致的金鑲玉的兩套書了。這批書歸我之后,頗為人所艷羨,……自從我被錯劃為'右派’之后,只發(fā)生活費,稿費來源已斷絕,……科學院歷史所謝國禎來和我商量,他說:'天津圖書館的黃館長愿意要您的《金瓶梅》等小說,您把這批小說出讓給他好不好?’為解決生活困難,不得已就忍痛割愛了?!?span lang='EN-US'>(14)此本原為著名藏書家李盛鐸先生舊藏,被隆福寺的帶經(jīng)堂書店買入后,重新修補,就成了現(xiàn)在看到的金鑲玉裝的津圖程乙本。后來王利器先生從帶經(jīng)堂購得此本,在被錯化為“右派”后,不得已將此本出讓給了天津圖書館。2012年,黃山書社將津圖程乙本厘為4函18冊影印出版,才使學界得窺全貌。
帶經(jīng)堂位于隆福寺街。孫殿起《琉璃廠書肆三記》云:
帶經(jīng)堂 王云慶,字壽山,束鹿縣人,于光緒二十七年開設(shè)。兼工書法,習趙孟頫體。至民國十五年,云慶子熙垣繼其業(yè)。(15)
又記王云慶有弟子王熙垣、樊文佩、劉立蒼等;王熙垣有弟子邵仲英、尚德成等(16),言之鑿鑿。
雷夢水《書林瑣記》承《琉璃廠書肆三記》記云:
一○九號 帶經(jīng)堂 王炳昆字熙垣,河北束鹿縣人。受業(yè)于其父王壽山先生。光緒二十七年開業(yè)。……1926年壽山先生病故,熙垣繼父業(yè)。1950年熙垣亦病故,其侄世英繼其業(yè)。世英原非本行人,自經(jīng)營書業(yè)后,刻苦鉆研業(yè)務(wù),不久即南下收書。(17)
1958年,帶經(jīng)堂成為中國書店的一個發(fā)行網(wǎng)點?!侗本┲?span lang='EN-US'>·新聞出版廣播電視卷·出版志》記述了新中國成立后中國書店的發(fā)行網(wǎng)點,其中第21條如下:
頁下注釋①說明:“表中凡1958年1月1日開業(yè)者,均為該私營店所有制改制并入中國書店后的開業(yè)時間。”(18)帶經(jīng)堂成為中國書店的一部分后,首任主任就是王世英。同樣從事古舊書業(yè),這種行業(yè)關(guān)系本身就使得隆福寺的帶經(jīng)堂與琉璃廠的書肆存在絲絲縷縷的聯(lián)系。隨著時代的變遷,其由私營并入國營的琉璃廠中國書店,這種關(guān)系顯得越發(fā)密切了。
從李盛鐸先生的藏書與購書過程,可推知津圖程乙本與琉璃廠有關(guān)系。現(xiàn)今保存下來的李氏藏書主要有三大來源:“一部分是李盛鐸從他父親手中承襲下來的,書中有'李明墀’、'李氏玉陔’等印記;一部分是他隨父官湖南時購買袁芳瑛的舊藏,書中多有'古潭州袁臥雪廬收藏’及'袁漱六’、'袁芳瑛印’等印記;而大部分是他自己幾十年來零散搜集的?!?span lang='EN-US'>(19)查津圖程乙本,在高鶚序下鈐有“李盛鐸”陰文方印及“木齋”陽文方印,“木齋”乃李盛鐸之號,未見上述所說其他印記,表明該本大概為李盛鐸收藏。李盛鐸在旅京期間常到琉璃廠訪書購書,所收甚夥,“晚年,他寄寓天津,經(jīng)常往來京津書肆,當時有許多私家藏書散入廠肆,李氏收了許多好書”(20)。這里的“廠肆”,指琉璃廠,天津圖書館藏程乙本應(yīng)為李盛鐸搜尋購得于琉璃廠一帶的書肆。
二、由琉璃廠中國書店收藏并刊行的程乙本
