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霜 降 】
潘 延 風
古人所謂,霜,喪也,萬物皆因肅寒覆霜皆喪。自此,氣肅而凝,陰冷凝露為霜。白晝秋云散漫遠,霜月蕭蕭霜飛寒,冬天已經(jīng)在急迫地叩門了。
霜降時節(jié),正到了一年中最美、最動人的時節(jié)。漫步于山野田頭,重重疊疊的山林,風霜之后,層林盡染,。那紅,那黃,直往心里去,像火,像光芒一樣。林間小徑,鋪滿了落葉,于是,步履有了聲響,如歌,仿佛在竊竊私語。葉下的小蟲小獸們,也在匆匆忙忙,往自己小巢里搬運食物,然后,把洞口堵起來,懶懶地睡一覺,躲過凌霜傲雪。一覺醒來,又是一個和和美美的春天。
霜降時節(jié),也是霜重柿紅的季節(jié)。從初秋到深秋,柿葉一片片地落,柿子一天天地紅,柿實累累,懸霜照釆,如紅燈籠滿枝,是為展示,也是顯擺。有的地方,講究霜降時節(jié)要吃紅柿子,說這樣不僅可以御寒保暖,還能補筋骨。說:霜降吃丁柿,不會流鼻涕。一些地方甚至講:霜降這天要吃杮子,不然整個冬天嘴唇都會裂開。
柿子是霜降之后的好,經(jīng)霜打過的柿子,才解澀,才好吃,不僅紅,且甜。我不愛吃柿子,我嫌它大膩,甜的太濃稠,化都化不開,只是喜歡立在樹下看看。
入秋后,霧也一天天的多起來,在四季輪回中,霧的根應(yīng)該屬于秋天,冬春的霧,不過是秋霧的枝葉。至今,我依然固執(zhí)地認為,秋天,除了楓葉,霧是秋天不可缺少的風景,少了霧天的秋天,就少了一絲朦朧、纏綿和詩意濃情。
我的老家,在大巴山深處,秋日多霧。每到霧天,上學的鬧鐘響了,天依然黑著。開燈起床,刷了牙,洗完臉,天才有點粉粉亮。背上書包出了門。眼前一片乳白色,人仿佛走進了牛奶里,空中夾雜著花草味。腳步聲在街巷里回蕩。一聲悠長的開門聲,腳步聲變成兩對,一前一后。有人在喊,只聽聲音不見人,不用費勁就知道來者是誰。停下來,一陣稀碎腳步聲,濃稠的霧中走出人來。
霧中,一絲潮濕,潤潤的,粘粘的,先是帖在臉上,順著領(lǐng)口、袖口鉆了進去,浸潤了全身。一陣笑語,那話是潮潮的,濕漉漉的。一路上,不斷有腳步聲加進來,上坎,下坎,等人,叫人的聲音串成了一串,不見路,不見人。
學校教室燈亮了,窗囗像是生出了一團團白茸茸的毛。廣播里唱著“世上有朵美麗的花,那是青春吐芳華……”濃霧中,這聲音更像是來自天際。讀書聲響起,霧氣合著書聲,彌漫在教室周圍,時濃時淡。
天空開始一點點地亮,乳白色的霧慢慢變得透明。樹影從朦朧中顯露出來,越來越多,越來越遠。霧氣淡了,明了,漸漸可以看見遠山,霧蒙蒙的天空,白的開始讓人晃眼。一陣風過,云層露出一條縫,朝陽渾圓,霧氣開始升騰,瞬間,云開霧散,太陽出來了,陽光普照,山青了,水也綠了,學校露出于山坳。秋日山村的清晨如夢。
近來,長安城多日大霧彌漫,高速公路上也因此十二車連撞,死了四人。眼前的霧,已不再是我老家當年的霧,那是霾。霾,埋也,終風且霾,風中夾著塵土,是最嚴重的空氣污染。于是網(wǎng)上有人吐槽說:世界上最遠的距離,是牽著你的手,卻看不見你的臉。遛狗不見狗,狗繩提在手,見繩不見手,狗叫我才走。
古人說,風乃地塊之氣,陰陽怒而為風,亂而為霧。天氣如何錯亂?《呂氏春秋》說法,冬行夏令,則氛霧冥冥,是天氣錯亂。天氣下,地不應(yīng);地氣發(fā),天不應(yīng)。霧字下面是個務(wù)必的務(wù),想想也挺有意思:繁體字“務(wù)”,本來強調(diào)矛盾的矛,表明事務(wù)都是較力的結(jié)果,較力的過程是昏,較力的結(jié)果,云開霧散,才是清明。
人們喜歡用露水來表達秋色的深淺。初秋,草葉上露水晶瑩剔透,惹人憐愛,這時候的秋天名為白露,透著年輕人的詩意纏綿。中秋,寒氣加重,進入寒露,露水觸手冰涼,在落魄的詩人看來,一如人到中年。深秋,就到了這霜降,大地如老人的兩鬢,一片斑白。秋天的露水,竟然形象地概括了人的一生。
霜降后,木葉飄零,颯颯風干,冬天即將來臨。霜降凝重地打發(fā)了秋天一季最后一個節(jié)氣,在冬藏中,新一季又將萌生。
2014年10月23日 於長安邊家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