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一篇《當代物理的理論與實驗之辯》的結(jié)尾我說了一個當代物理的一個困惑，希望看完這篇大家心里能有個數(shù)。
不知道大家對2016年“中國是否應(yīng)該在現(xiàn)在建造超大型對撞機？”的那次國民大討論還有沒有印象？這本來是一次物理學界的小范圍討論，后來因為楊振寧和丘成桐這兩位科學大師的觀點不一致引發(fā)了媒體的爆炒，最終導(dǎo)致了一場全國范圍內(nèi)的大討論。
不過，俗話說“外行看熱鬧，內(nèi)行看門道”，廣大的吃瓜群眾在各大論壇網(wǎng)站里掙得面紅耳赤，支持楊振寧的有，支持丘成桐的也有。但是，這就好像是相對論剛被大眾接受的時候，大眾都在討論相對論，有的支持有的反對，但是愛因斯坦說：“不論是支持相對論的還是反對相對論的，都沒有幾個人懂得相對論?！?/p>
那次討論差不多也是這樣，大部分支持楊振寧或者丘成桐的主管情緒都比較濃，其實這兩位科學大師觀點的分歧并沒有那么大，楊振寧覺得大型對撞機出成果的概率不大，就算有成果，50年內(nèi)也沒有什么實際意義，丘成桐表示同意。這個對撞機成本估計在200億美元以上，楊振寧覺得太貴了，應(yīng)該把錢用在更加實用的生物技術(shù)或者信息技術(shù)里面去，更重要的是，中國高能物理的研究者不足世界的1%，你把他建好了以后，肯定也是外國人主導(dǎo)，給外國人做嫁衣。而丘成桐的觀點恰恰相反，他覺得正因為如此，如果中國建成了這個對撞機，那么將吸引至少五六千名頂級物理學家來中國長期工作（參照歐洲的對撞機），這對中國的基礎(chǔ)科研將帶來深遠的影響。
總之，兩位科學大師都覺得對撞機本身并沒有什么大用處，就算再找到一點什么新東西，短期內(nèi)也沒有任何使用價值。但是，丘成桐認為對撞機雖然沒用，但是它能夠把全世界這一領(lǐng)域的金鳳凰都招到中國來，這比你各種辛辛苦苦的人才引進簡單有效多了，對撞機不是重點，能夠吸引這么多人才才是重點；而楊振寧認為與其用對撞機吸引人才，不如把用來建造大型對撞機的錢用來培養(yǎng)我們自己的人才，畢竟200億美元不是個小數(shù)目，可以用來建一所頂尖大學了。
從這一層面來看，事情的是非對錯就沒有那么簡單了。我說這件事的目的，也并不是想討論楊丘兩位大師的觀點誰對誰錯誰更有理，而是想通過這次國民論戰(zhàn)告訴初入物理世界的同學們一個事實：前沿物理的實驗成本已經(jīng)非常高昂，遠非個人或者一個組織機構(gòu)能夠承受都起的了，這也意味著，物理世界里靠個人單打獨斗的英雄主義時代只怕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個人英雄主義時代的終結(jié)
物理學曾經(jīng)是一個盛產(chǎn)個人英雄的領(lǐng)域，像牛頓、麥克斯韋、愛因斯坦這些物理封神榜上的大牛我們就不說了。法拉第這樣一個只讀過初中的人后來竟成為了那個時代最偉大的實驗物理學家，我一直覺得這個事情比霍金的事情更加勵志。
我相信很多人走進物理學多多少少都有這些英雄人物的英雄事跡的影響：憑借自己的聰明才智，以一己之力推動科學的發(fā)展，推動社會文明的進程，然后受到萬人敬仰，這是多么酷的一件事情。離我們還不是很遠的愛因斯坦更是把這種個人英雄主義推向了巔峰，當然，愛因斯坦的功績顯然配得上這種名氣，但是，現(xiàn)在情況就很不一樣了。
比如，我問大家一句，你們覺得當代物理學家里面名氣最大的誰？我相信95%的人都會說是霍金，沒錯，這位來自英國牛津身殘志堅的霍金，寫了一本銷量超過千萬的科普書《時間簡史》，在著名美劇《生活大爆炸》里作為Sheldon的偶像客串過好多次，全身都是爆點，作為名氣最大的物理學家當之無愧，甚至被許多媒體稱為“繼愛因斯坦之后最偉大的理論物理學家”。
