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鸚鵡洲懷禰衡
魏帝營八極,蟻觀一禰衡。黃祖斗筲人,殺之受惡名。吳江賦鸚鵡,落筆超羣英。鏘鏘振金玉,句句欲飛鳴。鷙鶚啄孤鳳,千春傷我情。五嶽起方寸,隱然詎可平。才高竟何施,寡識冒天刑。至今芳洲上,蘭蕙不忍生。
集評:
《唐詩廣選》:
劉會孟曰:興盡語盡。
《抱真堂詩話》:
太白古詩云:“魏武踞八極,蟻視一禰衡。黃祖斗筲人,殺之受惡名。”直是敘事起,不落議論。他人則必云正平蟻視魏武爾。
《唐宋詩醇》:
曹瞞、黃祖輩不足道也,“寡識冒天刑”,禰生亦應心服。
《唐宋詩舉要》:
此以正平自況,故極致悼惜,而沉痛語以駿快出之,自是太白本色。起兩句言正平輕魏武。“鷙鶚”比黃祖,“孤鳳”比正平?!安鸥摺?、“寡識”,用孫登謂嵇康之言,乃痛惜相憐之詞,激起末句,言芳草亦不忍生也。若以“寡識”為譏正平之短,則與上句不相應,且與結句之意亦不合矣。
《李太白詩醇》:
嚴云:起二句,奸眼孔,好識力,能不逐常見。又云:真有心人,塊磊如見(“鷙鶚”四句下)。嚴滄浪“才高寡識”四字,斷盡禰衡。言“天刑”,見非黃祖能殺之。
月下獨酌四首
花間①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飲,影徒隨我身。暫伴月將影,行樂須及春。我歌月裴回,我舞影零亂。醒時同交歡,醉後各分散。永結無情遊,相期邈雲(yún)漢(一作碧巖畔)。
按:① 一作下,一作前
集評:
《唐詩品匯》:
劉云:古無此奇(“對影”句下)。劉云:凡情俗態(tài)終以此,安得不為改觀(末句下)?
《唐詩歸》:
譚云:奇想,曠想。鐘云:放言只中無人,
《唐詩別裁》:
脫口而出,純乎無籟,此種詩人不易學。
《停云閣詩話》:
李詩“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東坡喜其造句之工,屢用之。予讀《南史·沈慶之傳》、慶之謂人曰:“我每履田園,有人時與馬成三,無人則與馬成二。”李詩殆本此。然慶之語不及李詩之妙耳。
《唐宋詩醇》:
千古奇趣、從眼前得之。爾時情景,雖復潦倒,終不勝其曠達。陶潛云:“揮杯勸孤影”,白意本此。
《唐詩三百首》:
題本獨酌,詩偏幻出三人,月影伴說,反復推勘,愈形其獨(“舉杯”四句下)。
《李太白詩醇》:
嚴滄浪曰:飲情之奇。于孤寂時,覓此伴侶,更不須下酒物。且一嘆一解,若遠若近,開開闔闔,極無情,極有情。如此相期,世間豈復有可“相親”者耶?
友人會宿
滌蕩千古愁,留連百壺飲。良宵宜清談,皓月未①能寢。醉來臥空山,天地即衾枕。
按:① 一作誰
集評:
《李太白詩醇》:
嚴云:“天地即衾枕”、本語已惡,那可再述!案:快語喜人,何惡之有?嚴評拘矣。蕭士赟曰:此詩,太白蓋用劉伶《酒德頌》“幕天席地,縱總所如”之意。
山中與幽人對酌
兩人對酌山花開,一杯一杯復一杯。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來。
集評:
《苕溪漁隱叢話》:
太史公《淳于髠傳》云:“操一豚蹄酒一盂?!狈驍⑹陋q爾,所謂“一胡盧酒一篇詩”,自有七立,無此句法也?;蛟唬豪畎撞辉坪酢耙槐槐瓘鸵槐保坑嘣唬汗耪吆澜苤?,高情遠意,一寓之酒。存所感發(fā),雖意于飲,而飲不能自已則又飲,至于三杯五斗,醉倒而后已。是不云爾,則不能形容酒客妙處。夫李白意先立,故七字六相犯,而語勢益健,讀之不覺其長。……惟第三句,若有意而語亦不工。
《唐宋詩醇》:
