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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風窗前翻舊章》
杜 枚
清晨，案前，一杯清茶的馨香裊裊散開?？|縷光影穿過紗簾，還有《簡.愛》扉頁中淡淡的鉛味；仿佛時光退回久遠，那片連綿的魚塘，塘邊稀疏的水草。夕陽跌進山埡，只剩西天一片緋紅。夜幕慢慢垂落，塘邊的我捋捋鬢上短發(fā)，輕輕合攏膝上書本，喜歡躲在陰影里的簡連同她黑色的衣裙，一并融入夜色。
在青春正好的日子，《簡。愛》讓我讀出雪茄的香味，那種特殊的煙草清香，淡煙若云，形同歲月的影子，一直尾隨著我。每當遭遇孤獨傷痛，羅切斯特的雪茄味就會縈繞眼前身后，淚眼迷蒙。始終搞不清，我會癡迷地愛上一本書里，一個并不偉岸詼諧情的他。能確定，我是和簡小姐一同愛上羅切斯特先生的，連同他遺忘在桑菲爾德花園里的雪茄味。
二，
青春永遠都在模仿情節(jié)。往后日子里，只記得羅切斯特寬闊的肩膀，并不頎長的四肢，茂密的眉域下那雙堅毅的黑眼睛。那座建有城垛的莊園，遠處白嘴鴨的巢穴。
“一個粗重的聲音，沖破了細微的潺潺水聲和沙沙風聲，即遙遠而又清晰，腳步聲音很真實。刺耳的咔噠咔噠聲，蓋過了柔和的波濤起伏似的聲響，象在一幅畫中?！焙啞坝枚放癜炎约壕o緊裹住，把手裹在皮手筒里，所以盡管天寒地凍，卻覺得不是很冷”是的，站在簡身后的我，一同聽到遙遠處傳來的嘚嘚馬蹄聲。那個陌生的，跨越世紀，淌過半個星球的男人，按時按點到達。平和并小心翼翼的簡，每一個觸角都伶俐到淡漠?！安?，先生”簡以極快的速度否定羅切斯特關于自己容貌的提問。他高傲到蠻橫的古怪脾性在簡的直率與不屈中裂變出無盡的不甘與好奇。
“他的目光與我的相遇了，他好像已揣測出我眼神的含義”此時的簡有一絲悲哀涌上心頭，無法抵御的還有在他一再鼓勵之下噴泄而出的過往現(xiàn)在?！氨纫酝谩彼麄兌即_定，在人性光輝與霉?jié)膶б?。已過青春的羅切斯特與十八歲的，看起來沒有年齡特色的，臉上帶著小雀斑的簡相向而立。
我想，我是先于簡聽見一聲崩塌，那些在蓋茨海德高大的紅色窗簾后哭泣時產(chǎn)生的對抗。在羅沃德慈善學校，坦普爾小姐言行中養(yǎng)成的平和順應均難以掩蓋本性中的倔強與坦誠。簡無所掩飾的抒發(fā)自己，生平第一次打開自己，濤濤不絕地抒發(fā)觀點，辨明立場。
簡在羅切斯特陰郁的眼神中讀到了痛苦，這些深藏在驕傲中的痛苦吸引她去探究。
愛，拋棄紳士的矜持，在簡打開的畫夾里，挑出三幅畫來，羅切斯特尋著簡的水彩畫進入另外一個時間，一個用經(jīng)歷的磨難與清苦歷練出來的別樣世界：“低垂的鉛色云塊，在波濤洶涌的海面上翻滾，遠處的一切黯然無光。。。。。。朦朧的山峰，冰山的尖頂”。
羅切斯特顫抖的手合上畫夾，清亮的淚蓄滿眼眶。
從羅沃德第一次選擇廣告尋職開始，到桑菲爾德任家庭教師。初涉人世的簡開始為承載自己生命的重要人物出場而來。
預感真是個怪物，感應還有征兆，三者合一構成了人類至今無法破解的秘密。
