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好古肺熱傷肺，節(jié)齋服參必死之說，印定后人眼目，甘用苦寒，直至上嘔下泄，猶不悔悟，良可悲矣。幸李瀕湖、汪石山詳為之辨。而宿習(xí)難返，貽禍未已。不知肺經(jīng)自有熱者，肺脈按之而實，與參誠不相宜。若火來乘金者，肺脈按之而虛，金氣大傷，非參不保。前哲有言曰∶土旺而金生，勿拘拘于保肺；水旺而火息，毋汲汲于清心?？芍^洞達(dá)《內(nèi)經(jīng)》之旨，深窺根本之治也。
張景岳曰∶凡虛損之由，無非酒色、勞倦、七情、飲食所致?；蛳葌錃?，氣傷必及于精；或先傷其精，精傷必及于氣。但精氣在人，無非謂之陰分，陰為天一之根，形質(zhì)之祖，凡損形質(zhì)者，總曰陰虛。
然分而言之，則有陰中之陰虛，其病為發(fā)熱煩躁，頭紅面赤，唇干舌燥，咽痛口瘡，吐血衄血，便血尿血，大便燥結(jié)，小水痛澀等癥；有陰中之陽虛，其病為怯寒憔悴，氣短神疲，頭運目眩，嘔惡食少，腹痛飧泄，二便不禁等癥。甚至咳嗽吐痰，遺精盜汗，氣喘聲喑，筋骨疼痛，心神恍惚，肌肉盡削，夢與鬼交，婦人月閉等癥。凡病至極，皆所必至，總由真陰之?dāng)《?/div>
然真陰所居，惟腎為主，而人之生氣，同天地元陽，無非自下而上。故腎水一虧，則肝失所滋而燥生，水不歸源而脾痰起，心腎不交而神色敗，盜傷脾氣而喘嗽頻，孤陽無主而虛火熾，凡勞傷等癥，使非傷及根本，何以危篤至此？故凡病甚于上者，必其竭甚于下也。余故曰∶虛邪之至，害必歸陰，五臟之傷，窮必及腎。夫亦貴其知微而已。
凡人心耽欲念，腎必應(yīng)之。凡君火動于上，則相火必應(yīng)于下。夫相火者，水中之火也，靜而守位，則為陽氣，熾而無制，則為龍雷，涸澤燎原，無所不至。故其在腎，則為遺、淋、帶、濁。水液漸以干枯，炎上入肝，則逼血妄行，為吐為衄。或為營虛，筋骨疼痛。又上入脾，脾陰受傷，或為發(fā)熱，飲食悉化痰涎。再上至肺，皮毛無以扃固，亡陽嗽喘，啞喑聲嘶。是皆無根虛火，陽不守舍，而火焰詣天，自下而上，由腎而肺，本源漸槁，上實下虛，誠剝極之象也。又師尼室女，失偶之輩，私情系戀，所愿不得，則欲火搖心，真陰日削，遂致不救。五勞之中，莫此為甚。
經(jīng)曰∶嘗貴后賤，雖不中邪，病從內(nèi)生，名曰脫榮。常富后貧，名曰失精。故五臟之傷，惟心為本。
思生于心，脾必應(yīng)之。思之不已，勞傷在脾。脾氣結(jié)，則為噎膈，為嘔吐，飲食不能運，氣血日消，肌肉日削，四肢不為用，而生脹滿、泄瀉等癥，此傷心脾之陽也。然思本傷脾，尤亦傷脾。經(jīng)曰∶脾愁憂而不解則傷意，意傷則 亂，四肢不舉。七情傷腎，恐亦居多。經(jīng)曰∶恐懼而不解則傷精，精傷則骨酸痿厥，精時自下。又常見猝恐者必陰縮，或遺尿，是皆傷腎之征也。然恐傷腎，怒亦傷腎。經(jīng)曰∶腎盛怒而不止則傷志，志傷則喜忘其前言，腰背不可以腑仰屈伸。是知盛怒不惟傷肝，腎亦受害也。
怒生于心，肝必應(yīng)之。經(jīng)曰∶怒傷肝。怒則氣逆，甚則嘔血及飧泄，故氣上矣。蓋肝為陰中之陽臟，故肝之為病，有陰陽。如火因怒動而逼血妄行，以致氣逆于上而脹痛喘急者，此傷陰氣；以怒傷而木郁無伸，致侵脾土氣陷，為嘔為脹，為泄為痛，為飲食不行，此傷陽。然怒本傷肝，而悲哀亦最傷肝。經(jīng)曰∶悲哀動中則傷魂，魂傷則狂妄不精，陰縮筋攣，兩脅骨不舉。蓋盛怒傷肝，肝氣實也；悲哀傷肝，肝氣虛也。實不終實，而虛則終虛耳。
