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土》 文/李興濂 |
夢中每走還鄉(xiāng)路,愈知晚途念桑梓。對故鄉(xiāng)的思念是一個身處異地的老者,晚年最為重要的事,也是最美好的情感。不能實現(xiàn)的事,說一說,想一想,總也能慰籍那顆寂寞的心。在他的概念里,老家是一個實實在在的地方, 一個埋葬親人的地方,這個地方就是你的故土。 于是,我理解了為何世世代代,祖祖輩輩,守著一片貧瘠的土地不肯離開的原因了。這是他的家,他的根。這里埋葬著他的親人,他的血液里流淌著這塊土地的土質(zhì)。日暮鄉(xiāng)關(guān)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 唐代詩人崔灝一千年前發(fā)出的那一聲感嘆,被遠走的人們反復(fù)咀嚼著,越咂越 有味。這是一個離開故土的人,一生都解不開的情結(jié)。 人對故鄉(xiāng)的感情是難以割斷的。我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來到小城,在那一段時間里,故土情結(jié)常常在我 腦海中縈繞。那濃濃的鄉(xiāng)情鄉(xiāng)音,那一張張熟悉的臉龐,那一雙雙親人期盼的眼神,就是一句俏罵,也是一種享受,那是在別處聽不到的聲音。還有故鄉(xiāng)的山水,那兩旁長滿野草的田間小路,那踏上去咯咯作響的青石橋,那在一起摸爬滾打的哥兒們,那些編織著許多童年夢想的故事,縈繞在意識深處,閃爍于夢境之中,讓我久久的思念。這時我理解了上個世紀六十年代,因為饑荒而離開故土的鄉(xiāng)親們,在離家的時候,都隨身帶了袋從家里院子的墻根挖的塊故鄉(xiāng)的黃土。那不僅僅是水土不 服時,用開水沖一點喝了能治病。 它已成為對故鄉(xiāng)思念的精神寄托物。 故鄉(xiāng)對于我來說是實實在在的,那里有我的父母、姐妹,有我的童年、少年,有母親在日落黃昏時,站在家門口呼兒回家吃飯的聲音,有我站在石崖上大聲呼叫縈繞不息的回聲……離開它,是因為我想走出那塊黃土地;想念它,是因為這塊土地上留下了我的一段生命。這一段生命,是以十余年的汗水為代價養(yǎng)育的。無冬無夏,無春無秋,拼死扒活地勞動,就是為了能走出這片土地。 是故鄉(xiāng)的土地讓我知道了 生活的艱辛。時至今天,我一直都認為在中國,最敬業(yè)的人應(yīng)該就是像我的父母一樣,在黃土地上刨食的農(nóng)民。他們用那百十斤的軀體里蘊藏的力量,靠一方黃土,一生辛勤地養(yǎng)育兒女,他們對土地既恨又愛。恨它消耗盡了他們的生命,愛它給予了他們的生命。他們的一生是和土地聯(lián)在一起的,他們知道啥土質(zhì)適合種啥莊稼,啥莊稼啥時種,啥莊稼啥時澆灌、拔草、間苗、施肥、收獲。土地養(yǎng)育了他們的生命,他們最終也把生命返歸給腳下的那片土地。 我看到過一些老人,一生都在一塊土地上耕種的八十多歲的老農(nóng),在離開那片土地時寂寞的心理。他們離開故土后,在城市的水泥、汽車、格子房中,迅速老去時的情景。在他們走完人生的最后一刻,用一種無可奈何的眼神,注釋了他們對故土的無限思念。所謂的人挪活,這都是對年輕生命而言的。當一個人從幼年到暮年都在一塊土地上生活的時候,他的根葉枝脈就全都長在了這塊土地上,離開了這塊土地,他咋能再幸福。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 思故鄉(xiāng)。 對故土的思念之情,被中華文化數(shù)千年來釀制成一杯濃烈的美酒,再有酒量的人喝了它都會沉醉其中。今春回故鄉(xiāng),突然發(fā)現(xiàn)我所熟悉的那些老人們都不在了,而記憶中的那些健壯的叔叔嬸嬸們也都顯出了老態(tài)。見了我,他們都很驚訝。有的說,我過來時你媽媽還沒生你呢。有的說,我回門那天你還穿著開襠褲呢。而和我同齡的人已是胡子花白,兒女成家了。故鄉(xiāng)已沒有在世的親人,成長起來的年輕人也一個都不認識。實實在在的只有腳下的那片黃土地。踉踉蹌蹌地走在上面,東瞅瞅西看看,一臉心滿意足的神情,似乎還能感覺到腳下土地上兒時赤腳留下的余溫;還能從幾棵老樹上,看到當年掏鳥窩時留下的身影。一群放學(xué)的孩子突然圍住我,問:老爺爺你找誰?。?這時,我的淚水瞬間順著滿臉皺紋唰唰流下,才知道一千年前那個叫賀知章的詩人,寫的“少小離家老大歸”的 詩,現(xiàn)在是多么地確切。 這淚水是對故土至深的愛戀,是對過去一段生命的最后回顧,是我一生解也解不開的情結(jié)。 故土,不僅是生命之源,也是靈魂扎根的地方,肉體可以消失,而靈魂是不能無根的啊,故土,我與生俱有的根,一輩子也拔不出來!摘自《《故土》 文/李興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