簡面對羅切斯特茂密卷發(fā)下的方形額頭，內心一波波席卷而來的海嘯，讓她年輕的生命跌入漩渦。她無法抗拒他的存在，他的聲音，他的歌喉，他的幽默，連同她對沒落貴族小姐英格拉姆小姐所表現(xiàn)的熱情與配合?？蓱z的簡無可遁逃地愛上了羅切斯特。
當羅切斯特問簡說：是你吸引了我的馬的注意嗎？初冬的薄冰致使健碩的馬與他的主人一同跌倒在簡的視線內。征兆第一次提醒我們的主人公，是幸福，亦或災難，都將無可避免的到來。
在這里，我們注定等待必將出現(xiàn)的人，無需鋪設，相遇即相愛、只需要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便道，瑟瑟風霜也無法阻隔我們注定相見的那一刻。人生多少遇見，皆是一切故事的開端。所謂世俗標準，那是徘徊在愛的大門外那件避風的斗篷。當羅切斯特從地上爬起來，靠著簡瘦弱的肩膀挪到道旁的石頭上坐下來，簡幾欲解下自己的斗篷。
簡忍受了痛苦漫長的成長過程，在那個春天還沒有到來的時候，早早地來到桑菲爾德莊園，等待掀起她生命波濤的人策馬歸來。他來了，簡周身的細胞都被激活，隔著墻，踩在地毯上輕微的腳步聲，空氣中擴散出詭秘的氛圍。當他在被縱火后的床榻上酣然不醒的時候，我們的簡拼盡所有力氣，將那個莫名奇妙牽扯了自己的男人第一次救出。
每一個能夠進入對方生命的人，都是熟識了那條生命的暗道?；蛘咭粋€眼神，或者一次交談。瞬間解析了彼此生命密碼的人，從此惺惺相惜，百折不撓，相依相隨。簡與羅切斯特先生那夜交談，彼此無限深入的打開自己靈魂的門窗，小心翼翼地引導對方，進入自己內心最真實，最深刻的底層。他們的相會是在另一個境界，一種放棄了世俗觀念的，忘卻了家長里短的生命交流。因為這種相知，彼此擁有了打開對方心靈的鑰匙。從此，這種感知融入生命，無需感官系統(tǒng)的支持，只要存在，便可自知。由此，演繹了無數(shù)共赴生活磨難而義無反顧的生活事例。
簡和羅切斯特，是只需遇見便掌握了對方生命密碼的人。
當生命垂危的里德太太因愧疚而差人召喚簡的時候，當我們的簡握著里德太太的手，看著她的眼睛，等待生命將逝的人真正放棄誤解與偏見的時候。善良使我們的簡在送別舅媽生命的時候，自己宣布放棄怨恨。一定意義上，簡是有著宗教意義與生命本質豁達與包容相溶的謙和。這時的簡因為經(jīng)歷，因為內心已經(jīng)打通了允許，并渴望羅切斯特進入的靈魂通道，她平靜，柔軟地主動走近里德太太和她兩個自私淺薄的女兒。
愛，是溫暖并謙和的。每一個生命都有一扇門，需要撞擊靈魂的東西去開啟?；蛟S，平常的事件與友情撞擊力不夠，只能徘徊在這扇門前，成為接近并窺探對方靈魂世界的觀者。一旦這扇門被開啟，積郁內心的情感淤塞被疏通，我們的簡臉上紅潤，自信，包容。
簡用鉛筆在畫紙上勾勒心中的肖像。濃密的眉毛，方形的額頭，筆挺的鼻梁，黑而明亮的眼睛。面對畫上肖像，簡認識并熟知這個激起自己內心情感的中年男人，這個無論在哪個方面都高高在上，讓自己感覺卑微以致逃避的男人。溫和，謙恭，又極具紳士風采。當表妹喬治安娜看見畫像說：“一個丑陋的男人、”時，簡內心清晰明了地想：那跟她，或是除我之外的隨便哪個人又什么關系呢？
