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國會中期選舉終于落幕。不出意料，以共和黨大勝而告終。不過，說這是共和黨的勝利，可能共和黨人自己都要苦笑。因為在這次選舉中，最大的贏家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共和黨人，而是共和黨中更加保守的“茶黨”。僅在眾議院的共和黨新增席位中，茶黨就占了一半。

而筆者之所以對此次選舉如此關注，除了這次選舉是美國政治勢力在2009年重新分化組合后的一次全面對決之外，還有一點私人原因：參選人中有我在美國工作時的前同事：茶黨的戴維·布萊特(D avidBrat)和民主黨的杰克·特拉米爾(Jack Trammell)。早些時候，學院的老師特意在郵件中告知我，兩人將對決本區(qū)的眾議院席位。即無論選舉結果如何，學院都會出一位眾議員。不過，美國政壇最矚目的事情還不是同校兩教授的對決，而是布萊特教授此前創(chuàng)造的選舉奇跡：今年6月他第一次參選，就在共和黨內(nèi)預選中擊敗眾院共和黨領袖坎特。計劃出任下屆眾院議長的坎特的出局一度震驚全美，而擊敗他的布萊特教授正是一位茶黨成員。

布萊特出身的蘭道夫-麥肯學院，是典型的美國博雅學院：學生基本上是富有的白人中產(chǎn)階級子弟；教師例會上除了我這個客座教師之外全部都是白人；會議表決均用古英語；學校重視榮譽猶如生命；畢業(yè)典禮上教授夾道鼓掌祝賀自己的學生；校董夫人們聚會如貴婦沙龍；學校里教堂和神父扮演重要角色，等等。而學校所在的A shland也是一個典型的東部白人社區(qū)，市政會議、社會組織、慈善活動非?；钴S；曾抵制沃爾瑪進入城市達5年之久；重視家庭及強調(diào)傳統(tǒng)倫理；人與人之間交往自然、親切而優(yōu)雅，這些都與商業(yè)化的紐約等城市形成鮮明對比。如果說，在這樣的社區(qū)，這樣的學校里，保持著美國最純正的傳統(tǒng)，并不為過。

近年來，美國多元文化持續(xù)發(fā)酵，傳統(tǒng)的美國精神受到威脅。特別是醫(yī)保法案將4000萬底層民眾納入醫(yī)保范疇，政府介入醫(yī)保事務等，極大違背了美國自由市場傳統(tǒng)，引發(fā)的反對浪潮至今未消。2009年1月我來到美國，見證了上百萬人赴華盛頓支持奧巴馬———在總統(tǒng)就職典禮的國家廣場上大部分是有色人種，許多人灑下熱淚；而9月份就在同一個廣場，則目睹數(shù)萬茶黨人士包圍國會，質(zhì)疑奧巴馬的醫(yī)保政策，那天我在人群中穿梭了一個小時，沒有發(fā)現(xiàn)一個非白人。而在本次中期選舉投票日當天，我所目睹的在投票站外拉票的大多是民主黨志愿者。民主黨這次出盡了渾身解數(shù)，現(xiàn)任參議員馬克·沃納(M ark Warner)最終才以49 .16%對48.39%險勝，但難以改變在參議院、眾議院和州長選舉中三線敗選的大勢。

茶黨以“波士頓傾茶事件”作為黨的名稱，暗示茶黨將重回清教徒創(chuàng)造的美國傳統(tǒng)。這種訴求在日益多元化的美國似乎具有相當大的影響力，很多人相信，只有回歸傳統(tǒng)才能挽救美國，解決美國目前的經(jīng)濟、政治和社會問題。其實，麥肯學院和很多美國大學一樣，教授中還是民主黨更有影響力。至少在我所在的政治系，絕大多數(shù)教師都是民主黨人，他們對奧巴馬的醫(yī)療改革也抱有同情態(tài)度。但即使在這樣的小環(huán)境中，最終還是茶黨的候選人勝出，很能說明問題。

不過，真正的問題是：茶黨號稱要恢復的美國傳統(tǒng)，是清教徒白人創(chuàng)造的。在現(xiàn)在這樣一個越來越多元化、拉丁裔人口即將超越清教白人，甚至白人本身都被預計在未來某個時段成為少數(shù)的美國，如何恢復傳統(tǒng)？其中蘊含的悖論是：如果五月花號的白人政治傳統(tǒng)被不斷增長的外來人口所稀釋，美國式民主在美國也不會長久保存；但如果只有清教白人的傳統(tǒng)才能確保美國式民主，那么這種民主就不是普適的，由此形成的公共政策必將背棄這個國家建立的初衷。

坎特的意外敗選被認為是這次選舉中共和黨最大的挫折，而布萊特能夠勝出的一個重要舉措就是在公共政策辯論中猛烈抨擊坎特支持移民法案和讓非法移民的子女留在美國。上述爭議非常像1850年代的美國，那時人們在討論是否給予非洲黑人的后代以公民權。而最高法院在德雷德·斯科特案例中的判決是“不”，這成為南北戰(zhàn)爭的重要起因之一。當下布萊特的反移民論點也得到相當多的支持。在論壇上，他的擁躉基本上都在討論這個問題。甚至一些新移民也相互鼓勵要支持布萊特，因為他可以帶來更嚴厲的移民法案，以防止更多的移民來到美國，把美國變成發(fā)展中國家。選舉結果表明，在弗吉尼亞州的這個選區(qū)中，布萊特教授已經(jīng)獲勝。

所以，盡管邏輯上的悖論存在，但事實上奉行保守主義的“茶黨”毫無疑問地動搖了美國兩黨政治的根基。而茶黨成為共和黨今次中期選舉中獲勝的主力軍，也說明共和黨本身在悄悄地被改造，美國的政治版圖已被重繪?？梢韵胍?，選舉后的國會內(nèi)部爭議會更激烈，社會思潮也會更趨向極端、在移民等問題上共和黨內(nèi)的斗爭也可以預期。而在更大的范圍內(nèi)，和共和黨一樣，美國民主所遇到的最嚴峻挑戰(zhàn)不是來自外部的極權主義和恐怖主義，而是來自內(nèi)部分化的現(xiàn)實———林肯所說的“家不和，則不立”的情況可能再次發(fā)生。究竟是“改變美國”還是“改變傳統(tǒng)”？這個選擇將持續(xù)考驗美國。(作者系華南師范大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