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募選
募非握機，無以合眾；眾非精選，無以得用。所以倏忽而能合千百萬者，必握其機也；以數(shù)百卒而能橫行敵境者，善用其命也。善握機，能應(yīng)變于倉卒；善用命，能出銳于不窮。故募貴多，選貴少。多則可致賢愚，少則乃有精銳。最喜誠實，獨忌游閑，不在武技勇偉，而在膽氣精神。宜于鄉(xiāng)落田農(nóng)，深畏市井狡猾、衙門玩法、崛強偏拗、宿留女相、闊論迂談、膽小力弱之輩。于是首取精神膽氣，次取膂力便捷，須二十歲以上，四十歲以下者選之。但四十以上，膽氣精力日漸衰憊，不任勞苦，是為老兵。然雖衰憊，而有武技兼人，手足利捷，曾經(jīng)戰(zhàn)斗，慣識夷情者，又當別選為司教、司戰(zhàn)。乖覺曉事，誠慎細密，備諳山川進退險易者，宜充哨探、巡察。膽力倍人，精神出眾，而智識過一隊者，立為伍隊之長。更于伍隊長內(nèi)，揀選材藝伎倆堪作千、百夫長者，為一營之司率。負出群異眾之才，果敢憑凌之氣者，宜即舉為偏裨將、部曲侯。捷能飛檐走壁而殺人放火，技能奇巧異人而駭世驚俗，術(shù)能窺天測地而預(yù)知吉兇之類，俱應(yīng)選入中軍，為心膂之用。大率其選務(wù)精，而其用在膽。伶俐而無膽者，臨敵必自利；有藝而無膽者，臨敵忘其技；偉大而無膽者，臨敵必累墜；有力而無膽者，臨敵心先怯。俱敗之道也。噫！日有短長，月有盈縮，一卒之才烏有全具？茍無全具，須于四種內(nèi)選之，分其類教之。而我之號令明嚴，進退有制，而卒之藝高技熟，樂奉指麾，則膽自張，氣自振矣。吳子謂：“短者持矛戟，長者習(xí)弓弩，強者掌旌旗，勇者司金鼓，弱者給廝養(yǎng)，智者為主謀。”雖未盡選兵之詳，大略亦是。
今之選卒，多以三百斤鐵石器，令其試力，然亦一說也。但徒試其力，而不觀其精神，是粗礪鈍漢耳。臣謂能舉鐵石器，而更觀其耳目伶俐，手足便捷者為中選；年齒膂力、耳目手足如式，而膽藝過者為上選；身軀偉大，而膽氣武技倍者為頭領(lǐng)；年齒相若，耳目手足如式，而力不能舉重涉遠者為下選。中有勤于學(xué)藝，敢于作氣者，即是用命之士，又當復(fù)選于中上之上?；驘o學(xué)無才，無謀無識，而謬夸張大，云有秘能神術(shù)者，是為誤軍之奸；無藝無力，抑亦衰年，托分倩書，弄喉掉謊，來求錄用者，是為亂紀之卒。獨鄉(xiāng)野之人，懼官畏法，誠信易于孚感，而且不敢度測我籠絡(luò)之術(shù)，即繩以重威，使其入伍便畏軍法，繼以恩信。彼既畏法，便知感恩；畏法感恩，心自制服；制得其心、則士可用。此承平選士不易之規(guī)也。設(shè)若一時有急，或當亂離，欲驅(qū)老幼，用烏合，集市人，而能必勝克敵者，另是一段機宜，與前之募選遠異。大抵不出：致之以死地，而使其人自為戰(zhàn)也；重誘以爵賞，而使其慕戰(zhàn)樂斗也；激發(fā)以忠義，而啟之以怨仇也；悚告以利害，而悟之以多方也。此當與知兵豪杰心會意符而變化之耳，似不可對迂生庸將爭口舌之利鈍焉。惟束伍以致其節(jié)，因力以授其器，信必以服其心，分門以教其技，此四語無分有急、承平，但欲用兵，便不可缺其一。
○束伍
凡束伍之法，在疾而條理，嚴而簡便。設(shè)或兵士募齊，隨即過堂，唱名便選，選定就編伍隊。每隊用藍旗押下，記其本管營伍，本身籍甲、年貌、疤記、尺寸、斤力、住居、習(xí)藝，分投填注牌冊明白。次日，兵士各領(lǐng)腰牌、衣甲、旗幟、器械；官目各領(lǐng)腰旗、符號、聲色、馬匹?；虿脊湃艘殉芍?，或演自我新變之圖。謹其出入，必由營門，而士卒不得與鄰營他伍私相通好。所謂能使畎畝之夫一鼓就列者，即此理也。伍列既定，禁令已出，伍長必識五人之情性音聲，隊長必察一隊之膽力強弱。自偏裨將以至于伍隊長，由上而下，各以結(jié)狀甘結(jié)于大將軍處。結(jié)云：并不致其有懶惰、怯弱、嫖賭、為非、逃脫、頂替等情，犯者甘與同罪。少有犯禁違令，即時處以重刑，更嚴連坐，使其心知畏法相信也。士畏我法，令乃行矣。令既行，則隨手指麾，驅(qū)之特易。故曰：伍定而后令行，令行而后教戒，教戒而后陣堅，陣堅而節(jié)制自重。
伍編而分列，分列而陣成。但編列之義，古今諸將用各不同，然不外乎前、后、左、右、中。若出五法，便似無源之水，取之即竭也。周制以五人為伍，二十五人為兩，四兩為卒，五卒為旅，二千五百人為師，一萬二千五百人為一軍。小國一軍，次國二軍，大國三軍，天子六軍。而臣之編法，五人為伍，五伍為隊，五隊一百二十五人為哨，五哨六百二十五人為總，五總?cè)б话俣迦藶闋I，五營一萬五千六百二十五人為鎮(zhèn)。大約用一萬八千人成一鎮(zhèn)也，以二千三百七十五人為奇零之用。馀皆仿此。其雜隊易伍，奇正相變之時，每徹二而存三，分三而合二。
授器之要，因其短長；編列之宜，隨其地勢。每以槍、筅、弓、弩、標、銃為長兵，刀、鐮、釵、鈀、牌、斧為短器。其錯雜利鈍，須教以不泥。故令年力稍大而有膽氣者習(xí)長牌，年力壯健進退莊重者習(xí)狼筅，年少利便手足輕捷者習(xí)藤牌，年壯偉大殺氣精神者習(xí)長槍，驍勇活潑而運轉(zhuǎn)飛騰者習(xí)短器，形小體輕而堅健伶俐者習(xí)鳥銃藥弩。老實本分，力能肩負，而甘為人下者，為火兵。以火兵而殷勤學(xué)藝，自致精銳者，亦必舉為頭目。所以步隊有火兵以供本隊飲食，騎隊有汲養(yǎng)以贍本隊水草，車乘有典軛掌爨以司進退食息。其各兵器械，當刻本營本隊本兵姓名于上，以油漆罩之，無使模糊混雜，庶遺棄可稽。仍置短柄黑傘一把，裝之以囊，背袋一個，以繩二條跨于兩肩，腰間系緊，且不礙于用藝。其鞋襪、號衣、盔甲、短刀、碗筋、干糧、茶脯及救急藥餌、鹽、梅之類，悉貯于內(nèi)。或漆竹筒，少可帶酒，以解倦也。須坐臥不離身畔，以備率然調(diào)遣。最忌任意飲水，恐墮毒奸，亦慮徒生疾病。
伍束、列編、授器之后，當即戒以不浮，和以同義。吳子謂：“教之以禮，勵之以義，使有恥也。”夫人有恥，必知進死為榮，退生為辱，大足以戰(zhàn)，小足以守。惟其心能和，其氣能激，則士不勸而自戰(zhàn)，不守而自固矣。為將用兵之道，已得大半。故法曰：不和于軍，不可以出陣；不和于陣，不可以進戰(zhàn)。務(wù)令將吏與軍士，情同父子，義若弟兄，疾病相扶，患難相救，寒暑饑飽，苦樂均之。不得倚強梁而凌卑弱，恃先進而欺后來。必遵教令以習(xí)藝，必知忠義以自持。一入伍，使其便識生死必共之情，是為不浮而同義也。軍能戒以不浮，和以同義，則自無科克虛空之弊耳。然科克之弊，起自奔趨承奉、乞譽求名、既得患失、鉆刺應(yīng)酬之事不已故也；伍隊虛空之弊，始自塘報、健步、巡綽、哨探、差遣跟隨之役占多故也。當事者不籌良策，惟行禁裁。殊不知此項不但不可裁，而抑亦不可少用。然則如之何而處之也？必以召募精能之輩，另置奇零雜流之隊可也。議者又欲省費，勢必取諸衛(wèi)所軍余，及府州縣民快代之。夫軍馀民快之來者，多包顧積年，熟于玩法；且其效用不敵募卒十之一，而其工食尤不減于募卒之需。況深重軍情，大不利于積玩，為國省費，詎在此乎？至如庸將貪饕，故意虛空，復(fù)有納班賣假之弊，甚于科克之咎者。是以知實伍之法，茍非同志英杰，誠通上意，明察下情，相胥而振，恐終不能致充足而得實用矣。且伍不實則教不行，教不行則進退自相縻縶。未有伍不實，教不行，進退縻縶，而能變化不測，應(yīng)命于無窮者耶。以是而知實伍為用兵之至要。
○教練
世稱練兵，而不知練兵之法者多也。茍不得其法，雖朝督暮責(zé)，無益于用。善練兵者，教藝有師，教戰(zhàn)有率，列不攢擠，亦不迂疏。前看心，后看背，左右看兩肩，此系整行齊伍之要言。短兵有長用，長兵有短用，長短因其宜，舉手無不利，此是教藝用器之切語。以形色之旗教其目，以金鼓之聲教其耳，以進退之節(jié)教其足，以長短之利教其手，以賞罰之信教其心，此即五教不易之大綱。五教既熟，器具亦精，乃使其意氣和順，情性逸閑。鼓而進，金而止，同其心，一其氣，指之前，麾之后，顧之左，應(yīng)之右，散之無方，聚之不可；計其梆鈴、板鈸、笳角之節(jié)，觱篥、鎖叭、哱啰之音，起火、坐炮、臥笛之號，悉皆變隊易伍；出伏用疑，分合奇正，進退遠近，無窮不測之密令也。他如動靜啟息，解結(jié)徐疾，錯雜紛紜，方圓曲直，輕重眾寡，斜銳廣狹，晝夜風(fēng)雨，行坐臥立，履峻臨險，每變皆習(xí)。習(xí)之既久，必致允協(xié)，而得其神化。雖散處鄉(xiāng)閭田野，自是不失矩度，率然遇變，亦能以倉卒當之。其法以十人學(xué)戰(zhàn)，而教成百人；百人學(xué)戰(zhàn)，而教成千人；千人學(xué)戰(zhàn)，而教成萬人；萬人學(xué)戰(zhàn)，而教成三軍。于是嚴禁令，寬赦宥，開發(fā)人之志意，杜塞人之奸回。尉子謂明乎禁舍開塞之道者，此也。教練經(jīng)月，而有武藝不精，進退不熟，變號不識者，治之以法；教師、司戰(zhàn)、伍隊長連坐有差。三限不精熟者，重按以令，仍扣月餉，以賞能者；教師、司戰(zhàn)、伍隊長同罪，千把總、偏裨將連坐有差。必使其歷深溪也不煩舟楫，凌山坑也不待鉤梯。所謂徑其絕地，拔其恃固，獨出獨入，而人莫之能止。敵在山，緣而上攻；敵在淵，沒而下從。其奮擊也如怒霆，其輕迅也如飆風(fēng)，致之于死亡之地，而人莫敢自為之計。能如是，乃可稱教練之卒，用兵之雄。
前之所以教練武藝，節(jié)制行列者，總為張膽作氣之根本。兵無膽氣，雖精勇，無所用也。故善練兵者，必練兵之膽氣。夫人之膽有大小，其大小不可預(yù)知；氣有勇怯，其勇怯不能憑識。人而膽小，雖勇弗用；膽不以氣，雖大弗張。是以氣為一身之用，死生榮辱系焉。能作其氣而張其膽，則膽與氣俱用之矣。然非絕技，不能衛(wèi)張膽之身。所謂暴虎馮河者，徒恃其膽力也。設(shè)若兩軍初交，有人重被槍刃而先躓，一軍之氣挫矣。雖千百人有膽氣者見之，亦必餒抑。假使千百人負膽氣者，更精武藝而節(jié)制素行，自謂無所往矣。無所往則固，而膽氣自十倍于常時。將必騁其藝，奉其制，憑其膽，奮其氣以登凌，其一人之先躓者亦必忘其傷，振其怒，隨千百人以決進。故善練兵之膽氣者，必練兵之武藝。軍而無陣，猶人之無四維，虎之無山谷，不可以一日存也。陣而定整，出有節(jié)也，入有制也，予有權(quán)也，奪有衡也。負膽氣者，不得獨先而致蹶；精武藝者，不得恃技而亂沖。其進也，齊勇合一，如奔潮之入錢塘；其止也，如崇山深林，使敵敢望而不敢進；其變也，分如掣電，合如烏云，聚散率然，倏忽萬狀；其退也，前忽為后，后忽為前，虎正龍奇，旋坤轉(zhuǎn)乾。故善練兵之武藝者，必練兵之陣法。是以陣法為武藝之綱紀，而武藝為膽氣之元臣，而我之號令又為陣法之司率也。戚繼光曰：“操手足之號令易，而操心氣之號令難；有形之操易，而不操之操難。”斯言最當。如武場演跳，進退分合，縱認真教習(xí)，不過謂之筌虒。其無方之應(yīng)變，實出武場教習(xí)之外。所謂將之所麾，莫不從移；將之所指，莫不前死。能必令其無難，方可稱練銳之卒。故使士卒熟識我之陣法，而莫待其預(yù)測我之用變化也。
平時學(xué)藝器械須重，臨陣器械宜輕，此為練手之力。學(xué)戰(zhàn)必以重鎧，使其負重利便，則臨戰(zhàn)身輕。古者練足囊沙，日漸加重，每跑里許，不令氣喘，是得捷趨之法也。大凡人之氣力，日用則強，日惰則脆。故不令其安閑自疲，抑不使其勞頓太過。水兵宜習(xí)陸戰(zhàn)，陸軍須慣水情。習(xí)慣既便，入舟則知水用，登陸不泥變分。況水陸之戰(zhàn)，其機則同。他如車騎之用，數(shù)變正奇；馬步之出，妙在首尾；三者迭更，翼前伏后。若使應(yīng)變熟閑，器藝利便，視聽一齊，就可取勝，原無異巧神術(shù)也。吳子謂：“治兵之要，教戒為先；為國之道，先戒為寶。”故人常死其所不能，敗其所不便也。知兵者能深思必自得。不觀北人乘馬，南人架舟，習(xí)之也。茍能分科督教，其藝自精，其習(xí)相成。藝精習(xí)成，猶耳目手足之從心，自然渾化，無所梗滯矣。昔湯以良車七十乘，必死六千人，戊子戰(zhàn)于汜，勝之于巢門。武王以虎賁三千人，簡車三百乘，甲子渡于汜，勝之于牧野。齊桓公以銳車三百，教卒萬人，威行海內(nèi)，天下莫當。晉文公造五兩之士五乘，銳卒千人，先接諸侯，莫之能難。闔廬選多力者五百人，利止者三千人，以為前陣，與荊五戰(zhàn)而五勝之，東征庳廬，西伐巴蜀，北迫齊魯，令行中國。以王霸之兵，亦未嘗不以選練至精而能致用。今之時將，兵不知選，選不知練，練不知精，精不知令，而欲驅(qū)驕脆疲老不堪之卒，將應(yīng)命率然以克敵者，不亦難哉！
○致用