愛，亦是有區(qū)別的。深入靈魂的相交無關擁有，無關肉體，無關名利。我們的簡平常而沉默，幾近無生氣與熱情可言。但是，羅切斯特眼中的簡是最美麗的女人，足以適合他用貴族最高級別的禮遇來迎娶。珠寶華服，杯盞琉璃簡的社交。以及簡筆下的畫；行云，流水，高山。都足以讓我們的紳士拿到上流社會的圈子里去炫耀。
羅切斯特和簡彼此愛上對方。然而，他們又都因為各自的生活，一些不為人知的內心因素和難堪而逃避。羅切斯特期望能夠如大家所愿迎娶門第相當?shù)馁F族小姐。簡期望自己能夠馬上離開，逃脫自己認為根本不可能的事實。
簡和羅切斯特，在對方心目中圣潔，光芒四射，高不可攀。愛是卑微的，站在濤濤海岸線上仰望星空。云淡星稀，月明風清。他們分離一個月，因無望于擁有彼此而更加輕松，我們的主人公再次確認：我愛上她（他）了、一百多英里相隔，簡再一次向羅切斯特走去。
二，
這個夏日的傍晚，穿過收割后的麥田，穿過街道和大路。簡徒步向前，在朝向桑菲爾德的路上，路越走越窄。為什么會滿含喜悅，邊走邊想象每一個即將見到的人：費爾法克斯太太平靜的微笑，小阿黛勒興奮地拍手叫好。然而，簡無限失落的自言自語到：“你想的是一個并不想你的人、”
還有什么比青春更加任性，有什么比幼稚更盲目？青春和幼稚認定，如果有幸能再次見到羅切斯特先生，他見不見都不重要。
對羅切斯特深懷感情的簡認識到自己的幼稚與任性，卻又把這份任性歸責于青春。當所有的朝向都是為了再見那一時刻，擔心到每一次相見都是最后一次，唯一的一次。因此，我們的簡在此時顯得奮不顧身。
再見他一次，哪怕他見不見我都無所謂。
從里德太太的刻薄中別過童年，到羅沃德慈善學校中單調，霉暗的生活環(huán)境。簡沒有因為凄風苦雨而凋萎；相反，在無盡的生活磨難中，個性的堅毅與執(zhí)著，使得她在有限的空氣與養(yǎng)分中，成長為善良，堅強，執(zhí)著，自信的少女。雖然上帝沒有賜予她非凡的美貌，卻給了她卓爾不凡的清雅與氣質。正如每一個生命無法拒絕成長的遞進。我們的簡在面對愛情時，亦顯得敏感，猜忌，逃避，又不顧一切。
她知道的羅切斯特快要迎娶貴族小姐，在這件事情未發(fā)生之前，她必須再見到他，至于他是否也在想他，他的一切都顯的不重要。簡眼前的路只有一條：見到他，然后離開。
接近桑菲爾德那條窄小的石頭臺階上，她看見———羅切斯特先生拿著書和筆坐在那里寫著。
羅切斯特式的敏銳穿透簡，簡顫抖著無法控制面部表情，內心某種東西不由自主地說：你在哪兒，哪兒就是我的家。
我們可憐的簡平靜地等待離開桑菲艾德的日子?；貋戆雮€月，她并未看到為主人婚事而做的準備。當問及此事，羅切斯特并未說明，只是開個玩笑。
在過程中，我們的男主人公顯得成熟，穩(wěn)重而又勢在必得。當他第一次狼狽地從馬上跌落，當他在家庭宴會上故作不經(jīng)意地用目光搜尋窗簾陰影處的簡。當他冬夜里陷在壁爐前的安樂椅中，邀請安靜地像兔子一樣的簡來到他近旁。他們的交談一開始便遁入幽徑。
