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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啤酒,吃蛤蜊”,為什么再高的顏值也駕馭不了山東話?

如果提到濟南的大明湖,估計很多人都忍不住會來一句——

不過,如果想全方位還原當年的場景,那么真實情況應該是這樣的——

夏雨荷在和愛人依依惜別之際,是這樣訴說衷腸的:

“皇上,請尼不要走,俺舍不滴尼走?!?/p>

而紫薇淚水漣漣地和皇帝認親的時候,說的應當是:

“下雨豁(夏雨荷),是俺娘?!?/p>

有人可能要說了:阿你很機車誒,這是偶像劇知不知道?還鬼扯什么“真實”,都造山東話太老土了啦,再高的顏值也hold不??!

玩歸玩,鬧歸鬧,別拿山東話開玩笑。

不仔細研究研究,你就永遠不會知道:山東話,其實是非常富有魅力的一種方言。

說“土”的你別走

我們常說的“山東話”,其實是按照行政區(qū)屬、對山東省境內各種方言的籠統(tǒng)稱呼。從語言學角度,方言分區(qū)的直接標準應該是語言條件,行政區(qū)屬也可以參考——一般來說,同一行政區(qū)的人們有著長期交往的歷史,慢慢在說話方式上也就形成了共同的特點。

但對于擁有17個市和140個縣級單位的山東來說,情況顯然沒有那么簡單。按照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編制的《中國語言地圖集》,山東境內的方言可以分為三大片,即膠遼官話、冀魯官話和中原官話——這是大致分法,要是再細致些,可以分出幾十個小片。

山東方言片區(qū)。來源/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編制的《中國語言地圖集》

根據(jù)這個劃分,青島、煙臺、濰坊、威海等40個縣市說的是膠遼官話,具體可以參考“青島貴婦”黃渤的海味發(fā)音;

中原官話區(qū)則包括了濟寧、菏澤、棗莊等近30個縣市在內,身處“宇宙中心”的曹縣人說的就是這種方言;

而冀魯官話則分布于濟南、聊城、德州、淄博、泰安等40余縣市,當年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和夏紫薇母女應該就操著一口純正的冀魯官話。

曾有網(wǎng)友把山東方言分成三種口味:魯北的大蔥味兒、魯南的煎餅味兒和半島的海蠣子味。

祖籍山東的焦恩俊在接受采訪時,秀了一下自己的家鄉(xiāng)話。來源/網(wǎng)絡

需要注意的是,這里的“官話”并不是中國古代對漢語官方標準語的稱呼,而是專指國內分布范圍最廣的漢語一級方言,也就是舊稱的“北方方言”——由于這種方言不僅分布在北方,也分布于西南地區(qū)、江淮地區(qū),甚至遠至廣西,為了不產(chǎn)生混淆,學界最終決定用“官話”來代替。

要知道,中國約七成人可都以官話為母語。山東的這三種次級官話,也并不只有山東人在用。如果有人堅持要說山東話“土”,那得罪的可能不只是山東人,還有北京人、天津人、河北人、河南人、陜西人、遼寧人、安徽人、江蘇人……

說到這里,可能有人要問了:山東省內的方言片區(qū)就那么多,即便同為山東老鄉(xiāng)還可能溝通不暢,那南下微服私訪的皇帝身為異鄉(xiāng)人,又是怎么和濟南土著夏雨荷談戀愛的呢?

如果仔細考究,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冀魯官話其實也通行于河北省、天津市以及北京平谷一帶——這是清朝皇室的密集活動區(qū),忽略十里八鄉(xiāng)口音的細微區(qū)別,乾隆和夏雨荷能夠談情說愛好像一下子就合理起來。

山東話低調有內涵

山東地區(qū)是我國最早有人類活動印跡的地區(qū)之一,也是我國古代文明的重要發(fā)祥地之一,并且在相當長時間內處于引領地位。怎么體現(xiàn)這一點呢?根據(jù)目前材料來看,山東濟南龍山文化遺址中發(fā)現(xiàn)的陶文,可能是最早出現(xiàn)的漢字。換言之,生活在山東的遠古居民是最早使用文字的“文化人”之一——那時候離甲骨文的出現(xiàn)可還有八九百年呢,哪有人能點評山東人的交流方式?

