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拒斥感”這個詞是大學文學概論課上講的。
“簡而言之就是越牛逼的作家對讀者越不友好，除了刨你祖墳外能讓你看不懂的方法都試了一遍。最終作家的自我陶醉和讀者的自我感動會合流，形成一種人見人恨的智力優(yōu)越感?！?/span>老于在期末前，利用自己寶貴的復（zhuang）習（bi）時間，半夜在寢室給我進行輔導。
“可刨我祖墳和我看不懂有什么關系？”聰慧如我，一下找到了問題的關鍵。
“那你說李賀和羅隱詩歌中塑造的抒情形象有什么關系？”
“嗯，你既不可以侮辱我，也不能侮辱我的學年論文.......”我微微沉吟，“這個就是拒斥感吧，他們生命中絕大部分時間都是被世界拒斥的，不被愛，不被理解，更不會被認可?！?/span>
橫飛而來的是一個枕頭，接著是半個饅頭，還有雨點般密集的、夜壺大小的拳頭。”
“這倆孫子裝逼一個晚上了?！薄敖裉觳桓伤浪麄z我就不叫趙日天”“我也忍不了，我背會題看給他倆能耐的，像誰大學不是自學似的。”“我今天就好好拒斥拒斥你倆?！?/span>
德高而毀來，德高而毀來。
二
再見老于是畢業(yè)后半年。
“說一點不慌也是假的——我還以為要去住地下室呢?！眲倓偖厴I(yè)，老于意氣飛揚，“后來我看在北京，這里面人該抽玉溪還抽玉溪，該團購還團購，爸爸就放心了?！?/span>
“可你抽的是利群啊?！蔽壹皶r提醒。
“那不重要”老于大手一揮，燃著的香煙在半空劃出一道漂亮的煙痕，“只要他們不是三頭六臂就好。”
接著他便講這天子腳下是何等繁華，在這首善之都周旋買醉是何等快意，我們聊老舍，聊梁實秋，聊三里屯優(yōu)衣庫，聊操蛋大媽。東北人好飲，酒精刺激下，賓主盡歡。
回家路上，老于走著走著便跌撞而行，不復之前的淋漓元氣，我攙著他，好像一個癖好男風、抱著漏氣的充氣娃娃不舍得扔的變態(tài)。
“不開心。”男生喝醉了往往會覺得自己是全宇宙的小公主。
“嗯，我知道?！蔽冶M力保持穩(wěn)健的語調來掩蓋我內心的不適。
“你還記得大學那個拒斥感么，我覺得我就被世界拒斥了?！?/span>
我想讓他閉嘴，但多年苦修的“備胎的自我修養(yǎng)”深入骨髓，“你還能被拒斥？”
說完這句話我就絕望了——馬上要進入訴衷腸這一環(huán)節(jié)了。
三
老于畢業(yè)后很快就發(fā)現(xiàn)，這個世界上的圈子，不是以抽什么煙來做劃分的。
同樣抽煊赫門，有的人抽得意氣跋扈寶像生輝，有的人抽得低眉順眼含羞帶臊。
而老于推崇的是“張而不狂”“騷而不浪”的美學風范。
歷史告訴我們，不融入人民戰(zhàn)爭的汪洋大海的人民，通常下場是自絕于人民。
“關鍵別人也沒做錯什么啊，沒有人撕我，也沒有人故意壞我我，大家只是各憑喜好的活著，轉過頭來，老子就成了格格不入的那一個?！?/span>老于十分不爽。
“一個人在北京可以活得很好，但也僅僅一個人而已?！崩嫌诤孟褚粋€怨婦，哀訴著偷不到漢子的心酸?！坝幸惶彀胍乖诮稚?，手機沒電了，恰恰又沒拿錢包，叫天天不靈。我就只好走回家。也就是那一刻，我突然認識到，我從未融入進這個城市，我和這個城市的聯(lián)系，不過是一部手機罷了?！?/span>
“不存在被世界孤立的情況，分明是每一個個體孤立全世界，簡單說就是你咎由自取?！背硕嗪葻崴?，我有很多安慰別人的方式。
其實我懂他的意思。
比市井冷眼更傷人的，是點到為止的禮貌。那是一層薄薄的膜。卻總是叫人戳不透撕不開，更可恨抱怨不得，我們這些楊朱的信徒，本能地服膺著“他人即地獄”的字面意思，先賢敬而遠之地對待魑魅魍魎，我們照抄不誤，拿來對待彼此。
我只是一個普通人啊，我們最會安慰自己了。
四
所愛隔山海，山海不可平。
我一直以為這是講異地戀的，山遠水長，萬般思量。
但蘇翊依告訴我這講的是單相思。
和別人一波三折的感情戲路相比，認識以來，蘇翊依的感情道路簡直是一帆風順風平浪靜無風不起浪。
唯一遺憾的是，這個風是逆風，而且還是從同一個方向上刮過來的。
她給人家排隊買限量款球鞋，人家推辭不過，便餓著肚子攢錢，想辦法還一個IPHONE。
她費盡心思和人家報了同一個雅思班，說來也巧，那男生從此以后上課總是遲到，陰差陽錯地和她坐得遠遠的，以至于總是收不到蘇翊依因為第二杯半價的巧合而多買的一杯咖啡。
“靠金錢是買不了我們男人的貞潔的?！痹诒磉_了對她多年以來高風亮節(jié)的甘拜下風后，我們在飯桌上睿智提醒。
“切，老娘也想靠溫柔美貌感化人家啊，人家不給機會啊。”
“嗯，這么說還是靠金錢比較靠譜。”我再次發(fā)現(xiàn)了問題的關鍵?！安贿^你今天為何大發(fā)善心請我們吃飯？”
“因為那個女的又給他帶綠帽子了，那句話怎么說的來著，愛上一匹野馬，頭上全是草原?！?/span>
“可......”