他不斷地發(fā)現(xiàn)，簡瘦小沉默的外表下有著堅毅頑強的生命抗爭力。所謂上流社會太太小姐們浮夸，虛偽，自私和對名利赤裸裸地追逐與簡的安靜，堅毅和超然塵外的清高形成明顯的反差。在羅切斯特的眼中，簡是不可多得的璀璨明珠，無論在春天百花盛開的園中，還是在秋處曠野的明月清風下，都是那么自然而柔和地融入在周圍草木山色中，又倔強的獨立于美酒，綢緞，珠寶外；簡周身散發(fā)著清涼幽靜的光澤。
羅切斯特是驕傲的貴族，擁有著不菲的資產(chǎn)與社會名望。理所當然的，在這種條件下，與貴族小姐締結良緣是最合適不過的事。然而，他經(jīng)歷了歌女的背叛，結果是至今在撫養(yǎng)她與別人留下的孩子（阿黛勒）。他淺淺地對英格拉姆小姐做了試探，表明自己無法償還債務的窘迫，這對母女立刻表現(xiàn)出對他的冷淡。經(jīng)歷使他看透世俗背后的虛偽，美酒珠寶掩蓋下的貪婪與無情。
等到終于把心愛的簡擁入懷中，我們的紳士已經(jīng)做好了娶簡做羅切斯特夫人的準備。他無限深情的對著自己心愛的姑娘宣布：我要你成為這個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而且，我要人們確定，你是最美麗的女人。
羅切斯特的霸氣與決絕，給了他所愛女人無限力量，用以跨越名利，地位，和世俗的丈量。
美麗的桑菲爾德的夏夜，朗月疏影下，一個偉岸的紳士對他傾心的女人規(guī)劃著一個月以后的未來。
米爾科特，泛著葡萄紫的甜蜜日子。羅切斯特如所有熱戀著的男人一樣，漲滿熱情的帆船載著簡，快樂的穿梭在絲綢與珠寶店之間。簡淡然地回避著他的熱情，費了很大的力氣才說服對方，選了一塊素凈的黑色緞子和珠灰色絲綢。
簡反感被堆砌成玩偶的樣子，她只想過清淡的日子，做家庭教師，一年三十磅的收入換回自己喜歡的衣服穿。甚至，她給馬德拉的約翰叔叔去信，告訴他自己即將結婚的消息，期望因此而獲得一份遺產(chǎn)，用以增加羅切斯特的家產(chǎn)。
簡愛著羅切斯特，卻又糾結于財富地位的過度懸殊。另一方面，羅切斯特千方百計地想讓簡看上去像花圃一樣美麗。
任何形式的愛情都無可回避地在面臨這個古老的話題；前者義無反顧地給予，后者千方百計地拒絕。在這種拉鋸中，我們可愛的簡一言中的：‘烏云重疊的雷霆’如果是你結婚后的表情，我寧愿做個伙計，也不做天使。在此，簡作為獨立堅毅的女性，她的人性光輝在羅切斯特眼中折射出耀眼的光輝。
羅切斯特確信：簡是唯一給了他“純潔”感情的天使。作為中年貴族身份的他，深諧世事，他當然能夠看懂簡身上的個性特點與缺憾；
于是他說：就天生冷漠無禮和過分自尊的痼疾而言，你簡直無可比較。
他們的愛情落在看清彼此性格缺點上來，一如薔薇花攀附著籬笆，恣意生長而又貼近土壤。同時，我們的簡也是有著小小的狡黠，在面對羅切斯特火一樣的眼睛時，她乖巧地周旋，恰到好處地維護了對方的尊嚴，又及時瞧空躲開。
“綿羊般的順從，斑鳩似的多情反倒會助長他的專橫，又不能像現(xiàn)在這樣討好她的理智，符合他的常識，甚至投合他的興趣“看到此處，我不禁為我們聰明的簡拍手叫好；何其透徹地窺見事物的本質。在進退之間掌握的恰如其分的好。如果說這是十多年慈善學校教會式的生活學習的結果，到不說是簡骨子里理性的光輝在時刻閃爍。