山東鄒平丁工遺址出土的龍山文化陶文,被認為是中國最早的文字之一。來源/網(wǎng)絡

春秋戰(zhàn)國時期,人杰地靈的山東更涌現(xiàn)出大批先賢,孔子、孟子、管子等等都是山東人。而根據(jù)《論語·述而》:“子所雅言:《詩》《書》、執(zhí)禮,皆雅言也?!蹦菚r雖然已經(jīng)有了“雅言”,但人們在非正式場合還是說方言的,孔子平日里說的就應當是曲阜話。說孔圣人說話“土”?得先問語文老師同不同意。

秦漢以降,盡管統(tǒng)一了文字,但語言卻沒有統(tǒng)一。先秦已有的方言分歧不僅沒有消失,還進一步發(fā)展了?!妒酚洝分杏羞@樣的記載,劉邦要立長子劉肥為齊王,“王七十余城,民能齊言者皆屬齊”。可見,當時的山東至少已經(jīng)在部分地區(qū)形成了特點突出、內部卻具有相當一致性的方言。

但是,由于戰(zhàn)亂、遷徙、民族融合等多種因素,最古老、最“正宗”的山東方言其實沒有在歷史的長河中完整地保留下來。現(xiàn)在的山東話,是在明清時期初步形成的。山東方言在代代相傳中發(fā)生了很大變化,也繼承了許多具有鮮明齊魯文化色彩的詞匯,在說話方式上保留了一些傳統(tǒng)特征。

作為孔子的出生地和儒教的發(fā)源地,有學者曾經(jīng)針對山東方言和儒學的關聯(lián)做過研究,發(fā)現(xiàn)山東話其實受到儒學文化很大影響。


曲阜孔廟景區(qū)。攝影/4045

比如,山東話“尊儒”,“子曰兒”一詞成了“真理”的代名詞,小孩子很聽話被稱作“儒科”,要是為人迂腐軟弱、不善變通,就會被罵成“儒了子”,也就是學不明白真正的孔孟之道、只會一根筋學習八股的書呆子;又比如,山東話“尚禮”,以結婚為例,什么“下彩禮”“開日子”“打燈籠”,其實都是舊時留下的禮俗,只不過換了一種表達罷了。怪不得《左傳》有言,“周禮盡在魯矣”。

這些詞匯表征可能過于細微,再加上不同片區(qū)方言差異較大,可能很多山東人都沒聽過;那接下來要談的,就是山東話最為人津津樂道的突出特征了——倒裝多。

所謂“倒裝句”,其實就是為了強調、突出等詞語的目的而顛倒原有語序的一種修辭句式,包括主謂倒裝、賓語前置、定語后置、狀語后置等不同類型。聽起來是不是有些復雜?沒關系,請被稱為“平平無奇倒裝小天才”的山東人給大家演示一下:

剛開始被說愛講倒裝句,山東人的回應一般都是:“沒感覺啊平時”“說啥呢這些網(wǎng)友”“明明很正常啊我們說話”。

隨著實錘不斷出現(xiàn),“倒裝句”逐漸代替“挖掘機”成為山東新的伴生梗。山東人也開始松口承認:還真是這樣,一直沒意識到呢我們!

但是,真相果真如此嗎?其實,倒裝句并不只有山東人在說。細品一下,港臺劇的經(jīng)典臺詞“不是吧阿Sir”、天津JIEJIE聊天“說嘛呢你介是”、東北銀嘮嗑“不稀得說你我都”,還有重慶妹兒約飯“吃撒子呀今天”……

全國各地都一樣其實。

這倒裝句的“毒”,古人早就中過了。在文言文中,很多句子都是以倒裝的方式呈現(xiàn)出來的——不知道每年有多少考生,因為倒裝句太難翻譯而愁禿了腦袋。

找到倒裝的祖師爺了,孔夫子那就是!

