彤史者，后宮女官名也。其制選良家女子之知書者充之，使之記宮闈起居及內(nèi)廷燕褻之事，用示勸戒，而惜其書不外傳。予幼時，得先子石阡府君教授所藏《宮闈記聞》一卷，自洪武至萬歷凡十三朝，可謂小備，雖所闕亦無幾。第載事未確，其文不雅馴。予承乏為史官，值修明史，常鬮題起草，得順成弘正四朝后妃列傳。因歷探中秘，以為必有異聞畸事，可補(bǔ)疏略。而遍搜史宬，但得詳冊封年時及后妃崩薨喪葬諸禮節(jié)，而他無所有。乃不得己，仍取外史所記與實(shí)錄稍不符者，草成應(yīng)之。而拾其余剩歸而雜之先子之所藏，復(fù)為斯篇。大抵事取可驗(yàn)，寧闕勿備，謂之拾遺。既無彤史，稱彤史者，曰非史官之正史焉。
〖太祖朝洪武〗孝慈高皇后馬氏，宿州徐王馬公女也。馬之先有宋太保默者，家于宿之新豐里，（一作閔子卿新豐里）數(shù)傳及公，以貲豪里中，善施而貧。元至順間，其母鄭媼生后卒，公殺人避仇，投所好友定遠(yuǎn)郭子興，以后托焉。會江淮亂，子興起兵據(jù)濠州，太祖在軍中，子興妻張氏奇太祖，力勸子興妻太祖以后。曰：“是人有異相非常，當(dāng)藉此收之，且馬公不可負(fù)也。”子興以為然，遂贅太祖于其家。獨(dú)子興子三與太祖不相能，數(shù)數(shù)構(gòu)太祖，間以他事幽太祖別室，絕口食。后竊懷鐺底飼之，值烝饣么饠熱，后乘熱竊其一懷之薄乳傍，乳為之糜。幸張氏憐后意，皇急陰解之。（原評曰：陰解不屬上一節(jié)，然急接此句，又急接下一段，則與后冊后諭言照映警切。）時諸軍四出多鹵獻(xiàn)，獨(dú)太祖無有，子興怒。后密丐張氏婉轉(zhuǎn)，且以棗脯薦子興，子興置不問。后善承人意而知書，精女紅。太祖每出軍，一切軍狀皆屬后。籍簿井井，雖逾時詢之不少遺。暇即率諸校妻縫紉衣裲以備不給。至太祖渡江，后多智，恐元兵躡其后，必相隔。
不俟太祖命，急率諸校妻過太平止繁昌陳迪家，而元兵果扼渡如后慮，后遂于迪家生皇長子焉。時吳漢接境，戰(zhàn)無虛日，后時時贊太祖規(guī)畫，嘗謂太祖曰：“定天下在得人心，人心者，天下之本也。”又曰：“用兵焉能不殺人，但不嗜殺人，則殺亦罕也。”太祖深然之。洪武元年，上即皇帝位，冊后。既冊，謂群臣曰：“昔光武受命，嘗回思滹沱麥飯以勞馮異。唐德長孫后，以其能周旋于隱太子構(gòu)隟之問。今皇后同朕起布衣，閱歷憂患，每不憚灼肌體懷熱食飼朕，此不止麥飯也。至郭氏猜嫌，幾罹不測，后卒能多方彌縫，以脫朕于難，其與長孫之周旋險(xiǎn)易何等。語曰：妻者齊也。又曰：家貧思賢妻。非后德齊一，安有今日？其敢以富貴忘貧賤哉。”群臣呼萬歲，既而語后，后曰：“妾聞夫婦相保易，君臣相保難。陛下不忘妾，妾愿陛下尤不忘群臣百姓。”（原評曰，一段雖似馮異傳，然文氣直逼西京，與后漢稍異。）乃追封馬公為徐王，鄭媼為夫人，以無嗣，且不得公媼死所，乃瘞袞冕置浣戶立廟新豐里，后歲時饗祀哀焉。
清江范孺人者，習(xí)女史，后令說古今賢后事，至竇太后，后曰：“黃老者何教？而太后好之。”曰：“黃老者，清靜無所為，不必為仁義，而民自孝慈，是其教也。”后曰：“孝慈即仁義也。世有舍仁義為孝慈者哉。”左右諸嬪有以明德馬后比后者，后曰：“吾安所及之，亦效之耳。”第后性本儉，嘗命練故織為衾褥以賜貧民，緝裁余繒帛及織工治絲有荒類者，纂集為衣帔以賜諸王公主。身御汗濯久紕不即易，曰：“此弋綈遣法也。周王之國，遣慈母江貴妃從，（一作孫貴妃）賜以已取御紕衣一、杖一，曰：‘王有過，則披衣杖之。’”即違馳以聞。歲菑，六宮皆蔬食，請上賑恤，上許之。后曰：“儲備之不先，以致有此。夫賑以恤其后，不如儲之備于先為有要也。”上深然其言。上意氣豪略，威福多不測，后順事承指，每從容開導(dǎo)，其所補(bǔ)救，有為外廷所未知者。