用成語妙如己出,前二句古調(diào),后二句諧,拗體正格。
《唐詩真趣編》:
此詩寫對幽人,情致栩栩欲活。言我意中惟幽人,幽人意中惟我,相對那能不酌?酌而忽見山花,便似此花為我兩人而開者,意投神洽,杯難手,故不覺陶然至醉也。“我醉欲眠卿且去”固是醉中語,亦是幽人對幽人,天真爛漫,全忘卻形跡周旋耳。幽意正濃,幽興頗高,今日之飲,覺耳中不聞雅調(diào),空負知音,大是憾事,君善琴,明日肯為我抱來一彈,才是有意于我。兩個幽人何等纏綿親切!劉仲肩曰:坦率之至,太古遺民。
《嵎陽詩話》:
作詩用字,切忌相犯,亦有犯而能巧者。如“一胡蘆酒一篇詩”,殊覺為贅。太白詩“一杯一杯復一杯”,反不覺相犯。夫太白先有意立,故七字六犯,而語勢益健,讀之不覺其長。如“一胡蘆”句,方疊用一字,便形萎弱。此中工拙,細心人自能體會,不可以言傳也。
《李太白詩醇》:
嚴滄浪曰:麾之可去,招之可來,政見同調(diào)。詼謔得好,不是作傲語。
春日醉起言志
處世若大夢,胡爲勞其生。所以終日醉,頹然臥前楹。覺來盼庭前,一鳥花間鳴。借問此何時,春風語流鶯。感之欲歎息,對酒還自傾。浩歌待明月,曲盡已忘情。
集評:
《分類補注李太白詩》:
楊齊賢云:太白此詩,擬陶之作也。
《唐詩品匯》:
劉云:流麗酣暢,欲勝淵明者,以其尤易也。詩皆如此,何以沉著為哉?范槨云:諸五言皆有晉宋間風,而此更超然。
《麓堂詩話》:
太白天才絕出,真所謂“秋水出芙蓉,天然去離飾”。今所傳石刻“處世若大夢”一詩,序稱“大醉中作,賀生為我讀之?!贝说仍娊孕攀挚v筆而就,他可知已。
《唐詩選脈會通評林》:
周敬曰:處世若夢,勞生無益,悟此理者誰耶?太白厭世而逃于酒,終日酣飲自適,可謂達生矣。
《而庵說唐詩》:
此詩極摹陶靖節(jié),陶卻自然。李一味擺脫,筆有逸氣,往往見才,是不及陶處。
《唐宋詩醇》:
吳昌祺曰:有感時之思,而不覺自得于酒;有高歌之興,而不覺遽忘其情:此意正佳。
《網(wǎng)師園唐詩箋》:
純乎天趣,勿但以語妙賞之。
《李太白詩醇》:
嚴云:“一鳥花間鳴”,幽極。妙在不判山“幽”字,始覺后人拙露。嚴滄浪曰:甚適,甚達,似陶,卻不得言學陶。
望月有懷
引用典故:見安道
清泉暎疎松,不知幾千古。寒月搖清波,流光入窗戶。對此空長吟,思君意何深。無因見安道,興盡愁人心。
集評:
《刪訂唐詩解》:
水映松而月?lián)u水,語意相銜。“清”字宜易其一。
《李太白詩醇》:
清氣襲人。
對酒憶賀監(jiān)二首 其二
狂客歸四明,山陰道士迎。敕賜鏡湖水,爲君臺沼榮。人亡餘故宅,空有荷花生。念此杳如夢,淒然傷我情。
集評:
《唐詩鏡》:
初唐以律行古,局縮不伸;盛唐以古行律,其體遂敗。良馬之妙,在折旋蟻封;豪士之奇,在規(guī)矩妙用。若恃一往,非善之善也?!秾茟涃R監(jiān)》、《宿五松山下荀媼家》、《宿巫山下》、《夜泊牛渚懷古》,清音秀骨,夫豈不佳?第非律體所宜耳。
《聞鶴軒初盛唐近體讀本》:
后半蒼涼,沉痛直寫,中有真致,不是枯率。此大須按紙背索之。潘一山曰:得五、六作對語,便不全落直置。
《唐宋詩醇》:
白于知章有知己之感,對酒傷懷,不減西州一慟。
擬古十二首其三
引用典故:繫日
長繩難繫日,自古共悲辛。黃金高北斗,不惜買陽春。石火無留光,還如世中人。即事已如夢,後來我誰身。提壺莫辭貧,取酒會四鄰。仙人殊恍惚,未若醉中真。
集評:
《李杜詩選》:
梅禹金曰:是達生語,錢奴可憐。
《唐詩援》:
“即事如好夢,后來我誰身”,與子美“萬古一骸骨,鄰家遞歌哭”,俱是見道之言,非流俗而知。