人莫不有賢愚，才莫不有奇拙，識莫不有淺深，事莫不有窮竭。善用人者，必盡用其賢愚；善用才者，必盡馭其奇拙；負遠識者，必預(yù)得其淺深；善料事者，先已判其窮竭。固亦有假人之長以補其短，用人之才以發(fā)其氣。所謂天下無粹白之狐而有純白之裘者，取諸眾白也。惟大將軍能致其所長而必益之以長，因其所短而故適宜其短，乃能統(tǒng)率賢不肖之志，則其力自并而其用自神。顧欲得賢而才，靜而大，識天時地利人事之用，明分合進退盈虛之情，而復(fù)能禮下豪俊、舉讓同列者，令其總攬計謀，贊應(yīng)倉卒，揆度天道，綏保萬民，太公所謂“心腹一人”；采行能，公賞罰，酌安危于未萌，決嫌疑于可否，太公所謂“謀士五人”；校災(zāi)祥，明去就，驗讖?fù)茣r，司占審候，太公所謂“天文三人”；遠近險易，山澤斥滷，形勢利害，無失其所，太公所謂“地利三人”；考歷代之興亡，究術(shù)家之同異，制械選兵，教戰(zhàn)作氣，太公所謂“兵法九人”；預(yù)備蓄儲，通達餉道，量寡計多，損益出入，太公所謂“通糧四人”；執(zhí)銳披堅，風(fēng)馳霆擊，力能攫虎，亂敵部伍，太公所謂“奮威四人”；旗鼓令下，鬼懾神疑，倏忽進退，三軍一齊，太公所謂“伏旗鼓三人”；高固壁壘，深險塹溝，任重持難，嚴我守御，太公所謂“股肱四人”；考校藝文，博論今古，拾主將之遺，補主將之過，釋已成之仇，弭未然之禍，太公所謂“通才二人”；施卓異之事，行詭譎之謀，應(yīng)變無窮，非人所測，太公所謂“權(quán)士三人”；察言觀色于軍中，因往知來于四境，太公所謂“耳目七人”；犯險難、攻輕銳而心無所疑，恃威武、勤激勸而使人奮勵，太公所謂“爪牙五人”；播主將之德能于遠近，挫敵人之聲勢于無形，太公所謂“羽翼四人”；開闔敵情，伺察奸變，因其所來即以為間，太公所謂“游士八人”；能為譎怪之事以誤人，依托鬼神之靈以惑眾，太公所謂“術(shù)士二人”；治金瘡于陣上，療疾病于營中，太公所謂“方士三人”；計營壘之增減，算資糧之缺饒，太公所謂“算法二人”?！读w》之《王翼篇》，則以七十二人各盡所長，分統(tǒng)輕重，為股肱羽翼之佐也。然太公之書，真?zhèn)喂涛纯煽迹M人之才以致其用，似不失為王者之略耳。今之為將，不坐于自滿，則病于蔽忌。如格外之賢，無以自見，設(shè)當有事，勢如拉朽。于是而知得致用之機權(quán)者，必?zé)o敵于天下。故軍中宜有儲將隊、材士隊、異術(shù)隊、秘技隊、膽勇隊、羞過隊、激恩隊、敢死隊、恨敵隊、乞降隊、亡命隊，須另致一軍，馭以誠信，為不時之使。必令其名實相稱，無孤置隊之義，則幸食自銷，實用自得，又不可以省費為說也。
軍中惟為使之才尤難，而一言之得失，則三軍解結(jié)死生系耳。有因隙立端，詳言足意者，必能使人聽；泛從古咎，隱喻今非者，必能使人悅；辨析至理，詁釋德義者，必能使人信；啟閉利害，喜怒疾徐者，必能使人行。欲其行也，至易而不難；欲其信也，至切而似實；欲其悅也，至效而弗妄；欲其竟也，至簡而不煩。四者俱得，乃可為使于敵。他如蛇行蜮伏者，可使為報探；貧窮忿怒者，可使立功名；勇悍過人者，可使陷陣突圍；弓弩中的者，可使?jié)撋鋽呈?；武技絕倫者，可使應(yīng)危御急；過犯亡命者，可使后殿先驅(qū)；巧辯饒辭、利口便舌者，可使為激勸；精諳世故、熟識高低者，可使為門吏；清介不茍者，可使主分財；持正不屈者，可使為犯難；因顯知微者，可使察敵情；博見聞、多智略、精異技、妙神術(shù)者，可使為隱輔；驍猛能格敵、恪密而沈?qū)徴?，可使為心膂。吳子謂：“一軍之中，有虎賁之士，力能扛鼎，足輕戎馬，搴旗取將者，選而別之，愛而貴之，是謂軍命。”又曰：“利用五兵，材力健疾，志在吞敵者，必加其爵列，可以決勝。”《淮南子》曰：“鼓不與于五音，而為五音主；水不與于五味，而為五味調(diào)；大將不與于五官之事，而為五官督。”唯其為五官之督也，則分統(tǒng)各有所司，而長短各有所便，其藝能之機竅，輕重之設(shè)施，所謂術(shù)業(yè)誠有專政也。使各任其所專政，則弱者自強，怯者自勇，虛者自盈，疲者自銳。且瞽人聽聰，聾人視明，聾瞽不廢，況專政者乎。
○賞罰
天子設(shè)紱冕以尊賢，制斧鉞以誅惡，其賞至重而其罰至深。能行誅于貴顯，下賞于微賤，則威自伸而明不翳。故殺及權(quán)幸，賞及牛童者，謂無論貴賤，不預(yù)恩仇，示至公也。《管子》曰：“明賞不費，明刑不暴。賞罰明，則德之至者矣。”又曰：“用賞貴誠，用刑貴必。誠則人知感，必則人知畏。”《尉子》謂：“發(fā)能中利，動則有功者，感其誠，畏其必也。”禮賢不遺賤，賞功不厭多者，虛其心，重其報也。所以重連坐之刑，信崇賞之令，行誅大之權(quán)，厚下士之禮，則軍不治而自整，藝不教而自精也。茍功不能賞，罪不能誅，事是而不能立，事非而不能廢，則令不畏刑矣，勸不信賞矣。進自不齊，退亦無制。使不齊無制而能統(tǒng)眾用兵者，未之有也。
善不可廢，惡不可賞，廢一善則眾善衰，賞一惡則眾惡歸。賞罰不可以疏，亦不可以數(shù)，數(shù)則所及者多，疏則所不得者眾。賞罰不可以重，亦不可以輕，賞輕則人心不勸，罰輕則人心忘懼，賞重則人心僥幸，罰重則人心無聊。然小功不賞，則大功不立。若賞及無功，罰加無罪，行賞于人而心怨恨，加罰于人而心不甘者，下將叛背也。所以不令士卒輕刑而忽賞。輕刑則將威不行，故嚴刑罰以明必死之路；忽賞則上恩不重，故信慶賞以開必得之門。是以賞罰出自主將，必持至公，無容軍中私議。凡賞有功，而有干請不賞者，斬；凡罰有罪，而有干請不罰者，誅。以我之耳目見聞已真，而信賞必罰，其所不見聞?wù)?，莫不暗化，安得容其干請不賞不罰者耶？故曰軍中無二令，亦不得市私恩，借公議也。
敵勢軒然如決積水于千仞之上，巍然如轉(zhuǎn)圓石于萬丈之巔，天下皆度吾兵之不敢進，而吾之士卒無不齊勇負氣，雖死傷過半而蟻進不止者，無他術(shù)焉，刑賞信也，必死故也。卒之所以能必死者，感上義之素隆也；而我之所以能令其必感者，為積恩之不倦，威令之素行也。故曰：施積恩者，不可與戰(zhàn)。然亦有軍勢迫窮，恐人離散，故數(shù)賞以安之；人力倦乏，已不用命，故數(shù)罰以督之。俱無濟于事。是以賞罰須行于平日也。
能以威德服人，智謀屈敵，不假殺戮，廣致投降，兼得敵之良將者，為不世功。兵不赤刃，軍不稱勞，而得敵之土地數(shù)千里、人民數(shù)十萬者，為不世功。矢石鋒交，突入敵陣，輒斬敵將及部曲之長，因而摧破敵營，以致大勝，多獲敵之糧草頭畜者，為奇特功。敵勢強盛，我軍力竭，心怖欲走，有能急出奇兵，遏斬欲走之長，反兵死戰(zhàn)，因而決潰大敵者，為奇特功。得敵之山川險易、進退利鈍之情，因而斬關(guān)奪幟，屠城搗壘，威懾遠境者，為上功。伏路出奇，生擒敵首及奸細人員，因得機情而偷營斫寨，致敵自擾，而我兵乘進者，為上功。別部受敵困危，有能引軍力救，各保無虞，及奪回被擄，扶救傷殘者，為中功。敵至境內(nèi)，而高壘深溝，堅利甲兵，僅能固守，不致人民傷死者，為中功。奮力抵敵，或因救護而致重傷，或帶重傷而復(fù)得敵級，并獲敵中利用器具之類者，為下功。三數(shù)人共擒一敵，或共斬三五級，或人各得一二級者，為下功。自偏裨以下，得不世功者，乃大將之望，當即表聞，拜左右副將、儲將、材官，以至部曲長。得奇特功及上功者，亦即表聞，授以偏裨。得中下功者，重賞而復(fù)紀錄。緝得軍中與敵相通機事情實者，所犯腰斬，伍隊官目連坐有差，其家私妻子俱賞緝者。有能訪舉賢士、謀士、異士，或即得其機略，因而以致勝者，勞所舉之人以千金外，酌彼士才之大小、功之高下，而授之以官。士卒背后有傷，以敗兵事論，雖傷不恤。伏路塘探在外，而賊陡至，伏者已疏掩覆，探者致誤馳報，法所當斬?；蛱椒咦灾^探伏已失，罪不可逃，乃拼死直抵賊營，能建奇功者，免死復(fù)賞。賞罰之例，多載《戰(zhàn)令》《軍范》二篇，故不緒敘。略其所原者，姑記之而復(fù)少定其賞格云。
○節(jié)制
臣謂非分合，無能用眾也；非奇正，不能斗眾也。節(jié)制行，則分合自閑；分合閑，則奇正自變。故節(jié)制之兵，或不能大勝，亦不致大敗。何也？解續(xù)不攙越，凌翼各輕利，左右角犄，前后顧應(yīng)，曲直方圓，無不繩正。動靜死生，系乎旗鼓，離合聚散，不失行伍。似勇而不勇，似怯而不怯，似治而不治，似亂而不亂。紛紜渾沌，駐足成陣，面面受敵，威無不振。所以有制之兵，勇者不敢獨先也，怯者不敢私后也，只以火角幢幡為變化密號耳。故其進也，使敵不可遏；其退也，使敵不可阻；其分合也，使敵不可測；其攻掠也，使敵不可防。此又節(jié)制而任戰(zhàn)勢者也。孫子曰：“善戰(zhàn)者，立于不敗之地，而不失敵之敗也。”然非節(jié)制，何能立于不敗之地？又曰：“無邀正正之旗，勿擊堂堂之陣。”堂堂正正者，節(jié)制之師也。節(jié)制之師，孫子且畏，況今之時將乎！荀子曰“王者之軍制，將死鼓，馭死轡，百吏死職，士大夫死行列。鼓而行，金而止，以順命為上，有功次之。令不進而進，猶令不退而退，其罪惟均”者，謂死其制也。吳子曰“兵以治為勝，所以居則有禮，動則有威；進不可御，退不可追；前卻有節(jié)，左右應(yīng)麾。雖絕成陣，雖散成行，投之所往，天下莫當”者，謂有其節(jié)也。有其節(jié)、死其制，則強弱一其力，巧拙一其心，生死一其令，以無為守其正。故明王不煩征討，而四夷自賓；將軍不煩殺戮，而威德自重。
兵法“師合而交綏，師退而不逐”者，謂兩軍各有節(jié)制，重防失覆者也。慮其佯北所誘，故奔逐不百步；恐為敵計所陷，故縱綏不三舍。所以知戰(zhàn)道者，必先圖不知止之敗，惡在乎必往？若勢必欲往也，須翼我進衢，閑我軍退，謹束前后，勝乃不潰。孫子曰：“避其朝銳，擊其惰歸，此治氣者也。以治待亂，以靜待嘩，此治心者也。以近待遠，以佚待勞，以飽待饑，此治力者也。”治心、治氣、治力三者，固用兵之切要，然非節(jié)制素行，則治字無處著落矣。又曰：“晝用旗幡，夜必火鼓。”若夫山川委曲，林樹叢密之鄉(xiāng)，旗幡不能遍觀，雖晝亦用火鼓，而更遣驍卒輕騎八方哨探焉。凡出軍操演，圍獵揚兵，或傳幾路進發(fā)，行止寢食之間，兵不得離伍，伍不得離隊，隊不得離哨，哨不得離營，營不得離鎮(zhèn)。設(shè)或停歇市鎮(zhèn)郊原，雖糞土汙濕之處，自依次序而止，不得取便攙越，所謂“行由路，集成營，遵節(jié)制”也。擺列若遠，偶傳急令，首尾難到，則令伍隊長高聲傳會，去而復(fù)轉(zhuǎn)。伍隊斷滯者誅，兵卒助言者斬。更不得與別營人馬擠雜混行，防有敵奸詐劫。唯善兵者，勇怯之用素分，動靜之備必具。
嘉隆年間，浙直之南，山海多事。其四方調(diào)募之兵，非無膽力技藝超絕者，但其稍與賊合，如臡蟹泥，觀者無不喪魄。何也？蓋緣節(jié)制不明，人心不一。以無制之卒，而用不齊之心，則進退自不應(yīng)麾。固有負膽先登者死之，以致一軍悚懼而自敗。此將之過也。調(diào)集之兵卒皆無制，應(yīng)募之輩盡系游閑，平時則重累資糧，臨戰(zhàn)則先為逋北。欲其札定腳跟，猶不可得，又何能望其取勝？此將之過也。弓弩可以致遠，矛筅利于接戰(zhàn)，火器稱為無敵，法頗善矣。及其鼓發(fā)，互相喧囂，遺兵滅火，各務(wù)其逃，徒騎混雜，迷失隊伍，軍棄其將，號息其鼓，雖有斗心，猶犬之犯虎。此將之過也。臣謂斯時將乏賢明，兵集無制。兵無制矣，而為將者又不能握淮陰用市合之機。設(shè)若一人躓蹶，萬夫寒心，縱有絕技驍勇，何益于用？虜云：“撼山易，撼岳家軍難。”謂其散漫有制，而更握戰(zhàn)機者也。死諸葛走生仲達，謂其節(jié)制素行，故不敢輕侮之也。使有明將而得精兵，教閱經(jīng)年，銷盡武場套子，如出獵行營。登山涉水，寢食晦冥之際，每習(xí)至精，率然遇警，必能使其駐足陣成，舉手便戰(zhàn)，施不盡之號，出無窮之變，或伏或起，或正或奇，曲折相連，首尾顧應(yīng)，絕而不離，卻而不散，似整不整，似亂不亂。所謂合亦成陣，散亦成陣，行亦成陣，坐亦成陣，敵固不知我之所以退，抑亦不識我之所以進。是為有制之兵也。將震驚天下，使智者亦不得窺測我之所從來，況山海之寇乎？惜乎四合之徒，萬人萬心，既無良將制練，且多中制撓之。將未得兵之情，而兵未達將之令，輒欲驅(qū)之赴死，戰(zhàn)而不蹶者，未之有也。故云擾十數(shù)年，馀寇雖殄滅，而民力竭矣。于是而知兵不在多而在精，兵精而無節(jié)制，戰(zhàn)未可恃也；將不貴勇而貴良，將良而上不信任，事未可為也。
卷二
○奇正（虛實）
伍束而后陣定，陣定而后節(jié)制行，節(jié)制行而后進止熟，進止熟而后奇正生，奇正生而后變化不竭。惟變化不竭者，乃能致勝于無形。《淮南子》曰：“奇正相應(yīng)，若水、火、金、木之代為雌雄。”斯言是矣。故靜為躁奇，治為亂奇，飽為饑奇，佚為勞奇。而輕疾悍敢，若滅若沒，無不是奇也。孫子謂：“善出奇者，無窮如天地，不竭如江河。”要知善用正者，亦如天地之無窮，江海之不竭耳。又曰：“善用奇者無不奇，善用正者無不正。”正此謂也。世之談兵者，執(zhí)以旁擊為奇，埋伏為奇，后出為奇；選鋒為正，先合為正，老營為正。有等庸將派定伍隊，正者只做正兵，奇者只做奇兵。皆非也。善用奇正者，不但使敵人不識我之奇正，如三軍之眾、偏裨之多，亦不得預(yù)測我之孰為奇，孰為正也。故當敵處，即為首、為正、為前沖；在左右，即為伏、為奇、為輔翼；在后，即為尾、為殿、為策應(yīng)。然亦有首內(nèi)之尾，正內(nèi)之奇，沖內(nèi)之伏，尾內(nèi)之首，奇內(nèi)之正，殿內(nèi)之沖，又以輔翼、策應(yīng)內(nèi)易正正而奇奇也。于是奇正之變，只以聽號視旗，辯別火鼓為率然之出，無不可以為首，無不可以為尾，無不可以為伏翊，無不可以為奇正。所謂立定陣成，舉號即戰(zhàn)，烏有一定之則，而拘于方色前后也耶？故曰：存亡死生，在枹之端。既知奇正相變之術(shù)，便可得敵人虛實之情。奇正，所以致敵之虛實也。敵實用正，敵虛用奇，理勢然也。敵意吾正，以奇擊之；敵意吾奇，以正擊之；敵意吾出奇內(nèi)之正，而吾出正內(nèi)之奇也；敵意吾出正內(nèi)之奇，而吾出奇內(nèi)之正也；敵意吾以奇正必變，吾故奇奇而正正之也。所謂形之者以奇，示敵非吾正也；勝之者以正，擊敵非吾奇也。故善用兵者，必使敵人不識我之孰為正，孰為奇。是以我常實，而敵常虛；我常致人，而不為人所致。但敵之意我，而吾何能知其意我也？故曰：端末未見，人莫能知。能因敵轉(zhuǎn)化，動而輒隨者，發(fā)機于無窮之源。乃可謂之得敵意，乃可謂之善奇正。
