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部生猛的美國片，《幸運查克》，它的最大賣點不在于女主角是性感女神杰西卡·阿爾芭，而是男主角遇到了一個所有男人夢寐以求的難題，想和他上床的女人太多了，以至于電影不得不采用九宮格的彪悍形式，同時呈現(xiàn)他和九個女人的亂搞畫面。倘若他拒絕，女人們會心如刀絞痛不欲生生不如死。他的放蕩多情，對廣大女性而言，是一種慈善，一種公益。（估計到了這里很多同學已經迫不及待去尋找該片并使用快進鍵了。。。）
據說，這部片引發(fā)了一場官司，北宋當紅詞人、偶像巨星柳永認為影射了自己。柳永，多次蟬聯(lián)“全國夜總會小姐夢中情人”票選第一名，妓女們深情謳歌他：“不愿君王召，愿得柳七叫；不愿千黃金，愿得柳七心；不愿神仙見，愿識柳七面。”跟柳永相比，世人神往的一切，皇帝、神仙、鈔票……通通微不足道。妓女們的生日愿望，不是修煉成天上人間頭牌，也不是嫁進福布斯榜上的豪門，而是被柳永睡一晚。她們對偶像用情之深，足以讓玉米們自卑。
擁有如此高的人氣，柳永到底有什么魔法？
在萬千嫖客中，他最具才華，他最憐香惜玉，重點是，他最倒霉。
柳永本是高干子弟，他老爸是建設水利交通聯(lián)合部副部長，他五個叔叔兩個哥哥都是官場達人。而他為了考科舉，去國際大都市汴梁，每天連泡吧都不忘堅持寫作。在夜總會把妹，隨便甩幾句歌詞出去，就迷翻全場人。他的詞，以李宇春的速度，紅遍娛樂圈甚至華語圈。“凡有井水飲處，皆能歌柳詞”——明白么？北宋上至中南海高官，下至出租車司機、菜市場屠夫、黑社會小弟，隨口哼唱的，都是柳永的名作“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順便說一下，很多同學誤以為這是李清照寫的，柳永得知很生氣）。說柳永是北宋版方文山，那是大大抬舉了后者?！肚嗷ù伞贰ⅰ稏|風破》是很紅沒錯，但是方文山要是跟柳永比才氣和人氣，絕對要被氣哭。人家北宋皇帝宋仁宗都是“柳詞迷”，開狂歡party時，如果哪個歌星不上道沒唱柳永的詞，那肯定是一個字：找死。據說，柳永的官網上，西夏、大理、遼國都有瘋狂粉絲留言表達對他的頂禮膜拜。
那時，金曲獎最佳作詞獎是最無聊的選拔，有了柳永，誰參加都是炮灰。 “柳永啊，你就是文壇的珠穆朗瑪峰”類似這樣的追捧他都聽煩了，所以，他第一次考科舉，只有一個焦慮，就是自己表現(xiàn)太優(yōu)秀，讓第二名太羞愧了怎么辦？連狀元答謝宴上的感言他都想好了，無非是感謝朝廷，感謝CCTV，感謝天上人間，感謝英英、蟲蟲和佳娘，我愛你們，永遠。要不要再搭配個飛吻？他很糾結。
但是你知道，命運這家伙一大興趣就是搞惡作劇。他苦你心志勞你筋骨餓你體膚，或許不是因為要降你大任，而是因為他高興。
柳永不是狀元、不是榜眼、不是探花，他落榜了。
本來準備好的慶功派對，現(xiàn)在成了他的發(fā)泄晚宴，他摟著一幫辣妹連喝3瓶軒尼詩XO，酒后填詞，寫下《鶴沖天》：
黃金榜上，偶失龍頭望。明代暫遺賢，如何向？未遂風云便，爭不恣游狂蕩，何須論得喪。才子詞人，自是白衣卿相。
煙花巷陌，依約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尋訪。且恁偎紅倚翠，風流事，平生暢。青春都一晌。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
這是典型的憤青語言。你不讓老子當官，老子在文壇當總理當首相。功名算個屁啊，來，喝高了再說！.
