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煙柳畫橋,風(fēng)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 重湖疊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釣叟蓮?fù)蕖?br>千騎擁高牙,乘醉聽簫鼓吟賞煙霞。 【作者】 柳永(約971-1053),字耆卿,初名三變,字景莊,排行第七,又稱柳七,崇安(今福建崇安縣)人。北宋著名詞人。出身于儒宦世家,工部侍郎柳宜少子,景祐進士,官至屯田員外郎,故又世稱柳屯田。柳永為人放蕩不羈,仕途更為坎坷。時人將其舉薦于仁宗,卻只得四字批語:“且去填詞”。仕途無涯,便自稱“奉旨填詞柳三變”,流連于歌樓舞榭,沉迷于聲色詞曲,潦倒終身,竟由群妓合金而葬。 【他引】 [宋吳自牧夢粱錄卷十九] 詠錢塘詞曰“參差十萬人家”,此元豐前語也。自高廟車駕自建康幸杭駐蹕,幾近二百余年,戶口蕃息,近百萬余家。杭城之外城,南西東北,各數(shù)十里,人煙生聚,民物阜蕃,市井坊陌,鋪席駢盛,數(shù)日經(jīng)行不盡,各可比外路一州郡,足見杭城繁盛耳。 【賞析一】 這首詞一反柳永慣常的風(fēng)格,以大開大闔、波瀾起伏的筆法,濃墨重彩地鋪敘展現(xiàn)了杭州的繁榮、壯麗景象,可謂“承平氣象,形容曲盡”(見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這首詞,慢聲長調(diào)和所抒之情起伏相應(yīng),音律協(xié)調(diào),情致婉轉(zhuǎn),是柳永的一首傳世佳作。 開頭三句,入手擒題,以博大的氣勢籠罩全篇。首先點出杭州位置的重要、歷史的悠久,揭示出所詠主題 。三吳,舊指吳興、吳郡、會稽。錢塘,即杭州。此處稱“三吳都會”,極言其為東南一帶、三吳地區(qū)的重要都市,字字鏗鏘有力。其中“形勝”、“繁華”四字,為點睛之筆。自“煙柳”以下,便從各個方面描寫杭州之形勝與繁華。“煙柳畫橋”,寫街巷河橋的美麗;“內(nèi)簾翠幕”,寫居民住宅的雅致。“參差十萬人家”一句,轉(zhuǎn)弱調(diào)為強音,表現(xiàn)出整個都市戶口的繁庶。“參差”為大約之義。“云樹”三句,由市內(nèi)說到郊外,只見在錢塘江堤上,行行樹木,遠遠望去,郁郁蒼蒼,猶如云霧一般。一個“繞”字,寫出長堤迤邐曲折的態(tài)勢。“怒濤”二句,寫錢塘江水的澎湃與浩蕩。“天塹”,原意為天然的深溝,這里移來形容錢塘江。錢塘江八月觀潮,歷來稱為盛舉。描寫錢塘江潮是必不可少的一筆。“市列”三句,只抓住“珠璣”和“羅綺”兩個細節(jié),便把市場的繁榮、市民的殷富反映出來。珠璣、羅綺,又皆婦女服用之物,并暗示杭城聲色之盛。“競豪奢”三個字明寫肆間商品琳瑯滿目,暗寫商人比夸爭耀,反映了杭州這個繁華都市窮奢極欲的一面。 下片重點描寫西湖。西湖,蓄潔停沉,圓若寶鏡,至于宋初已十分秀麗。重湖,是指西湖中的白堤將湖面分割成的里湖和外湖。疊山,是指靈隱山、南屏山、慧日峰等重重疊疊的山嶺。湖山之美,詞人先用“清嘉”二字概括,接下去寫山上的桂子、湖中的荷花。這兩種花也是代表杭州的典型景物。柳永這里以工整的一聯(lián),描寫了不同季節(jié)的兩種花。“三秋桂子,十里荷花”這兩句確實寫得高度凝煉,它把西湖以至整個杭州最美的特征概括出來,具有撼動人心的藝術(shù)力量。“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對仗也很工穩(wěn),情韻亦自悠揚。“泛夜”“弄情”,互文見義,說明不論白天或是夜晚,湖面上都蕩漾著優(yōu)美的笛曲和采菱的歌聲。