先是參軍郭景祥總制和州，或言景祥子不孝，嘗持槊趣景祥，上曰：“若此，當(dāng)誅之。”后從容曰：“妾聞景祥止一子，獨(dú)子者，必驕情也。然亦安至是，且陛下殺一人而遽至絕人之后，此非細(xì)也。毋亦廉而后殺之。”及廉之，果不實(shí)。上曰：“微后言，幾誤斬郭氏祀矣。”李文忠守嚴(yán)州，上聽楊憲言，欲召改為揚(yáng)州守。后曰：“文忠賢，其行信于人，改則失人心。且敵方壓境，守將未易動也。”上然之，文忠遂克杭州。春坊李希顏，為諸王授經(jīng)，擊王額以管。上怒甚，后解之曰：“幾有使制錦而惡其翦者。夫曲謹(jǐn)婦寺之愛也，而以責(zé)師傅可乎？”宋濂以學(xué)士婦里，坐孫罪被逮將刑，后念其有師傅功，急進(jìn)曰：“宋學(xué)士家居，豈知情者。妾聞里塾延一師，尚終身敬衛(wèi)之，況官家乎？”上曰：“此非汝所知也。”會后侍上食，舉七向铏鼎，潸然而卻。上問故，后曰：“妾痛宋學(xué)士之刑，而欲為諸兒服心喪也。”上聞，投箸起，明日赦濂，改安置茂州。吳興民沈秀，貲富侔國，曾為上犒軍，而筑都城三之一。上忌欲誅之，后諫曰：“妾聞法也者，所以誅不法也，非所以誅不祥。民富侔國，民自不祥爾。夫不祥之民，天菑有之，于國法何預(yù)焉。”乃釋秀戌云南。嘗令死囚筑都城贖刑，后曰：“以役贖死，仁也。然以久瘐之囚而重之力役，得微仍以役死乎？”上為罷其役，釋之。
后慈愛性成，而尤持大體，嘗曰：“施恩必使遍，然推之有差等也。今民間眾庶固多艱難，獨(dú)念京朝官去井里挈妻子僮仆奔走事上，而俸入有限，反多遍謫，差祿之謂何？”乃勸帝厚日給，別賜諸饔錢，且請?zhí)珜W(xué)生之?dāng)y妻室者，置家糧，名紅板倉糧，皆后恩也。后細(xì)務(wù)必親，既貴，尤自主饋事。近臣及奏事官朝罷必會食，后每取嘗之。即不旨，必為上言責(zé)光祿卿。至御膳日上，后必省祝，宮人請自重，后曰：“事夫親饋食，禮也，且上性嚴(yán)急，萬一偶失飪，吾得承之，汝輩堪此耶。”他日羹寒，上翻羹污后衣，后令燂再進(jìn)，他無所責(zé)。上嘗怒宮人，后亦怒，令付宮正司治罪，上稍解。問后曰：“不自責(zé)，付宮人，何也？”后曰：“妾聞賞罰惟公，足以服人，故明主不以喜怒加刑賞。當(dāng)陛下怒時，恐有觭重，付宮正則酌之矣。即陛下論罪人，亦有司者治之耳。”上曰：“爾怒何也？”后曰：“妾之怒，所以解陛下怒也。”后初知書，及貴，益好學(xué)，嘗謂上曰：“法屢更必弊，法弊則奸生。民數(shù)擾必困，民困則亂生。”上曰：“至哉言也。”命女史書之冊。嘗俘元寶玉至，陳于廷，后陽認(rèn)之曰：“元有是，何以失之？”意者，此非寶與，上曰：“朕知之矣。后多學(xué)，必謂珠玉非寶，惟善為寶也。”后拜曰：“如陛下言。”（原評曰：“不以為諷諫，而以為炫弄多學(xué)”一語，不可刪去。）