論及原因,其實是因為古漢語的句法表達還有語韻習慣與今人有所不同。但不管怎樣,在語言的代代相傳中,倒裝句歷久彌新,我們說話時還是會動不動就蹦出個一兩句——只能說山東人的語言習慣傳承得格外好,才會被專門拎出來討論。

就算有人堅持要把古老、傳統(tǒng)說成是“土”,把洋味、國際化說成是“潮”。那山東話其實也有幾分潮流因子。其中最典型的代表就是青島。

根據(jù)青島民俗專家王義成先生所撰寫的《漫話青島話》一書,青島作為重要的港口城市,方言中包含了許多外國語詞匯。比方說,青島人把白鐵皮小桶稱作米達羅,就是源自俄語中的Ведро(水桶)一詞——

把下水道叫做“古力”,其實是音譯德語的“Gully”,意思是集水溝——

把一些四輪車稱為“轱轆馬”,其實是源自日語單詞 “車”,讀音近似Kuruma——

把拳擊比賽叫做“鉚克斯”,則引入了英語單詞“box”——青島話中“鉚”本來就有用拳頭猛力打擊的含義,這個“鉚克斯”可謂是音譯和意譯完美結合的例子——

我們可以說山東話是鄉(xiāng)土的、古老的和民間的,但它絕對不是土氣的、不潮流的和不開通的。

山東話豪爽又質樸

語言并沒有什么雅俗之分,但卻有著鮮明的社會屬性:不同地方的人有著不同的性格,因此會賦予當?shù)卣Z言不同的特征。

比如,我們聽到粵語,會聯(lián)想到那些年港劇里的靚仔靚女,所以覺得“蘇”;提起東北話和天津話,就會想起小品和相聲,因此覺得逗;說到四川話、湖南話,就想到辣妹子,自然覺得爽利……

“我煮碗面給你吃”。來源/電影《大內密探零零發(fā)》片段

山東話,也因為山東本身接地氣和“山東大漢”的形象加成,自帶幾分質樸和豪爽。

作為農業(yè)大省,山東的各種農產(chǎn)品產(chǎn)業(yè)相當發(fā)達。像煙臺蘋果、膠東海鮮、濰坊蘿卜皮、章丘大蔥、金鄉(xiāng)大蒜,還有一些衍生品如東阿阿膠、龍口粉絲、魯南煎餅等等。這些“土特產(chǎn)”的名聲都相當大,導致山東在外省人眼里也充滿了“鄉(xiāng)土氣息”。

此外,山東民風淳樸,“人高馬大、說話聲大脾氣也大的山東大漢”形象,古而有之——最為著名的,就是“梁山好漢”。

《水滸傳》的絕大部分故事,都是在山東境內發(fā)生展開的;書中的英雄好漢也以山東籍最多,一百單八將中有38位是山東人,天罡星36人更有三分之一都是山東籍,如宋江、武松、李逵等等。

李逵是山東臨沂人。來源/98版《水滸傳》片段

他們操著一口山東方言,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形象給讀者留下了深刻的記憶。之后文學作品中出現(xiàn)的山東人,也多是 “猛將”“豪強”“莊稼漢”,而非風度翩翩的才子佳人或是心有七竅的名商巨賈。隨著文學形象的反復出現(xiàn),人們逐漸形成了對山東人的刻板印象:性格豪爽粗獷,為人憨厚老實,說話簡單直接。

這種觀念,直到今天也沒有太大改變。《漢語“角色語言”研究》的作者曾對來自全國各地的數(shù)百名大學生和成年人做過調查,問他們:“如果您是導演和編劇,為了塑造(某個)人物形象,您覺得選擇用哪種語言(方言)更合適?”結果顯示,人們一想到山東話,還是會和“武將”“英雄”還有“勞動人民”的形象聯(lián)系在一起,覺得山東人大多直爽、強壯和樸素。

也正是因為這樣,才會有“再高的顏值都hold不住山東話”的笑談。想象一下,膚白貌美的女主角,用一雙如水般純凈的眸子深情望著鏡頭,嬌嗔道:

心里美滋滋

穿著定制西裝的霸道總裁,滿腔深情只為一人,對于其他狂蜂浪蝶則不堪其擾,薄唇輕啟,說出的卻是:

我就想悄悄地當個帥氣小伙

是不是有點不得勁?前一句豪邁得就差拿個煎餅卷大蔥下酒了,后一句純樸得又像一起拉呱的老鄉(xiāng)。

要知道,偶像劇的定義就是:為迎合人們內心需求,運用緊湊、浪漫的故事情節(jié);帥氣美麗的男女主角為主體進行藝術表演的一種形式。主人公要太接地氣,滿口生活化的本地方言,觀眾就失去了幻想的空間。

這和山東話土不土沒關系,究其原因還是語境不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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