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朗讀者》聆聽到的
這不過是一場愛情。只是小人物的愛情,置于了大歷史的背景之下。
這不只是一場愛情。不過大歷史的反思,通過了小人物的心口作出。
愛情和歷史,一個沉迷肉欲,一個消滅肉體;一個慰藉心靈,一個拷問良知。當二者合二為一時,世界開始顯露令人迷惑的真相。
一開始似乎是愛情。15歲的米夏遇上36歲的漢娜,雙方互受吸引,完全交出肉體,不問姓名,非關來處,沐浴、做愛、朗讀。
“朗讀,是我跟這個大我21歲的女人約會時的常規(guī)節(jié)目。我是她的朗讀者,從我十五歲開始,一直到她坐牢也沒有間斷過。”
后來,漢娜不辭而別,8年后重逢。“等我再次見到她,已經(jīng)是在法庭上。”
他是海德堡大學法律系的學生,她是施圖霍夫集中營的看守,他來旁聽對她的審判。
為尊嚴,她供認不諱。為名譽,他知情沉默。出于不同的目的,他們共同掩蓋了事實的真相。她因執(zhí)筆報告承擔了主要罪責被判終身監(jiān)禁。
事實的真相是,她是個不識字的女人。拒絕升職、離開米夏、當集中營看守,許多匪夷的行徑得到了荒唐的解釋。
十八年后,他們面對面。“這些年有沒有好好回想過去?”“我想什么,我說什么已經(jīng)都不重要,人死不能復生。”
“我一直有一種感覺,就是人家不了解我,沒有人曉得我是什么人,干過些什么事。你明白嗎?如果沒有人理解你,那么也就沒有人要求你講清楚,就是法庭也不可以要求。”
最后一面,她試探地伸出手,他禮貌地抽回手。雖然近在咫尺,但橫亙的是看不見的鴻溝。于是,她選擇結(jié)束生命,在出獄的前一天。
在法庭上,在監(jiān)獄里,在無數(shù)個朗讀和聆聽的日子里。重逢時,他對她是否還有愛意?
電影給出的答案好像是,愛。
可是,當感情,當埋伏在感情背后的秘密,令他覺得屈辱,不堪,無所適從,不敢面對,想要逃避時,這樣的感情還能稱之為愛嗎?
她的死,讓他如釋重負。一個大他21歲的、不識字的、犯下納粹罪行的神秘婦人,不再與他有聯(lián)系。秘密連帶感情被埋葬。
他終于可以輕松生活下去,不再愛誰,不再信誰,不再欠誰。并且可以站在她的墓前,回望一生時,自欺欺人地以為,一直愛她下去。
其實,不說出事實的真相,已經(jīng)是“否認”??桃饣乇茈p方的關系,已經(jīng)是“背叛”。注定了就不是愛。
其實,他愛她成熟豐盛的肉體,他厭她老邁龍鐘的身體。他愛她是認真工作的公車售票員,他恨她是納粹集中營的看守。是人之常情,法律不能審判,連道德也無從譴責。
可是,他寧愿背起心靈的十字架,放棄用懵懂和無知,用醒悟和良知,為自己辯護。他結(jié)婚、生女、離婚,從此以后,他不能再愛除她以外的其他女人。
所以,我們原宥他。
以上是關于愛情的論辯。
關于歷史的反思。漢娜沒有能力作出。她天真地辯解 “我們不能打開門,我們是守衛(wèi),我們的工作就是看著囚犯,我們不能讓他們跑掉。”
自始至終,“她不是要暴露那些她能夠做的,她是要隱藏那些她不能做的。這也是一種生活,一發(fā)起進攻就已經(jīng)一撤到底,一取得勝利就早已暗藏潰敗。”
當人群犯下罪行,當集體被深度催眠,我們能要求一個不識字的女人做出超越時代背景的選擇嗎?作為小人物,她無力改變自己的命運和生存的環(huán)境,無意識的參與到這場戰(zhàn)爭中。
米夏也沒有更深層次的反思。他只是試圖理解漢娜的行為,試圖引導漢娜去懺悔。他獨自參觀施圖霍夫集中營,但心下一片空虛,歷史無處可尋。
正如米夏的同學所言,審判本身就是一種逃避,逃避更為嚴峻的問題——為什么大眾會漠然允許甚至狂熱支持納粹對猶太人的種族屠殺。
影片也沒有給出答案,代之以詰問。漢娜問法官的話,也是影片問我們的話,“換作是您,您會怎么做?”
“已經(jīng)過去的沒有結(jié)束,而是活現(xiàn)在現(xiàn)實中。”“我們不能忘卻錯誤的過去,但可以選擇原諒。”就像米夏讀給漢娜聽的《奧德賽》,“奧德修斯回來不是為了留下,而是為了重新出發(fā)。這個運動是有目的的,同時又無目的,是成功的,同時又是徒勞的。”
(附錄米夏寫給漢娜的小詩:
當我們敞開心扉時,
我們合二為一。
當我們沉浸時,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當我們消失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