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時代的大家族,長子長媳擔負的責任比其他人更重。巴金的《家》中的覺新就是例子。賈府中有個非常重要的人物,沒出場就死了,可是他的死,引起了整個賈府很多人物命運的改變。他就是賈寶玉的兄長——賈珠。
我們可以設(shè)想如果賈珠活著,有賈珠這么優(yōu)秀的兄長在前遮風擋雨,賈寶玉就可以做他的富貴閑人,寶二奶奶也不需要承擔太多的俗務,娶林黛玉想來也不會遇到太大的阻力。而且從后文看,王熙鳳生病不能理事時,薛寶釵、探春、李紈三個人合管家務,說明李紈的確有著當家的才能。賈珠到底有多優(yōu)秀呢?第三十三回寶玉挨打那一節(jié),王夫人有一段哭訴:----忽又想起賈珠來,便叫著賈珠哭道:“若有你活著,便死一百個我也不管了?!?----一百個寶玉都比不上賈珠啊。只可惜賈珠一死,李紈就不能出頭了。賈寶玉就成了唯一的兒子,責無旁貸被推上了擔負家庭重擔的位置,這樣一來,賈寶玉的妻子就不僅僅是個寶二奶奶的角色,還是賈府內(nèi)務的主事,是“半個世紀后的賈母”(王蒙語)。
一只蝴蝶扇動翅膀,可能在對岸引起一場風暴。賈珠的死,就是那只蝴蝶,徹底改變了賈寶玉的身份和責任,也造成了《紅樓夢》中諸多人命運的改變。
上一節(jié)說到宗婦的基本條件,這一講就要說到薛寶釵和林黛玉有關(guān)寶二奶奶位置的競爭上崗問題。
自古紅樓迷們,分“擁林”與“擁薛”兩派。 “木石前盟”與“金玉良緣”最終誰夠?qū)嵙A得勝利?其實這絕不是依靠愛情就能決定的了得,也不是一個簡單的掉包計能夠算計的。這要綜合考察各方面的因素,出身背景、身體素質(zhì)、思想觀念等等?;橐鲇肋h不是兩個人的事情,尤其是大家族之間的婚姻,要多方面衡量各種條件。
林黛玉出身在一個已衰微的封建家庭。祖上曾封列侯,到她父親一代便已不能襲爵,父親是科甲出身,官做到巡鹽御史。林家支庶不盛,門庭單薄。林黛玉母親的早逝,沒有兄弟姐妹,后來父親又去世,林黛玉就成了寄居賈府的孤女。
薛寶釵出身在一個豪富的皇商家庭。母親是金陵王家的小姐,外公曾主管皇家外事貿(mào)易,舅舅王子騰從京營節(jié)度使做到九省都檢點,是朝中擁有軍權(quán)的勢要人物。薛家是商人與貴族的結(jié)合,既有注重實利的商人市儈習氣,又有崇奉禮教、維護封建統(tǒng)治的傾向。薛寶釵雖幼年喪父,還有兄長薛蟠。薛蟠雖是紈绔,但在一個男性為主的社會,再沒有出息的男人也是男人,再優(yōu)秀的女人一旦離開男人的庇護也只能像李紈一樣悄然隱退。
論身體條件,林黛玉自打會吃飯就吃藥,她只能是一顆稀世仙草,成不了頂梁柱;薛寶釵卻是“體態(tài)微豐”,一副“宜男之相”。這一點就無須贅言了。
最主要的是思想素質(zhì)。薛寶釵上京是為了待選“才人贊善之職”,就是一個完全按照母儀天下的模板打造出來的,她曾多次規(guī)勸賈寶玉走“仕途經(jīng)濟”、“立身揚名”之道,以至引起賈寶玉的極大反感,說她 “好好的一個清白女子,也學的沽名釣譽,入了國賊祿鬼之流”。這也成了薛寶釵的“罪狀”之一;而林黛玉則從不說這些“混帳話”。但是讀者諸君要冷靜地想一想,薛寶釵的勸告真的是“混帳話”嗎?在封建社會,一個男人必須要立身立言,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必須“學而優(yōu)則仕”,像賈寶玉這樣一天姐姐妹妹,脂粉堆里混,滿口化煙化灰的人,如何挑起一個家庭的重擔?混在大觀園里還有個模樣,一出大觀園,走向社會,他能做得了什么?賈寶玉就不是一個合格的當家做主的男主人,
薛寶釵的話其實字字珠璣,可惜這樣的話只能說給熱衷于仕途經(jīng)濟的人,對賈寶玉這樣的另類實在是警鐘敲不醒夢中人。
還有一個原因是,在孝道為先的時代,一個媳婦首先要搞好婆媳關(guān)系,這一點甚至比搞好夫妻關(guān)系更重要。劉蘭芝的悲劇唐婉的悲劇就在于婆媳關(guān)系緊張。很明顯書中好幾處都暗示王夫人不喜歡林黛玉。我們縱觀《紅樓夢》,發(fā)現(xiàn)王夫人和林黛玉之間的對話只在一開場林黛玉進賈府時有過,此后就是在賈母逛大觀園時,先進的黛玉房間,王夫人說'姑娘不用倒茶了,我們不吃”,話說得看似客氣實則疏離。其他地方再連一次都沒有過,似乎兩人從此就沒有了交集,甚至連薛姨媽趙姨娘都和林黛玉有過交談,這實在是不由的讓人覺得作者安排得蹊蹺。特別是薛姨媽,在第八回第五十七回兩處對林黛玉的關(guān)愛,讓自幼喪母的林黛玉又得到了久違的母愛,而且最重要的是在五十七回,從薛姨媽的口中第一次正面說出寶黛二人的婚姻是“四角俱全”。這樣溫馨的場景從來不曾出現(xiàn)在王夫人和林黛玉之間過。
薛寶釵與林黛玉和賈寶玉的關(guān)系一個是姨表親戚,一個是姑舅親戚。就賈家來說,與黛玉要親,就王夫人來說,寶釵要親。在賈府,賈母地位最高,她的意見最權(quán)威,但王夫人也是至關(guān)重要的人物,她是寶玉的母親。所以對王夫人來說,給兒子挑媳婦,肯定要選自己妹妹的女兒,不可能選小姑子的。
王夫人和林黛玉的母親賈敏的關(guān)系如何書中沒有直接描寫,但從抄檢大觀園后王熙鳳提出要裁減人員,王夫人說:“你說的何嘗不是,但從公細想,你這幾個姊妹也甚可憐了. 也不用遠比,只說如今你林妹妹的母親,未出閣時,是何等的嬌生慣養(yǎng),是何等的金尊玉貴, 那才象個千金小姐的體統(tǒng)”,看出王夫人似羨似妒酸溜溜的樣子;最主要的是對長得像林黛玉的晴雯痛下殺手,就是因為“眉眼有些像你林妹妹”,罵她“好個美人!真象個病西施了。你天天作這輕狂樣兒給誰看?”
要做賈府的媳婦就要討好賈府重要人物賈母和王夫人。對“孤高自許,目無下塵”的林黛玉來說賈母無需討好,王夫人不屑討好;而對于“行為豁達,隨分從時”薛寶釵來說則是拿手好戲。
所以結(jié)論是,要做寶二奶奶,無論是客觀條件還是主觀條件,薛寶釵都會完勝林黛玉。
但是,林黛玉卻有著薛寶釵永遠無法得到的東西,那就是賈寶玉的愛情。
薛寶釵贏得了婚姻,卻輸?shù)袅藧矍椋驴嘟K身;林黛玉前債得償,淚盡而逝;賈寶玉出家遠遁,回歸大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