驚本入心，實通于肝膽。經(jīng)曰∶驚則心無所根據(jù)，神無所歸，慮無所定，故氣亂矣。然膽為中正之官，十一臟陽剛之氣，皆取決焉。又為少陽生氣所居，若或損之，則諸臟生氣皆消索致敗。故驚畏日積，或一時大驚損膽，致膽汁泄，通身發(fā)黃，默默無言者，皆不可救。
虛損兩頰紅赤，或唇紅者，陰虛于下，逼陽于上也。仲景曰，其面戴陽者，下虛故也。虛而多渴者，腎水不足，引水自救也。喑啞聲不出者，由腎氣之竭。蓋聲出于喉而根于腎。經(jīng)曰∶內(nèi)奪而厥，則為喑痱。此腎虛也。虛而喘急者，陰虛肺格，氣無所歸也。喉干咽痛者，真水下虧，虛火上浮也。不眠恍惚者，血不養(yǎng)心，神不能藏也。時多煩躁者，陽中無陰，柔不濟(jì)剛也。易生嗔怒，或筋急酸疼者，水虧木燥，肝失所資也。飲食不甘，肌肉漸削者，脾元不守，化機日敗也。心下跳動，怔仲不寧者，氣不歸精也。盜汗不止者，有火則陰不能守，無火則陽不能固也。虛而多痰，或如清水，或白沫者，此水泛為痰，脾虛不能制水也。
骨痛如折者，腎主骨，真陰敗竭也。腰脅痛者，肝腎虛也。膝以下冷，命門衰絕，火不歸原也。小水黃澀淋瀝者，真陽虧竭，氣不化水也，足心如烙者，虛火爍陰，涌泉涸竭也。
虛損之脈，凡甚急、甚數(shù)、甚細(xì)、甚弱、甚澀、甚滑、甚短、甚長、甚浮、甚沉、甚弦、甚緊、甚洪、甚實，皆勞傷之脈。然無論浮、沉、大、小，但漸緩則漸有生意。若弦甚，病必甚；數(shù)甚病必危。若以弦細(xì)而再加緊數(shù)，則百無一生矣。《要略》曰∶脈芤者為血虛，沉遲而小者為脫氣，大而無力為陽虛，數(shù)而無力為陰虛，脈大而芤者為血虛。平人脈大為勞，虛極亦為勞。脈微細(xì)者盜汗，寸弱而軟者為上虛，尺弱軟澀為下虛，尺脈滑疾為血虛，兩關(guān)沉細(xì)為胃虛。又《脈經(jīng)》曰∶脈來軟者為虛，緩者為虛，弱者為虛，弦者為中虛，細(xì)而微小者氣血俱虛。
人賴以生，惟此精氣。氣虛即陽虛，凡病有水盛火虧，而見臟腑寒、脾腎敗者是也。故病見虛弱，別無熱癥者，便是陽虛，即當(dāng)溫補元氣，使真元自復(fù)，萬勿兼清涼寒滑之品，以殘此發(fā)生之氣。精虛者即陰虛，凡病有火盛水虧，而見營衛(wèi)燥、津液枯者是也。故見病多熱燥，水不濟(jì)火者，便是陰虛。欲滋其陰，惟宜甘涼醇靜之物，凡陰中有火，大忌辛溫。然陰虛者，因其水虧，而水虧又忌寒涼。蓋苦劣之流，斷非滋補之物。其有火盛之甚，不得不從清涼者，亦當(dāng)兼壯水之劑，相機間用。
一、虛損咳嗽，雖五臟皆有，然專主則在肺腎。蓋肺為金臟，所畏者火，化邪者燥，燥則必癢，癢則必嗽。正以腎水不能制火，所以克金，陰精不能化氣，所以病燥，故為咳嗽喘促，咽痛聲啞，喉癢喉瘡等癥。治此宜甘涼至靜之劑，滋養(yǎng)金水，使肺腎相生，真陰漸復(fù)。
一、虛損吐血者，傷其陰也。但當(dāng)察其火有與無，及火之微甚而治之。凡火之盛，而火戴血上，脈癥之間自有熱證可辨。急則治標(biāo)，暫用芩、連、梔、柏、竹葉、童便之屬。血止即當(dāng)養(yǎng)血，不宜過用寒涼也。
若無實火，而金屬傷陰，則陰虛水虧，血由傷動。此宜甘純養(yǎng)陰之品，以靜制動，以和治傷，使陰氣安靜，得養(yǎng)則血自歸經(jīng)，若陰虛于下，格陽于上，六脈無根，而大吐大衄者，此火不歸源，真陽失守而然，萬不可用涼藥。若大吐大衄，六脈細(xì)脫，手足厥冷，危在傾刻，厥逆昏憒者，速當(dāng)益氣，以固生機，若過用寒涼即死?？傊?，失血吐血，陰分大傷，使非加意元氣，培養(yǎng)真陰，而專用寒涼，血雖得止，病必自敗。