中國書店位于人文氣息濃厚的琉璃廠文化街上,是新中國第一家國營古舊書店,在古籍文物的搜購、整理、保存、出版等方面作出了特殊貢獻?!胺_中國書店的半個世紀的發(fā)展史,也可以看出其在《紅樓夢》的傳播過程中所起到的積極作用。在中國書店的善本書目中,有關(guān)《紅樓夢》和紅學研究的圖書的流通歷歷在目?!幢闶墙裉斓闹袊鴷旰M醮迮馁u公司的經(jīng)營過程中,依然可以看到不同版本的《紅樓夢》或有關(guān)紅學研究的圖書在不斷地傳播、流通”(21)。在中國書店收藏并刊行的《紅樓夢》版本中,就包括一部程乙本(本文簡稱“中國書店藏本”)和一部程甲和程乙本的混配本(本文簡稱“中國書店配本”)。
先來看中國書店藏本。據(jù)中國書店老店員雷夢水先生記載,榮華堂店主孫華卿“一九四七年曾于西小市打鼓攤上以三元購得一部傳本稀見之乾隆壬子(五十七年)程偉元第二次活字印本《紅樓夢》計一百廿回,售于來薰閣”(22)。榮華堂與來薰閣均為琉璃廠書肆。孫殿起《琉璃廠書肆三記》有云:
榮華堂 孫殿榮,字華卿,冀縣人,于民國十七年開設(shè),在海王村公園村。(23)
夏仁虎《舊京瑣記》云:“今之琉璃廠,即遼之燕下鄉(xiāng)海王村也?!?span lang='EN-US'>(24)民國后變?yōu)楣珗@。
來薰閣位于琉璃廠橋西邊路南,在《琉璃廠書肆三記》中同樣有記:
來薰閣 陳連彬,字質(zhì)卿,南宮縣人,于民國元年開設(shè),多板本書。至二十年,質(zhì)卿侄杭,字濟川,繼其業(yè)。案來薰閣字號,在咸豐間有之,為陳質(zhì)卿之祖伯叔開設(shè),收售古琴。至光緒二十余年,租與他人,至民國元年,經(jīng)質(zhì)卿收回,故其匾額曰琴書處者,蓋不忘舊也。(25)
雷夢水的《琉璃廠書肆四記》也記載了琉璃廠的榮華堂與來薰閣的沿革及收售珍籍的情況(26)。來薰閣收購中國書店藏本之后是否又轉(zhuǎn)售他人暫無所查考,但據(jù)中國書店藏本的“出版前言”,稱其雖“經(jīng)過幾代古舊書從業(yè)者的手,依舊保存完好如初”(27)來看,該本大概一直在琉璃廠一帶輾轉(zhuǎn)流傳,后被中國書店收購。于華剛先生在說到中國書店所收購的文獻時,提到“60年代收購的”(28)程乙本應(yīng)該就是指此本。中國書店于2011年將這部程乙本以上、下冊的形式影印出版,2013年又推出了高仿真影印版。由上可見,中國書店藏程乙本與琉璃廠的關(guān)系比較密切。
中國書店2013年同時影印出版了另一部《紅樓夢》版本,4函36冊,題名《紅樓夢乾隆間程甲本》,即本文簡稱的中國書店配本。之所以說其是混配本,是因為它由程甲本和程乙本組合而成,其中第一至三十回、第六十六至一百十五回為程甲本;第三十一至六十五回、第一百十六至一百二十回為程乙本;甲本計六十回,乙本計四十回。據(jù)該本“出版說明”:“在中國書店六十多年的古籍收購、整理過程中,曾有幸收購過兩部《新鐫全部繡像紅樓夢》'程甲本’,其中一部供中國國家圖書館收藏,另一部在中國書店保存。”(29)其中的“另一部”即是中國書店配本。這個本子早年曾為楊繼振收藏。在中國書店成立60周年百種珍貴古籍展上,此本與中國書店藏本一起展出,中國書店總經(jīng)理于華剛等人向記者詳細說明了該本的購藏經(jīng)過。中國書店配本是2012年8月被中國書店收購的,出售者是一位大學問家的后人,繼承了其父的藏品,對古籍版本亦有研究,后考慮到家中的保存條件等,決定將該書出手,最終他找到了中國書店。經(jīng)過中國書店專業(yè)人員的鑒定,確定該書的版面、序跋、卷數(shù)等不存在問題,是不可多得的《紅樓夢》程甲本,于是中國書店將該本從這位老人手里購買過來。這位老人在完成出售離開中國書店時曾言及自己的父親,稱其父與中國書店頗有交情,曾從這兒收了許多好東西,而自己將父親的珍藏又送回了這里,就如完成了歷史使命一般(30)。可見,其父之前也是琉璃廠的???,從這里購買了許多文獻典籍,大概就包括這部《紅樓夢》,其后聚散流轉(zhuǎn),從琉璃廠走出去的又重新回到了琉璃廠。