李靖曰：“凡兵卻者，旗參差而不齊，鼓大小而不應(yīng)，人喧囂而不一，此真敗非奇也。”臣謂以為不然。善用兵者，正使旗之參差，鼓之不應(yīng)，語之喧囂，退如山墮，走若潮崩，似果敗矣。敵必欺凌，倏忽變號，出卻內(nèi)之正，用正外之奇，敵雖有見，亦必墮我之所不齊。靖曰：“旗齊鼓應(yīng)，號令如一，雖卻非敗，必有奇也。”臣意亦以為不然。如節(jié)制之師，進退有度，雖敗必整，雖退亦治，乃息鼓偃旗，反前為后，似奔不奔，似驟不驟，勢似出伏，敵必可售。兵法所謂以詐而施等類，則有幸與不幸焉，以詐而當節(jié)制，則必知其是聽矣。是以得節(jié)制奇正之用者神于人，故能形人，而我則無形也，烏在乎真敗不真敗間生測度哉？李靖曰：“善用兵者，教正不教奇。”似亦誤矣。奇而不教，則號無以別，變何以施？孫子謂奇正相生，循環(huán)無端。安有不教而能相生無端者耶？唐太宗問曰：“奇正素分之歟，臨時制之歟？”靖曰：“按《曹公新書》：‘己二而敵一，則一正而一奇；己五而敵一，則三正而二奇。’此大略耳。士卒未習(xí)吾法，偏裨未熟吾令，則必以二五之術(shù)，使其各認旗鼓，迭相分合，此教戰(zhàn)之法也。教閱既成，眾知吾法，聽將所指，如驅(qū)群羊，孰有一一二三為奇正之別哉？”又曰：“素分者，教閱也。臨時制變者，不可勝窮也。”衛(wèi)公此際，似得孫子用奇正之理。然又既言烏有先后旁擊之拘，又謂“大眾所合為正，將所自出為奇”，卻不鑿矣。惟“無不正，無不奇”，斯言乃得。靖曰：“非正兵無能致遠，非奇兵無能致勝。”乃有治力、前拒、束部伍迭相為用之說。此又指車營為正兵，步騎為奇兵也，似非無不正、無不奇之本義耳。又曰：“正而無奇，守將也；奇而無正，斗將也；奇正皆得者，國之輔也。”更又鑿矣。殊不知奇正原不可分，惟臨時因用，始有奇正之名。若以用正、用奇、奇正皆得，而分守將、斗將、國輔之別，則臣不敢服也。觀其說屢變，其意數(shù)更，似談兵者流，非用兵之杰，否則偽書耳。惟末引“握機握奇無二法，在學(xué)者兼通”，稍為可解。他如“用兵之道先正而后奇，先仁義而后權(quán)譎”，二語極當。
法云：有正無奇，雖整不烈，無以致勝也；有奇無正，雖銳無恃，難以控御也。所以正兵如人之身，奇兵如人之手，伏兵如人之足。有身而后有手足也，三者不可缺其一。三者能俱用，而旗鼓秘之，是為神化。故三分其一為奇伏，然伏出于奇者也，奇又出于正者也。善用伏者，自無處不伏耳，豈獨以叢林草木陵阜間可伏耶？不觀孔明之八陣，外有游奕二十四陣，則伏備其中矣。然非奉節(jié)制，齊心力，識奇正，而神出沒者，未可使為伏。如敵入伏內(nèi)，伏必勝也。敵當我頭而來，伏易為也，恐其不入我伏，而反伏我后。敵或搜捕更嚴，抑亦先伏待我，不大勝必大敗矣。故用伏之難如此。不若與大隊同出，無得離遠，遇可伏處得令便伏，以待我兵少卻可也。否則抄于敵后，瞰彼兵交，即鼓躁亂其根本，搗其怠弛，或沖其心腹可也。至如伏前伏后，伏左伏右，伏遠伏近之機，須因敵因地而設(shè)施之，固不可以遙度定制。故善兵者，自能使正之整治，使奇之分移，使伏之出沒，如神如鬼，如山如雷。雖圣智對面，亦莫測我之所在。況敵之蒙昧，未若圣智者哉！世之庸將，尚不識何以為奇，何以為正，何以為伏，又烏能出無朕之化，發(fā)不盡之機耶？此可與知兵者意會心符，似不能以形聲相授。
主將所持不直，卒心日離，吏士不和，上下有隙，是謂氣虛，豈獨以兵疲食少為虛哉！主明將賢，上下同欲，感激既深，意氣俱起，是謂氣實，豈獨以兵強積廣為實哉！故勝在得機，敗在失氣。氣實則斗，氣虛則走。勝兵非常實，敗兵非常虛。虛實之氣，系乎人心，是以明將常得，而暗將常失也。明戰(zhàn)畏其實，偷營慮其虛。群鳥集其上，煙嵐疏其中，鼓鐸之音不節(jié)湊者，空營也，旁必有伏，無伏者遁也。當謹我聚散，止我號火，速出伏中，以免覆我。設(shè)有旌旗亂而陣數(shù)移，將離卒而心恐悸，道險狹而渡半涉，敵遠來而地未得，疲奔命而炊未食，失利便而行未息，敵已虛也。當選銳分兵，相繼襲擊。所以見敵之虛，而急攻其危者，得其虛之用也；見敵之實，而急避其銳者，得其實之用也。然亦有虛虛實實之情，隱然未見者，我則虛者反其實而應(yīng)之者以虛也，實者反其虛而應(yīng)之者以實也。此又握虛實之竅，而致用之以神。
○眾寡
用眾宜整宜治宜分，則利于平易，便于正守，妙在進止抽移。所謂如山如林，如風(fēng)如云，正正填填，雷霆怒天者，用眾之勢也。用寡宜固宜輕宜銳，則務(wù)于隘阨，避之于易，變化不厭煩數(shù)。所謂進不可當，退不可追，齊力一心，死且不北者，用寡之勢也。故曰：用眾者，進而止之；用寡者，進而退之。所以識眾寡之用者勝。吳子曰：“以一擊十，莫善于阨；以十擊百，莫善于險；以千擊萬，莫善于阻。是故善用眾者必務(wù)易，用少者必務(wù)隘，猶宜于日暮，伏于必由，巧在偷襲擊虛，利在未舍半涉耳。”
眾寡之用，法固稱難，而更當視眾寡之治也，求眾寡之情也，審眾寡之敵也。孫子謂“治眾如治寡者”，無所不任人也。是以任力者勞，任人者逸。善任人者，總其綱，則萬目張；握其紀，則萬目起。雖治千百萬眾，何以勞為？故曰：任人者多而不勞。《管子》謂：“民誠而信令也，其民雖少無畏；民偽而不從令也，其民雖眾為寡。”所以將眾而用寡者，勢不齊也；將寡而用眾者，用力諧也。然究其誠與偽、勢不齊、用力諧，皆由在上者政令作之化之而已矣。如孫武以三萬勝，吳起以五萬雄，管仲以七萬霸，湯、武以萬人王。兵非不可用也，民非不可附也，不得其所以用之，附之之方雖多，抑奚為哉！故善用兵者不務(wù)多，善附民者求諸己。
我寡敵眾，忽被彼圍，須乘其圍勢未堅、行列未定，急出武勇挫其來氣，謬用譎怪，示以神異，風(fēng)突電驅(qū)，斂翼轉(zhuǎn)勢，一擊亂之，敵眾不治。兵入敵境，眾寡不當，相持且久，被圍已厚，常令并氣勿亂，待其少懈，從其兵厚而不治處突出。大抵圍師必闕，闕之前面，多有險伏。兵厚處必敵根本地也，觀其不治，便可沖之。不但得出，更亂其營，所謂一擊而百萬破矣。此又在用者審勢相機，亦未可執(zhí)圍師必闕一語。如敵入我境而被圍者，又不同也。敵眾我寡，人心必懼，進退之間，或不用命，無得漫行殺戮，防有變也。宜從容自好顏色，開以必生之機，示以必死之路，則畏心銷釋，戰(zhàn)氣自生。戰(zhàn)氣生也，則眾寡未可為不敵。然眾寡之勢，莫以土地廣大，兵馬繁盛，就為眾也。但分守處多，便無處不寡矣。即如虜漫九邊，各有部統(tǒng)，勢似不多，群虜心合，便覺眾強。故善用兵者，能分合彼此之勢，使其各丑異心，自相攻殺，則眾寡可乘之勢，因而兩用之矣。
○率然
所謂率然之勢者，言其首尾顧應(yīng)，斯須不離，腰不可斷，首不可擊，尾不可摧。故曰率然如常山之蛇。所以善用兵者，無不率然，何也？蓋緣兵體將意，將合兵情，教因情措，陣因地列，氣自勢張，勢從機發(fā)。如心之役身，身之運臂，臂之使指，動靜率然，隨心所使。雖風(fēng)氣有南北之殊，其應(yīng)變無一定之理。大要在節(jié)制素明，教戒有自者，必利急中之用。是以三軍行止，必嚴隊列，慎行伍，謹甲兵，哨遠近。如一伍一隊一哨一營一陣之中，或晝或夜，但系火角銃炮齊鳴，即是有急?？至畈患跋?，隨聽遇警之處，隊、伍、營、哨之長，以二而三，以六而四，立定陣腳，舉手便殺；左右鄰隊，就是奇兵，進退迭更，人自為戰(zhàn)。有驚營喧嚷，誤舉火炮者，須令靜待，其亂自止。如有制之兵，隅落固密，連坐令嚴，自無此咎?？v營內(nèi)有奸，亦不能動。
臣謂軍中率然遇急之勢易為，而天下率然有變之勢難措。何也？軍中遇急，其節(jié)制機權(quán)，在于能將而已。能將之善任戰(zhàn)者，率然如風(fēng)之陡發(fā)，如云之陡合，如轉(zhuǎn)圓石、潰積水于萬丈之上，使人莫識其來、莫知所御，是謂握率然之用。故能握率然之用者，必能應(yīng)變于不撓，而又能以率然制敵于不測。法曰：恩與身先，兵雄天下。以是而知軍中率然遇急之勢易為也。天下有變，其冰消瓦裂之勢，以前古鑒之，則有五危：曰亂民也，曰罪棄也，曰荒淫也，曰四夷也，曰權(quán)篡也。亂民之所起，起自饑荒，衣食迫之；罪棄之所起，起自貪墨，殺人無罪，高才不用于時；荒淫之所起，起自君上好奢，佞幸用事；四夷之所起，起自戰(zhàn)守不明，控御無制；權(quán)篡之所起，起自威權(quán)日與，樹黨交私。有一則國貧，有二則國亂，有三則國危，有四則國分，有五則國滅。一者，五之漸也。設(shè)或有一，則五隨之矣。茍不幸而生此率然遭變之世，雖賢智之才班布而起，恐亦不能以率然為捍御。將有驅(qū)不教之民以勤王事者出焉，或喻之以必生，或繩之以必死，或激之以忠孝，或重之以功名，猶未識其所應(yīng)之機能為必勝否。以是而知天下率然有變之勢難措也。惟明君良將能慮患于未形，措置于有道，自足以彌率然之變耳。昔吳起以饗賜激勸之法，行之日久，秦眾犯西河，魏士聞之，不待將令，介胄而奮擊之者以數(shù)萬計。今也將吏憊于監(jiān)司中制之煩，士卒疲于科克工役之苦，偏裨困于謀求奔走之勞，則士氣何由而作？教戒何由而施？以故將乏良能，兵無練銳，縱竭盡民膏以養(yǎng)兵將，實無益于率然。惜乎！臣于是而知斯時也，非商君之變法，不可以言守國；非尉子之連刑，不可以言治旅。
○技用（以下器具矩式制法用法別載利器圖考）
古者旌旗幡幟，幢葆[D111]，不過束伍司方，使士卒別認本部之進退，為分合之指麾耳。故曰：所麾從移，所指從死者是也。原無異巧之術(shù)。后世繪諸像者，詭道也；出生克者，厭法也。嗣而畫熊彪獅吼以彰其猛，雕鶚鷹隼，以彰其擊，星辰日月以彰其明，云龍風(fēng)怪以彰其不測。故伍有伍旗，隊有隊旗、門有門旗、角有角旗。變隊旗、雜伍旗、官旗、將旗、司命、豹尾、高照、轉(zhuǎn)光、坐纛、號帶、金鼓清道之制，大小方色雖殊，而名則曰旌旗也。他如五方五帝旗、二十八宿旗、三百六十日神旗、雷門十二將旗、四時八神旗、司地十二祇旗、支干丁甲旗、八卦九星旗，司天司煞，異名譎像之類，不可悉數(shù)?？送烈郧啵嘶鹨栽?，克金以紅，克水以黃，克木以白。又如坐罪人于白旗，殺罪人于黑纛，得敵刳心以祭旗，取血以釁鼓者，總不外多方誤人，悚彼觀望，示致其靈以彰我威耳。能兵之士，當自識之。然旌旗不可不多用也。旌旗不多，則威儀不嚴；威儀不嚴，則軍容不整。故曰：多用旌旗蔽我隊伍，使敵不得登高望我動靜虛實也。且旗為進導(dǎo)之司，尤能遮蔽矢彈。如南夷慣用毒弩邊箭、鳥銃藥標，到身即死，是以南將多用健士摩旗當先，翼兵馳進。蓋緣弩箭彈標著旗即下，自不及傷人也。用法以旗桿過人二尺，椆木為之，旗用好綢，上至槍筒，下及槍鉆，少尺余。以兩手托開，陰陽拿住，左右伏身，盤旋轉(zhuǎn)繞，鼓緊急趨，先于高招，鋒交即止，以讓短兵。
軍中響器，則有銅鼓、橈鼓、鼙鼓、杖鼓、鼛鼓、鼗鼓、鼉鼓之類，用雖不同，大抵壯逢{鼓隆}之勢，彰震天之威，故出軍有釁鼓之法耳。其大金錞鉦、鐃鐸、號笛、笳管、觱篥、鎖叭、哱啰、板鈸、梆鈴者，齊心聽、別晝夜，用變率然之號，而奇正進退因之以分合焉。長六尺者曰角，五尺者曰蠡。蠡角之用，亦皆神出沒，一三軍也。許洞曰：“大將出師十萬，宜有大角二十四具，大鼓六十四面。”似亦泥矣。如深入敵境，欲彰其威盛者，更須多用，何必數(shù)拘。
凡射之理，開弓須雄而引滿，發(fā)矢須靜而慮周。故曰：心清也，情逸也，性靜也，身正也，力閑也，審固也。所謂從容閑逸，射必中的。又曰：鏃不上指，必?zé)o中理；指不如鏃，同于無目。鏃須至堅，桿宜挺直，弓須軟硬適宜，而收貯最畏潮濕。學(xué)射以十步立標，標眼如錢大，平胸滿射，能三矢中二，移遠五步。又能不離左右，即于二十步立標，標眼如酒鐘面大，平胸滿射，能三矢中二，移遠五步。又能不離左右，即于三十步立標，標眼如燒餅大，平胸滿射，能三矢中二，移遠五步。又能不離左右，即于四十步立標，標眼如碗面大，平胸滿射，能三矢中二，移遠五步。又能不離左右，即于五十步立標，標眼如碟面大，平胸滿射，能三矢中二，移遠五步。又能不離左右，即于六十步立標，標眼比碟大一圍，平胸滿射，能三矢中二，移遠五步。又能不離左右，即于七十步立標，標眼比碟大二圍，平肩滿射，能三矢中二，移遠五步。又能不離左右，即于八十步立標，標眼大八寸，平肩滿射，能三矢中二，移遠五步。又能不離左右，即于九十步立標，標眼大一尺，平肩滿射，能三矢中二，移遠五步。又能不離左右，即于百步立標，標眼大尺許，平肩滿射為率。標之高下，須以遠近相稱，雖立百步，不過高六尺是也。武場比射，以八十步立把，亦高六尺，廣二尺許，三矢中二為善射。但力能至百步者，當短五十步而發(fā)；力能至五十步者，當短二十五步而發(fā)。能如是，乃得射之妙機。馬射必以離把十五步而及者為熟，又能以每把必發(fā)分騣對鐙抹鞦者為精奇。