一、虛損傷陰，本由五臟。然五臟癥治，有可分者，有不可分者。如諸氣之損，其治在肺；神明之損，其治在心；飲食肌肉之損，其治在脾；諸血筋膜之損，其治在肝；精髓之損，其治在腎。此其可分者也。至氣主于肺，而化于精；神主于心，而化于氣；肌肉主于脾，而土生于火；諸血藏于肝，而血化于脾胃；精髓主于腎，而受之于五臟。此其不可分者也。及乎既盛，則標(biāo)本相傳，連及臟腑，此又方之不可執(zhí)言也。故凡補虛之法，但當(dāng)明其陰陽、升降、寒熱、溫涼之性，精中有氣、氣中有精之因。
且凡上焦陽氣不足者，必下陷于腎也，當(dāng)取之至陰之下；下焦真陰不足者，多飛越于上也，可不引之歸原乎？所以治必求本，方為盡善。
凡虛損既成，不補將何以復(fù)？而有不能服人參、熟地諸藥者，此為虛不受補，何以望生？若以失血后嗽不止、痰多甚者，此脾肺虛極，飲食無能化血，而隨食成痰。此雖非血，而實血之類也。經(jīng)曰∶白血出者死。
有不得左右眠，而認(rèn)一邊難轉(zhuǎn)者，此其陰陽之氣有所偏竭而然，多不可治。若虛癥別無邪熱，而譫妄失倫，此心臟之?dāng)?，神去之兆也，必死。勞嗽喑啞，聲不能出，此肺臟之?dāng)∫玻厮?。勞損肌肉脫盡者，此脾臟之?dāng)∫玻厮?。筋為罷極之本，病虛損而筋骨疼痛，若痛至極，不可忍者，乃血竭不能養(yǎng)筋，此肝臟之?dāng)∫玻厮?。勞損既久，再大便泄瀉不能禁止者，此腎臟之?dāng)∫?。必死?/div>
內(nèi)傷陰虛發(fā)熱證
《治法綱》曰∶內(nèi)傷發(fā)熱，則從內(nèi)自汗出，六脈微弱，或右手氣口大三倍于人迎，按之無力，渾身酸軟或痛，倦于言，動怠惰，屬內(nèi)傷元氣虛，宜補中益氣湯加減。發(fā)熱甚于午后，遺滑，或咳嗽有紅，皮毛枯槁，屬陰虛，熱久則變?yōu)楣钦魟跇O，治法如勞瘵條下。又有傷食發(fā)熱，惡寒頭痛，嘔惡，胸中飽悶而痛脹，右寸關(guān)俱緊而滑，左脈弦急，屬內(nèi)傷飲食，外感風(fēng)寒之熱，先宜解散，后消導(dǎo)和中。又有發(fā)熱晝重夜輕，口中無味，陽虛也；午后發(fā)熱，夜半則止，陰虛也。陽虛責(zé)之胃，陰虛則之腎。蓋饑飽傷胃，房勞傷腎。以藥論之，甘溫補氣，甘寒滋陰。若氣血兩虛，只補其氣，陽旺生陰也。
東垣曰∶晝則發(fā)熱，夜則安靜，是陽氣自旺于陽分也。夜則發(fā)熱，晝則安靜，是陽氣下陷入陰中也，名曰熱入血室。晝則發(fā)熱煩躁，夜亦發(fā)熱煩躁，是重陽無陰也，當(dāng)亟瀉其陽，峻補其陰。
王冰曰∶病熱而脈安，按之不鼓，乃寒盛格陽而致之，非熱也。形癥是寒，按之脈氣鼓擊于手下者，此為熱盛拒陰，非寒也。
趙養(yǎng)葵曰∶病熱作渴，飲冷便閉，此屬實熱，人皆知之?；驉汉l(fā)熱，引衣蜷臥，四肢逆冷，大便清利，此屬真寒，人亦易知。至于煩擾狂越，不欲近衣，欲坐臥泥水中，此屬假熱之證。甚者煩極發(fā)躁，渴飲不絕，舌如芒刺，兩唇燥裂，面如涂朱，身如焚燎，足心如烙，吐痰如涌，喘急，大便閉結(jié)，小便淋瀝，三部脈洪大而無倫。當(dāng)是時也，卻似承氣癥，承氣入口即斃；卻似白虎癥，白虎下咽即亡。若用二丸，緩不濟(jì)事。急以加減八味丸料一斤，內(nèi)肉桂一兩，以水煎五六碗，冰冷與飲，諸證自退。翌日必畏寒脈沉，是無火也，當(dāng)補其陽，急以附子八味丸料，煎服自愈。此證與脈氣俱變其常，而不以常法治之者也。