“他在隔壁飯店和人喝酒呢，現(xiàn)在去找他只能讓他心煩，但一想到他難過，我也覺得難過極了，別的做不了，和他一起喝醉總是可以的吧?！蹦且煌硭攘撕枚嗑疲坑腥讼霐r她，看到她那雙愈來愈晶晶發(fā)亮的眼睛，便訕訕收了手。
后來有一天，她忽然就放棄了。
“那時候總覺得大家都是被渣人傷過的，就算他現(xiàn)在忘不掉一些事情，我陪他等他，總是有些許機會的吧”
說話的時候她言語從容，嘴角保持恰當?shù)幕《?，栗子色的頭發(fā)披散開來，襯得雙眼晶晶發(fā)亮。
“可是所愛隔山海，如果一個人不喜歡你，那么想走進他心里，就真的真的是一件很困難的事啊?！?/span>
四
最后為了顯得有文化，我們用古人說一說自己拒斥自己這件事兒。
前面說的晚唐羅隱，就不太會做人。
天下鬧大旱，皇帝根據(jù)人設準備做一場法事求雨，大家都紛紛點贊老鐵666，羅隱跳出來說你這么做很沒有科學精神。
天降大雪，大家都紛紛點贊托圣上洪福，瑞雪兆豐年。羅隱跳出來說去你的小清新，窮人都要凍死了，下個雞毛雪。
別人上考場都紛紛歌頌中國制度的優(yōu)越性，羅隱跳出來說老子是知識分子，今天不嘲諷你不是我性格。
所以他就沒考上，考了十多回還沒考上，江湖諢號““十上不第”。
有一次他又落第，路過鐘陵，看到了個叫云英的營妓，就上前打招呼，“我們好像在哪做過，你記得么?！?/span>
人家妹子也沒給他好臉色，“盧瑟兄你還沒考上啊。”
苦難和欲望是文學的源泉，羅隱一受刺激，就寫了個名篇：
醉別鐘陵十余春，重見云英掌上身。我未成名卿未嫁，可能俱是不如人。
高中的時候讀覺得他是在反諷云英，后來反而覺得這里面瞧不起自己多一點——我混得如此不好，云英你又何苦戳破。
十年寒來暑往，幾多恩怨，同輩不說金紫纏身，也可落得個風流從容，只有我執(zhí)拗偏頗，窮酸伶仃。讓一個有抱負的人承認差人一籌，我總覺得那一刻，羅隱的自嘲有一種惡毒對待自己的快意。
給我同樣感覺的還有比羅隱早生500年左右的鮑照，他的《擬行路難》中有一句“朝出與親辭，暮還在親側?！?/span>
書上都說這是鮑照從親情之中獲得慰藉，讓他擺脫人生不得意的苦惱。
可我總是覺得，對一個心在天下的男人來說，每天只能圍繞著家庭打轉，這是多么悲哀的一件事啊，鮑照赤裸裸地把這種狀況寫出來，在這種有關無能的自我袒露中，說沒有自我鄙夷，我是不信的。
就像微博上前一段時間很火的一句話，“每次有人說喜歡我的時候，都覺得他們不了解我。了解了怎么會喜歡我呢？我自己都不愛自己。”
五
每個人總有那么些低昂心事，郁結塊壘，格格難吐。
比如拒斥感。
那種不被需要，不被理解，更不會被接受的拒斥感。
那種吻不到愛的人，走不進向往的城堡，匯不進愉快的人流，看不起窩囊的自己的拒斥感。
那種好像巨大的瑜伽球一樣的拒斥感，你可以擁抱它，把它狠狠擠壓讓自己陷入進去，但終究會被恰到好處的力道彈開。
如果說孤獨是一個人的狂歡，那么拒斥感就是一個人的戰(zhàn)役，可能是大戰(zhàn)風車，可能是南轅北轍。
若非要開解，或許可說說我們并非孤身一人，畢竟總有人愿意聽你傾吐，比如刺猬公社（ID:ciweigongshe）。
天涯幸有，惜花人在，杯酒相酬。
本期話題
你從什么時候感受到“拒斥感”的，你是怎么處理它？
給刺猬君留言，分享你的故事。
每周日，是我們聊天的時間
上周日，我們聊的話題是
"在這個離散的時代，一年相會一次的現(xiàn)代版“牛郎織女”們