這詞被譜了曲，第二天就打入MTV流行音樂榜首位。全國上下都愛慘了，為什么？在科舉面前，每個人都是受。這次有人反抗說“科舉啊，你就是坨狗屎”，誰不覺得痛快？據說，這首歌被改編成26種語言、9種風格在全球傳唱，其中四川話雷鬼版本最受歡迎。
而柳永抹了抹眼淚，接受了自己從預備狀元跌落到補習生的殘酷現(xiàn)實，重整旗鼓，再戰(zhàn)考場。這次他運氣不錯，一路沖過海選、復試、淘汰賽、復合賽，最后闖入終極PK，由仁宗親自擔任評審，作為柳永的粉絲，仁宗當然要讓他問鼎狀元位置了。
NO。都說過了，命運很慷慨，最愛給大家免費贈送意外。
仁宗有個優(yōu)點，就是記仇。他正好逮住機會宣泄當初聽了《鶴沖天》對偶像的滿腔不爽。他大筆一揮，寫了一句批示：“且去淺斟低唱，何要浮名？”
明白么？柳永，你娃政審不過關。要怪也只能怪誰叫你的詞那么紅，連皇帝本人都很哈呢？
仕途受挫，每個人都要發(fā)明一種方式來面對。李白?？裢叱?#8220;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篷蒿人”，很rocker；陸游繼續(xù)當政治的小受，擺出愛國范兒，MSN簽名一直是“位卑未敢忘憂國”；王維修佛假裝忘了紅塵，又成天在天涯社區(qū)國際觀察版發(fā)帖論時事，很分裂；諸葛亮微博上說自己要布衣躬耕，遠離名利場，但暗地里偷練葵花寶典，劉備一來，他就說除了誘惑我什么都能抵抗。
而柳永也夠性格，當官不成，開了新聞發(fā)布會，宣布自己從此改了網名，叫“奉旨填詞柳三變”，大家快來看，我沒當公務員，那是因為我太拽了，現(xiàn)在皇帝求老子寫詞！
這奉旨二字，看上去好辛酸。
柳永一頭扎進風月場。原本，那些自以為可以“全身而退”的嫖客，不是在溫柔鄉(xiāng)里折騰得傾家蕩產，被保安掃地出門；就是被某個心機小姐纏上納了妾，回去還要看發(fā)妻的臉色。而柳永卻在脂粉堆里玩出了境界、玩出了風格、開發(fā)出新生態(tài)。“柳永居京華，閑暇時遍游妓館。所到之處，妓者愛其有詞名，能移宮換羽，一經品題，聲價十倍。妓者多以金物資給之。”
他和妓女之間，發(fā)展出四不像的奇特關系，據說，以柳永為研究對象的北宋人類學教授差點被逼瘋。
柳永是嫖客？可是他沒有付錢。他泡了若干才貌雙絕的小姐，不僅一分錢不用花，對方還送錢給他花、猛給他買名牌。這個故事足夠勵志，激勵了廣大囊中羞澀的文藝男青年。
柳永是小白臉？他被妓女們爭相倒追、集體包養(yǎng)，但是，他又比任何大導演都擁有神圣特權——只要他一時興起把某位小姐寫進他的詞，該小姐就立馬以火箭速度紅透兩岸三地，出場費瞬間飆升100倍。他就是關漢卿所寫的那種NB的男人——“我是個普天下郎君領袖，蓋世界浪子班頭”。柳永的詞，就是小姐們最神奇的化妝品，比韓式整容術還猛。他是燭光里的媽媽，燃燒了自己，點亮了妓女們。
柳永是潛規(guī)則發(fā)明人？確實，他用睡覺這種樸素的方式來檢驗小姐們的才情，親自提拔了一幫“永女郎”，比“謀女郎”還紅。他們組成了以嫖客柳永為核心，一大群風塵妓女為羽翼的才子佳人集團。柳永曾在微博上炫耀：“自古及今，佳人才子，少得當年雙美。”有誰如他，把有**易、性賄賂色彩的潛規(guī)則，變得如此溫情脈脈、如此情深意重？柳永的心得就是，潛規(guī)則如果以愛情的名義，就會合法化和唯美化了。
他把智慧、熱血和最妖孽的形容詞都獻給了他愛的小姐們：
秀香：“秀香家住桃花徑，算神仙才堪并。”（《晝夜樂》）
英英：“英英妙舞腰肢軟，章臺柳，昭陽燕。”（《柳腰輕》）
瑤卿：“有美瑤卿能染翰，千里寄小詩長簡。”（《鳳銜杯》）
心娘：“心娘自小能歌舞，舉意動容皆濟楚。”（《木蘭花》）
佳娘：“佳娘捧板花鈿簇，唱出新聲群艷伏。”（《木蘭花》）
酥娘：“酥娘一搦腰肢裊，回雪縈塵皆盡妙。”（《木蘭花》）
蟲蟲：“就中堪人屬意，最是蟲蟲。有畫難描雅態(tài)，無花可比芳容。”（《集賢賓》）
隨便數數，有名有姓的床伴就有7位，柳大爺啊，您身體真好！
可是，人家柳永，怎么會停留在上床這么禽獸這么膚淺這么形而下的層面？一首《雨霖鈴》，道盡他的才情他的魅惑他的死穴他的美好。