2013年10月,我們師生到琉璃廠中國書店出版社拜訪總編輯馬建農(nóng)先生,請教中國書店藏程甲本、程乙本的相關(guān)版本問題,受益良多。馬先生拿出一套銅活字版和一套木活字版讓我們觀看。通過具體實物的直觀考察,木活字版的刊行問題,從印刷過程的角度找得到了新的解題思路。
三、程乙本紙廠鈐印與琉璃廠關(guān)系的討論
在學界關(guān)于程本刊印地點的討論中,書中鈐印也作為很重要的證據(jù)出現(xiàn)在人們的視野中,而這些印記與琉璃廠是否有關(guān)聯(lián),還是一個值得仔細探討的問題。
第一,“東廠扇料”等鈐印的發(fā)現(xiàn),引發(fā)程本刊于北京琉璃廠問題的思考。
1980年,胡文彬、周雷先生在校閱中國社科院文學研究所藏程甲本時發(fā)現(xiàn)了兩枚印記,分別是陰文方印“東(本)廠扇料”和陽文圓印“萬茂魁記”,認為這兩枚印記可能出自北京的王府井或者琉璃廠一帶(31)。1998年,胡文彬先生在查閱國家圖書館程乙本時,在其中發(fā)現(xiàn)了相關(guān)鈐?。?/span>
該本第54回第5葉A面、第99回第10頁A面、第102回第4葉A面天頭上均赫然印著“祥泰字號”(朱文圓印直徑3.1厘米)、“東(本)廠扇料”(朱文方印高3.3厘米,寬3.3厘米),這一新發(fā)現(xiàn),再次向我們證明了:程甲本、程乙本用紙均為北京的“東(本)廠扇料”。所不同的是甲本用紙是從“萬茂魁記”紙店買的,乙本用紙是從“祥泰字號”紙店買的。(32)
“祥泰字號”與“本廠扇料”
右邊這方印章的“本廠扇料”四字,之前一般認為是“東廠扇料”。
第二,“東”字應(yīng)為“本”字的察覺,推動相關(guān)問題的反思與訂正。
2014年,中央民族大學博士研究生曹明在查閱中國書店程甲本時,看到此印章,觀察字形并核對字典,覺得“東”字應(yīng)為“本”,即“印2應(yīng)為'本廠扇料’”(33),這一看法在請教胡文彬先生時,也得到了認同。胡文彬先生于2014年6月28日在中央民族大學召開的“《紅樓夢》版本傳播與修訂研討會”上指出:“東”乃“本”字之誤,凡“東廠扇料”的提法,應(yīng)改為“本廠扇料”。
第三,程甲本、程乙本上的紙廠鈐印,與琉璃廠無直接關(guān)系,但從間接角度而言,還是存在聯(lián)系的。
在現(xiàn)今所知的程乙諸本中,鈐有字號、扇料印章的版本為10部左右,分別是鄭振鐸舊藏本、吳曉鈴舊藏本、云南省圖書館藏本、陳其泰評點本、天津拍賣本(34)、中國人民大學圖書館藏本、中國書店藏混配本、臺灣大學藏本(35)、伊藤漱平舊藏本、杭州圖書館藏本等。所涉印章基本以兩兩成對的形式出現(xiàn),鈐于紙張背面。
陽文雙邊圓印“祥泰字號”與陰文篆字方印“本廠扇料”這對印章,分別鈐于鄭振鐸舊藏本第五十四回第5葉a面天頭、第九十九回第10葉a面天頭與第一百二回第4葉a面天頭;吳曉鈴舊藏本第九十二回第3葉a面天頭;陳其泰評點本第16幅繡像天頭、第九回第4葉a面天頭;人大圖書館藏程乙本第十二回第1葉a面天頭(36)。