著一“泛”字,表示那是在湖中的船上,“嬉嬉釣叟蓮?fù)?#8221;,是說吹羌笛的漁翁,唱菱歌的采蓮姑娘都很快樂。“嬉嬉”二字,則將他們的歡樂神態(tài),作了栩栩如生的描繪,生動地描繪了一幅國泰民安的游樂圖卷。 接著詞人寫達官貴人在此游樂的場景。成群的馬隊簇擁著高高的牙旗,緩緩而來,一派暄赫聲勢。筆致灑落,音調(diào)雄渾,仿佛令人看到一位威武而又風(fēng)流的地方長官,飲酒賞樂,嘯傲于山水之間。“異日圖將好景,歸去鳳池夸。”是這首詞的結(jié)束語。鳳池,即鳳凰池,本是皇帝禁苑中的池沼。魏晉時中書省地近宮禁,因以為名。“好景”二字,將如上所寫和不及寫的,盡數(shù)包攏。意謂當達官貴人們召還之日,合將好景畫成圖本,獻與朝廷,夸示于同僚,謂世間真存如此一人間仙境。以達官貴人的不思離去,烘托出西湖之美。 《望海潮》詞調(diào)始見于《樂章集》,為柳永所創(chuàng)的新聲。這首詞寫的是杭州的富庶與美麗。在藝術(shù)構(gòu)思上匠心獨遠,上片寫杭州,下片寫西湖,以點帶面,明暗交叉,鋪敘曉暢,形容得體。其寫景之壯偉、聲調(diào)之激越,與東坡亦相去不遠。特別是,由數(shù)字組成的詞組,如“三吳都會”、“十萬人家”、“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千騎擁高牙”等在詞中的運用,或為實寫,或為虛指,均帶有夸張的語氣,有助于形成柳永式的豪放詞風(fēng)。 【賞析二】 《望海潮》這一詞牌名是柳永創(chuàng)制的,大概取意于杭州是觀潮勝地。 錢塘江畔的杭州自古就是著名的大都市,風(fēng)景秀麗,人文薈萃,經(jīng)濟繁榮,生活富足。在這首詞里,柳永以生動的筆墨,把杭州描繪得富麗非凡。 “東南形勝,三吳都會”,起筆便大開大闊,直起直落。兩個四字對句,氣勢博大,力量非凡。“東南”,就方向言;“三吳”,就地點言。交代地理位置空間浩瀚、面積廣大,給人以開闊之感,引起人的閱讀期待:是何處如此占盡天時地利?下句緊接著作了回答:“錢塘自古繁華。”“自古”突出了杭州歷史悠久,繁華富庶。 接下來,詞人如數(shù)家珍般一一細數(shù)杭州的自然風(fēng)光、人文景觀。以下三句分別就首句中的“都會”、“形勝”、“繁華”,作出形象的說明。“煙柳畫橋,風(fēng)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遠望去,垂柳含煙,薄霧如紗,虹橋似畫,真是畫中才有的好景致啊。這一處人煙阜盛,各式建筑,各抱地勢,鱗次櫛比,檐牙錯落;走近了看,微風(fēng)過處,千門萬戶簾幕輕擺,顯得怡然安詳,真是一派“都會”景象。“參差”形容樓閣高下不齊,“十萬”指人口眾多,未必是確數(shù)。“云樹繞堤沙,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視線從城內(nèi)轉(zhuǎn)到錢塘江邊,來寫“形勝”。高聳入云的古樹圍繞著江堤,洶涌的江濤象發(fā)了怒一樣奔騰而來,激起如霜如雪的白色浪花,壯闊的錢塘江就象一道天然的壕溝阻擋著北方敵人的進犯。一“繞”字盡顯古樹成行,長堤迤邐之態(tài),一“卷”字又狀狂濤洶涌,波浪滔滔之勢。“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競豪奢。”鏡頭移近,來街市上走走看看。珠玉寶石遍陳于市,家家戶戶綾羅盈柜,人們的衣飾更是鮮麗豪華,競相斗艷。“列”、“盈”、“競”把經(jīng)濟繁榮、生活富庶奢華落到了實處。 杭州之美在西湖,西湖之美在景美,更在人美。