善良的費爾法克斯太太的提醒，像是一杯冰鎮(zhèn)果汁，讓戀愛中發(fā)熱的頭腦得以冷靜。好在我們的簡受過嚴格的教育，清教徒式的生活培養(yǎng)了她清淡，冷靜，縝密的頭腦。每當她刻意回避了羅切斯特火焰般的熱情之后，隨之迎來的則是第二天，陽光透過桑菲爾德窗戶，過道里他們相遇時，簡淡淡禮貌的問候。
簡的理性主要體現(xiàn)在自我角色的定位，無論主人給了她多么明確的偏袒愛護，簡始終是桑菲爾德一名普通的家庭教師。白天一如既往地給阿黛勒上課，安排生活。晚上七點才允許羅切斯特先生差人叫她上樓去。這個時光時簡喜歡并盼望的，在圖書房里，他們愉快地交談。沉郁的氣氛中將對方引入自己的精神世界，對過去經(jīng)歷的事與人娓娓道來。
故事發(fā)生在這里，不無遺憾地發(fā)現(xiàn)，幾百年之后，我們依然需要學會簡的自尊，自強，自愛。在愛情當中的自持便于相愛雙方理智地進入婚姻。在理性思維下的相處方式，增加了女性獨立自強意識的加強。同時，在一種平衡狀態(tài)中培養(yǎng)相愛者雙方的互相尊重。
簡不茍不媚，對于家庭教師的生活狀態(tài)相當滿意。因為她也確信，自己除了能教授孩子讀書，略做女紅而外，并不能勝任其他工作，這在她投給報紙尋職簡歷時已想的清清楚楚。他愛上羅切斯特不關他的財富與地位。在人性深層次的碰觸之后，他們已是彼此靈魂的依傍，無可取代。
作品在這里，無論從藝術水平還是精神高度都達到了巔峰。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任何藝術形式的高峰，都無一例外地站在生命的高度，對于生命過程中要經(jīng)歷和必將面對的問題，都有無與倫比的高度。
勃朗特的《簡愛》，以女性獨特的視角塑造了女人心目的羅切斯特，和男人心目中的簡；其情其狀堪為生活范本。
然而，作為一部獨居藝術高峰經(jīng)久不衰的文學作品，對于人性的剖析和淬煉豈能就此打住。
窗外細雨滴滴，綠葉敲窗。將古色的書簽夾在第二十五章合頁處。起身移步，讓簡的生活及她內心翻滾的情懷暫時平息一會。推開門扉，夕陽又雨，驅散了暑氣，清涼舒朗，幾只蝴蝶翻從墻頭翻過，消失在已落了杏果的枝葉間。
（續(xù)三）／長安鄰居
一夜小雨潤物，不敢打開枕上扉頁?；叵肫鹪?jīng)的日子，初秋的夕陽下，魚塘邊，《簡愛》讀到二十五章之后，繾綣之心隨著可憐的簡而悲戚。塘中肥美的魚們追逐嬉戲，也不覺回頭望望岸上女子所為何悲？蘆葦水草銜低岸，卻向卷頭探那般。
簡的世界一夜狂風乍起，桑菲艾德上空堆砌著層層疊疊的云塊，七月的一天看不見一絲藍天。強勁的東南風呼嘯而過：
“我走下月桂小徑，面前是橫遭洗劫的栗樹，黑壓壓的，已經(jīng)被撕裂。卻依然站立著，樹干從中間被一劈為二，可怕地張開著大口。但裂開的兩半并沒有完全脫開，因為堅實的樹基和強壯的樹根底部任然連接著。即使生命力的溝通已受到破壞-------樹汁已不再流動，每一片大樹枝都已干死，明年冬天的暴風雨一定會把裂開的一片或者兩片都掛在地上，但它們可以說合起來是一棵樹———雖已倒地，卻完整無缺”