奪險守隘，非弩莫克；邀彼方張，非弩不可。弩之稱利，古人尚之，何獨不重于今世？此可與有志于邊事者籌之也。如絞車弩，能射七百步；大合蟬弩，能射五百步；蹶張弩，能射三百步。群鴉弩發(fā)十矢。飛槍弩發(fā)一矢，諸葛亮名之曰“元戎”，隴人呼之為“摧山”。他如三弓叫子弩、八牛床子弩、雌黃樺梢弩、大連環(huán)弩、跳鐙弩、小合蟬弩、自犯弩、大黃參連弩、大木單弩、黃肩弩、擘張弩、毛胡蘆毒藥弩、猺獞濡縷毒弩、八擔(dān)弩、雙弓弩、神勁弩、馬黃弩、疊竹弩、角弓弩、伏遠弩、神機弩、木鶴弩、匱子弩、神臂弩、麻陽弩、蝎尾弩、神水弩、克敵弩、二意角弓弩、無敵流星弩、一字弩、靜塞弩、竹竿弩、交趾弩、強弩、積弩、漆弩、小黃石弩、火弩、臺弩、床弩、腰弩、連弩、竹耕戈之類，不止數(shù)十種。然弩雖一名，其制其用各異。如伏弩者，藥非至毒未必能殺人，鏃非至堅未必能透甲。矢及即死，方可稱弩；萬弩一機，乃得弩用。故善伏弩者，站頭高下自準，而矢勿令其虛發(fā)，更藥須至急，機須至幽。用機之妙，妙在旋下。其旋下者，得機之用也。敵少不必下機，敵或嘗我而大隊在后，亦不必下機。敵進大半而發(fā)者，為之神擊，鏃及馬倒，人乃自斃。縱胡馬驍雄，必不能當我半寸之鏃。故知用弩之功不在火下，猶宜潛襲，最便山林。欲以輕騎往來，利于小弩、小黃、腰弩、神臂。若將守壁據(jù)危，須用絞車、合蟬、蹶張、自犯、比手弩。以五十步立把，高五尺，廣尺許，三箭中二者為善射，能及飛走之目者稱精奇。弓弩雖短兵之長用，但矢盡弓解，即為人困。故習(xí)射者必精刀劍，弓解則有接濟之兵矣；學(xué)弩者必熟杈鐮，矢盡則有利用之具矣。此在銳意練兵者，宜加意焉。
學(xué)藝先學(xué)拳，次學(xué)棍。拳棍法明，則刀槍諸技特易易耳，所以拳棍為諸藝之本源也。如宋太祖之三十六勢長拳、六步拳、猴拳、囮拳，名雖殊，而取勝則一焉。溫家之七十二行拳、三十六合瑣、二十四棄探馬、八閃番、十二短，此又善之精者。呂紅之八下，綿張之短打，李半天、曹聾子之腿，王鷹爪、唐養(yǎng)吾之拿，張伯敬之肘，千跌張之跌，他如童炎甫、劉邦協(xié)、李良欽、林琰之流，各有神授，世稱無敵，然皆失其傳而不能竟所奧矣。朳杈棍長一丈二尺，精者能入槍破刀。惟東海邊城與閩中俞大猷之棍，相為表里，法有不傳之秘。少林棍俱是夜叉棍法，故有前中后三堂之稱。前堂棍名單手夜叉；中堂棍名陰手夜叉，類刀法也；后堂棍名夾槍帶棒，牛山僧能之。諺曰：“紫薇山棍為第一，張家棍為第二，青田棍又次之。趙太祖騰蛇棒為第一，賀屠鉤桿、西山牛家棒皆次之。”其孫家棒，又出自宋江諸人之遺法耳。大抵練兵教藝，切須去了走跳虛文，但動棍須把得堅，交棍妙在下起，棍入必須上壓，一打一揭欲我疾，陰手陽手令人疑，大剪小剪神變用，大門小門藏正奇，使拔、剃、滾、殺、起、磕俱得其妙，乃可稱棍。俞大猷《劍經(jīng)》曰：“待其舊力略過，新力未發(fā)，而急乘之。”似得用藝之秘矣。棍法之妙，亦盡于大猷《劍經(jīng)》。在學(xué)者悉心研究，酌其短長，去其花套，取其精微，久則自可稱無敵也。
能殺人于二十步之外者，六合槍法也，復(fù)有馬家長槍、沙家竿子、李家短槍之名。長短能兼用，虛實盡其宜，銳進不可當，速退不能及，而天下稱無敵者，惟楊氏梨花槍也。所以行有守，立有守，守內(nèi)暗藏攻殺之機。槍鋒須短利而輕，以不過兩為率，桿須腰硬根粗稍稱。南方以竹為桿，甚稱省便；北地風(fēng)高易裂，須得絲筋纏紥乃可，否則以椆木代之猶勝。凡學(xué)槍，先以進退身法步法與大小門巷、巷串手法演熟；繼以六真八母、二十四勢的廝殺，使手能熟，心能靜，心手與槍法混而化溶，動則裕如，變不可測。但施于陣上，則伸縮騰挪之機少稱不便，故花法不必習(xí)，習(xí)亦無用也。此在學(xué)者自妙而運用之。惟山東樊氏深得其傳，惜乎老矣。較比之時，先看單槍，試其手法身法、進退步法，巷串不宜甚大，尺余便好；復(fù)以二十步外立木把，高五尺，闊八寸，上分目、喉、心、腰、足五孔，孔大寸許，內(nèi)懸圓木球。每一人執(zhí)槍立二十步外，聽鼓聲擂緊，翻然擎槍，飛身向前戳去，以得孔內(nèi)木球于槍尖為熟，五孔木球俱得為精。若二人比藝，即不離封、閉、捉、拿、守五法而已。惟能守者力自閑，有隙便進，是得用槍之訣。
筅之出入頗稱不便，似非利器也。所可恃者，能作步卒之藩籬耳。然非長槍短兵夾持而進，則所謂能御而不能殺者也。故學(xué)筅者，必以老成有力而筋骨已硬之人，謂其無活跳閃賺之勢。如精銳輕凌之兵，又不必以重贅之器為利用焉。筅之竹節(jié)須密而稱，旁枝須堅而粗，筅刃須長而利，以火熨之，或曲或直，四面扶疏，如刺如戟，炙以桐油，敷以毒藥。較閱之時，先令其自使，觀其手法步法六勢成熟，然后與長槍對比。槍哄不動，又能護我短兵進戰(zhàn)，搪架敵器不入為精。
藤牌宜堅大而輕，使人蹲下可以遮一身有余。凡學(xué)牌，先從八勢，曰賴札衣勢、斜行勢、仙人指路勢、滾進勢、躍起勢、低平勢、金雞闖步勢、埋伏勢。八勢既精，自得其巧。是以覱牌如壁，閃牌如電，遮蔽活潑，起伏得宜，全身藏盡，視聽外馳，更須翻滾不露頭足，此用牌之要說耳。然非標子無以用也，故學(xué)牌者先學(xué)標。每帶棄標數(shù)枝，啟手時，左挽牌，右持標，步動標起，近敵便投；標去敵必閃顧，則牌隨隙滾進，使敵措手不及為精。設(shè)若敵不為標所動，亦必為標所傷矣。故曰：標者，牌之疑兵。又所慮者，恐進標而抽刀不迭，此用牌之大病也，習(xí)者慎之。較比牌標之法：懸銀錢三個于三十步內(nèi)，滾牌進標，如臨敵勢，標中銀錢者，以銀錢賞之；三限不中者，罰而復(fù)責(zé)。惟三標百試不差者為奇異。長牌主御，駐則成營，行則蔽隊，僅可作營隊之藩衛(wèi)也。所謂壯士氣，齊步伍，退如山，進如堵。然非長短之兵雜而用之，則不可恃。長短之兵若非牌蔽，又不能以騁其利。故曰：得長短剛?cè)嶂谜卟粩∫病Ｅ祈毟邚V過人，可以搪前遮后，護足止馬。但鉛子竟入，無以為御。戚繼光曾以絲綿數(shù)層制度牌上，名曰剛?cè)崤?，以拒鳥銃，終不能擋。總不若練荊花鎧法為妙，鉛子著之自下，但人鮮得其制法耳。
軍中諸技，惟刀劍法少傳。若能滾入，使長短兵不及遮攔，便為熟矣。如日本刀不過三兩下，往往人不能御，則用刀之巧可知。偃月刀頭大且重，使有力者用之，而更能精熟三十六正刀、二十四閃伏，則諸兵仗當之者無不屈也。馬上雙刀，須長而輕，后過馬尾，前過馬頭為要。劍用則有術(shù)也。法有劍經(jīng)，術(shù)有劍俠，故不可測。識者數(shù)十氏焉，惟卞莊之紛絞法、王聚之起落法、劉先主之顧應(yīng)法、馬明王之閃電法、馬超之出手法，其五家之劍庸或有傳。此在學(xué)者悉心求之，自得其秘也。如鳳嘴刀、三尖兩刃刀、斬馬刀、鐮刀、苗刀、糜西刀、狼刀、掉刀、屈刀、戟刀、眉鋒刀、雁翎刀、將軍刀、長刀、提刀之類，各有妙用，只是要去走跳虛文、花套手法，始得用刀之實。故曰：不在多能，務(wù)求精熟。設(shè)或不精，反為所累。所以秘技有神授，如無真授，未可強為；授之不精，未可稱技。精而不能變，猶為法之所泥。
短兵者，為接長兵之不便，然亦有長用也。馬杈有突越之勢，綽鈀有閃賺之機，然杈不出陰陽，鈀不離五路。如燕尾杈、虎尾杈、五龍鈀、三股杈、鈀尾鞭、丈八鞭、雙鉤槍、連珠鐵鞭、鷹爪飛撾、開山斧、銼子斧、鉤鐮戟槍、鐵攩、鉤竿、天篷鏟、搗馬槍、蒺藜椎、鴉項槍、拐突槍、魚肚槍、狼牙棒、豹尾鞭、蘆葉槍、流星椎、杈尾椎、杈竿、抓槍、鐵鐧、棨、擲遠、鐵梧、環(huán)子槍、抓子棒、紫金標、八尺棍之類，不可悉數(shù)，各有專門。但身法、手法、步法，皆由拳棍上來。其進退騰凌順逆之勢，俱有異樣神巧殺著，學(xué)之得精，俱可制敵。然非秘授，不可強施。外如花刀花槍、套棍滾杈之類，誠無濟于實用，雖為美看，抑何益于技哉？是以為軍中之切忌者，在套子武藝；又所限者，在強不知而為知。
鳥銃出自外夷，今作中華長技，妙在打眼圓中，神在火門急迅，利在藥細子堅，中在腹長照準。裝藥竹筒、火繩、信鱉、匙錘、通杖、油單，須隨身懸?guī)В信R場遺失、藥不燥干，即連坐以法?；痖T損壞，藥彈短少，即稟修添。較演以八十步立五尺木，廣二尺許，上懸鐵片如人頭大，中懸鐵片如心腹大，三發(fā)二中其頭腹為熟，三發(fā)三中為精。但不敢連放五七銃，恐內(nèi)熱火起，且慮其破，惟倭銃不妨。今有以竹木代之，甚稱輕便。又在制者得其巧，則得其妙用矣。其所畏者，藥煉荊花鎧、南島油漆兕條甲、濕布幔耳。火箭古稱神器，而南北俱宜，功不在鳥銃之下。但軍中久無制之妙者。若造作失制，放手無法，徒費而無所恃也。大抵紙間礬油以避濕，藥須極細而筑實，線眼用鐵桿打成，自然更要至中而至直。如筒長七寸，眼須五寸許，箭桿要直，翎宜勁，羽去頸二寸稱平，此其訣也。比試以八十步立把，平去能中為精；歪斜起落不入把者，治其兵，連坐其長。造法不精，責(zé)其匠。然亦有用強弩絞車豁竹射送者妙，其火則后出少而前出多，故利于燒積聚耳。子母炮者，妙在悚虜之馬，驚虜之營，亂虜之伍，奪虜之氣。須藥線不誤，放手慣熟為神。所畏者，母炮未發(fā)而子炮先聲，則傷本處人矣；或至半途而炮發(fā)，或至敵營而火息，則炮無益于用矣。故線似螺螄旋轉(zhuǎn)，令不相見。賽貢銃者，竹木俱可為之，長三小尺，而鉛子合口約重半斤，平臥地上，以墊頭高下得宜放之，且不用木馬。故神于佛狼，妙于發(fā)貢，亦軍中之利技耳。
火之得用者，如火磚、火球、火盜、火妖、諸般火獸、異樣火禽、星鳶、烽豕、火鷂、云龍、煙球、藥桶、神彪、火屏、牌銃、牌箭、游龍、號鴉、灰瓶、火船、毒煙、毒火、綠油、鯢油、合炮、火樓、火騎、飛炬、火塹、火牌、十子銃、九龍槍、大蜂王、大將軍、覆地雷、絞江龍、絞地龍、轟山炮、混天炮、流星炮、凈江龍、攻戎炮、旋風(fēng)炮、天墜炮、虎蹲炮、五梢炮、七梢炮、天機炮、返復(fù)槍、自犯炮、追魂箭、(違禁詞語-已隱藏)炮、一把連、三只虎、風(fēng)塵炮、浮萍火、單梢炮、雙梢炮、大窩蜂、小窩蜂、十丈槍、七筒箭、打陣炮、插翅虎、荔枝炮、石榴炮、地涌槍、千里勝、連聲炮、葫蘆火、沖鋒馬、木石炮、拄腹炮、火鞭箭、鐵火床、蒺藜球、先鋒炮、火龍刀、火龍槍、火焰槍、二虎追、火龍口、逐人槍、虎尾炮、漫天霧、毒藥火、飛天噴筒、毒煙噴筒、神機火槍、旋風(fēng)五炮、纏身火龍、驚風(fēng)牝豬、飛蛇逐馬、猛虎離山、五色障煙、飛空神砂、獨腳旋風(fēng)炮、霹靂行火球、交鋒棄馬、群虎嘯風(fēng)、火龍爭勝、游鼠驚馬、百鷹獲兔、眾虎奔羊、一母領(lǐng)十四子炮、旋風(fēng)狼牙炮、月落星隨炮、五雷裂山炮、大裝囊、燕尾炬之類，制巧而名殊，用同而藥似，變而神異，用則奪魄者，約百余種。制式用法，俱載《利器圖考》。須因敵異用，因地異施，舉放燃線，不疾不徐，得法為妙。顧宜預(yù)制于軍中，以備率然秘用可也。歌曰：“用陣須兼車步騎，用器應(yīng)分南北利，用才若識致賢愚，水火得宜無不濟。”
昔伍員教闔閭以舟師之戰(zhàn)，大翼者當軍車，小翼者當輕車，突冒者當沖車，有樓者當樓車，走舸者當驃騎，而后退鉤進拒之法以著。故水戰(zhàn)利便利用之器具，則有水平、拍竿、皮船、木罌、渾脫、丫篙、望斗鑣、陰陽鉆、燕尾牌、虎頭牌、發(fā)貢、佛狼、噴筒、火箭、鳥銃、藥弩、擲遠、飛標、火磚、灰桶、綠油、硝黃、械筏、蒲筏、箄筏、浮囊、水袋、飛縆之類。水戰(zhàn)利走利斗之應(yīng)宜，則有蒙沖、斗艦、游艇、天艎、絕海、飛江、樓船、走舸、海鶻、艎、下瀨、戈船、沙船、漁船、梭船、網(wǎng)船、鷹船、巨艦、橫海、追云、潢龍、滄兕、四輪舸、兩軛舟、八卦六花船、鴛鴦槳、子母舟、破敵舸、高把梢船、開浪船、蜈蚣船、八槳船、大頭船、尖尾船、大福船、蒼山船、艟喬船、兩頭船、草撇舡、滄海舡、廣東船、水虎捷、水虎翼、叭喇唬、混江龍、犁云叫、飛海龍、赤天艘、鐵海青、四跳三櫓之名，率皆古今水戰(zhàn)之長技。有用而捷者，有用而頓者。其風(fēng)濤順逆之勢，港汊大小之宜，江海淺深之用，此在明將審勢相機，因時變用，不可拘也。然不佐助以火，弗易有功。故軍中大利用者，必在水火；大為害者，亦在水火。若非水火，又無以見崩天裂地之勢，卻在用之得宜與不宜耳。