但是，真正物理學界的人都知道，愛因斯坦之后（是之后，不包括愛因斯坦同時代創(chuàng)建量子力學的一批大牛）最偉大的理論物理學家當然是楊振寧，怎么會是霍金呢？論學術(shù)成就，霍金比楊振寧差了太多太多。
而且霍金的那本《時間簡史》如果單從書籍本身來看（高中時在書店最顯眼的地方看到了，就稀里糊涂的買了），并不是一本很好的科普書籍，講述的方式對一般的讀者也很不友好，但是B格相當高，讀不懂沒關(guān)系，讓別人知道你在讀《時間簡史》仿佛非常有面子。大家如果真的想找一本好的科普書，我個人強烈推薦曹天元的《上帝投骰子么？》（講量子力學的），這才是一本頂級科普書該有的樣子。它不論是從敘述的方式還是從內(nèi)容的深度廣度來看，都完爆霍金的《時間簡史》，這是目前相對論量子力學在中文領(lǐng)域（包括譯成中文了的外文書籍）最好的科普書籍。
所以，霍金這種人氣主要是各界對霍金疾病的一種包裝炒作，這跟愛因斯坦那種實打?qū)嵰揽孔陨韺嵙淼娜藲馔耆灰粯?。相反，對于楊振寧，對這個愛因斯坦之后理論物理上成就最大的物理學家，大眾對他所做的工作卻知之甚少，最近被大眾熟知卻是因為國籍、婚姻這一些比較八卦的事情。
所以，時代真的變了。
現(xiàn)任清華大學高等研究中心主任的聶華桐教授曾經(jīng)說：“在國外，我們講到楊振寧以及他的成就的時候，心里都很驕傲的。同時由于他的成就太大，對我們這一輩人也產(chǎn)生了很大的壓力，壓力在于我們要接近他的水平，甚至只是做出像他所做的一小部分都是做不到的……”
所以，各位決定進入新時代物理世界的同學要有這個心理準備：科學發(fā)展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越來越細分，越來越深入，細分到恐怕一個人窮其一生，也只能研究某個尖端問題的一小部分，深入到即便努力用非?？破盏姆绞?，也很難讓普通民眾明白最前沿的科學家們正在做什么。所以，科學不再是通往明星之路的高級通道。
牛頓做的事情，所有人都能明白他在做什么說什么，所以大家一起把牛頓推上了神壇；麥克斯韋做的事情，受過一定教育的都還能勉強理解；到了愛因斯坦，能懂相對論的人已經(jīng)沒有幾個了，但是相對論跟當時哲學上的相對主義混在一起，相對論談?wù)摰臅r空又這么時髦，所以就有無數(shù)人假裝懂相對論，然后把愛因斯坦封神了；到了楊振寧，大家是真的不懂了，把楊振寧做的工作難度降低一個維度科普給大眾聽，大眾也不懂，也無法了解其中的深刻含義，這時候就只有物理學界內(nèi)部的人才能懂，所以楊振寧無法成為大眾的明星，即便楊振寧的成果夠拿好幾個諾貝爾獎。
那楊振寧后面的呢？未來的你呢？
我想告誡各位即將踏入物理學大門的學生們：想通過物理學成為大眾明星的時代已經(jīng)一去不復(fù)返了，支撐你在這條路里走下去的最大動力應(yīng)該是你對科學的興趣，而不是成為英雄明星的可能性。想被大眾超級關(guān)注，最直接的途徑還是北影中戲。
關(guān)于民科
同時，這也說明了為何民科在這個時代如此不收歡迎，為何民科這個詞如此充滿貶義。民科本來是個中性詞，指的一些民間科學家，早期你說像法拉第這也的人是民科也沒什么問題，甚至說愛因斯坦在專利局工作的時候算民科也勉強說得過去，但是這個詞到了現(xiàn)在就完全變了意思，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貶義詞。特別在中國，特別在相對論這個領(lǐng)域，一大堆連基本科學素養(yǎng)都沒有，連相對論的基本框架都沒搞清楚的，只是從一些地方零零星星的讀了一些相對論的科普著作就開始腦洞大發(fā)的自稱推翻了相對論，打敗了愛因斯坦。