我把這段文字反復閱讀，以至于呼嘯的風聲掠過耳際，倒地的大樹就橫亙在我的腳下。潛意識里，在被狂風肆掠過的花園尋找我們可憐的簡，看見她驚恐地抱緊肩頭狂奔，淚水將紛亂的頭發(fā)粘在臉上。我再一次想起簡說過的話：預感和先兆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每當讀到這里，手臂發(fā)麻，心臟收縮。一種空前的不詳之感將思維緊緊抓住。《簡愛》第二十五章，不忍讀，卻又不舍，不忍我們可憐的簡一個人驚恐萬狀卻又孤獨無依。合上卷本，拉開窗簾，寬大的玻璃窗外綠植正盛，幾只彩色鳥雀跳躍枝間。啾啾之聲提醒我，呼嘯的狂風和驚恐的簡畢竟是在我的生活之外。
我們的簡等待著從遠處歸來的愛人，心中的驚懼和疑團需要化解?？耧L暴雨中，簡沖出屋子向曠野走去，去迎接即將回來的羅切斯特。雨大風狂，簡看見她愛的人策馬歸來，在風雨中摘下帽子揮舞；瞬間便靠近，一把將簡撈上馬背，緊緊的擁在懷中，淚水和著雨水。。。。。。
“抬頭望著他，想看看他臉上幸福的表情，那是一張熱情勃發(fā)，漲的通紅的臉”：簡在這張臉的鼓勵之下將內心積郁的感動與疑慮傾吐：
“我設想自己怎樣把那塊早已準備好掩蓋自己出身卑微的腦袋，沒有繡花的花邊方絲巾拿下來，問問你，對一個即無法給她的丈夫提供財富，美色，也無法給他帶來社會關系的女人，是不是夠好的了。我清清楚楚看到了你的表情，聽到了你開明而激動的回答：聽到你高傲地否認有必要仰仗同錢袋與桂冠結親，來增加自己的財富，或者提高自己的地位?！?br> 簡無需疑惑他們的婚姻是否克服得了財富，地位，美色這些概念。但是占據(jù)她腦際的，真真切切看到的：天黑了，風大了。風響著“深沉的低吟聲”，就在這間屋子，躺在床上的簡看見一個人影從掛著婚禮服和面紗的衣櫥中走出，高大的身形，背后留著粗黑的長發(fā)，黑黑的腫臉，骨碌碌轉的紅眼睛，臉色蒼白，一臉兇相。。。。。。被撕成兩半，踩在地下的面紗。。。。。?；鹨话愕哪抗庀蛭彝秮?，她把蠟燭舉起來靠近我的臉，在我的眼皮底下把它吹滅了。。。。。。我們可憐的簡再次被嚇昏過去。
簡得到的解釋是：一半是真，一半是夢。至于為什么請等到結婚一周年之后再做解釋。
滿臉疑惑與驚恐的她問自己：“那以前的夢是真的嗎？難道桑菲爾德府已化成一片廢墟?難道你我被不可逾越的障礙隔開？難道我離開了你，沒有流一滴淚-------沒有吻一吻------沒有說一句話？
在疑慮縱生與夢魘相伴的狀態(tài)下，羅切斯特竭力安慰撫慰著自己心愛的簡。跨過今夜，明天他們將著盛裝走向教堂，走向他們渴望終生相伴起點。
煮一杯淡茶，有些清涼的早晨給自己披一件薄衣。聞著淡淡溢開的茶香，只能給我們的主人公以祈禱，祈禱明天天朗氣清，教堂鐘聲陣陣之后，簡和羅切斯特微笑著牽手走出教堂。
不想再看了，真的沒有做好迎接風雨的思想準備。最少在我眼前心底，給簡的快樂再延長一些時辰。