若有產(chǎn)后及大失血后，陰血暴傷，必大發(fā)熱，亦名陰虛發(fā)熱，若以涼藥正治，立斃。正所謂象白虎證，服白虎必死。須用獨參湯，或當(dāng)歸補血湯，使無形生出，此陽生陰長之妙?；騿枴脷馓?、血虛均是內(nèi)傷，何以辨之？曰∶陰虛者面必赤，無根之火戴于上也。若陽癥，火入于內(nèi)，面必不赤。其口渴者，腎水干枯，引水自救也。但口雖渴而舌必滑，脈雖數(shù)而尺必?zé)o力，甚者尺雖洪數(shù)，而按之不鼓，此為辨耳。戴復(fù)庵云∶服涼藥而脈數(shù)者火郁，宜升補。
王節(jié)齋曰∶世間發(fā)熱。類傷寒者數(shù)種，治各不同，外感、內(nèi)傷乃大關(guān)鍵。張仲景論傷寒、傷風(fēng)，此外感也。風(fēng)寒自表入里，故宜發(fā)表，以解散之，此麻、桂二方之義也。以其感于冬春寒冷，藥用辛熱勝寒。若時非寒令，則藥當(dāng)變矣。如春溫之月，則藥當(dāng)以辛涼；夏暑之月，則藥當(dāng)以甘苦寒。故云∶傷寒不即病，至春變溫，至夏變熱。而其治法，必因時而有異也。又有一種冬溫之病，謂之非其時而有其氣，冬寒也而反病溫。
此天時不正，陽氣反泄，用藥不可溫?zé)帷Ｓ钟幸环N時行寒疫，卻在溫暖之時，而寒反為病。此亦天時不正，陰氣反逆，用藥不可寒涼。又有一種天行溫疫熱病，多發(fā)于春夏之交，沿門闔境相同。此天地之厲氣，當(dāng)隨時令，參運氣而施治，宜用劉河間辛涼甘苦寒之藥，以清熱解毒。以上諸癥，皆外感天地之邪氣也。
若夫飲食勞倦，內(nèi)傷乎元氣，此真陽下陷，內(nèi)生虛熱。故東垣發(fā)補中益氣之論，用人參、黃 等甘溫之藥，以補其氣而提其下陷，此用氣藥以補其氣之不足者也。
又若勞心好色，內(nèi)傷真陰，陰血既傷，則陽氣偏勝而變?yōu)榛鹨?，是為陰虛火旺勞瘵之證。故丹溪發(fā)陽有余陰不足之論，用四物湯而黃柏、知母，補其陰而火自降，此用血藥以補血之不足者也。益氣、補陰，皆內(nèi)傷癥也。一則因陽氣之下陷以升提之，一則因陽火之上升而滋其陰以降下之，一升一降，迥然不同矣。
又有夏月傷暑之病，雖屬外感，卻類內(nèi)傷，與傷寒大異。蓋寒傷形，寒邪客表，有余之癥，故宜汗之；暑傷氣，元氣為熱氣所傷，為耗散不足之癥，故宜補之，東垣所謂益氣清暑是也。
又有因時暑熱，而過食冷物，以傷其內(nèi)；或過取涼風(fēng)，以傷其外。此則非暑傷人，乃因暑而自致之病。治宜辛熱解表，或辛溫理中之藥，卻與傷寒治法相類者也。
凡此數(shù)證，外形相似，而實有不同，治法多端，而不可或謬。蓋外感之與內(nèi)傷，寒病之與熱病，氣虛之與血虛，如冰炭相反，治之若差，則輕病必重，重病必死矣，可不謹(jǐn)哉。
張景岳曰∶陰虛陽勝，或陰陽俱虛，為寒熱往來者，此以真陰不足，總屬虛損之病也。然其陰陽微甚，亦所當(dāng)辨。如晝熱夜靜，此陽邪旺于陽分，陽有余也；晝靜夜熱，陽邪陷入陰中，陰不足也。其有晝夜俱熱，兼煩躁多汗，而本非外感，此癥雖曰重陽，而實則陰虛之極也。又有或見溏泄，或上見嘔惡，而潮熱夜熱者，此元氣無根，陽虛之病也。大都陽實宜瀉陽，瀉陽者宜用苦寒；陰虛者宜補陰，補陰者宜用甘涼。惟陽虛一證，則身雖有熱，大忌寒涼，此則人多不識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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