陣而無車，猶身之無甲，故車者為軍之羽翼，始于軒轅，盛于三代，用以陷堅陣、要強敵、遮走北也。昔太公制武衛(wèi)大扶胥者，輪高八尺，以二十四人推之，可陷大陣也；武翼大扶胥者，差小于武衛(wèi)，輪高五尺，以一十八人推之，可比銳師也；提翼小櫓扶胥者，又差小于武翼，用以獨輪；大黃參連弩扶胥者，又稍大于小櫓，伏以飛鳧電影。皆可以摧堅破強，迎遏大勢。嗣而武王制戎車，宣王制元戎，楚子制兩乘，晉人制五乘，衛(wèi)青制武剛車，馬隆制偏箱鹿角車，馬燧制冒戰(zhàn)車，衛(wèi)絳制如意車，黃懷信制萬全車，王大智制雷電車。洪武四年，亦令造獨轅車。永樂宣德中，曾益其制。近如譚司馬奏造兩轅車于京營，蠢重失制，運轉(zhuǎn)艱難，誠無益于用也。迄皆糜費，惜乎！他如狻猊軒、神獸車、橫陣車、翼虎車、自行車、必勝車、火廂車、云軒車、行炮車、霹靂車、賁辒車、旋風(fēng)炮車、各樣大小弩車、各樣大小炮車、刀車、槍車、撞車、絞車、馳車、闕車、沖車、輜車、火車、油車、棄車、飛車、象車、天梯車、離合車、蹲獅車、伏虎車、帳幕車、三轅車、輕車、小戎、木牛、流馬、騎寇、牌車、流車之類，皆古人用之，歷能霆擊風(fēng)馳，何往而非取勝，獨不用于今時，何也？豈匠不能制，而地不宜用哉？豈制之非良，而用之不得其法哉？不能變通其用者，必以山水形勢不便為說。今之山水，即古之形勢，其宜與不宜，不待辨而自明矣。昔者以弩衛(wèi)車，今則益以烈火。弩有毒藥，火有神方，而車有異制，其功固十倍于古人，又昭然可見也。當事者不言因用之無方，而謂車之無益于用，誤矣哉！然則黃帝、太公而下，諸將用車致勝者，皆虛語耶？獨不觀衛(wèi)青出塞，以武剛車自衛(wèi)，黠虜不得騁其雄；李陵以步卒五千，橫行虜?shù)?，?zhàn)氣日銳。若非輕車，何以騁戰(zhàn)氣？若非毒弩，何以褫虜魂？矢盡食絕，而應(yīng)援不至，要皆數(shù)耳，非用車弩之罪也。識者謂：“胡虜之勇悍，胡騎之輕慓，非車無以當御，故制虜先制馬，制馬必以車。”又謂：“破虜非難，在車制戰(zhàn)守有法。”則用車之驗，顧非不給之事矣。戚繼光曾與臣論將驅(qū)大車陷堅陣之法，欲以牛騾驢馬代人之勞，勢頗難當。臣謂用力于前，故不為妙，設(shè)有巧思者，能發(fā)機于后，或中或傍，仍以機前用火，是善發(fā)其勢，斯為無敵也。大率制車以樸素渾堅、活潑機變，構(gòu)思宜巧，法則宜新是也。若一時有急，能令市上及農(nóng)間大小輕重之車，稍易制度，俱可赴戰(zhàn)，此又得用車之至竅者矣。
飛樓、望遠、閘板、陷坑、飛橋、釣橋、轉(zhuǎn)關(guān)、鉏铻、誰何、刁斗、轆轤、地澀、天羅、地羅、武落、織女、穿環(huán)、暗門、泥擂、木擂、風(fēng)扇、竹牌、磚擂、石擂、地筍、鐵屋、劍刃、儲胥、篘蹄、捉馬、氈簾、皮幔、麻搭、唧筒、狗腳、木篦、籬笆、垂鐘版、拐子木、夜叉擂、鹿角木、木女頭、木馬子、鐵蒺藜、鐵菱角、鐵撞頭、狼牙拍、鐵飛鉤、闌桿棒、霹靂棒之類，率皆攻守之具，悉令備置于軍中可也。如布城軟壁，用于南方，則野戰(zhàn)固有所恃；用于北鄙，而虜馬亦為之驚疑?；蜍娦惺У?，則以指南車子午針定其南北。欲還本境，乃放老馬引道于前。軍圍八面，欲知其進退，當令城內(nèi)八方鑿井，深二丈許，取新甕以薄皮兌口如鼓，使聰耳者于井中枕甕而聽，去城五百步悉知之矣?；蛄钌賶颜撸泶罂蘸J，臥幽靜處，人行二十里外，東南西北皆知之。名之曰甕聽，曰地聰。器具屢有異名，如以鐵蒺藜為鬼箭，以擲遠為飄石，以伏弩為耕戈，以火磚為滿地錦，以竹片代銜枚，以木城為壁壘之類，不可悉數(shù)。為將者固宜識之。凡制器具，務(wù)在精奇。三軍生死相關(guān)，家國存亡所系，不可因中制而避嫌省費也。須令匠作自制營中，切勿推于有司，致誤大事。所謂負大計者，不避小嫌，不惜小費。軍中之樂，以圍獵觀進止之節(jié)耳。然賞罰之令必嚴，將帥之儀必整，如戲劇音樂之類，亦必雄壯慷慨，教以激烈。凡無益于軍用者，不可有也。
平時用技稱十分精熟，而對敵之際，能用出五分者不敗，能用出六七分者必勝。多有當場便忘了平素手段，況生死之際乎！且如長短器械錯雜，陣頭一齊擁進，起手就戳便砍，雖轉(zhuǎn)手回頭尚不可得，豈容活潑動跳做作進退身勢手法耶？所以虛花武藝，一些用不得在陣頭上，正謂此耳。練兵者，若曾親經(jīng)戰(zhàn)陣，當識諸此。然藝雖倍精于敵，又不可失勢也。勢一失，恐無隙復(fù)乘矣，無隙乘則勝敗卻未可定。
卷三
○陣宜
天之積卒，陣之宗也。內(nèi)外方圓，左右顧應(yīng)，曲折參連，互隱奇正，備而簡，固而整。雖神圣握兵，不外乎是。故伏羲氏觀積卒而立五軍九營，謂順靜臨險，或不可測，遂名之曰師卦陣也。申奇正之用，明進退之理，而兵家節(jié)制，昭然始見。軒轅氏又發(fā)積卒之秘，變師卦之體，立天地風(fēng)云，衡軸沖之義，而成握奇陣也。其主持在兩軸，其司變在四衡，智巧之端始根于是。呂望變軒轅之制，畫為九區(qū)，方諸井字，而作三才五行陣也。其用相生，井然條理，實正兵之經(jīng)緯。周公立伍兩卒旅師軍之法，以六軍為正，奇兵在正軍之外，從兵又在奇兵之外，而立農(nóng)兵陣也。此為伍法，車騎徒因用之，則其功固不在師陣、握機之下矣。鄭子元按周制以偏為前，以伍承偏之后，一軍二十五車，列方勢，而名魚麗陣也。其巧在彌縫，其勝在周密。楚武王以山澤車少人多，五十人為兩，百人為卒，十五乘為偏，偏后別有游闕，以三軍為正列，左右二廣為親戎，而列荊尸陣也。若有制則不敗，其勝負抑在人耳。晉荀吳法周制而為前拒，左右角，每伍分五方而立，每兩每卒亦分五方而立。地險則舍車為步，步如車布，五車為隊，隊之布如卒，二十五車為偏，偏之布如隊，五偏為陣，陣之布如偏。故車法起于步法，步法不外車法，因而作崇卒陣也。大抵因地行權(quán)，得用步之妙。吳闔閭以步兵三萬為三軍，一軍分百行，一行卒百人，列成方勢，以白為中，以赤為左，以黑為右。惟取相生之義，不施詭譎，不練戎車，故不敢抗于中國。后巫臣教吳以偏乘之法，以罪人居先，三軍居后，以步卒居先，戎車居后，與楚戰(zhàn)于雞父，乃稱雞父陣也。拙在百行，后亦無制，然罪與步先，亦摧陷之始。管仲更周制，以三萬人、六百乘、一軍各五旅，小戎各四十乘，別有卒萬人、車二百，為奇兵，而分先驅(qū)、申驅(qū)、啟、胠、廣、戎、駟乘、大殿八名。欲使人相疇，福相共，居同樂，行同和，死同哀，而立內(nèi)政陣也。條達雖軒然，而制亦不簡，何能旬月而治齊？觀其入孟門，登太行，張武軍，封少水，一戰(zhàn)而服三十余國者，恐非此圖。司馬穰苴廢管仲五偏，而行周公丘乘，復(fù)黃帝之握奇，以萬二千五百人，取十之三為奇兵布之中壘，十之七為正兵布之外營，而曰握奇營陣也。體方用圓，參錯泥變，守之僅可，其能戰(zhàn)乎？齊孫武因伏羲師卦內(nèi)外俱圓，黃帝握奇內(nèi)圓外方，乃變而為內(nèi)外俱方，取河洛經(jīng)緯之義，八八相乘為六十四，奇正分合，大小包容，復(fù)配以鳥蛇龍虎，而為乘之陣也。本易作圖，聚散瑣屑，輕重不分，變化易竭，當勿以此陣而累孫子之名。戰(zhàn)國巧士，以象棋三十二子倍之，或方或圓，內(nèi)外四層，而為象棋陣也。得發(fā)機超距之源，盡進戰(zhàn)退守之術(shù)。韓信以三十萬人分為五軍，孔將軍居?xùn)|南而為左，費將軍居西南而為右，自將前軍居漢王之先鋒，絳侯、柴將軍又居漢王之后，而有垓下陣也。值項氏自恃侮人，施之則可；若遇智者，信必苦其搗左右脅矣。諸葛亮乃原握奇，因乘之，推河洛之方圓，寓井田之遺制，分四奇四正。以西北乾位，故名天陣；西南坤位，故名地陣；東南巽位，故名風(fēng)陣；東北艮位，故名云陣。東方屬青而為龍陣，西方屬白而為虎陣，南方屬火而為鳥陣，北方屬水而為蛇陣。大將居其中，握四陣，為馀奇，別有游騎二十四陣，以系八陣之后。大抵陣隊相包，奇正數(shù)別，伸縮翕張，進退有節(jié)，為方、為圓、為曲、為直、為銳，或滾、或歸、或前、或后，合而為一，列而有九，變之無窮，觸處為首，名之曰八陣圖也。昭泄幽微，委曲周備，極明作陣之理，得非三代之遺才乎？惜后之庸將，不識其去留盈縮，妄捏形勢，失其本來，故世俗相傳，舛謬甚矣。晉馬隆循衛(wèi)、李選士三千二百人，配車一百二十八乘，三百人為游奕，依孔明八陣而為四層，路廣，車上以木為拒馬向外，結(jié)營而行，名鹿角車營；路狹，更施木屋，以蔽矢石，木屋拒馬以低為式，治力前拒，兼束部伍，且戰(zhàn)且進，故曰偏箱車陣也。能損益，即便利，尚可成出塞之營耳。李靖六花，本孔明八陣而變，其中隅落鉤聯(lián)，曲折相對，無不參綜古法，步騎與車三者相兼而用。以車曰駐隊，步曰戰(zhàn)鋒，居前為正；騎曰戰(zhàn)隊，又曰跳蕩，居后為奇，遂名六花七軍陣也?？偛蝗艉笾逍畏肿?yōu)槊睿孰S其地勢，去其中營，而變?yōu)榍?、直、方、圓、銳五圖，而名之曰六花曲陣也、六花直陣也、六花方陣也、六花圓陣也、六花銳陣也。若遇險阻，仍用七軍，向背得法，作偃月營。其征遼也，乃結(jié)束七軍為四團，方揚高祖之制，為四門斗底陣也。此即行營之法。其征突厥時，因乘之陣法，復(fù)變六花為十二，以四奇八正首尾相因，行止相隨，生死同義，名曰十二將兵陣也。此即牙角相制之意。其定邊時，雜蕃漢之兵而用之，外營十二陣皆步，而騎各包步卒之中，一奇各當一正，一正不離一奇，一陣受敵，各自為戰(zhàn)，奇正相混，使人不知，所謂無不是奇、無不是正，名曰十二辰陣也。此即多方誤人之術(shù)。宋太宗以車四千三百二十乘、騎三萬六百五十匹、步卒一十四萬九百三十人，布為五軍，各以二行為表里，中以三陣相從為輔弼，故五軍而有七陣焉，則曰平戎萬全陣也。迂繁累墜，恐為分合所滯。宋真宗之常陣，有先鋒隊，策先鋒前隊，東西拐子馬，后有拒后陣，內(nèi)有無地分兵隊，大約與萬全陣小異也。凡用步兵，欲以寡斗眾、弱勝強者，無如吳起之進止隊、李陵之馳驟隊、韓信之輕凌隊、張巡之聚散隊、李牧之蓄銳勢、岳飛之任機勢、楊素之摧陷勢、吳璘之三疊陣、戚繼光之鴛鴦陣及臣之連環(huán)，因之二陣而已。然皆參古法今而作，其用變?nèi)?，各有神異，在學(xué)者變通之耳。能將握步根本，練之精，出之熟，變之神，自可驅(qū)步卒橫行而無敵也。故善作陣者，無一定之形，必以地之廣狹險易，即據(jù)方、圓、曲、直、銳而因之可也，又從敵之眾寡強弱治亂而因之可也。至于我之多少重疊，或為犄角、或分五行、或列三才，卻在隨時布演，務(wù)須首尾相顧，必應(yīng)表里，陣隊能容，形名故別，沖之不亂、撼之不動，斯為有得。是以出正兵不外三疊法，出奇兵不外奪前蛟二勢耳。地窄只用一伍，地廣便用十伍、百伍、千伍、萬伍亦可也。地窄只用戰(zhàn)隊，地廣則加翼隊、包隊、伏隊、應(yīng)隊亦可也。夫兵以進輕退重，進易退難，所以非鳴金不退。茍退一如進法，各以前隊之兵稍稍退立于后隊之后，更番止齊，盡如迎戰(zhàn)之勢，以備敵之乘我，故止而齊，齊而整，渾沌而不亂，紛紜而條理，是為有制。世稱孔明八陣曲而繁，管子內(nèi)政直而簡，其說似矣。但言曲而繁者，尚不知其何以為繁曲；言直而簡者，尚不知其何以為簡直。惟以聲字相傳，訛舛不辯，漫浪妄談，何可為式？須將古人已成之制，苦心求之巧思變之，務(wù)令前后左右動無不利，而后因時立宜，舉其可用之法行之可也。若謂吾胸中自能行出千百萬陣，不必方效前哲，即我作始亦可也?；虿荒茏冇霉欧?，而吾胸中又無自得之妙，只僅僅循守節(jié)制，以方、圓、曲、直、銳五勢，因地用之，縱不大勝，必?zé)o大潰也。談兵者若欲強執(zhí)一圖，穿鑿附會，妄立繁曲直簡，謂吾必勝古人，足以應(yīng)敵于無窮，恐終不免為李希烈之縛。
陰符家每好穿鑿，或假知兵之名，而妄作陣圖，為害深矣。豪杰之士，固宜識之。如風(fēng)后之握機陣者，宋人所作，獨孤及附會而記之也。穰苴之握奇營者，元人許洞之所作也。孫武之方陣、圓陣、牝陣、牡陣、雁行陣、罘罝陣、車輪陣、沖方陣、常山陣者，皆唐人裴緒所作。嗣而王氏分配八陣，李筌附之，而有天覆、地載、風(fēng)揚、云垂、龍飛、虎翼、鳥翔、蛇蟠之名，張燁配而為新變風(fēng)揚陣、新變云垂陣、新變龍飛陣、新變鳥翔陣、新變虎翼陣、新變蛇蟠陣，去天地二陣而為六焉。再作太乙曲陣、太乙直陣，又并諸八陣，乃配天地風(fēng)云鳥蛇龍虎，而復(fù)加之符咒，詭鑿甚矣。更以五行分配曲直方圓銳焉，又復(fù)變八陣六陣為鉤連蟠曲焉。又作十二將兵，以配周制車乘焉。又作當頭陣法焉，又作滿天星陣焉，又作八翼陣焉，又演馬隆偏箱車陣焉，又演李靖六花陣焉，又廣六花七軍陣為五花陣焉。許洞曰：“敵為彎陣，應(yīng)以飛鶚；敵為直陣，應(yīng)以重霞；敵為突陣，應(yīng)以長虹；敵圍四面，應(yīng)以八卦。”是雖作陣應(yīng)敵之一端，但勢在一面，四隅無兵，而中軍無握奇，外列無伍法，恐為智者出奇兵以搗心脅也。他如許洞之穿鑿者，不可類數(shù)。大抵負誕好奇，不究根本，形勢日巧，實用日拙。若乃執(zhí)而行之，不免為武安君之所侮。穰苴謂位欲嚴，政欲栗，力欲窕，心欲一，正縱橫，察名實。吳子謂賢者居上，不肖者處下，則陣自定矣。若徒以形名機巧為宗，而不信二子之說，猶未得作陣之秘也。況可以奇名巧勢為穿鑿哉？臣是以知二子得作陣之旨。
