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承疇于三月到沈陽以后,據(jù)說被幽禁在大清門左邊舊有的三官廟內(nèi),距宮門很近。清廷一再勸降,洪承疇堅決不降。勸降的滿將見洪承疇怒目而視,死不開口,就舉刀欲殺承疇,他竟“延頸承刃,始終不屈”。那么,洪承疇后來為什么投降呢?史書說法不一,據(jù)《清朝全史》上記載:
汲修主人(禮親王)談太宗襟度有曰:松山既破,擒洪文襄(即承疇),洪感明帝之遇,誓死不屈,日夜蓬頭跣足,罵言不休。太宗乃命諸文臣勸勉之,洪一語不答。太宗乃親至洪之館,解貂裘而與之服,徐曰:“先生得無冷乎?”洪茫然,視太宗良久,嘆曰:“真命世之主也”,因叩頭請降。太宗大悅,即日賞赍無算,陳百戲作賀。諸將皆不悅曰:“洪承疇僅一羈囚,何待之重乎?”太宗曰:“吾儕所以櫛風(fēng)沐雨者,究竟欲何為乎?”眾曰:“欲得中原耳。”太宗笑曰:“譬之行者,君等皆瞽目,今得一引路者,吾安得不樂?”眾乃服。
據(jù)《清史稿?洪承疇傳》記載:
上欲收承疇為用,命范文程諭降。承疇方科跣謾罵,文程徐與語,泛及今古事,梁間塵偶落,著承疇衣,承疇拂去之。文程遽歸,告上曰:“承疇必不死,惜其衣,況其身乎?”上自臨視,解所御貂裘衣之,曰:“先生得無寒乎?”承疇瞠視久,嘆曰:“真命世之主也!”乃叩頭請降。
這兩處所說的一個共同點是,洪承疇被俘之初,確實堅決不降。其他史料,也證明這一點?!睹骷颈甭浴防镎f他被俘后,
不屈,命之跪,承疇曰:“吾天朝大臣,豈拜小邦王子乎!”
朝鮮的王子李寫的《沈館錄》里也說,清廷無奈,就把他“拘鎖北館”,不給飯吃,“只給菽水喝”,想用虐待的辦法來消磨他的意志。然而洪承疇并不懼怕,反而以絕食相抗,“米漿不入口者七日”,不過仍然是“求死不得”?!肚宄贰泛汀肚迨犯濉防锼f的洪承疇降清的關(guān)鍵之舉,都是由于皇太極親自去看他,并把自己的貂裘親手給洪承疇披上,洪承疇受到感動,才歸順了清朝。應(yīng)當(dāng)說洪承疇從堅決不降到?jīng)Q定降清,是皇太極招降政策的結(jié)果。皇太極為此費了很大力氣,做了很多工作,一些比較有作為的漢臣,如范文程、張存仁,也起了重要作用。當(dāng)然,洪承疇也從皇太極的禮賢下士和寬廣胸懷中,看到清朝有可能成功,而明朝的腐敗已很難重振基業(yè),這大概也是洪承疇決心降清的原因之一。至于民間廣泛流傳著洪承疇的降清,是由于皇太極的愛妃博爾濟吉特氏做工作的結(jié)果,似乎并無根據(jù)。《清史演義》中第十回里關(guān)于洪承疇降清有過這樣一段描述:
事實上,莊妃是不可能獨自一人去看望洪承疇的,起碼會有宮女隨從;而且,沈陽的清宮院落不是很大,皇太極住的清寧宮,與莊妃所住宮室在一個院落,莊妃的一舉一動其他嬪妃也能看得到。皇太極為顧及自己的顏面,也不會同意莊妃去用“美人計”說降洪承疇,這是一般常識。況且,《清史演義》在講這個內(nèi)容的第一句話就是:“原來洪承疇人本剛正,只是有一樁好色的奇癖。”這話自然是丑化洪承疇的。實際上,洪承疇在個人生活上很遵守儒家道德,并沒有什么風(fēng)流之舉。莊妃說降洪承疇未必是歷史事實。但莊妃聰明賢慧,為皇太極出了勸降洪承疇的主意,倒還是有可能的。
張存仁等早年降清的漢臣,對招降洪承疇的確比較熱心。到四月初,都察院參政張存仁即上奏道:
今松錦既破……明國將帥有不人人破膽,處處惶懼者乎。臣觀洪承疇欣欣自得,僥幸再生,是能審天時,達世務(wù),仰慕皇上為天授福德之真主。……洪承疇既幸得生,必思效用于我國,似不宜久加拘禁,應(yīng)速令薙發(fā),酌加任用,使明國之主,聞之寒心;在廷文臣,聞之奪氣。蓋皇上特為文臣之歸順者開一生路也,且洪承疇身系書生,養(yǎng)于我國,譬如孤羊在檻阱之中,蠅飛無百步之力耳,縱之何所能,禁之何所用,此恩養(yǎng)之不宜薄者也。
崇禎十五年(1642),即崇德七年五月四日,洪承畸同意薙發(fā),正式降清。清廷怕他反悔,當(dāng)天夜里就給他剃了發(fā)。第二天下午,皇太極命明朝降臣降將洪承疇、祖大壽、祖大樂、夏承德、祖大弼等入見?;侍珮O坐于崇政殿,洪承疇跪于大清門外請罪,奏曰:
臣系明國主帥,將兵十三萬,來松山援錦州,曾經(jīng)數(shù)戰(zhàn),冒犯軍威。圣駕一至,眾兵敗沒。臣坐困松山城內(nèi),糗糧罄絕,人皆相食,城破被擒,自分應(yīng)死。蒙皇上矜憐不殺而恩養(yǎng)之。今令朝見,臣自知罪重,不敢遽入。所以先陳罪狀,許入與否,候旨定奪。
皇太極聽罷,十分高興,他說:
洪承疇所陳誠是。彼時與我軍交戰(zhàn),各為其主,朕豈介意?朕所以宥爾者,以擊敗十三萬兵,與得松錦諸城,皆天也。天道好生,善養(yǎng)人者,斯合天道。朕故推恩活爾,爾但念朕撫育之恩,盡心圖報。從前情罪,悉與寬釋。
于是洪承疇等入大清門,在崇政殿前,向皇太極“行三拜九叩”,正式投降清朝。禮畢,皇太極召洪承疇等入殿,命坐于左側(cè),賜茶,問洪承疇曰:
朕觀爾明主宗室被俘,置若罔聞,至將帥率兵死戰(zhàn),或陣前被擒,或勢窮降服,必誅其妻子,否則沒入為奴者,何故?此舊規(guī)乎?抑新制乎?
洪承疇答道:
昔無此例,今因文臣眾多,臺諫紛爭,各陳所見,以聞于上,遂致如此。
皇太極說:
今日文臣固眾,昔之文臣亦豈少耶?特今君暗臣蔽,故多枉殺,似此死戰(zhàn)被擒,勢蹙歸降之輩,豈可戮彼妻子。即其身在敵國,可以財幣贖而得之,亦所當(dāng)為,何至坐妻子以死徒之罪乎?其無辜冤濫亦甚矣。
洪承疇垂涕叩首奏道:
皇上此諭,真至仁之言也。
皇太極命洪承疇等退出,坐于大清門外。當(dāng)時祖大壽等為皇太極準(zhǔn)備了一份豐厚的禮物,皇太極不受,祖大壽等跪于大清門外一再懇請,皇太極念其心誠只拿了一兩件,其余全部退回?;貙m之后,皇太極命多羅貝勒多鐸等在崇政殿宴請洪承疇等。宴畢,大學(xué)士希福、范文程等傳皇太極諭承疇、大壽曰:“朕今日未服視朝衣冠,又不躬親賜宴,非有所慢于爾等也,蓋因關(guān)雎宮敏惠恭和元妃之喪,未過期故耳。”洪承疇等忙叩首奏道:“圣恩優(yōu)異,臣等何以克當(dāng),雖死亦無憾矣!”皇太極是個極細心的政治家,對祖大壽送來的豐厚禮物拒不收,并非他不喜歡,而是不愿讓初次相交的降臣看他不起。最后收一兩件,是為了照顧降臣的情緒。他在賜宴之后,考慮到降臣因他不在席上而有想法,忙又讓人向降臣說明他不出席的理由。這實在是周到極了。在降臣面前,他的這些做法,都大大提高了他的威望;也增加了降臣對他的信任?;侍珮O的這些舉動,使洪承疇感激流涕,從此真心歸降,為清王朝建功立業(y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