“重湖疊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湖外有湖,山外有山,西湖的錦山秀水實在是清麗可嘉;更美的是“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堪稱千古麗句。“三秋”意指桂花花期長,馥郁芬芳,長久不散;“十里”是說湖中廣植荷花,逢到花期真可謂“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了。一句牽出了諸多意象,湖、山、秋月、桂花、荷花奔赴而來,令人心曠神怡,遐想萬千。“三秋桂子”就讓人聯(lián)想起有關(guān)西湖的美麗傳說。傳說西湖靈隱寺和天竺寺,每到中秋,常常有帶露的桂子從天飄落,馨香異常,那是從月宮桂樹上飄落下來的,是寂寞的嫦娥贈與人間有心人的。因此宋之問《靈隱寺》中寫道:“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飄。”白居易《憶江南》中也有“山寺月中尋桂子”。美麗的傳說給秀麗的西湖增添了神秘空靈的色彩。“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兩句為互文,即羌管弄晴、泛夜,菱歌泛夜、弄晴。意謂笛聲歌聲晝夜不停,在晴空中飄揚,在月夜下蕩漾。“弄”使得吹笛人和采菱女的瀟灑歡快之情陡增;“泛”說明人們是在湖中吹笛演唱,笛聲歌聲似乎隨著湖水蕩漾開來,輕盈愉悅之貌全出。“嬉嬉釣叟蓮?fù)?#8221;,湖邊釣魚的老翁怡然自得,湖中采蓮的孩童喧鬧嬉戲。一句話就給我們展開了一幅太平盛世下的百姓安樂圖。 “千騎擁高牙,乘醉聽簫鼓,吟賞煙霞。”權(quán)貴出行氣派威風(fēng),真有一呼百應(yīng)之勢。閑暇時,品酒賞音,吟詩作畫,賞玩山水,何等風(fēng)流瀟灑。“異日圖將好景,歸去鳳池夸。”至此,才彰顯了寫作目的是拜謁孫何。“異日”“歸去鳳池”是對孫何宦途前景的美好祝愿,而這“好景”足以向朝廷中人“夸”,又使這祝愿歸結(jié)到了對壯美秀麗的杭州的贊美上。雖然投贈之詞恭維、夸張在所難免,但西湖的山水人家已經(jīng)為自己作了明證,不信就請到杭州來眼見為實吧!(蔣雅云) 。 【賞析三】 《望海潮》也是柳永詞中廣泛傳誦的名篇。 錢塘(今浙江杭州市),從唐代開始便是歷史上著名的大城市,到了宋代又有進一步的發(fā)展。柳永在杭州生活過一個時期,對杭州的山水名勝、風(fēng)土人情有著親身的體驗和深厚的感情,所以,在這首詞里,他能以生動的筆墨,把杭州描繪得富麗非凡。西湖的美景,錢江潮的壯觀,杭州市區(qū)的繁華富庶,當?shù)厣蠈尤宋锏南順罚聦尤嗣竦膭趧由?,都一一注于詞人的筆下,涂寫出一幅幅優(yōu)美壯麗、生動活潑的畫面。這畫面的價值,不僅在于它描畫出杭州的錦山秀水,而且更重要的是它面出了當時當?shù)氐娘L(fēng)土人情。 據(jù)羅大經(jīng)《鶴林玉露》記載,這首詞是柳永呈獻給舊友孫何的作品。孫何當時任兩浙轉(zhuǎn)運使,駐節(jié)杭州。詞中“千騎擁高牙”之句,有可能指孫何而言。由于是呈獻杭州官長之作,詞中不免對當時的杭州做夸張描寫,也免不了要用恭維應(yīng)酬的話語作結(jié)。但是,更主要的是,透過“競豪奢”這樣的表面現(xiàn)象,讀者還可以看到“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的盈實富庶,“羌管 弄晴,菱歌泛夜”的輕快歡欣,以及“乘醉聽簫鼓,吟賞煙霞”的風(fēng)流瀟灑。這一切,都只能產(chǎn)生在古代勞動人民長期辛勤勞動所創(chuàng)造出的巨大物質(zhì)財富的基礎(chǔ)之上。