凡作陣，須安而靜，出而理，輕而簡，重而治，變化前后，率然進止，車騎相因，終以繼始。故曰：營陣靜治以為固，甲兵堅利以為雄。又曰：車列得式，騎出有翼，徒步憑陵，水潰雷擊。然兵必雜以短長，行列欲其疏朗，士卒能以不浮，戰(zhàn)斗自致齊一。且列不可疏，疏則難應(yīng)；亦不可密，密則難用。大約步兵一人占地兩步，騎兵一人占地四步。故陣因地勢而立眾寡之則，幡圖神怪以彰殺伐之威，步雜車馬而變奇正之用。若夫用步貴知變動，用車貴知地形，用騎貴知別徑奇道。善兵者，不外三才而用陣焉。陣頭不宜遠過，陣尾必識變更，陣腹最須實整，陣翼務(wù)使輕凌。太公曰：“臨敵必置沖陣，復(fù)以車騎分為烏云。”臣謂沖陣者，戰(zhàn)陣也，正兵也；烏云者，翼隊也，奇兵也。烏之聚散無常，云之行止不測，以烏散云合而變化無端，故取義為烏云陣焉。有沖陣，則有營陣矣。營陣者，大隊也。沖陣出自營陣之中，學(xué)兵者觀此，可見用陣之則。李靖曰：“車徒當教以正，騎隊當教以奇。”殊不知車徒原不泥于奇，騎隊亦可以為正。曹孟德用三騎之法，每回軍轉(zhuǎn)陣，則戰(zhàn)騎當后，游騎當先，以陷騎為應(yīng)變，此更番自備之意得矣。戚繼光曰：“列陣無難，使人各識我陣為難。人之各識我陣亦未為難，使人之能用我陣為難。所謂非知之難，行之難也。”斯語似能作陣者矣。臣謂雖能作陣用陣，而不知駐札營陣之吉兇，善之半也。故間宜向陽以受生氣，不飲死水，無營死地，無居地柱，無息地牢，無處天灶，無棲龍頭。無當大谷之口，恐敵所沖，猶防決水；無止大山之端，慮敵所圍，不利水草。大將所處，必從九天，青龍華蓋常坐我前。地?zé)o草木，不集禽獸，不可營也；古城古社、窯灶丘墓，不可營也；焦石砂礫，水道逆行，不可營也。必得水泉清澈為上，黃黑濁者，即投膠礬澄之。水停不流，慮有汙毒；源在敵所，無得輕食；水流有黑脈，散而不定者，食之必死；水多糞草人獸尸骸者，食之必病。須從傍鑿井，宜得甘泉。所謂軍井者，指旋鑿之井也。水流而盈減倏忽者，上有壅囊之謀；水止而陂沮洳限于路者，下有澤淖之陷；水要在敵，而無甲士守者，或有陰伏之奸。
○戰(zhàn)令
尉子之重刑令也：“所統(tǒng)千人以上，有戰(zhàn)而北、守而降、離地逃眾，命曰國賊，身戮家殘，去其籍，發(fā)其墳?zāi)?，暴其骨于市，男女公于官；所統(tǒng)百人以上，有戰(zhàn)而北、守而降、離地逃眾，命曰軍賊，身死家殘，男女公于官。”是故以守而破陷，則一軍上下受誅；以戰(zhàn)而敗北，則一軍貴賤皆斬。又曰：“能殺士卒之半者，威加海內(nèi)；殺其十之三者，力加諸侯；殺其十之一者，令行士卒。”儒者論兵，以尉子慘刻。殊不知尉子者，無地?zé)o天，獨出獨入，誠所謂一人之將也。善兵者，能會其意而去留之，得作戰(zhàn)之機矣。今也民驕備弛，戰(zhàn)士困苦，而中制太過，將乏賢能，令輕刑賞。臣謂非尉子之法，無能新軍政，啟疲弊也。乃減加其差等而為之令，使戰(zhàn)令必行，則士卒自畏；士卒畏主將之刑，則偏裨畏君上之死矣。故上陣有保領(lǐng)牽制之法，軍士保領(lǐng)伍隊長出戰(zhàn)無失，伍隊長保領(lǐng)千百夫長出戰(zhàn)無失，千百夫長保領(lǐng)偏裨將出戰(zhàn)無失，偏裨將保領(lǐng)左右將軍出戰(zhàn)無失。各投保狀于大將軍處，保云：并無遺失蹶傷，自利不顧等情。凡陣上蹶一左右將軍者，所轄下偏裨將、千百夫長、伍隊目俱斬；蹶一偏裨將者，所統(tǒng)下千百夫長、伍隊目俱斬；蹶一千百夫長者，所部下伍隊目俱斬；蹶一伍隊長者，所領(lǐng)下軍士俱斬。如是則千萬人為一體，而上下同一心。所謂以有本之兵，用必死之氣，勢固崩山而倒堤也。令出戰(zhàn)而軍士畏縮者，許伍隊長割其耳；伍隊長畏縮者，許千百夫長割其耳；千百夫長畏縮者，許偏裨將割其耳；偏裨將畏縮者，許左右將軍割其耳?；乇?，驗無耳者悉斬。軍士見敵眾大，心先怖懾，不遵旗鼓，令進意將旁顧徑北者，許伍隊長即時殺之；伍隊長有如是者，許千百夫長即時殺之；千百夫長有如是者，許偏裨將即時殺之；左右將軍有如是者，惟聽大將軍即時斬殺。臨戰(zhàn)行誅，法與平時遠異：如一伍之長不能誅五人之不用命，與無五人同；一隊之長不能誅五伍之不用命，與無五伍同；千百夫之長不能誅伍隊長之不用命，與無伍隊長同；偏裨將不能誅千百夫長之不用命，與無千百夫長同；左右將軍不能誅偏裨將之不用命，與無偏裨將同；大將軍不能誅左右將軍之不用命，與無左右將軍同。大將臨敵而死，則左右副、偏裨官、千百總、伍隊長，以至中軍近卒、力士技士、儲將謀士，悉應(yīng)斬之。馀惟稍遠吏士有軍功者免死。所以凡戰(zhàn)而亡其將吏頭領(lǐng)者，所轄并士卒皆死。將吏棄其士卒而逃者，亦許諸士卒捕而殺之，不捕者同罪。
陣亡一卒，而得敵二人者，本隊免死。亡一而得三四者，賞之。亡一而得敵十數(shù)者，賞而復(fù)升其本隊隊伍之長。亡一二而不得敵者，本隊隊伍長并軍士悉斬之。抵敵負傷而不死者，以其全隊月糧賞不死之卒。亡卒而失其骸者，全隊家產(chǎn)通給亡者之家。亡五十卒，而得敵百人者，偏裨將、千把總、伍隊長得以免死。亡五十人，而全無斬獲者，偏裨將、千把總、伍隊長盡誅之。如左右將軍以身保其立功贖罪，而能奮死陷陣，得敵百功以上者免之；因而大潰敵陣者，賞而復(fù)升；出而無功，雖左右將軍保者亦斬，其各將領(lǐng)財產(chǎn)盡給于死者之家。至于陣上回報首級一節(jié)，法所當禁，何也？一報首級，即起爭心，而伍自亂，敵必乘我亂也；更無得取敵所遺財物，一取財物，自相奪攘，而隊不肅，敵必乘我疏也。只應(yīng)雷擊風(fēng)行，使敵無所措備。敵潰之后，令監(jiān)軍者紀其某陣當某敵，某部勝某方，某隊進趨，某伍少卻，功罪應(yīng)否明白，乃發(fā)刀斧找取，則心自一而功自均也。不但心一功均，抑可免私殺平民報功之慘。故有前軍回報功級者，斬之。除四夷外，則中國之戰(zhàn)，又不必以孜孜首級為計也。固在任機權(quán)者，臨戰(zhàn)應(yīng)宜之耳。
未戰(zhàn)之前一二日，士卒敢有畏戰(zhàn)逃者，捕而殺之。伍隊長不能捕者俱斬，仍將同伍同隊之卒，各打百棍。若有知其逃情，而不先首者亦斬。有能首而密伏所逃之路，擒捕其逃者，即以所犯之糧并所犯家資賞之，不實并誣者反坐。如果陡病不能赴戰(zhàn)者，聽本營官吏伍隊長驗入中軍調(diào)理，詐者坐法，誣其詐者亦坐?；蛞蛔湟晃橐魂爦^勇抵敵，而同伍鄰伍同隊救應(yīng)稍遲，致?lián)p奮勇伍隊頭目者，同伍鄰伍同隊頭目以至軍士悉斬之?；蛞徊恳粻I拼死鏖戰(zhàn)，而諸部別營疏于備援，致潰鏖戰(zhàn)之陣而損將失事者，諸部別營大小頭領(lǐng)俱斬之。其偏裨將、千把總之分布策應(yīng)，原其地之遠近，連坐有差。卒能奮力陷陣，而復(fù)得敵之頭領(lǐng)者，當即舉其為千把總；或得其謀士及正副敵將者，當即拜其為偏裨將。敵未入彀而伏兵先起，敵已越彀而伏兵未發(fā)，因而致誤機事者，領(lǐng)伏頭目俱斬，各兵捆打，仍扣月糧。奇正之兵，見伏已起而不急應(yīng)者同罪。凡塘報、夜不收、哨探之類，為人欺惑，傳送不真，因而誤事者斬。哨探發(fā)行，不知敵至者斬。哨探不以敵情實告主將，而反與同輩宣露者斬。哨探既真，遠近已的，多寡已明，險易已得，惟聽主將分道發(fā)遣，無許負氣先登，貪功先動。若如期不到，未令先行，臨敵先退者俱斬。大將庸于料理，分措失宜，隱賢蔽能，引用不肖，以致覆軍折將者，監(jiān)軍官奏斬其頭，沒其三世。監(jiān)軍官偏執(zhí)己私，不和大將，致誤國事者罪同。
分營列壘，各有汛地。上自左右將偏裨官，下至材官、儲將、技士、亡命以及伍隊士卒，惟視聽主將進退合分號令，各不得越界往來，私相言語。設(shè)有犯禁，即治以法；臨敵違令者，橫門斬之。故曰：內(nèi)無干令犯禁，則外無不獲之奸矣。陣定而足數(shù)移，頭數(shù)顧，行伍擠拶，稀密不均，前后紊次，旌旗亂搖，金鼓不節(jié)者，所犯與隊伍長俱斬之。故舉號差錯，則掌號者罪；行陣失序，則偏裨官亦坐；臨敵而誤號，則掌號者斬；臨戰(zhàn)而失序，則偏裨將亦及。其有出越行伍，爭前滯后，不遵將令，擅出擅入者斬之。陣列已成，從左右將已至監(jiān)軍官而下，俱毋得乘車馬入營，違者斬之。更不許私抽營內(nèi)一人一騎役用，抗者斬之。無主將符契至，而擅發(fā)兵者斬之；符契既至，而不即發(fā)兵者斬之。失旌旗金鼓符節(jié)，或為敵所竊者，全隊斬之。奸淫敵境及沿途婦女，或匿婦女在營，并凌虐所過人民者，全隊斬之。進退不遵金鼓旗幡、火角號令者斬之，倡言敵人威勢以悚其眾者斬之。巫祝私為軍士卜其行軍之吉兇，所問與巫者俱斬之。主將進退密令未出，攻伐機事未行，而有先聞?wù)?，告與所聞?wù)呔銛刂?。結(jié)黨毀謗、詭言妖異者斬之，私察是非，因以索利者斬之。漏得失機事于敵人，匿奸細緣由于境內(nèi)者斬之。嫉蔽賢良，使才士不得見用于緩急者斬之。更令、稽令、失令、玩令者斬之，違主將急時之令者斬之。
守城破陷，悉斬守者。圍敵潰圍，悉斬圍者。宜戰(zhàn)不戰(zhàn)，悉斬戰(zhàn)者。當援不援，悉斬鄰隊。遇急不舉烽號，及先舉而后斷續(xù)不應(yīng)者死之。軍行在途，糧草遲到，所過而誤支給，則司餉者死之。出軍在道，若見前隊遺落器械銀錢等物，許所見本隊隊伍長收貯，待營定，則稟所管偏裨，以召失主認領(lǐng)。妄認及隱匿者俱斬，后隊見而不收者亦打百棍。隱匿臨陣死亡士卒資財者斬。吏士受贓，定罪紀功不實者斬。臨敵自做傷殘，欲避戰(zhàn)斗之險者斬。臨戰(zhàn)失去衣甲器械，或質(zhì)為宿倡賭飲之資者斬。敵有棄械解甲乞降，而輒殺者斬。獲得敵人私書，即宜密送主將，或先開讀及先與本管官看者斬。敵使入軍，非主司輒與語者斬。擒獲敵人，及來降者，即時領(lǐng)見主將。不得輒問敵中事宜，因而漏泄者斬。行軍出戰(zhàn)，樵采牧汲，不遵號令者斬。忽見怪異飛走之物入營，能捕獲者，急送主將，設(shè)有私自藏匿、傳告于人者斬。測度軍中事宜者斬。出師在道，雖值飄風(fēng)驟雨，無令軍士棲止忠臣、孝子、義士、節(jié)婦之家，違令者斬。軍臨敵境，有妄殺老少，發(fā)毀冢墓，搶掠資財，焚燒廬舍，踐禾伐木者斬。夜深無故號呼，驚營動眾者斬。鄰隊鄰伍知其驚營，而不靜待，亦故附其號呼者俱斬。營中無故火起，燒其軍幕器具，斬其發(fā)火之伍，仍沒其家。除主將傳令某伍某隊救火外，余皆不得輒離職掌，擅動者斬。五兵不利，衣甲不精，以致臨戰(zhàn)不堪施用者斬。倚其利口巧舌，般弄是非，以至軍士不協(xié)者斬。妄言神鬼夢寐禍福，動惑吏士者斬。竊人貨物為己財，奪人首級為己功者斬。指麾令出，有低眉俯首，結(jié)舌不應(yīng)，而作難色者斬。崛強使令，出言怨上者斬。不守禁約，高聲喧笑，傍若無人者斬。托疾譎病，以避艱難，扶傷舁死，因而欲遠者斬。大將與左右偏裨聚議密事，有逼帳矚垣(違禁詞語-已隱藏)者斬。探敵不的，報敵不詳，多少失數(shù)，遠近罔實者斬。司勞掌賞，私厚所親，故薄所怨，以致人心不平者斬。刁斗不振，更籌失遺，號火滅息者斬。非犒設(shè)，而無故致醉狂呼者斬。令者，將之大柄。所謂內(nèi)畏重刑，則外無堅敵，故不得不重也。然臨斬權(quán)宜，務(wù)使三軍心服乃是。
○戰(zhàn)機
得戰(zhàn)之機者，藏形于無，游心于虛，故圣人常務(wù)靜以待敵之有形。所以放乎九天之上，蟠乎九淵之下，以其無形可見也；深間不能窺，智者不能謀，以其無隙可乘也。不襲堂堂之寇，不擊填填之旗，欲待其形之先見也。見敵之有形矣，乃任我之氣勢，或擊其先動，或乘其釁生。敵將堅壁，我則突其未成，急趨其可攻；敵欲沖我，我則絕其必返，先備其所從。敵長則截之，敵亂則惑之，敵薄則擊之，敵疑則懾之，敵恃則奪之，敵疏則襲之。若驚鳥之忽起，若颶風(fēng)之陡發(fā)，倏忽上下，莫之止遏；如雷霆之震擊，如暴雨之傾注，左右后前，莫之所御。是故有風(fēng)雨之行，故能威絕域之民；有飛鳥之舉，故能服恃固之國；有雷電之戰(zhàn)，故能獨行而無敵。是以善戰(zhàn)者，必以盛而乘衰，以實而擊虛，以疾而掩遲，以飽而制饑。應(yīng)之以不窮，投之以不測，飄往忽來，莫知所之；獨出獨入，莫知所集。其合如云，其變?nèi)琮?，若從天降，若出地中，猶水之撲火無不息，湯之沃雪無不融。既其退也，敵不知我之所守；其進也，敵不知我之所攻。若夫水性至柔而能觸崩，丘陵性專而觸成也；市合至危而能必勝勁敵，以死而易生也。茍能指士卒之進退如驅(qū)群羊，麾偏裨之赴戰(zhàn)如縱鷹犬，使其上云巔而不知其為高，入?yún)擦侄恢錇榈K，蹈重淵而不知其為深者，乃可稱任戰(zhàn)，乃可稱將兵。
深入敵境，而無一人動靜者，必有埋伏絕我歸也。須令勁勇為搜捕，繼強弩以翼之，發(fā)輕騎以應(yīng)之。急守糧道，設(shè)犄角，堅整大陣，數(shù)出奇兵振其先聲，為左右逐掠。敵若空虛，急乘我之機勢。地勢相遠，彼此力均，不可挑戰(zhàn)，恐費奔趨之勞。敵或有隙，必速壓之，無使其復(fù)備也。我可以往，彼可以來之地，必先居高通餉，其勢乃佚，其戰(zhàn)則利。孫子謂：“先處戰(zhàn)地而待敵者佚，后處戰(zhàn)地而趨戰(zhàn)者勞。”所以善戰(zhàn)者能致人，而不為人所致。尉子謂：“敵地大而城小者，必先收其地；城大而地窄者，必先攻其城；地廣而人寡者，則先絕其阨；地窄而人眾者，則筑大堙以臨之。”故作戰(zhàn)必因地勢之便。率與敵遇，乃因地而發(fā)令焉，而復(fù)用其險阻、山林、水泉、丘墓之利也。地易遠曠，以車騎相因；草木蒙蔽，以步卒接戰(zhàn)；長林茂陵，以奇伏迭出；深峽隘口，止眾用少；逾水涉澗，益以火弩；高下相懸，未可逼近。晝多旌旗，夜多火鼓，風(fēng)雨雪霧，變以笳角。以寡擊眾，務(wù)于隘塞，必于暮夜，伏于叢茂，要于險阻；以眾擊寡，務(wù)于廣漫，利于旦辰，分守要津，絕彼運道。若驅(qū)水火，須知攫后搏前。偶際晦冥，必識相機邀襲。與敵分險相拒，猶當塞谷備衢，廣我戰(zhàn)道。處山之左，急備山之右；處山之右，急備山之左。我地險悖，動有掛礙，可以往、不便于返者，當謹我歸路。敵若無備，分兵擊之；敵若有備，不可出也。遣發(fā)哨探，密布埋伏，務(wù)得虛實遠近眾寡之情。然必選精銳誠實，不以庸卒。伏兵詭譎，情狀萬端，若指以山谷蒙翳處伏藏之伏為伏，不過尋常之伏耳，是豈能應(yīng)命于不窮哉？故善伏者，敵雖巧智，無能測識我之所伏，乃為伏也。是以用伏之微，非神化乎兵術(shù)者，未可與語伏。