洪武十五年八月，后疾，群臣請禱醫(yī)，后曰：“生死，命也，禱醫(yī)何益。且醫(yī)一不效，或致錄醫(yī)，是重吾過也。”上問：“有言乎？”曰：“陛下與妾起布衣，藉陛下神圣，得貴為母后足矣，復(fù)何言。所愿言者，惟陛下求賢人納讜諫而已。”是月丙戌崩，年五十一。上悲悼，終身不再立后，九月葬孝陵。（葬日各不同，故不錄。）以成穆孫貴妃、永貴妃、江貴妃祔，越日祔太廟。逾年，宮人思之，作歌曰：我后圣慈，化行家邦。撫我育我，懷德難忘。懷德難忘，于萬斯年。泌彼下泉，悠悠蒼天。后生懿文太子標(biāo)、秦王樉、晉王、成祖文皇帝、周王橚、寧國、安慶兩公主。初謚曰孝慈皇后，永樂元年上尊謚曰孝慈昭憲至仁文德承天順圣高皇后。嘉靖十七年復(fù)上尊謚曰孝慈貞化哲順仁徽成天育圣高皇后。初后生成祖，有龍見于寢。嘗夢微時野歸，遇賊皆紅冠追之，成祖以馬進(jìn)，扶后執(zhí)鞚，賊見成祖皆避去。后以故鐘愛之，然勿言所夢。及上厭太子柔弱，曰：“非繼體也。”后始以夢告，仍戒勿泄，而其后卒有靖難之事。
貴妃孫氏，陳州人，父和卿，以仕元偕妻晁氏，至常州家焉。元末兵亂，妃父母相繼死，獨(dú)長兄瑛有材干，辭家遠(yuǎn)游，久未歸。妃年十三，隨其次兄璠避兵江都。將以次北還，而江都城陷，璠又死。元帥馬世熊妻得妃，育為女，年十八，未字也。上求有容德者納宮中，人或以妃告，及按果然，遂納之。妃敏慧端麗而嫻禮法，言動皆中矩。高后嘗謂上曰：“古賢女也。”妃痛無外家，間一請上，求兄瑛所在。久之，得瑛，官參省。上即位，冊貴妃，位冠諸妃上。妃佐高后相六宮事，高后以慈，妃以法，皆相濟(jì)得治。洪武七年九月癸未（一作庚寅）薨，年三十二。上震悼，賜謚成穆。妃無子，只生四女。上命周王橚主其喪，服慈母三年，皇太子諸王皆期，并敕詞臣撰《孝慈錄》。凡庶子為生母服三年，眾子為庶母皆期，推妃恩也。時命有司營厝于朝陽門外，褚岡之原，賜兄瑛田租以供歲祀，而其后祔高后陵。
郭寧妃，臨淮郭山甫女也。山甫善相人，上龍潛時，嘗游臨淮，過山甫家，山甫自外至，見上大驚，急呼內(nèi)治饌。治畢，夫婦捧七箸侍上飲，笑語甚歡。中酒，闔外戶跽曰：“公非常人也，自愛。”嘗言鐘離有王者氣，當(dāng)在公矣。上去，山甫謂諸子：“若曹皆田舍郎耳，而有封侯之相。吾初疑之，今始知以是也。”（原評曰：此等形寫在史公高紀(jì)之上。）乃遣其二子從龍渡江，而親飾妃納一室，侍孝慈皇后行間。洪武三年，封寧妃。孝慈崩，妃攝六宮事，稱皇寧妃。生一子，名檀，封魯王。上甚念山甫，及妃貴而山甫已死。乃累贈山甫為營國公，二子皆以開國勛封侯。如山甫言，長子興，鞏昌侯。次英，武定侯。
皇淑妃李氏，壽州人，其父杰。當(dāng)洪武初曾以廣武衛(wèi)指插北征，戰(zhàn)而死。十七年九月冊淑妃，以高皇后服闋不立后，進(jìn)為皇淑妃，攝六宮事。
郭惠妃者，滁陽王長子郭大舍女。滁陽生三子，皆非命死，獨(dú)大舍遺一女，封惠妃。人有相郭氏宅者曰：宅有女，當(dāng)大貴。初惡其言，至是驗(yàn)。徐王托孝慈于滁陽，滁陽育之，亦郭氏女也。妃生蜀王、預(yù)王、谷王及汝陽、永嘉二公主，豫王即代王。胡妃，臨淮人，父顯，以世開國功襲定遼都指揮同知，進(jìn)都督，既而改武昌護(hù)衛(wèi)。妃生一子，名楨，封楚王。
