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宜看書,忌晚睡。
今天,第75屆威尼斯電影節(jié)開幕。
張藝謀帶著他的新作[影]第4次到達水城,參加非競賽單元展出。
猶記1992年8月30日,他攜[秋菊打官司]團隊角逐金獅。
幾天之后,為中國捧回了大陸第一座金獅獎。開啟華語電影在威尼斯的一段輝煌歷史。
1932年8月6日。
歷史上第一屆威尼斯電影節(jié)正式開幕,也是世界上第一個國際電影節(jié)。
比戛納電影節(jié)早14年,比柏林電影節(jié)早19年。
威尼斯電影節(jié)的創(chuàng)立,有著獨特的時代背景。在推崇藝術性、實驗性之前,很長一段時間,這里的電影評選是政治標桿下的產(chǎn)物。
20世界30年代,好萊塢崛起,世界電影中心由歐洲轉(zhuǎn)移到美國。
意大利電影不可避免的衰退。電影輸出量從1920年的371部銳減到1930年的8部。
歐洲電影市場幾乎是美國電影的天下。
伴隨著同時期國內(nèi)的經(jīng)濟困境,墨索里尼政府開始扶持各產(chǎn)業(yè)重建,其中也包括電影業(yè)。
除了定制法律保護本國電影發(fā)行,還設立基金會培養(yǎng)扶持新導演,創(chuàng)辦意大利國際電影節(jié),吸引世界影人的目光。
不僅為藝術,更多的是作為墨索里尼政府的宣傳工具,用電影洗腦觀眾,宣傳政府策略和成就。
有相當大的政治考量。
1932年8月6日,首屆威尼斯電影節(jié)開幕。
當時它并非競賽類的電影活動,僅僅是通過這一平臺向公眾放映時下最為大膽創(chuàng)新的電影。
這一設定獲得了巨大成功:
弗蘭克·卡普拉的[禁忌]、葛麗泰·嘉寶主演的[大飯店]、詹姆斯·威爾的恐怖片[科學怪人]等永載電影史冊的經(jīng)典影片,均在第一屆威尼斯電影節(jié)上舉行首映或公映。
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這些經(jīng)典電影奠定了威尼斯電影節(jié)的權威性和公眾影響力,就這樣延續(xù)下來。
1939年9月1日,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在歐洲戰(zhàn)場爆發(fā)。
墨索里尼政府不斷對威尼斯電影節(jié)施壓,所參展的影片幾乎全部出自意大利和德國。
更甚者,納粹份子一度將最佳影片獎杯命名為「墨索里尼杯」,政治傾向不言而喻。
1945年9月,二戰(zhàn)結束。
威尼斯電影節(jié)終于擺脫法西斯的政治捆綁,取消「墨索里尼杯」逐漸回歸到電影的藝術本質(zhì)上來。
1949年,首次將威尼斯標志「圣馬可金獅」設定為電影節(jié)最高獎項。
直到今天,不管遇到哪方壓力,威尼斯電影節(jié)都全力捍衛(wèi)著自己的評選標準:
聚焦于各國電影領域的優(yōu)秀實驗者和開拓者,鼓勵采用新的藝術手法、技術手段和創(chuàng)作技巧拍攝形式新穎、獨具一格的影片。
秉承著「電影為嚴肅的藝術服務」的宗旨,即使不完美,只要有所創(chuàng)新,都能被電影節(jié)所接受。
眾多電影大師從這里嶄露頭角,走向國際。許多新興電影國家的導演也在這里找到合適的藝術平臺。
1992年9月,第49屆威尼斯電影節(jié)上,張藝謀憑借影片[秋菊打官司],立足中國特有的風土民情,拿下代表最高榮譽的圣馬可金獅獎。
開啟了華語電影與威尼斯的一段親密史。
相比于只拿過一次金棕櫚的戛納電影節(jié),威尼斯算得上中國電影的福地。
從1989到2017,28年間,華語電影七次斬獲金獅獎金,兩次最佳導演,兩個影后,一個影帝,一個終身成就獎以及若干其他單元獎項。
最輝煌的年代,戰(zhàn)果赫赫。
靠的是外國人對中國神秘國情的窺探欲。畢竟一個劇烈變化的東方大國著實具有誘惑力。
1989年9月。
侯孝賢攜影片[悲情城市]到達水城,是中國電影第一次參與威尼斯電影節(jié)評選。
不負眾望,侯孝賢從阿倫·雷乃等電影大師中突圍而出,拿下金獅獎,開啟了中國電影在威尼斯電影節(jié)的第一段勝利史。
[悲情城市]堪稱臺灣人記憶的史詩之作,既含家國天下,又有個人命運。
通過高雄一個家族在歷史風云巨變中的顛沛流離生生死死,再現(xiàn)了那個混亂黑暗時代,臺灣人的生存狀態(tài)。
白色恐怖下,露出身份認同錯亂的馬腳,拍出了一個外國人急切想探知的真實臺灣。
被譽為最優(yōu)秀的華語電影之一,獲獎似乎是意料之中的事。
1992年8月30日。
張藝謀帶著[秋菊打官司]二戰(zhàn)威尼斯。
前一年,他剛用一部[大紅燈籠高高掛]拿到銀獅獎,不想第二年就斬獲金獅,同時鞏俐也獲得最佳女主角。
開創(chuàng)一部電影拿下兩個大獎的先例。
影片講述了一個簡單的農(nóng)村婦女告狀的故事。從寫實主義的角度,表現(xiàn)了當時中國社會對人性尊嚴的忽視。
