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是個很硬氣的朝代，有著“不和親、不賠款、不割地、不納貢、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的說法。
別看崇禎當(dāng)了17年皇帝，做了殺袁崇煥、斬熊廷弼、貶孫承宗、逼死孫傳庭等一籮筐自毀長城的破事，看著樁樁件件令親者痛仇者快。
但在李自成的大軍攻入北京城之時，他卻不拖泥帶水地以一縷白綾結(jié)果了自己的性命，臨終前留下了那句“朕死無面目見祖宗地下,今去朕冠冕,以發(fā)復(fù)面,任賊分裂朕尸,勿傷百姓一人”的錚錚鐵骨豪言，叫多少后世之人扼腕嘆息的同時心生敬意。
▲ 第崇禎的最后一瞥：從煤山遠(yuǎn)眺紫禁城
相較之下的清朝末代皇帝溥儀的一句“我不管日本人在東北殺了多少百姓，運走多少糧食和煤。反正不讓我當(dāng)大清的皇帝，我就不甘心”的雷人表態(tài)。同為改朝換代的末代皇帝，大明王朝的錚錚風(fēng)骨，叫賣身投靠給日本人的溥儀矮矬了一大截。
龍生九子各有不同，凡事也有例外。大明王朝固然鐵骨錚錚，崇禎皇帝也算得上一條寧折不彎的鐵血漢子，可朱元璋家也有不肖子孫。
大清滅亡之后，溥儀心里相當(dāng)難受，因為自己再也做不成皇帝了，變成了民國政府口中的公民。與此同時，另一個人也在自家破敗的庭院中長吁短嘆，因為他再也領(lǐng)不到清王朝發(fā)給的那點微薄津貼了，再也不能用明朝皇族后人、大清侯爺?shù)拿栶B(yǎng)活一家老小了。
這個人就是大清延恩侯朱煜勛。
對于這一猝不及防的巨變，兩個人雖然身份不同，一個是明朝皇族，一個是大清遜帝，但是結(jié)局卻相同，都成了舊時代的廢棄物，被掃進了歷史的垃圾桶。對于時代來說，這是一種進步，但是對于這兩個人來說，是一種莫大的悲哀。
何為延恩侯
從清朝入關(guān)到康熙晚年，為了防止人們擁戴朱氏后人造反，清政權(quán)把各地明朝數(shù)百名宗室藩王的后代誅戮殆盡，寧可錯殺千人，絕不放過一個。
到了雍正年間，天下已經(jīng)徹底太平，朱元璋子孫的存在已經(jīng)不構(gòu)成什么威脅。雍正皇帝又想起“受命之君”應(yīng)該“禮遇”前朝子孫，這樣才能顯示“興滅繼絕”之盛意。所以他命人在天下訪一個“合格”的朱氏后代，封以高官，來顯示清王朝的寬宏大量。
經(jīng)過幾年尋找，禮部發(fā)現(xiàn)了一個合格人選，直隸正定知府朱之璉。據(jù)清廷“考證”，這個朱之璉侯爺是明太祖朱元璋第十三子簡王朱桂之后。
▲ 第一代延恩侯朱之璉
雍正大喜，遂封朱之璉為“一等延恩侯”，世襲罔替，負(fù)責(zé)祭祀明朝皇陵。
延恩侯一共傳了十二代，由1724年始封到民國十三年1924年，前后整整兩百年。因為1924 年馮玉祥將軍驅(qū)逐溥儀出宮，修改“優(yōu)待條件”，延恩侯的名堂也隨之消逝了。
▲ 延恩侯世襲次序略述
朱煜勛襲爵時只有七八歲左右，他一直“延恩”到了清亡之后的民國，按年還向內(nèi)務(wù)府領(lǐng)一筆八百元的年俸，主要做兩件事，一件事就是看墳，看守十三陵他的祖先的墳場；另一件事是搖尾茍延的活著。
朱侯的爵位雖然是一等那么高，但沒有實權(quán)，每年的侯俸不足以支持生活，因此朱煜勛也暗中出賣十三陵的樹木以彌補家計。
1919年，教育家張相文在查閱北京市戶口資料時意外地發(fā)現(xiàn)了延恩侯的住址，于是和兩位好友一起專門慕名去拜訪他。
他們來到東直門北小街羊管胡同延恩侯的“宅邸”，發(fā)現(xiàn)這其實就普通民居，沒有任何侯府氣派，“邸無門額，類尋常百姓”。可見清政府對這個“侯爺”的重視程度。
▲ 況晗先生的鉛筆素描《東羊管胡同》
進了他家門，發(fā)現(xiàn)一家上下是旗人裝束。書房桌子上擺著的唯一的幾本書，也是市井所傳的《玉匣記》和《七俠五義》，顯示著這位侯爺?shù)奈幕胶途褡非蟆?/p>