我不知道這些人是真的不知道，還是故意這樣蹭流量混熱度，真正的科學家們肯定壓根就懶得搭理這些人，真的有推翻相對論的新理論，那應(yīng)該去《自然》《科學》這樣的雜志上發(fā)表啊，而不是在網(wǎng)上找存在感?？茖W家們對它們不屑一顧，可是，我們做科普的就被他們害慘了，在網(wǎng)上隨便搜點相對論和量子力學的東西，經(jīng)常就搜到這些內(nèi)容，這讓普通大眾怎么想？
跟他們講道理吧，他們根本不聽你的道理（不知道是聽不進還是聽不懂），你不理他們吧，他們跟蒼蠅一樣不停的跟著你，不勝其煩。
科學鼓勵懷疑質(zhì)疑，但是質(zhì)疑的前提是你首先的弄明白這個東西，搞明白之后再來質(zhì)疑吧，而不是自己本身對這個一知半解，然后自己質(zhì)疑自己理解的這個一知半解。你對這個東西理解有誤，然后自己來反對質(zhì)疑這個錯誤的理解，這不是很荒謬么？
民科泛濫的本質(zhì)，就是當代科學已經(jīng)越來越難理解，普通民眾對現(xiàn)代理論的把握已經(jīng)遠不如以前了，這樣就讓一些人有了可乘之機。你想想，如果是17世紀有人這樣反牛頓，普通大眾很快就能發(fā)現(xiàn)這些民科的漏洞在哪里，因為牛頓很好理解，民科們出門就被踩肯定就不好意思做下去了；但是到了現(xiàn)在，本來就沒幾個懂相對論、量子力學，所以民科即便在胡說八道，普通人也很難分辨出這里的問題所在，雖然內(nèi)心覺得相對論經(jīng)過這么多年科學家的發(fā)展，肯定已經(jīng)很完備了，不是那么容易出問題的，實驗也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問題，但是民科們說的東西又不知道問題出在哪里。
所以，想要消滅低級民科，最關(guān)鍵的還是要把科普工作做好。
總之，我就奉勸大家一句：珍愛生命，遠離民科~
曙光
上面我說物理學個人英雄主義時代已經(jīng)終結(jié)了，其實吧，真正做科學研究的原本也不應(yīng)該太在意這些東西。雖然當代物理越來越依賴團隊的合作，越來越依賴高級儀器，但是很幸運我們生活在這個時代的中國，40年的改革和隱忍讓我們可以在物理研究上處于一個比較好的位置。
我們有全世界最大的射電望遠鏡；我們即將成為唯一一個在太空上具有空間站的國家，歐洲的宇航員現(xiàn)在都在拼命補中文呢；我們第一個把量子衛(wèi)星發(fā)射升空，有望馬上成為第一個把探測器發(fā)送到月球的背面的國家；我們現(xiàn)在可以全民商量討論是否要建造世界上最大的大型對撞機，起碼我們可以討論，而太多太多的國家根本連討論的資格的都沒有……
公元1279年，也就是739年前，一場異常慘烈的海戰(zhàn)讓華夏文明從巔峰跌落到谷底，此后雖然有明朝276年的大力挽救，但始終再難以回到宋朝的巔峰，而后又跌入另一個276年的文明黑洞，進入了慘不忍睹的近代史。一直到了現(xiàn)在，才看到了復(fù)興七百多年前華夏文明巔峰的曙光。
我這三篇文章大致的介紹了一下當今物理的情況，希望準備入行的同學們心里有個底，算是給各位即將踏入物理學研究的同學們一個見面禮，還有什么沒聽明白的可以來公眾號找我。物理學在科學里扮演者什么樣的角色，相信大家都明白，讀到這里，我想最開始的那個困惑每個人心里應(yīng)該也差不多有數(shù)了。
這是最壞的時代，也是最好的時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