一個大肚子的村婦,孤身挑戰(zhàn)社會的制度缺陷,溫暖的個體和冰冷的國家機器之間的碰撞,向來是世界觀眾喜聞樂見的題材。
再加上五代導演獨有的歷史批判感,讓這部電影在威尼斯脫穎而出。
到了1999年,張藝謀拍攝了一部以失學兒童為主題的電影[一個都不能少]。
起初是想去戛納參賽,可評委會主席雅各布認為這部影片是在為政府做宣傳,無情退貨。
這下張藝謀火了。
1999年4月,他寫了一封長信給雅各布先生,認為他帶著政治或文化偏見評論這部電影,宣布正式退出戛納電影節(jié)。
戲劇化的是,張藝謀雖失意于戛納,卻在威尼斯收獲了人生第二座金獅獎。成為華人中第一個兩獲金獅的導演。
2006年,36歲的青年導演賈樟柯帶著作品[三峽好人],又為華語電影添了精彩的一筆。
三次入圍威尼斯的賈科長,終于憑借此片捧回了這座夢寐以求的獎杯。
電影延續(xù)了賈樟柯電影一貫的主題,展示中國大陸社會轉(zhuǎn)型時期普通人所承受的代價和轉(zhuǎn)變。
從一個太原女人和汾陽男人的尋妻尋夫之路中,感受到國家變化過程中的普通小人物深深無力和迷茫感。
2007年,兩部優(yōu)秀的華語電影同時入圍威尼斯。
一部是李安的[色戒],另一部是姜文的[太陽照常升起]。
一個是結合了人性幽暗與家國使命的黑色電影,另一部是強烈訴說欲的文藝之作。[色戒]獲獎完全是威尼斯電影節(jié)以往的慣性。
[色戒]所處理的是個體與國家、女子的身體性愛與精神愛戀的關系。這兩個題材都是極其重大、極其深刻、極其敏感的。
這正是威尼斯評委們喜聞樂見的東方主題,獲獎在情理之中。
一旦沒有了這些,華語電影就只能承受威尼斯電影節(jié)的冷眼了。
2012年,中國成為世界第二大電影市場。
年度票房年收入達170.7億,已超越日本。但是,飛到威尼斯國際電影節(jié)參賽的中國電影卻少了。
2013年,威尼斯電影節(jié)主席阿爾貝托·巴貝拉到中國選片,幾乎找不到一部合乎金獅獎參賽水準的影片。
最后只有文晏的導演處女作[水印街]入圍了當年的電影節(jié)影評人周單元。
一個不容忽視的事實是:
自2006年李安在威尼斯拿到金獅獎后,中國電影正逐漸退出主競賽單元。
2008年、2012年、2015年、2016年以及2018年,沒有一部電影可以入圍。
有一些導演帶著自己的商業(yè)片去威尼斯轉(zhuǎn)一圈,也只是進行宣傳,沒有奪獎的希望。
比如2010年徐克的[狄仁杰之通天帝國]、2011年杜琪峰的[奪命金],以及今年張藝謀的[影]。
中國商業(yè)電影的興起,大量擠壓了藝術片的生存空間。
回歸主流的中國電影,再也滿足不了水城評委們對偏門、神秘、地下故事的獵奇之心,不受待見是正常的。
2016年拿下金獅的菲律賓電影[離開的女人]。
通過講述一位可憐女性在坐了30年的冤獄后被證清白。出獄后,她驚覺原來將她送進監(jiān)獄的就是上流社會的愛人。
隨著菲律賓進入轉(zhuǎn)型社會,仇富濟貧的綁架犯罪開始冒頭,電影中的復仇女神便是這一社會現(xiàn)實的折射。
再如2015年的墨西哥電影[來自遠方]。繼李安的[斷背山]之后的第二部拿下金獅獎的同性戀電影。
再次將目光聚焦在這個敏感、邊緣的群體上。
此外,還有2012年韓國金基德的[圣殤]、2009年以色列的[黎巴嫩]。
縱觀這些年成為威尼斯寵兒的小國電影,無不是走的當初華語電影奪金的路數(shù)。
正如大衛(wèi)·波德維爾所寫:
歐洲國際電影節(jié)事實上成了第三世界國家電影「走向世界」——準確的說,是走向歐美世界的唯一通道。
它因此成了第三世界藝術家,為獲取國際性成功而爭相涌入的一扇窄門。
骨子里流淌著藝術電影的血液的威尼斯,天生就是一副 「你若主流,我便離開」的面孔。
回顧26年前的[秋菊打官司]。
這樣來自遙遠國度、幽閉環(huán)境中的影片,恰好符合了威尼斯電影節(jié)的偏好,這才創(chuàng)造了華語電影在水城曾經(jīng)額輝煌。
本屆張藝謀們帶著自己的非藝術類電影去展出,更像中國電影在威尼斯的一個中場休息。
畢竟沒有了大的時代變遷、家國情懷,中國電影最終將深入回歸對人性本體的認知。
就像1994年曾憑借[愛情萬歲]拿下金獅獎的蔡明亮。將目光聚焦當代,聚焦白人物,聚焦城市個體的處境,一樣受到威尼斯青睞。
曾擔任金獅獎評委的陳沖說:
能夠讓全球觀眾接受的「全球故事」,都勝在對人心、對某一種人性的挖掘,讓觀眾更深刻的去想關于人生、人類的命運。
當中國電影開始思考「關于人的東西」時,我們在威尼斯的下一段歷史就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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呆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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