寒蟬凄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都門帳飲無緒, 留戀處，蘭舟催發(fā)。執(zhí)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
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jié)。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知道妓女們?yōu)槭裁捶盍罏樘焱蹙扌橇嗣矗?br>
他太有才?！队炅剽彙肪褪且粓鲈拕?，一出《暗戀桃花源》。它是武俠中的《射雕英雄傳》，愛***中的《羅馬假日》。如果必須把整部《全宋詞》刪除，那么，只保留這一首便好。其余所有婉約詞，不過是這一首的變形或延伸罷了。“無語凝噎”至今與“內流滿面”一樣，因表達情緒之精準，成為網絡熱詞。還有什么比這個論據更能說明《雨霖鈴》穿越千年時空、長生不老的彪悍生命力？
他太情圣。裝13的正經人士評論說，嫖個妓女，你至于這么認真么？在宋代，狎妓要低調，這是大家都懂的游戲規(guī)則。不問姓名，摸黑上床，天亮了，電話都不留一個，假裝一切都不曾發(fā)生，詳情參見《一夜情守則》。對妓女，正統(tǒng)人士把他們當寵物，高興了喂點狗糧，不高興一腳踢飛。而柳永，卻把100%純粹的愛情，送給她們當禮物，他是她們的癡心愛人、精神導師、藍顏知己，他和她們禮貌性上床，又做足售后服務，用夢幻般的詞語謳歌她們。旁人當妓女是低賤的玩具，他卻將她們捧在手心。他和妓女們，是某種意義上的同類項，同樣資質過人、同樣不容于主流，他們在真心以對中獲得存在感。
他夠憂郁。他的眼里，萬事萬物如他一樣，患上了憂郁癥。蟬是冷血的，月是殘敗的。親愛的，你看，我們一分別，全世界都跟著難過。據說，如果世間情仇別緒一共有1斤，柳永一個人就用掉了8兩。而現(xiàn)在，你想耍憂郁？當冷月成了月球，當美酒成了扎啤，晚霞成了沙塵暴，馬嘶成了汽車轟鳴，詩意被時間殺死，柳永已是永恒。
他真性情。正如他的《定風波》“自春來、慘綠愁紅，芳心是事可可。日上花梢，鶯穿柳帶，猶壓香衾臥。暖酥消，膩云亸。終日厭厭倦梳裹。無那。恨薄情一去，音書無個。早知恁么，悔當初、不把雕鞍鎖。向雞窗、只與蠻箋象管、拘束教吟課。鎮(zhèn)相隨、莫拋躲。針線閑拈伴伊坐。和我。免使年少，光陰虛過。”我不要榮華富貴黃金萬兩，我只要與你耳鬢廝磨，肉麻至死。這就是傳說中的低碳愛情。柳永的美好，就在于他的不裝，那些風雅頌人士，比如晏殊，還不是白天在講座上滿口仁義道德罵柳永低俗，晚上回家抱著柳永的詞睡覺。
柳永死時，處境凄涼，民政部門假裝不知道，是妓女們捐款為他搞了葬禮，讓他死后都享受到VIP待遇。之后每年清明，萬千妓女去他的墓地緬懷，盛況不亞于MJ紀念會，馮夢龍透露，當時場景，“只見一片縞素，滿城妓家，無一人不到，哀聲震地”。交通阻塞到官方不得不動用1000名交警維持秩序。后世若干知名浪子，又有何人能在生前生后擁有如此盛大的尊重？哪怕古龍，欣賞柳永的他，在彌留之際，只能問旁人：“我的那些女朋友們怎么不來看我？”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
1、浪子是個高難度技術活。你要有名、要有才、有赤子情懷、有儒雅格調——哪怕，你有柳永的1%，我們也忍了。而網上大把自稱浪子的猥瑣男，只能說他們不要臉。
2、浪子雖勾人，但嫁不得。據說柳永曾經娶妻生子，但去汴梁趕考之后，就再也沒有回過家。娶妻生子的目的是為了忘記她們。這種失憶癥在古代文人當中非常流行，現(xiàn)代男人也紛紛效仿。嫁給這樣的男人，杯具一場。
3、“婊子無情”，是對古代性工作者的嚴重誤讀。對于柳永，她們表現(xiàn)出的溫情，和柳永的才情一樣，已是絕版。
刊于《愛人》雜志9月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