值得綜合考察的是,“祥泰字號”與“本廠扇料”這對印章并非程乙本獨有,北京大學圖書館馬幼漁舊藏程甲本第十回第五葉a面天頭,也有“祥泰字號”圓印與“本廠扇料”方印,馬幼漁藏本在20世紀20年代贈送給胡適,將其與自己手中的另一部《繡像紅樓夢》加以進行比較,分別命名為“程甲本”和“程乙本”:
這種底本是乾隆末年程偉元的百二十回全本,我們叫他做“程本”。這個程本有兩種本子:一種是乾隆五十六年辛亥(1791)的第一次活字排本,可以叫做“程甲本”。一種是乾隆五十七年壬子(1792)程家排本,是用程甲本來校改修正的,這個本子可叫做“程乙本”。“程甲本”我的朋友馬幼漁教授藏有一部,“程乙本”我自己藏有一部。(37)
馬幼漁贈給胡適,后胡適又轉(zhuǎn)贈北大圖書館的程甲本,其實就是北大圖書館藏的“東觀閣原本”。2002年,筆者將此藏本與國家圖書館藏程甲本、社科院藏程甲本進行比對,根據(jù)某些特殊異文推斷出:“北京大學所藏的這部程甲本,的確是東觀閣書坊翻刻前校訂過的工作底本。'東觀閣原本’是程甲本的翻刻本,翻刻之前,對程甲本進行了一定的校訂工作,校改的文字,無論是改正錯字,增補漏字,還是調(diào)整次序,都存在參考程乙本的跡象。”(38)
因而,北大圖書館藏的“東觀閣原本”,貼改文字參考過程乙本,而且此書第一百零一回至一百零五回,有程乙本混配的現(xiàn)象。胡適當年沒有留意到,或者為之后混配,還有待查閱原件,給予進一步的考辨。
在此我們需要指出的是,“東觀閣書肆”與“琉璃廠”是不無聯(lián)系的。據(jù)清代法式善《梧門詩話》卷二記載:“琉璃廠東觀閣書肆中,偶見架上五言詩一冊,未著姓氏。”(39)通過上述敘論的整合,可將程乙本上的紙廠印記,與北京大學的一部程甲本建立聯(lián)系,這部程甲本即為“東觀閣原本”,而東觀閣書肆又坐落于琉璃廠。程偉元、高鶚整理刊刻的木活字本,與東觀閣刊行的木刻本,二者具有文字上的繼承性,而刊印地之間,也應(yīng)存在近距離的關(guān)聯(lián)性。
當然,程乙本的紙張并不僅僅來源于“祥泰字號”。以吳曉鈴舊藏本為例,其上既有“祥泰字號”與“本廠扇料”印記,又在第一百九回第11葉a面天頭鈐有陽文雙邊圓印“日新”和陽文雙邊方印“元字扇料”,說明此本刷印時同時采用了兩家字號的紙張。其他如云南省圖書館藏本中同樣的“日新”與“元字扇料”、天津拍賣本中的“詹正祥號”等印記,都說明程乙本采用了不同商號售賣的紙張。而這些商號與琉璃廠存在怎樣的關(guān)系,仍有待進一步探討。
綜上所述,幾部有代表性的程乙本,北師本、人大本、津圖本、中國書店本等,均與琉璃廠有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從時間上看,或于1950年代末期社會主義改造,公司合營,古舊書重新集散,程乙本由私家藏書,經(jīng)琉璃廠轉(zhuǎn)手到大學或城市圖書館。值得欣慰的是,2010年以來程乙本的不斷刊印,館藏信息不斷披露,促進了相關(guān)研究的不斷深入。北京琉璃廠獨特的文學生態(tài)環(huán)境,為《紅樓夢》版本收藏與流傳的土壤提供了豐富的營養(yǎng),而程乙本的經(jīng)歷也再次證明了《紅樓夢》與琉璃廠的密切聯(lián)系。“紅樓夢”和“琉璃廠”,文學經(jīng)典與文化勝跡,作為中華傳統(tǒng)文化的重要音符,正譜寫著新的樂章。
?、?span lang='EN-US'>(15)(16)(23)(25)孫殿起《琉璃廠小志》,上海書店出版社2010年版,第1、100、156、83、97—98頁。