《淮南子》謂：“敵躁我靜，必罷其力；敵先我動，必觀其形。別其邪正，以制其命；審其所處，或極其因。敵或反靜，先出我奇；敵謹后節(jié)，即與推移。敵有所積，必有所虧；敵若左轉(zhuǎn)，覆其右陂。故能先弱敵而后戰(zhàn)者，費不半而功自倍。”《管子》曰：“不明于敵人之情，不可約也；不明于敵人之將，不先軍也；不明于敵人之士，不先陣也。士卒未附，教習(xí)未精，敵情未得，不可以言戰(zhàn)也。”是故文王不能使不附之民，先軫不能戰(zhàn)不教之卒，王良、造父不能以弊車不作之馬趨疾而致遠，后羿、逢蒙不能以枉矢弱弓射遠而中微。所以善兵者，必使其兵利也，甲堅也，力治也，令信也，機得也，乃量彼己之勢，而后握必勝之權(quán)，故士卒倚其必勝而自輕斗。魏文侯曰：“有師甚眾，既武且勇，皆大阻險，右山左水，深溝高壘，守以強弩，退如山移，進如風(fēng)雨，糧食又多，難與長守，則如之何？”吳起曰：“大哉問！非車騎之力，圣人之謀也。能備千乘萬騎，兼之徒卒，分為五軍，軍各一衢，五軍五衢。敵人必惑，莫之所加，嚴陣堅守，以固其兵。急行間諜以觀其慮，彼聽吾說，解而去之；不聽吾說，斬使焚書，分為五戰(zhàn)。戰(zhàn)勝勿追，不勝疾走，如是佯北，安行勿斗，一結(jié)其前，一絕其后，兩軍銜枚，或左或右，而襲其處。五軍交至，必有其利，此擊強之道也。”臣謂吳起擊強之術(shù)，乃以五軍交至，而必有其利；管仲必勝之道，乃以卒附教精，兵甲堅利，而明敵人之情、敵人之將、敵人之士，而后戰(zhàn)也；劉安握戰(zhàn)之機，乃罷敵力，觀敵形，因敵勢，而與之推移，謂先弱敵而后戰(zhàn)者，費不半而功自倍。三子論兵，其竅則一，其用則不同耳。吳子雄而銳，管子重而堅，劉子巧而無定。巧而無定者，談兵者也。談兵者每作其形勢，難其機權(quán)，神其應(yīng)變，直欲雄視千古。用兵者必盡諸人事，慮其垂成，觸處機隨，故無往而不利。所以談兵與用兵之才遠異，如能談而又能用者，臣不敢不讓管、吳也。
卷四
○摧陷
必死不如樂死，樂死不如甘死，甘死不如義死。夫一人必死，足敵十夫；十夫必死，足敵百夫；百夫必死，足敵千夫；千夫必死，足敵萬夫；萬夫必死，天下莫當。況義死者乎？設(shè)有義死之輩出，世固難敵矣。百人一心，則能陷千人之陣，亂千人之伍；千人齊刃，則能覆三軍之眾，殺萬人之將；萬人并力，則四海震驚，無敵可向。吳子曰：有一死賊伏于曠野，千人捕之，莫不梟視狼顧者何也？蓋恐死賊突至，奮命傷人。所謂一人挺刃，萬人避之。非萬人皆不肖也，必死與必生之心不同。今能使千萬眾之氣，如一死賊而誓不俱生，則進不可當，退不可拒，雖有謀者，亦難克也。故善摧敵之堅、陷敵之勢者，能使三軍負必死之氣也。善用必死之氣者，當法諸楊素，方諸淮陰，考諸竇軌可也。素每臨戰(zhàn)，必令弱卒赴敵，陷陣則已，不能陷者悉斬之；又令復(fù)進，不能陷者，更悉斬之。則將士惟知進，退皆死，所向無不勝焉。信之背水，亦置軍于不能退走之地，謂無所往矣。無所往，則知非死戰(zhàn)不能生，非疾斗不能出，自是并其力，齊其氣，奮其命，一其死，而決之戰(zhàn)。軌時赴敵，有部將稍卻者俱斬之，拔隊中小校以代，自率鐵騎以殿，乃令之曰：“鼓發(fā)而有不進者，自后殺之。”士聞鼓聲，無不爭馳以進斗。所以嚴刑為作氣之基，作氣為摧陷之本，摧陷為決勝之權(quán)。故善決勝者必仗諸摧陷，能摧陷者必振其死氣，善作氣者必極其煩刑。法曰：“剛?cè)峤缘?，地之利也?#8221;又曰：“攜手若使一人，不得已也。”然死地有特致之者，有誤至之者；死氣有令作之者，有自振之者?？制鋪y目也，禁妖祥之事；恐其惑心也，去狐疑之思。乃焚其貨財，忘其生路，使人人豎發(fā)裂眥，不待命令而皆自為之戰(zhàn)。所以發(fā)令之要，在必信從；作氣之機，存乎心法。且兵無常勇，亦無常怯，氣使之耳。氣強則勇，氣懦則怯，氣勇則戰(zhàn)勝，氣怯則戰(zhàn)北。勇怯強懦，其由甚微。善作氣者得乎機，善用機者決諸勢。勢莫為敵所用，而我常用敵之勢也；氣莫為敵所奪，而我常奪敵之氣也。故其攻擊也，若迅雷飄風(fēng)；其摧陷也，若崩潰倒決；其搏執(zhí)也，若鷙鳥拿攫。使敵莫測我之所從來，莫御我之所忽及。吳子謂戰(zhàn)斗之場，止尸之地。是以喻之如坐漏船中，伏燒屋下，若能厲氣舍死當敵之鋒，則敵之勇者不及怒我，智者不及謀我，我反生而敵必死耳。所謂必死則生，幸生則死。能令人之必死者，勵士之功也；能使令人之必從者，教戒之法也。故曰：令以恩信行，氣以振作勇。又曰：士人盡力，我雖甚陷則不懼。
○因勢
得機略者，不逼人之窮，不攻人之銳，不啟人之未及，必因其盛而致之弛，擊其虛而待其疲，取其無備而疾襲其遲。是以用兵之術(shù)，惟因字最妙：或因敵之險，以為己固；或因敵之謀，以為己計；或因其因，而復(fù)變用其因；或?qū)徠湟?，而急乘其所因。則用因而制勝者，不可言窮矣。敵雖有智，吾必知其不能逃我之所因也。吳子謂占將察才：“因形用權(quán)，則不勞而功舉。”故敵處高燥，不利水草，因而困之；敵便水草，己處卑下，因而灌之；敵居不便，出入艱難，糧道遠絕，因而凌之；敵地廣大，食匱兵少，四守失隘，因而急之；敵將貪利，可賄可啖；上驕下怨，可間可離；愚昧輕信，可懾可誘；喧囂不整，可薄可欺；乘勞務(wù)利，可襲可擊。慮進疑退，眾必失依；人有歸志，將不能禁；開險塞易，其軍必迷。若夫敵人疲怠，饑渴驚疑，前隊未營，后軍未涉，偶值晦冥，風(fēng)雨忽作，故可因敵之勢以致勝也。我勇且謀，士卒死戰(zhàn)，進如驟雨，發(fā)如飄風(fēng)，故可因我之氣以決勝也。闕山狹路，大阜深澗，龍蛇盤磴，羊腸狗門，險墮飛鳥，守在一人，故可因地之利以必勝也。三者得一，敵已挫亡；俱得用者，所向莫當。所以善兵者，必因敵而用變也，因人而異施也，因地而作勢也，因情而措形也，因制而立法也。故曰：能者用其自為用也，不能者用其為己用也。用其自為用，則天下莫不可用；用其為己用，則所得者鮮矣。
舉不輕，勢不逆，以一匹夫而能施德義，協(xié)人心，信刑賞，新政令，使人不敢逆其命令，而必為之致用者，惟伊尹、呂望、孫武、穰苴、管仲、吳起、韓信、孔明之輩能之。且輕舉者必敗也，逆勢者必亡也。善兵者，當窺識數(shù)子之不逆勢，不輕舉，而又能致人于必用之處，是得用因之根本矣。所謂因人之勢以伐惡，則黃帝不能與爭威；因人之力以決圖，則湯、武不能與爭勝。故能得其因而乘其因者，則萬軍之將可擒，而四海之英雄可制也。言兵者，動輒夸淮陰能驅(qū)市人、用烏合，謂其致勝也有神術(shù)焉。此不通乎用兵之本甚矣?；搓幩幹畷r，有可驅(qū)之勢，有可合之機。故因其時，順其勢，而鼓舞之、迂誤之、激烈之、率然之、死陷之，使人人無不怒目攘臂，齊勇皆戰(zhàn)者，何也？蓋六國恨秦仇之深，萬姓怨秦法之慘，傲然若焦熱，傾焉若苦烈，雞犬不相寧、貴賤不相忄，不獨人心去秦，而天亦厭秦久矣。忽兵起山東，項、劉繼峙?；搓庍m際其時，輒握其略，獨開孫子九地之竅，乃因勢而驅(qū)用之，握機而死致之，是易于啟發(fā)耳。假使彭、黥而亦識此竅，則淮陰又未可恃以必能也。臣是以知淮陰生于斯世，欲廢兵本，外節(jié)制，抗監(jiān)司，驅(qū)市合，以戰(zhàn)而必勝，以攻而必取，吾斷未敢為之許。所以因時順勢而利導(dǎo)之者，能者之事也；悖人逆天而抗時勢者，妄者之事也。信固得其時順其勢，而為能者之事矣。學(xué)兵之士，當究其時事之可否難易，而得失其人，幸勿為豪杰所欺笑焉。孫子曰：“勝可為也。敵雖眾，可使無斗。策之而知得失之機，作之而知動靜之理，形之而知死生之地，角之而知有余不足之處。”故策者欲因其得失也，作者欲因其動靜也，形者欲因其死生也，角者欲因其有余不足也。使深間不能窺，故因其間以為我用也；智者不能謀，故因其謀以為我計也；勇者不能斗，故因其勇以為我力也。所以能因敵轉(zhuǎn)化，用敵于無窮，因形措勝，用形于不竭者為之神。
○車戰(zhàn)
法曰：車與步戰(zhàn)于易，則一車能當步卒八十人；戰(zhàn)于險，則一車能當步卒四十人。車與騎戰(zhàn)于易，則一車能當十騎；戰(zhàn)于險，則一車能當六騎。大約車用得法，十乘能勝千人，百乘能當萬卒。雖曰步不勝騎，騎不勝車，然有騎無車，則一騎不能當一卒也。務(wù)使步不離車，騎不遠轂，進退有制，循環(huán)反復(fù)，得用車之法也。凡車利結(jié)營，猶便涉遠，宜于廣易陽燥，不利于卑濕洼洳。所以貴高而賤下，進止須從其道焉。其犯堅眾也，必先走其雷電，繼以小戎，急出馳車，或突或沖，火亂其西，弩射其東，半騎半徒，伏奇從鋒?；挹げ槐悖敱谖鸸?。車營被圍，急擊有七：敵之行伍未定，前后未收，急出輕車擊之；士卒無常，旌旗亂動，急出武剛擊之；不堅行陣，人馬縱橫，急出火車擊之；進退疑怯，三軍互驚，急出弩車擊之；遠來亂合，暮不能去，急出沖車擊之；吏貪務(wù)掠，令不能止，急出驍騎擊之；敵陣既整，輜積又多，圍厚不解，急出神獸車、離合車、霹靂車三方擊之。出車有制，馳驟得機，敵雖萬匝，克之必矣。所以欲擋胡馬之沖，非車壁不可；欲挫胡馬之銳，非車擊不可；欲逐套衛(wèi)之虜，非車攻不可；欲彌隙塞罅，而卻胡馬之不入，非車守不可；欲出塞開邊以建不世之業(yè)，非車行不可。然用車之要，總不外治力前拒，整束部伍而已。曠野最宜鹿角，廣地則便軍車。是以知戰(zhàn)車必不宜少，又烏可以不用耶？故知節(jié)制奇正之用者，必不舍是；欲應(yīng)變于倉卒間，遠伐于數(shù)千里者，亦不舍是。故曰：非車無以致遠，非車無以行制。惟善用車戰(zhàn)者，不限南北，無拘山水，無論重輕，不泥分合，實在用者之何如耳，不可以車為無益于軍用也。
○騎戰(zhàn)
騎者，軍之伺候，便于奔沖，利于速斗，踵我敗軍，絕彼糧道，擊便寇也。然頓之則老，宜于平易，畏于險阻林谷陂洳，無令自苦。是以用騎而必避之道有八焉：敵人佯走，反我輕車，夾我毒弩，騎之致敗一也；追北長驅(qū)，逾險不止，奇伏或起，直絕我后，騎之致敗二也；地勢四守，陷如天牢，往入雖易，退不可逃，騎之致敗三也；茂林叢木，大溪深谷，馳驟縶縲，戰(zhàn)道窘促，騎之致敗四也。欲進而隘窄難從，既出而迂遠難到，彼之寡弱可以擊我之眾暴，騎之致敗五也；大阜在前，高山在后，左右夾以阨塞，敵處表里，戰(zhàn)必艱難，騎之致敗六也；既進而不能退，隊遠而不能收，敵又據(jù)我根本，扼我陣頭，騎之致敗七也；沮澤漸洳，草穢蕃蔓，敵或現(xiàn)隱，撲我聚散，騎之致敗八也。用騎而取勝之法亦有四焉：敵人初至未列，率然摧其先部，擊其左右，搗其心腹，謂之突沖；敵或整治，兼有斗心，必謹吾翼騎，倏忽往來，進如霆震，合如風(fēng)云，揚塵鼓煙，令白日昏，疑以神獸，雜以小戎，密更號令，變化不窮，謂之術(shù)擊；敵處平易，結(jié)陣不固，據(jù)無險阻，卒無戰(zhàn)心，當急令驍騎薄獵前后，翼擊兩旁，斷其糧道，以驟襲弛，以夜為晝，其心必恐，其敗不救，謂之乘亂；敵暮欲歸無制者，其眾必雜，令我鐵騎十而為隊，或伏或馳，散而星布，起如鳥飛，繼以毒弩，按號發(fā)機，敵雖百萬，其勢必疲，謂之威劫。騎戰(zhàn)之機，不外乎八險四利，而分合聚散猶宜條理。然非雜以車徒，進退無本，終是勢孤，恐為智者所苦。故曰輕凌之隊、奇伏之隊、跳蕩之隊、突沖之隊、踵軍之隊、游奕之隊者，為其馳驟便捷，利于邀擊奔趨，而不宜于正守老頓也。太公曰：“騎與步戰(zhàn)于易，則一騎能當步卒八人；戰(zhàn)于險，則一騎能當步卒四人。大約十騎走百卒，百騎走千人耳。”惟馬之所處，必乘水草之便，適饑飽之宜，冬欲其溫，夏欲其涼，勤剔毛鬛，謹其四下，齊其進止，慣其奔沖，調(diào)戢視聽，使無驚駭，人馬相親，然后可使。銜轡鞍勒，必令固完。況馬之為病，不傷于馳逐始末，即傷于飲食失宜。吳子曰：“日暮道遠，必數(shù)上下，寧勞于人，慎勿勞馬，常令有馀，備敵覆我。能明此者，橫行天下。”
○步戰(zhàn)