“重湖疊山獻”,“煙柳畫橋”,也并非天然生就,而是勞動人民治理河山,改造自然的結(jié)果。“云樹繞堤沙”,“三 秋桂子,十里荷花”,也無一不是勞動人民辛勤的雙手造就。當時,柳永對此大加贊賞并引以為自豪。今天,我們讀這樣的詞作也不應(yīng)求之過苛,甚至指責他“掩蓋了當時的階級矛盾與貧富懸殊”,而是應(yīng)當從詞里所提供的畫面中去感受祖國河山的壯美以及古代人民的勤勞和智慧,從而增強我們的民族自信心和民族自豪感。“上有天堂,下有蘇杭”的贊語由來已久,這并非溢美之詞。 這首詞在藝術(shù)上也是相當成功的。作者抓住具有特征的事物,用飽蘸激情而又帶有夸張的筆調(diào),寥寥數(shù)語便筆底風(fēng)生,迷人的西湖與錢塘勝景便展現(xiàn)在讀者面前。前片,主要勾畫錢塘的“形勝”與“繁華”,大筆濃墨,高屋建瓴,氣象萬千。寫法上由概括到具體,逐次展開,步步深化。如,開篇三句點出了“形勝”、“都會”與“繁 華”,但終究是概括性的直陳,很難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繼之而來的下面九句,便緊緊圍繞這六個字,做形象的鋪寫,境界立即展開:“煙柳畫橋”三句寫的是“都會”,“云樹繞堤沙,怒濤卷霜雪”等則側(cè)重于刻畫“形勝”,而“市 列殊璣,戶盈羅綺”則突出了杭州的富庶繁華.下片,側(cè)重于描繪西湖的美景、歡樂的游賞與勞動生活。寫法上著眼于“好景”二字,尤其側(cè)重于“好景”中出現(xiàn)的人。“重湖”三句描繪西湖美景,其中“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是天生的好言語,是千古迷人的麗句。“羌 管弄晴”三句寫的是下層人民,“千騎擁高牙”三句寫的是州郡長官。結(jié)尾又以贊美的口吻收束。 除飽滿的感情與適度的夸張以外,詞的語言,音律,詞調(diào)也與詞的內(nèi)容結(jié)合得恰到好處?!锻3薄芬彩橇朗讋?chuàng)的,詞牌與詞的內(nèi)容以及地域性特點密切結(jié)合。上片寫形勝之地和錢江潮的壯觀,詞中用“怒濤”、“霜雪”、“天塹”這類色彩濃烈有氣勢的語言,詞句短小,音調(diào)急促,仿佛大潮劈面奔涌而來,有雷霆萬鈞,不可阻擋之勢。而寫西湖清幽的美景時,文字優(yōu)美,詞句變長,節(jié)奏平和舒緩,終于出現(xiàn)了“三 秋桂子”這樣干秋傳誦的佳句,繼之又用“羌管弄晴”等句不斷地加以點染,美麗的西湖就更加使人心曠神怡了。 這是一首藝術(shù)感染力很強的詞。相傳后來金主完顏亮聽唱“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以后,便羨慕錢塘的繁華,從而更加強了他侵吞南宋的野心。為此,宋人謝驛(處厚)還寫了一首詩:“莫把杭州曲子謳,荷花十里桂三秋。豈知草木無情物,牽動長江萬里愁。”(見羅大經(jīng)《鶴林玉露》)說金主亮因受一首詞的影響而萌發(fā)南侵之心,原不可信。但是,產(chǎn)生這一傳說,卻可以印證這首詞的藝術(shù)感染力是很強的。作為高級官僚的范縝對柳永這首詞也極端贊佩:“仁完四十二年太平,鎮(zhèn)壓翰苑十余載,不能出一語詠歌,巧于耆卿詞見之。”( 見《方輿盛覽》)柳永擴大了詞的內(nèi)容的主要表現(xiàn)之一,就是他的詞反映了都市的繁華與山川的壯麗。除歌詠杭州以外,柳永的詞還歌詠過蘇州(《木蘭花慢》、《瑞鷓鴣》)。揚州(《臨江仙》)、成都(《一寸金》)、洛陽(《少年游》和北宋都城汴京(《傾杯樂》、《透碧霄》)等。為宋代都市繁榮留下了形象的畫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