②曹立波、張俊《琉璃廠與〈紅樓夢〉版本的流傳略述》,《紅樓夢學刊》2002年第4輯。
?、邰卟芰⒉ā都t樓夢版本與文本》,中華書局2007版,第180、138頁。
?、堍?span lang='EN-US'>(21)馬建農(nóng)《北京宣南文化的社會文化氛圍與〈紅樓夢〉的傳播》,《紅樓夢學刊》2002年第4輯。
⑤《新鐫全部繡像紅樓夢》程偉元“序”,乾隆五十七年活字本,北京師范大學圖書館藏。
⑥參見曹立波《北京師范大學圖書館藏古籍珍品〈紅樓夢〉程乙本》,《北京師范大學學報》2018年第6期封二、封三。
?、啖獠芰⒉?、張俊、楊健《北師大〈脂硯齋重評石頭記〉版本來源查訪錄》,《北京師范大學學報》2002年第1期。
(11)王麗敏《中國人民大學藏程本〈紅樓夢〉考辨》,《紅樓夢學刊》2015年第1輯。
(12)姜德明《書邊夢憶》,中華書局2009年版,第20頁。
(13)曹雪芹《紅樓夢》,黃山書社2012年影印,天津圖書館藏本。
(14)王利器《劫余話劫中之劫》,《當代學者自選文庫·王利器卷》,安徽教育出版社1999年版,第4—5頁。
(17)雷夢水《書林瑣記》,人民日報出版社1988年版,第63—64頁。
(18)北京市地方志編纂委員會編著《北京志·新聞出版廣播電視卷·出版志》,北京出版社2005年版,第505頁。
(19)(20)張玉范《李盛鐸及其藏書》,李盛鐸著、張玉范整理《木犀軒藏書題記及書錄》,北京大學出版社1985年版,第425—426、427頁。
(22)(26)雷夢水《琉璃廠書肆四記》,《文物》1963年第5期。
(24)夏仁虎《舊京瑣記》,北京古籍出版社1986版,第90頁。
(27)曹雪芹《程乙本紅樓夢》,中國書店2011年影印本。
(28)于華剛《中國書店古籍整理探索的業(yè)績與思路》,《出版發(fā)行研究》2014年第6期。
(29)曹雪芹《紅樓夢乾隆間程甲本》,中國書店2013年影印本。
(30)路艷霞《百種珍貴古籍亮相中國書店60周年展》,《北京日報》2012年10月30日。
(31)文雷《論程丙本》,《紅樓夢學刊》1980年第4輯。
(32)胡文彬《東廠扇料與祥泰字號——關(guān)于程本擺印地點新證》,《魂牽夢縈紅樓情》,中國書店2000年版,第242頁。
(33)曹明《中國書店程甲本考辨》,《紅樓夢學刊》2014年第6輯。
(34)該本曾于2011年9月17日天津立達拍賣公司舉行的古籍拍賣會上進行拍賣,中國社會科學院于2013年1月7日就此本舉行過一場討論會。據(jù)說此本現(xiàn)藏私家手中。
(35)臺灣廣文書局的影印本無相關(guān)紙張鈐印,據(jù)蔡芷瑜《日本伊藤漱平舊藏程本〈紅樓夢〉考》(《紅樓夢學刊》2017年第2輯)一文增補。
(36)參見胡文彬《歷史的光影——程偉元與〈紅樓夢〉》,時代作家出版社2011年版,第20頁。
(37)胡適《重印乾隆壬子本紅樓夢序》,《胡適〈紅樓夢>研究論述全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版,第149頁。
(38)曹立波《“東觀閣原本”與程刻本的關(guān)系考辨》,《文學遺產(chǎn)》2003年第4期。
(39)法式善《梧門詩話》卷二,《清代稿本百種匯刊》77集部《梧門詩話》(1-2),第50頁。
原載《紅樓夢學刊》2019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