如何擁抱愛情？”
有很多童鞋發(fā)表了見解，下面是留言精選：
@欒博鈺
所有的感嘆與想法，都在小編的題目中，牛郎織女相望不相見的時代，有多少人不曾經歷過牛郎織女生活的考驗，不曾擁有牛郎織女般的堅持。生在九天離散，卻發(fā)現(xiàn)彼此不是牛郎織女，才是最大的苦楚。
@ErSha
我覺得這個得看人吧，不管在不在一起，關鍵是兩個人的節(jié)奏要盡量同步。愛人工作很忙，而我本科畢業(yè)到研究生入學有三個月假期，現(xiàn)在雖然只是成都-重慶的短距離但也見不了面。 為了適應他的節(jié)奏也避免我少想他，我就想辦法讓自己的生活充實起來。背單詞、上雅思網課、做促銷／寫文章／帶家教等各種兼職……每天忙到晚上睡覺前能接到他平安到家的訊息，聊上幾句然后一起入睡，我覺得就很幸福。 下個月開始距離就變成了成都-上海，我覺得區(qū)別不大，學習生活的忙碌會讓我和他擁有更相似的心境和狀態(tài)，我們會更理解對方的快樂和煩惱，所以對于未來我還是很期待的?? 我覺得愛情就是，“你讓我的心變得豐盛，原來不奢望的變成可能”，我心上人的心上人是我，每天想到彼此都會覺得很溫暖，我們在為各自的理想和共同的未來而努力著，這樣就足夠啦。 至于其他種種，都交給我自己來搞定，沒問題 ～
@Lululu??
他畢業(yè)在北京工作兩年 等我快畢業(yè)時才在一起 可能在一起的時候正經歷考研壓力期所以特別依賴他 知道復試沒過也是先打電話找他痛哭 他帶我去西藏散心 他支持著我再考一年 即便知道我想考的是上海的學校 不知道那段時間沒有他我會不會喪到底 現(xiàn)在就是白天我看書備考 等他晚上下班了聊一兩個小時 我生病了他抱不到我 他工作不順心我也沒法陪在身邊 真的很煎熬 有時候會想散了得了和單身有什么區(qū)別 我又是很黏人一分開就想哭那種 但是一和他說話就很安心 就是覺得他好 他對我好就夠了 不知道今年能不能考上 考上以后怎么發(fā)展 考不上又怎么辦 也只能一步步來了 【第一次七夕的時候有對象 結果還是異地 一點都不酷】
@蘇王極
我們在一起7年，異地戀3年，你在廣東我在天津，一年見面加起來的時間不到兩周，更多時間是隔著屏幕說我愛你，最后連說分手也不例外。曾經小別勝新婚的感覺，讓我天真以為只是因為我們的感情牢不可破，其實看來也是分手邊緣蒼白無力的掙扎。從一開始無話不說能夠長談至深夜到后來對著屏幕無話可說的尷尬，有一天她說她累了，走了。7年，我很愛她，我想她也一樣。她說過，這輩子恐怕再難遇到像我這么疼愛她的人。只是，我們輸給了距離。你生病，我只能隔著屏幕提醒你吃藥喝熱水；你開心，我只能隔著屏幕跟你分享喜悅；你生日、紀念日，我只能隔著屏幕說生日快樂、我愛你；你傷心，我只能隔著屏幕干著急……我們贏回來的愛情，輸給了距離。九宮格打出再多的“我愛你”，敵不過此刻我在你身邊。
@oneZ
其實只要彼此是很獨立的人，又很愛對方，異地并不會影響感情，只想經濟上快點提高，這樣就能相見就見了。
@斯拉萬月
最好的時候遇見最好的人，卻生活在一個最次的異地狀態(tài)。天上人間尚可見，異地又如何，祝愿每一個忙碌于人間煙火中的牛郎織女可以在乞巧之日喜鵲不迷路，筑橋助相合。真的很想他??。
@當時
陪伴聽起來很簡單，卻往往又是一種奢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