《唐宋詩醇》:
“后來我誰身”,鑄為奇句,巧不累理。
《李太白詩醇》:
嚴云:常情必謂世人如石火,令反以石火為如世人,更可思。嚴滄浪曰:“即事”二句,道人之識,達人之言。末句云:“仙人殊恍惚,未若醉中真”,白至此始悟,翻下一級,轉入醉鄉(xiāng)。
其六
運速天地閉,胡風結飛霜。百草死冬月,六龍頹西荒。太白出東方,彗星揚精光。鴛鴦非越鳥,何爲眷南翔。惟昔鷹將犬,今爲侯與王。得水成蛟龍,爭池奪鳳凰。北斗不酌酒,南箕空簸揚。
集評:
《唐詩品匯》:
蕭云:此篇似是諷永王璘不從,知王不足與有為而作。
《李太白全集》:
王琦注:此詩其作于流夜郎之前耶?……“北斗不酌酒,南箕空簸揚”,傷己無人薦達,如彼天星之中北斗,雖有斗名,而不可用之以酌酒,南箕雖有箕名,而不可用之以簸揚米谷。徒有高才不為人用,其自悲之意深矣。
《李太白詩醇》:
“惟晉”四句,如為我今日設者,使人失笑。一結,奇想奇語。
其八
月色不可掃,客愁不可道。玉露生秋衣,流螢飛百草。日月終銷毀,天地同枯槁。蟪蛄啼青松,安見此樹老。金丹寧誤俗,昧者難精討。爾非千歲翁,多恨去世早。飲酒入玉壺,藏身以爲寶。
集評:
《唐詩品匯》:
劉云:其初未有此意,肆言及此,達之又達。蕭云:此篇是反古詩“服食求神仙,多為藥所誤?!鄙w白之素志,欲學神仙,猶反《騷》云。
《唐詩別裁》:
存天地終歸枯槁,況乎人生,正當及時行樂。
《唐宋詩醇》:
起句妙語天然,不由思索而得。
《李太白詩醇》:
嚴云:興、情皆從《三百篇》來,直是無可奈何。又云:草化螢,乃云“飛百草”,靈變之極。又云:五、六句,見大。嚴滄浪曰:一結用費長房事,乃入渾冥。
其八
月色不可掃,客愁不可道。玉露生秋衣,流螢飛百草。日月終銷毀,天地同枯槁。蟪蛄啼青松,安見此樹老。金丹寧誤俗,昧者難精討。爾非千歲翁,多恨去世早。飲酒入玉壺,藏身以爲寶。
集評:
《唐詩品匯》:
劉云:其初未有此意,肆言及此,達之又達。蕭云:此篇是反古詩“服食求神仙,多為藥所誤?!鄙w白之素志,欲學神仙,猶反《騷》云。
《唐詩別裁》:
存天地終歸枯槁,況乎人生,正當及時行樂。
《唐宋詩醇》:
起句妙語天然,不由思索而得。
《李太白詩醇》:
嚴云:興、情皆從《三百篇》來,直是無可奈何。又云:草化螢,乃云“飛百草”,靈變之極。又云:五、六句,見大。嚴滄浪曰:一結用費長房事,乃入渾冥。
其十一
涉江弄秋水,愛此荷花鮮。攀荷弄其珠,蕩漾不成圓。佳人綵雲(yún)裏,欲贈隔遠天。相思無由見,悵望涼風前①。
按:① 又《折荷有贈》云:“涉江翫秋水,愛此紅蕖鮮。攀荷弄其珠,蕩漾不成圓。佳期彩雲(yún)重,欲贈隔遠天。相思無由見,惆悵涼風前?!?/span>
集評:
《唐宋詩醇》:
蕭士赟曰:喻賢者慕君,始得位而害之者至,欲有獻而為讒所間也。辭微意顯,怨而不誹。
《網(wǎng)師園唐詩箋》:
秀色鮮倫(“攀荷”二句下)。
《李太白詩醇》:
嚴云:只須起四句,成古樂府。
以下總評
《唐詩箋要》:
前輩謂太白《擬古》文詞清麗,從鮑、謝來,非《十九首》風格,良然。
《唐宋詩醇》:
漢代五言,里辭多質直,然如《十九首》之類,各具機杼,變化不測。非盡尤作用者也。陸機、江淹《擬古》,善矣,論者謂如搏猛虎、捉生龍,急與之較而力不暇,誠為氣格悉敵。白之諸作,體雖仿古,意仍自運,其才無所不有,故辭意出入魏晉,而大致直媲西京,正不必拘拘句比字擬以求之。又,其辭多有寄托,當以意會,更不必處處牽合,如舊注所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