這位侯爺“年可三十余，狀貌粗肥，面帶酒肉氣”，長得和朱元璋一點也不像。見禮寒暄之后，侯爺以為他們是民國政府派來的官員，立刻和他們探討能不能把十三陵土地出租，讓政府開辟成公園，他好用這個錢養(yǎng)家致富。三人一聽，覺得這個人粗俗不堪，沒什么共同語言，告辭出來了。
▲ “延恩侯”朱煜勛，明代皇室血脈最后的象征
1924 年，雖然清朝滅亡12年了，但是滿清皇室并沒有像之前王朝滅亡之時的那般悲慘的境遇，反倒可以享受民國政府每年400萬銀元的優(yōu)待，并繼續(xù)住在紫禁城之中。遜位之后的溥儀在宮中賦閑之余，也會接見一些前清遺老，溝通下感情，聊慰寂寞。
這年8月，清朝宮廷即將從黃昏進入黑夜之際。溥儀的英文老師莊士敦看見那一份“宮門抄”有延恩侯的大名，動了個念頭“何不把清王朝最后的一個皇帝和代表明朝最后的一個人頭碰頭地拉在一起呢？”于是把這個意思對溥儀說了。
結(jié)果久居深宮無所消遣的溥儀第一次對延恩侯這個人產(chǎn)生了興趣。
朱煜勛奉到溥儀要召見的“諭旨”后，為了體面，向人借了一套冠服并帶了名片，大清早趕到紫禁城中，與溥儀進行這一次頗有歷史意義的會面。
▲ 延恩侯朱煜勛的名刺
朱煜勛見到溥儀之后三跪九叩大呼萬歲，可是溥儀當(dāng)時也才十來歲，與他也素?zé)o往來，因此只是慰勉一番后就結(jié)束了會面。
一個是退位的小皇帝，一個是沒落的延恩侯，歷史定格在兩人會面的這一瞬間，注定無奈又尷尬，此時兩個沒落皇室子孫在如此尷尬的情景下，不知作何感想。
不過，溥儀老師莊士敦倒是和朱煜勛聊了很久，事實上，莊士敦也想聽聽朱煜勛對于王朝滅亡的想法，但是朱煜勛當(dāng)時只想著能從溥儀那里拿點打賞，畢竟家里已經(jīng)揭不開鍋了，哪還有什么心思談?wù)撏醭d亡？
兩人會面結(jié)束之后，還沒到半年，溥儀就被馮玉祥趕出了紫禁城，逃到了天津。
▲ 莊士敦和溥儀
這一次，朱煜勛顯出他的忠清確是出于至誠的。他千辛萬苦地籌措了幾塊錢坐火車到天津朝見他的故君。當(dāng)他長跪在他那個亡命的故君之前時，他的故君不久后也和他一樣沉入卑微窮困的境地了。
五年后的1929年，生活難以為繼的朱煜勛不得不向南京政府申請救濟。內(nèi)政部經(jīng)過研究后，決定取消他的承恩侯爵位，委以明陵保管委員的職務(wù)，月俸為大洋50元，并列入財政部預(yù)算。
按照當(dāng)時的購買能力，1元大洋可以買20斤米，以今日米價每斤3-5元計，50元大洋可購米1000斤，合人民幣3000-5000元，僅夠維持兩人基本生活所需。
怎奈朱煜勛有老婆孩子，全家老小的吃喝拉撒全靠這點微薄的薪水支撐，實在是難以為繼。朱煜勛沒有一技之長，在愁苦無計之余，竟然伙同他人盜掘十三陵某位皇妃的墳?zāi)梗⑺弥閷毞众E。
▲ 民國時期的十三陵很破敗
但是，盜墓案很快便被查清，內(nèi)政部甚是憤怒，由此撤銷朱煜勛的職務(wù)。
從此，朱元璋后裔正式退出歷史舞臺，而朱煜勛的下落最終也不為人知。
文章的最后，引用了一下張相文先生的話，哪怕到了今天還很有用呢。
以布衣而奄有天下的明太祖，其子孫最后的消息是如此。坐食恩俸，蠢如彘豕；而如朱慈炤，少年流離，反倒教養(yǎng)成知書達(dá)禮、練達(dá)人情，若非身世所限，必是有用之人。帝制的最大罪惡，即在封建，制造了無數(shù)廢物。因此，現(xiàn)在如還有恩蔭承襲之制，政府的優(yōu)待，不宜在教育上有所姑息，否則，真是愛之適足以害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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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
參考資料
[*]. 理想主義的日子――南街村, 深度財經(jīng),2009.
[1]. 紫禁城的黃昏,莊士敦,譯注者:高伯雨,上海人民出版社,2019.
[2]. 坐天下很累,張宏杰,吉林出版社,2012.
[3]. 記朱侯,張相文.
[4]. 我的前半生,溥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