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筆寫到我的姥姥時,姥姥已故去多年。
每每想起姥姥,她的音容笑貌總是印在我落鎖的心上,讓人揾淚無言。
悉數(shù)跟姥姥在一起時的點點滴滴,耳邊總回繞著小時候姥姥來我家時小伙伴們的戲笑聲。
再回想姥姥苦難的一生,心里總是五味雜陳,就像一壇酸白菜上壓了一塊石頭,有一層壓在壇底揭不開的酸楚,讓人喘不過氣來。
所以,這么多年,我將對姥姥卑微的思念總是深埋在心底,甚至從未向周圍人提起過我的姥姥,那個被世人喊了一輩子“啞巴子”的姥姥。
聽母親說,姥姥本來是不啞的,因在幼年時誤吃了藥物才喪失了言語能力,以致一輩子都在咿咿呀呀,嘴里念叨和手上比劃著只有舅舅和姨娘們才能聽得懂看得懂的肢體語言。
貧窮苦難的歲月里,姥姥和歲月一樣沉重。
十幾歲由父母牽線做媒,從定西縣嫁到了會寧縣一個偏僻的小山村,嫁給了比她年長六歲的走山串戶“賣貨郎”的姥爺。
自此,她的命運和那個叫熊家陽山的小山村緊緊地捆綁在了一起,一輩子都圍繞著灶臺和莊稼,直至去世,都沒有走出山村看過一眼外面的世界。
姥姥一輩子育有九個子女,四個兒子,五個女兒。
聽母親說,我應(yīng)還有一個舅舅,是被土窯洞塌陷土塊掩埋沒有的。
也是在那個缺醫(yī)少藥的年代,姥姥還將二舅生在了路邊的草叢里。因為沒有接生婆,是姥姥生生將臍帶撕斷,然后用外套簡單包裹后抱回家的。
多少年后,我還是我無法想象,作為一個聾啞的母親,姥姥是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一個人無聲地吞咽了多少生活的酸甜苦辣,才將她的九個兒女拉扯長大成人?
這樣的堅強,除了母親,我再也想不到還會有誰可以做到。
我清晰地記得小時候姥姥來我家時陪我和妹妹玩的老鷹捉小雞、跳田字格、打沙包的游戲,還有姥姥用樹枝在地面上繪制的土黃色的只有她自己能看得懂的畫。
還清晰地記得,每逢過年或者時逢姥姥家那邊親戚們紅白事,母親都要領(lǐng)著我和妹妹趟過一條蜿蜒曲折很深的山溝,拐過幾個山坳去姥姥家時的情景。
一路上,我和妹妹滿心歡喜并充滿期待。
因為我們知道,到了姥姥家,姥姥肯定會從她穿了多年的一件洗得泛白的淺藍色尼龍褂子的衣兜里鼓搗出幾個糖果遞給饞嘴的我和妹妹,又急匆匆地從她居住房子里的某個角落翻出幾個新奇的小玩具。
現(xiàn)在想來,姥姥拿給我和妹妹解饞的糖果,應(yīng)該就是舅舅、舅媽們哄她開心亦或是鄉(xiāng)鄰像哄小孩一樣贈予她的,她舍不得吃,刻意留給孫輩們的。
姥姥去世那年,我正在讀高中。那是一個陰雨綿綿的午后,母親用格外平靜的口吻告訴了我姥姥去世的噩耗。
對于母親失去她至親至愛的母親時的平靜,我當(dāng)時甚至有點震撼。長大后才逐漸明白,姥姥一生是沒有名字的,“啞巴子”就是她的代號。姥姥的去世,也算是一種解脫。
至少她再也不用無名無聲地活著了,也算對她受苦受累和悲憫一生的最好歸宿,她再也不用內(nèi)心煎熬地歷經(jīng)生而為人和身體殘缺的苦難了。
我想,對于逝去的姥姥來說,生前一步一個腳印地活著,應(yīng)該就是最幸福的一件事情。
(已載12月29日《德州晚報》)
■作者:常佰旺 ■編輯:王曉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