不得不佩服勃朗特高超的寫作技巧，故事的鋪成，情節(jié)的展開，情緒的積淀，一切的一切都達到最高點。在此引爆的事實真相與主人公命運，讓人忐忑，揪心。
（續(xù)四）：
第二天早晨，跟隨簡的腳步，來到桑菲爾德府近旁的教堂。牧師穿上法衣，按程序行使上帝的職能。在上帝面前，經(jīng)受靈魂的拷問，清白虔誠的信徒將得到認可與祝福。我們的簡和羅切斯特，站在幸福之門準備跨越。
世事無常，新婚將至的前一周，簡執(zhí)筆寫信給遠方的叔叔，告訴他自己將要結婚。這個在簡艱難成長歲月里沒有履行任何監(jiān)護職責的人，偏偏在接到簡的書信時，正好巧遇梅森在場。而梅森恰好是個唯一知情的人。他告訴愛先生，羅切斯特已結婚，而且他的妻子仍然存活在世。愛先生認定這是一起詐騙婚姻，受害者是自己年輕的侄女。愛先生臥病在床，委托梅森前往揭露真相，制止事態(tài)發(fā)生發(fā)展。
這里提到的梅生，是羅切斯特先生的已婚妻子伯莎.安托萬內特.梅森的弟弟。
梅森在牧師的問詢聲中打斷了婚禮的進行。一切似乎都結束了，我繃緊的心弦惴惴下落。
真相的序幕被急速拉開，所有關于我們主人公的遭遇以及事實顯露無疑。桑菲爾德府三樓的密室里，象狗一樣蜷縮，象狼一樣嚎叫的怪物，睜著血紅的眼睛，驚秫間撲了過來，羅切斯特用身體擋住其他人，瘋子鐵鉗一樣的手已緊緊地掐住了他的脖子。一番搏斗之后，瘋子被制服，綁在椅子上。梅森因此前遭遇過襲擊，臉上被咬的血肉模糊，因此他堅毅趕快離開。
這就是羅切斯特的婚姻，因其父親深知老梅森有一兒一女，而且計劃給女兒三萬英鎊的嫁妝。這個貪婪的父親，把自己剛剛大學畢業(yè)的兒子羅切斯特綁在這樁婚姻上。
所有當時上流社會的虛偽，貪婪，丑陋集于一體。當羅切斯特不顧一切地敘述事情的來龍去脈時，又有誰能回答他的暴怒，無奈何痛苦。作品至此，故事已達到最高潮。對于為追求財富而存在的貴族間聯(lián)姻，上流社會虛偽丑陋的家庭詬病，以及人們本性上對真誠，善良的追求，在此產(chǎn)生了劇烈的沖撞。我們可憐的簡在一天之內所經(jīng)歷的，實在不是她這個年紀的弱女子能夠左右和明了的。她內心對純潔美好感情的追求遭到當頭棒喝。心中疑問無處尋找答案，對于集所有矛盾于一身的羅切斯特先生，她無法明晰自己內心存留的是傷心，憤怒，還是不舍。她只有一個念頭：離開這里、
青黃藍紫，在這個時刻集聚爆發(fā)。燃燒之后的余燼冒著縷縷青煙。瘋子依然在密室里咆哮，桑菲爾德和老梅森家的家族秘密已無法掩蓋，丑聞象海嘯一樣會迅速席卷整個英格蘭半島和西印度群島。此時已完全掌握了理想中所有財富的羅切斯特聲名掃地，貴族紳士頭上的花環(huán)被無情的真相踩的稀爛。他懇求簡留下來，因為，他所有能夠自持的，唯有心中對簡真摯的愛。“簡------我近乎絕望，能把我和深淵隔開的就只剩自尊了。在世人眼里，無疑我已名聲掃地，但我決心在自己眼里保持清白……”羅切斯特熊熊燃燒的激情噴射著巖漿一樣的狂熱，他被壓抑，被扭曲的魂靈，在自己胸腔里狂躁地奔馳。然而，我們的簡只是偷偷而迅速地搽掉臉上的淚水，用迅速而決絕的勇氣把住自己的命脈說：走，離開這里！
