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見時難別亦難”,古人相見難,離別也難,因而對于相聚更見珍惜,對于離別則是非常鄭重,甚至將“愛離別”放在人生八苦之列。
離別之難,不僅限于親人愛人之間,友人之間的離別也難免令人黯然神傷,因為此一去,當真不知何時方能相見。離別之際,人們極易生發(fā)出動人的情思,所以詩人贈別之作,往往有佳句警句。我們所熟知的不少名句都出自于送別詩詞,比如前不久火起來的“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兩鄉(xiāng)”,比如詩詞大會翻來覆去考過很多次的“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等。
孤帆遠影
眾多經典送別古詩詞中,有著多種收尾方式:抒發(fā)對友人的情深意切是一種,如王勃《別薛華》中末兩句“無論去與住,俱是夢中人”;寬慰友人別途寬廣、知己滿天下是一種,如高適《別董大》的“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以景收尾,將一切情語寄托于景中是一種,如許渾的“日暮酒醒人已遠,滿天風雨下西樓”。
而蘇軾有一句非常知名的詞句也為送別詞作的收尾,也正因這兩句,才令蘇軾這首詞成為了其最知名的離別詞作。許多人哪怕不會背全詞,也一定對這兩句有所耳聞: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蘇軾不愧為蘇軾,離別詞作也同其他曠達詞作一般,沒有限于抒發(fā)離愁別緒與對友人的依戀,而寫出了極其曠達之情,后兩句被不少人奉為座右銘。人生不因離別苦,每個人都不過是這世上的匆匆行者。
《臨江仙·送錢穆父》
宋·蘇軾
一別都門三改火,天涯踏盡紅塵。依然一笑作春溫。無波真古井,有節(jié)是秋筠。
惆悵孤帆連夜發(fā),送行淡月微云。尊前不用翠眉顰。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這首詞寫于蘇軾二度到杭州又即將離開杭州之前,此時,友人錢穆赴任途中經過杭州,蘇軾送別他而作此詞。詞的上片寫二人自京城離別后又相會的情形以及對友人的贊嘆。
時光匆匆,距二人京城一別轉眼已是三年。此三年間,錢穆奔走于京城、吳越之間,此次又將遠赴瀛州,數(shù)年間的奔波流離之態(tài)用“天涯踏盡紅塵”六字寫盡。盡管奔波不定,與友人相逢一笑依然如春天般溫暖。上片最后兩句寫友人經歷此般境況,心仍如古井水般平靜而不生波瀾,似秋竹一般有節(jié)。
竹有節(jié)
詞的下片以“惆悵”二字開啟,寫送行時的情形與寄語。詞人連夜送友人孤帆遠行,心自然生出不舍。而送行時候的環(huán)境則用“淡月微云”四字淡淡勾勒,更平添一抹愁緒。但離別的惆悵蘇軾僅用了這兩句來描寫,就此打住,轉筆就寫:就不要端著酒杯愁眉不舒了。
離愁盡在杯酒間本是常事,為何莫作愁態(tài)?最后兩句十字,乃是整首詞的升華。人生如寄,人人都是在天地間寄居,不過是匆匆過客,我們又何必為這暫時的離別而惆悵、而郁郁寡歡呢?
漢時《古詩十九首·青青陵上柏》中早先有:“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崩畎自凇洞阂寡缣依顖@序》中也寫道:“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也;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也。”
人生如寄
蘇軾在這首詞中則以“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作結,我們能從中讀到的,不僅僅是其對于離別的態(tài)度,更是對待人生很多情境時都適用的姿態(tài)。
此時的蘇軾,曾從京城外調輾轉各地,已歷過“烏臺詩案”的生死之劫,又從黃州、登州回京再至杭州,這幾番流離漂泊,他自己又如何不是“天涯踏盡紅塵”?而透過這經典的“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十字,也能看到他對超然物外的曠達,以及藏于內里的身世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