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宗中流行一句話,叫做“平常心是道”。對于“平常心”三字,鄙人曾有長期的琢磨,卻始終不得要領(lǐng)。受領(lǐng)導(dǎo)壓制了忍氣吞聲,叫不叫“平常心”?被人打了左臉再把右臉讓過去打,叫不叫“平常心”?生病住院傾家蕩產(chǎn)還喜笑顏開,是不是就叫“平常心”?
近讀禪宗語錄,忽然對“平常心”有了“豁然開朗”的感覺?!段鍩魰份d唐代禪師景岑與施主關(guān)于“平常心”的對話,施主問:“如何是平常心?”景岑禪師回答說:“平常心就是要眠即眠,要坐即坐。”施主再求進(jìn)一步的答案,禪師又說:“熱即取涼,寒即向火。”景岑禪師有很多弟子,弟子們把師傅的此種答問方式稱為“即隨因緣答”,就是看到什么答什么,想到什么答什么。弟子問:“師傅,有人問您的時候,您可以即隨因緣答,假如無人向您發(fā)問,您又該如何做呢?”景岑禪師回答說:“困則睡,健則起。”弟子又求進(jìn)一步的答案,禪師答曰:“夏天赤骨力,冬寒須得被。”就是“天熱脫衣,天冷蓋被”的意思。
再讀其他禪師的語錄,發(fā)現(xiàn)他們對“平常心”的理解,跟景岑禪師大同小異。如此則“平常心”得來豈不是太容易了?
假如我們以為容易,那我們就錯了。那只表明我們還不是“禪師”,還只是“俗人”一個。那短短幾個字、幾句話,是禪師用一生的苦難與冥想換來的,如何能說易?不受盡失眠、臥床之苦,如何能懂“要眠則眠,要坐即坐”就是最高的“道”;不受盡熱死、凍死之苦,如何能懂“熱即取涼,寒即向火”以及“寒即圍爐向猛火,熱即竹林溪畔坐”等等就是最高的“道”;不受盡病死、餓死之苦,如何能懂“屙屎送尿,著衣吃飯”等等就是最高的“道”?飽漢不知餓漢饑,站著說話不腰疼??缭饺f水千山方知水不過如此山不過如此,未出家門者如何能領(lǐng)會?閱盡世間冷暖方知人不過如此情不過如此,紈绔子弟們又如何能領(lǐng)會?禪學(xué)好像就是苦命人的哲學(xué),豈一個“易”字了得?
如此則禪師莫非一定要逼人受苦?是又不然。“苦”是我們到達(dá)彼岸的一條船,“慧”亦是送我們到彼岸的一葉舟。“慧”就是“悟”,就是“覺”,就是“智慧”,就是“靈明”,和“苦”比較起來,它甚至還更為根本。有很多人吃盡苦頭不能“開悟”,說明受苦未必就是到達(dá)彼岸的必由之路;相應(yīng)地,一輩子幸福的人如托爾斯泰晚年也能“開悟”,說明“智慧”可以普度苦者與樂者。于是一份“平常人生”,最后就有賴于我們的“慧根”:
欲得“平常人生”,要有“放下”勇氣。身上一件衣服舍得“放下”嗎?舍得;懷中一位美女舍得“放下”嗎?舍得……心中那一份理想呢,那一份因世道無常而被耽誤的理想,舍不舍得“放下”?好像有些難,是不是有點(diǎn)難?似乎每個人內(nèi)心,都有最后一份秘不示人至死舍不得“放下”的東西。有這份難處,所以我們造出“死不瞑目”這個詞;有這份難處,所以我們不敢輕言“平常人生”。
欲得“平常人生”,要有“專注”精神。“三心二意”,那不是“平常人生”;“見異思遷”,那也不是“平常人生”。千萬座山峰你只能爬上其中的一座,千萬條道路你只能走完其中的一條,千萬首優(yōu)美的歌你只能唱其中的一首。你覺得遺憾嗎?也許有一點(diǎn),但卻完全不必。因?yàn)橛媚愣虝阂簧墓怅?,若沒有“專注”精神,你甚至連一座山峰也爬不上,連一條道路也走不完,連一首歌曲也唱不好。當(dāng)你生下來,當(dāng)你開始懂事,你就要目標(biāo)堅定;稍有彷徨,稍有猶豫,你就會兩手空空入暮年。
欲得“平常人生”,要有“知足”情懷。有人批判“知足”,說那只是“不進(jìn)取”,其實(shí)這是批錯了。“知足”是什么,“知足”就是知生命的“缺陷”、人生的“不足”。你喜歡的你沒有能力得到,你要知道這“不足”,接受這“不足”;你不喜歡的你沒有膽量拒絕,你要知道這“不足”,接受這“不足”。你以“癩蛤蟆”之身而想吃“天鵝肉”,那是你的志向,沒有人可以阻止你;但你對于自己的“癩蛤蟆”身份,要心知肚明。你“駑馬”一匹卻要和“千里馬”賽跑,那是你的使命誰也無權(quán)干涉;但你要明確地知道,你原只是一匹“駑馬”。人秉天地之氣有厚有薄,沒有人無“缺陷”,沒有人無“不足”。知“不足”,就是“知足”;知“不足”,就能“知足”。能“知足”就能得一份“平常人生”。
曾聽過一則笑話,講人最大的“成就感”為何:嬰幼之時最大的成就感是“不尿床”,老邁之時最大的成就感也是“不尿床”。極富“禪意”。“平常人生”不就是如此嘛?幼時盡最大努力“不尿床”,老時盡最大努力“不尿床”,那就是成功。——那就是“平常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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