（續(xù)五）
再讀《簡愛》至此，除了再次感動于故事情節(jié)之外。更主要的是發(fā)現(xiàn)作者使用大段景色描寫，以鋪成和陪襯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
第三十五，三十六，三十七章。是整個故事發(fā)生發(fā)展的高潮部分。在此，作者使用了大量筆墨來描述氣氛與景色。把眼前自然景象賦予有聲的效果。在讀的過程中，不時感覺有起伏的聲像效果在陪襯人物與故事出場。特別是簡新婚將至的前幾天，桑菲爾德府上空的云塊，花園里肆掠的狂風，被嗚咽著的大風連根拔起的大樹，根莖連接著，卻又被生生劈開的樹木。這一切景象的描述，給將要到了的災難奏響的進行曲。讀之，不由使人從作品前半部分的舒緩繾綣之情中走出，為接踵而至的意外打擊調整好節(jié)奏。
也可以說：《簡愛》巧妙地運用了景色描寫作為聲像背景，極大地增強了這部作品的藝術效果和感染力。
《簡愛》在矛盾沖突發(fā)展到高潮的時候，人物語言也登峰造極。大篇幅的人物自白，將故事發(fā)生發(fā)展的鏡頭推遠拉近，故事情節(jié)線條明晰，前期埋伏的玄機一一告破，且無故意造作之嫌。當矛盾中途白熱化時，作者巧妙地運用主人公的頭腦，將自己對于當時法國上流社會，貴族們遺老遺少們糜爛奢華生活進行無情的批駁。觀點鮮明地提出“把肉欲當愛情”的人性之虛偽與丑陋。珠寶華服掩蓋下的，是對財富名利不擇手段的追逐。豪奢喧囂之下又難掩對純真善良人生的渴望。作者在情節(jié)中是厭惡羅切斯特的，先給他披上貴族尊貴的外衣，紳士自信又有些 的氣質。當梅森在婚禮現(xiàn)場，當著牧師的面駁斥他的時候，羅切斯特真正被剝下盛裝。故事從他接受父親的安排，為了三萬法郎，與有著瘋病家史的梅森小姐迅速成婚。到后來父親和哥哥相繼去世，他掌握了理想中的全部財富，重又回過頭來尋找生活中的真情至愛。
如果不是我理解有誤，那么羅切斯特又何尚不是最虛偽貪婪的代表。他將發(fā)瘋的妻子隱藏在桑菲爾德府三樓一個房間的密室中。對外界封鎖消息，以一個貴族單身漢的身份出入交際圈，與歌女名媛調情交好。如果是人性本是善良美好的，那么羅切斯特也不例外，在他遇見簡以后，本性中對簡青春自信堅韌的個性所吸引。對于習慣了貴婦名媛們之間不加粉飾的虛偽貪欲的他，簡給了他全新的感覺，一手掌握不菲的家庭財產(chǎn)，一手又想牢牢的抓住人性中至真至善的愛情。羅切斯特毫不含糊的兩者都要。當他帶領大家打開三樓密室，將狗一樣蜷縮爬行，狼一樣咆哮發(fā)狂的妻子暴露在眾人眼皮底下時，他給自己重婚的罪責找到了有力的開脫證據(jù)。故事發(fā)展這里，激不起我對他的同情心。對于他在極力挽留簡留下來時，依然強調簡走后，他將面臨名聲掃地的境地。此時，我對羅切斯特又一絲厭惡。
《簡愛》作為幾百年來依然為大家喜歡并推崇的文學作品，它的可貴之處還在于作者在塑造人物時的客觀性。
（未完待續(xù)）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