大率步兵先立老營為守，然后分兵數(shù)處以聽指麾，因變奇正。雖雜騎隊出戰(zhàn)，亦必迭更。迭更之術(shù)，疊陣法也。故進必輕凌，退必持重，變必率然，乃得用步之要。其次務(wù)險，其次務(wù)隘。務(wù)險隘者，握用寡之機也。法曰：步兵不能當車騎之蹂躪，必依丘陵林木險阻以為固，廣易則用拒馬、儲胥、劍刃、蒺藜。倘一時拒馬不便，即伐木為鹿角營。守者為駐隊，戰(zhàn)者為鋒隊，槍筅鐮牌因勢而出，布伏突奇，必火必弩。若能稍間車騎，變以烏云，動即令人無措。故教步戰(zhàn)之法，起號即陣，舉號即戰(zhàn)，而變號則易奇正。臨戰(zhàn)而忘教習(xí)者斬之，遇險而畏進趨者斬之。偶值形勢險阻，須因地而為方、圓、曲、直、銳之營以自待也，只勿失積卒、握奇之旨。如韓信之用死地，李嗣源之救幽州，張睢陽之聚散掩擊，岳武穆之野戰(zhàn)更番，楊素之立陷陣令，李靖之作六花營，吳璘之用三疊法，戚繼光之變鴛鴦勢，俱當為步戰(zhàn)之紀。而臣之連環(huán)，因之二圖，間以車騎，亦可謂之有制。然喊聲欲齊而震，鼓聲欲重而沉，戰(zhàn)氣欲揚而銳，死心欲必而剛，藝必求其精練，兵必雜其短長。司馬法曰：“兵不雜則不利，故長兵以衛(wèi)，短兵以守。太長則難犯，太短則不及。太輕則銳，銳則易亂；太重則鈍，鈍則不濟。”學(xué)者能因其機，適其宜而通變之，是得步戰(zhàn)之妙。步兵抵暮，須列布城，設(shè)拒馬，環(huán)儲胥，以為營壁。伍隊長旗上宜懸鐵線燈籠，燈外有罩，罩以油布為之?；虮阋贯?，抑備襲偷。如舉號罩起，一望盡為火城，敵雖有見，亦必驚悚。其傳箭支更，又在因時立制，但夜營以至靜至幽為本。
○水戰(zhàn)
江上之戰(zhàn)，必處上游；水上之御，宜柵中流。或因風(fēng)縱火，或因霪用灌，或囊沙決堤，或順逆故用，毋自處不便，毋自當逆風(fēng)。舟宜坦而旋轉(zhuǎn)便，器宜捷而火弩先，分更宜速，柵寨惟堅，旗幟須多張而數(shù)變，戰(zhàn)士須輕佻而素練，此水戰(zhàn)之機也。將須達其機，審其利。不得其利，必為所害也。故處水之軍，絕水必遠水?？徒^水而來，勿迎之于水內(nèi)。欲戰(zhàn)者無附于水而迎敵，無自處其下而當客。所以視生據(jù)隘，察其所來。凡與敵遇于大水之澤，且止其傍，急令登高瞭望，必揣水情，得其廣隘淺深，乃可決策。敵若涉水，半渡薄擊。我不欲戰(zhàn)，拒水阻之；我必欲戰(zhàn)，故去水稍遠。上雨水沫至，我欲涉者，必待其定也。敵船鼓躁而矢石不交者，兵器必少也；敵鼓促急而徐疾失度者，眾必疑懼也；敵令小舟往來不定者，必有謀議也；敵既進而復(fù)退者，探而欲襲也；敵泊而揚帆者，欲出我不意也；敵火夜明，喧呼不絕者，恐而少備也；敵火數(shù)明，靜寂無聲者，治器欲戰(zhàn)，不戰(zhàn)即走也；敵近村落而不登劫者，心有所怯也；敵未困窮而求降請縛者，必有所圖也。他如敵鼓無韻為偽聲，敵兵不動為偶勢，此庸將之所不籌，而智者必反其所計。
習(xí)水戰(zhàn)之令，臨汛官兵無得脫衣夜臥，無得擅離本船。凡角掌一號，炮放一聲，鼓擂一通，吏士皆嚴肅器具，聽令而去；角掌二號，炮放二聲，擂鼓二通，吏士各就本部旗幡，魚貫擺列；角掌三號，炮放三聲，鼓擂三通，大小戰(zhàn)船依次進發(fā)，左右前后無得攙越。臨戰(zhàn)而亡教習(xí)號令者誅之；遲行緩到及退縮不至者，斬其捕盜；遇淺稽遲者，斬其攀招手；雖先到而不直射敵船，或傍擦，及使風(fēng)不正者，斬其舵工、繚手；前船與敵交鋒，而諸船不助，致敵突走，或陷先戰(zhàn)之船者，傍觀后到、捕盜、舵工俱斬之。敵船故棄物件于水，兵士戀于撈取而不追戰(zhàn)，許捕盜割其耳，回兵之日誅之，同船隱者連坐。一船勝敵，而諸船攢擠爭功，不務(wù)分頭追殺者，以軍法治其捕、舵，同力勝者不在令內(nèi)也。
洋海之戰(zhàn)，所慮風(fēng)濤不時，又慮迷失向往，當以斗建為正，加四時定之，知所進退矣?；蚧杌拗H，則以指南車子午針分其南北。故處水上之占驗，與諸占家稍異者，似宜記之：如日暈主風(fēng)，月暈主雨，風(fēng)雨必從暈闕處來；星光閃爍不定，及云起四下散如煙霧者，皆主大風(fēng)；云若車形，及海豬亂起，發(fā)風(fēng)必猛；東風(fēng)急而云起，愈急者必雨，最難晴；夏秋之際，海沙云起，即有颶風(fēng)霪雨；水際靛青色，風(fēng)雨連朝夕；水面浮黑灰，風(fēng)雨時下來；海燕成群飛，白肚主風(fēng)黑肚雨；日沒后起胭脂紅，及云若魚鱗者，皆主不風(fēng)即雨也；單日起風(fēng)單日止，雙日起風(fēng)雙日止；風(fēng)起早晚和，須防來日多；晝起之風(fēng)慮其久，夜起之風(fēng)防其暴；夜聞九逍遙鳥叫，一聲風(fēng)，二聲雨，三聲四聲斷風(fēng)雨；蝦籠得韋魚，風(fēng)水作不止；水蛇蟠在青蘆梢，大水直至蛇蟠處，望上水稍漫，望下水即至。
○火戰(zhàn)
惟善用水火者，有震天之威，故力不費而功倍之耳。法曰：行火必有因，煙火必素具。因者，因天時之風(fēng)燥，因敵處之荒蕪也；具者，具我之火器，無所不備于軍中也。若得其天時，值敵之所處，乃用我之所素具。是以用火之法，考時審日，必得其風(fēng)；順縱煙塵，必取其便。發(fā)火自幽，致敵無救，絕守去路，勿令其逃。如自犯火、覆地雷、霹靂火、轟山炮之類，悉皆神擊，所謂發(fā)一機以殺百萬者也。此顧出塞之天兵，而亦守邊之秘事。然中國之用，又無往不宜。如古之名將，雄戰(zhàn)勢、大戰(zhàn)功，使敵無所措備、無所抵抗者，實無出于水火之利也。故火器有陸用、水用、戰(zhàn)用、守用、伏用之不同；火制有飛火、烈火、法火、毒火、神火之各異。其勢在火，其機在器。孫子謂月在箕、壁、翼、軫為風(fēng)起之日，固亦無可據(jù)驗。能乘天燥，復(fù)得地機，發(fā)其上風(fēng)，火具神巧，便可稱善用火戰(zhàn)者。若拘以孫子五火四宿，未可謂其得火之用也。火之最難其法者，在種火走線。如地雷埋地數(shù)尺、遠廣數(shù)里，水雷入水丈余、沉伏港汊，但藥線入土即潮，入水即爛，又烏能旬日數(shù)月不濕，俟火機一動而即發(fā)之耶？況竹筒油蠟之類，悉不能擋水，此非巧過李載者，不得其秘也。其燒積燔營，放箭打炮，不過是遲速便滯，宜與不宜，巧法手法耳，何足道哉！所以善制火者，有不傳之秘；善用火者，有心得之巧。凡火發(fā)于內(nèi)，則早應(yīng)之于外。萬一火發(fā)于外者，又當隨時應(yīng)之，無待于內(nèi)發(fā)也?；鸢l(fā)而敵不動者，必有恃也，或空營也，宜少待勿攻?？雌浠饎輧?nèi)外極盛，亂則從之，靜則自避。如我入敵境，偶經(jīng)蓊蔚之所，又在燥時，且值暮矣，必先削去營前叢茂。設(shè)若燔我上風(fēng)，當令我軍寂然不動，亦以火燒營前之草，使兩火相遇，草盡火滅。彼見火發(fā)而我軍安靜，疑不敢進，懼而必驚，驚而必退。急令毒弩神器，按黑伏于必由之路，授以密號，八面角起，鼓躁亂擊，使敵莫知所逃，是謂以敵火而反其敵用者也。
○夜戰(zhàn)
夜戰(zhàn)之法：或伏或邀，或聚或散；發(fā)號即行，起炮便戰(zhàn)；金之而止，鼓之而進；掌笛隊分，吹角陣變；務(wù)于精少，必得鄉(xiāng)導(dǎo)；益以火鼓，亂敵部伍；一徐一疾，動靜按機。敵莫知我之去處，亦莫識我之分移。敵如靜固，故致其疲；敵將亂躁，直入不疑。凡夜以車為壁，以步為守，以騎為候?；I箭暗支，燈炬有制，須素令各卒熟認本營本隊字號。設(shè)或進退合分，忽然舉火，則辯別明如白晝，錯誤者斬之。須慮大風(fēng)暴雨忽作，故陣于爽塏，以防水沖。急出候騎，嚴備掩襲，及觀道路險易之情，敵人必走之徑。若與對壘，或去營百步，每方燃火數(shù)堆，暗地可見敵之向往，風(fēng)雨則以松節(jié)攬把為視。設(shè)欲遷移，預(yù)立空營數(shù)處，營外各有伏也。大抵夜營宜靜，在智者必息火鼓。其所以備防之策，又無處不周匝。古之名將，每務(wù)夜擊，謂其銳寡可以破堅眾，疑伏足以懾方張。所以用兵之妙，妙在夜戰(zhàn)。然夜戰(zhàn)之卒，非亡命不可也，非神術(shù)不可也，非積盜不可也，非強梁無賴不可也；將非驍悍不可也，非果敢不可也，非變通不可也，非絕技潑膽不可也。能識是機，握是竅，敵之勇也，無所恃其勇；敵之固也，無所恃其固；敵之眾也，無所恃其眾。風(fēng)亦可進，雨亦可馳，冥亦無礙，晦亦自宜。其制勝也，必使敵之無以逆料，抑使敵之無所不疑。
○山林澤谷之戰(zhàn)
孫子曰：“處山之軍，絕山依谷，視生處高，無登戰(zhàn)隆。”又曰：“養(yǎng)生處實，軍無百疾。”大抵好高而惡下，貴陽而賤陰也。所以山戰(zhàn)宜居高阜，近水草，通糧道，握形勢，以便擊刺。故山上之戰(zhàn)，不仰其高焉。凡屯于高山，而四面受敵者為戰(zhàn)隆，則為敵所棲矣。屯于中窊，而四面山高者為天井，則為敵所困矣。在智者固不為人所羈棲，亦不為敵所囚困。前后險峻，山水深大之處為絕澗；周圍險阻，急難退出者為天牢；草木蒙密，不便驅(qū)馳者為天羅；泥途坑阱，車騎陷沒者為天陷；兩山相夾，澗道回狹，一人守之，萬夫難越者為天隙。行軍遇此，必亟去而遠；敵若遭之，相機絕擊。兩山夾近者為隘形，我若先居，必須塞滿隘口，作陣列勢以待；若敵先盈塞，陣而待我，不可從之。如隘處未盈，行列未就，急擊勿疑。太公有林戰(zhàn)之法，以弓弩為表，戟楯為里，矛戟相與為伍。樹木疏處，戰(zhàn)車居前，以騎為輔，更戰(zhàn)更息，各按其部。臣謂林戰(zhàn)則車騎必為之困矣，矛戟又何能施之？必須速謹出入，各奮短兵；斬木開道，便利我行；毒弩烈火，迭進互更；審向察道，妙在晦冥；左右前后，遠索敵情；半伏半擊，獷猤騰凌。敵雖有見，莫得我形。故林戰(zhàn)與叢戰(zhàn)相侔，其利害相半也，軍紀以為當避。茍或遇之，勝在人耳。晝益旌幡，夜益笳鼓，無畏其強，必慮其火。法曰：處斥澤之軍，惟絕斥澤，亟去無留；若交軍于斥澤之中，必依水草而背眾樹。臣謂若交兵于斥澤，則勝負未可為也。莫如翼出驍騎，展開道衢，整陣結(jié)伍，且戰(zhàn)且行，必謹游殿以備敵情。敵若強梁，急據(jù)高阜。兩軍角之，必有利路。其堅舍環(huán)龜之說，未可即處。地狹山高，左右壁陡，率與敵遇，兩不便走，故彼不能來，我不得往，吳起謂之谷戰(zhàn)，雖眾不能用也。須巧設(shè)伏奇，利在急出。選我輕足之卒，必登高陵；必死之士，以開前徑；或分車步，四旁伏定。敵必堅守營陣，不敢輕為進止，乃急出旌幡，移營谷外，半隱半出，更番挑之，且擊且擄，繼以驍騎，列強弩而沖，接短兵而斗。臣謂行軍而值山林澤谷險阻，是謂伏奸之地、控制之所，須疾過無緩。設(shè)或陡然遇敵，必觀其治亂而擊之也。如不可擊，只能謹我部伍，齊我進退，敵便不能為我亂耳。兵法以處陸之軍，右當背乎高阜，死地當在軍前，生地當在軍后。然亦有故置死地于軍后者。又曰：丘陵堤防，必慮其陽而右背之，是太鑿矣。惟善兵者自不拘執(zhí)，何也？精銳之兵，勢不可御，其鎮(zhèn)靜如山林，其流利如江漢，其威烈如雷霆。雖歷羊腸，過鋸齒，緣高山，入深谷，涉大澤，渡重淵，而亦必不敗者，謂人人無不騰凌張膽，一絕乎疑慮，堂堂然決戰(zhàn)而去。所以致之死地亦勝也，致之險地亦勝也，致之陷地亦勝也。不能用兵者，雖處生地亦必死，雖處安地亦必危，雖處勝地亦必敗。何也？人事不齊也。故曰：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惟能盡諸人事者，自得地利之用，自合天時之宜。
○風(fēng)雨雪霧之戰(zhàn)
風(fēng)雨雪霧之際，最難用兵。此智者之所深畏，而勇者之所怯出也。惟能握其機，而善儲其事者，又在此際為必勝。何也？疾風(fēng)暴雨之時，人皆為我不能戰(zhàn)；大雪重霧之際，人皆為我不能攻。其備自弛，其心必懈。若乃儲其事，握其機，斟酌闔辟，懸千黃金、萬戶爵，而復(fù)信之以必死之刑，置之以必死之地，將欲率眾寡而眾寡用命，驅(qū)強弱而強弱一心，自是一當百也。以一當百，則無不可勝者矣。但今之時將，無能知此術(shù)耳。人言戚繼光能之，臣每究其浙閩用兵方略，不過稍識其毫末。若謂其能集古名將之大成，應(yīng)機宜以不測，則臣未敢以心許之也。所謂用兵之勢如轉(zhuǎn)圓，決勝之機如發(fā)弩，圓者無一定之方，弩者有抹電之迅。然又不可無一定之主，抑未可以必迅為之。實在智者隨時化變，應(yīng)形于不窮也。如營陣定而雨不止，馬沒蹄，車陷軸，步敝薛，滯進退，妨馳逐，此士卒之災(zāi)也。其死生呼吸系乎能將，是以安營必得高燥，先浚水渠，密守界道，正防有此。方進戰(zhàn)而當?shù)仉U，又值怪風(fēng)陡作，注雨如傾，飛沙障天，怒霆奪魄，此戰(zhàn)斗之災(zāi)也。霎時勝敗，要在得機。風(fēng)順縱火，乘勢搗之；逆則札定陣基，慮其迫我。須嚴令固壘，止眾勿進，此亦用寡之時也。俟天變少間，審勢相機，敵若備嚴，謹守勿出；如我治彼亂，以輕銳乘之，而大陣不得妄動也。敵或順勢迫我，須令驍騎先馳徑道，從夜焚毀其積聚，撲殺其老幼。敵見根本有失，勢必退崩，取亂擊之。此其大概也。如山寇海夷，慣在颶風(fēng)忽作，注雨不止，重霧不開，大雪深厚之際為得志，何也？蓋南軍守以木寨，戰(zhàn)以散卒，陣無壁車，出無候騎，以脆弱步兵遭此天變，自顧且不暇，何能遍守其險阻？設(shè)或備御少疏，寇必乘疏掩懈，猿攀蟻附而入。況道路素知，入即得志不已也。胡馬之來，關(guān)鄙重隔，而聲息先聞，一當雨雪，彼且不利長驅(qū)，猶易為防戒耳。惟大風(fēng)重霧，亦其乘勢仗昧折墻奪險時也，善守者自宜識之。然亦有因其時，反其勢以致勝者也。故曰：能握其機而善儲其事者，又在此際為必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