〖建文帝朝〗孝康皇后常氏，懿文皇太子妃，開平王遇春女也。洪武四年，冊為皇太子妃，既而有疾，薨。太祖哀之，為輟朝三日。高后素服臨，謚曰懿敬。建文元年，追尊懿文皇太子為孝康皇帝，廟號興宗，遂尊妃為孝康皇后。永樂改元，復(fù)降稱懿敬皇太子妃，祔懿文陵。其后嘉靖二十年，孝宗張皇后崩，廷臣議尊謚，有以孝康進(jìn)者，或曰：“此興宗皇后謚也。”世宗曰：“興宗既降尊，襲之何害。”遂謚孝康，蓋世宗有微意云。
建文太后呂氏，壽州人。洪武十一年，冊為皇太子繼妃。國初有呂本曾仕元為總管府，已而歸順，官吏部尚書，出為都轉(zhuǎn)運(yùn)鹽使，是其父也。妃生虞懷王雄英及建文皇帝、吳王允熥、衡王允熞、徐王允熙。建文元年，尊妃為皇太后。靖難兵至金川門，遣人迎太后。太后至軍中，成祖再拜，自陳不得已起兵之情，太后無一言慰勞而返。及返，未至宮，宮中火起。遂于是年七月，隨幼子允熙，居懿文陵。永樂改元，革太后號，復(fù)稱皇嫂皇太子妃。
建文皇后馬氏，光祿少卿馬全女。洪武二十八年十月，冊后為皇太孫妃。建文改元，立為后。生二子，文煃、文圭。靖難兵入城，而后崩于火，聞?wù)甙а伞?/p>
〖成祖朝永樂〗徐皇后，成祖后也。武寧王徐達(dá)以張夫人妒，太祖為之娶謝氏。生后而賢，幼時誦書史，一過不忘，人稱女諸生。然縝慎不狎獵，每觀書，得一善事，必一再思曰：“奈何效之。”太祖聞其賢，親召達(dá)，乞聘為燕王妃。洪武九年正月授封冊。高皇后深愛之，曰：“真吾婦也。”燕王之國，后理王宮政，甚治，乃以居。高皇后喪，斷酒肉三年，每語及高皇后輒流涕。成祖問后：“高皇后遺言多可誦，顧何言最要，后能舉之乎？”后一一舉之，無所遺。靖難兵起，后留與世子居守。李景隆攻城，城幾陷，后親率諸將校妻擐甲登陴，挾矢石御之，敵遂以卻。洪武三十五年，上即皇帝位，乃以十一月壬辰冊皇后。后明于治理，每言南北兵爭久，民敝，宜急休息。而上方用人，稍稍以新舊為間，后力為解釋。有曰：“伊呂宮散，即勝朝猶用之，況太祖所遺者乎？”（原評曰：此學(xué)問語，惜以成祖之英敏而反不及此。）后弟增壽，當(dāng)建文時，曾以國情輸之上，而建文君誅之。
至是議贈爵，后不可。上曰：“后欲為漢明德耶，顧今豈以外戚故封之。”竟封定國公而命其子景昌襲其爵。命下始告后，后不謝，曰：“非妾志也。”會冊皇太子及漢趙二王，后以為太子仁，不可忝主器。而二王不馴，勸選宮僚，且請仍用廷臣兼署之，曰：“一則任使，一則疑隙不生，此高皇帝善制，此宜萬世永遵者。”嘗問陛下：“所與共治者何也。”上曰：“六卿理政務(wù)，翰林職論思，皆是也。”后曰：“請得悉召諸命婦觀之。”上許諾，及召入遍觀，喜甚，各賜以冠服鈔幣，且諭之曰：“凡婦相夫，豈止衣服饋食云爾，必將有德行之助焉。古公侯夫人，及大夫士之妻，其能助成夫德，載諸簡牘夥矣。今上所共理者，六卿翰林之臣也。爾諸命婦，詎無所以贊于內(nèi)者。夫百姓安則國家安，國家安則君臣夫婦皆安，此所當(dāng)共勉者也。且夫朋友之言，有從有違。夫婦之言，婉而易入，爾其思之。”
又召翰林學(xué)士解縉、黃淮、胡廣、胡儼、楊榮、楊士奇、金幼孜妻，見柔德殿，各賜勸勉，且賞賚甚至。后嘗輯《女憲》、《女誡》諸書，采其要者，作《內(nèi)訓(xùn)》二十篇。曰德性，曰修身，曰慎言，曰謹(jǐn)行，曰勤勵，曰儆戒，曰節(jié)險(xiǎn)，曰積善，曰遷善，曰崇圣，曰景賢范，曰事父母，曰事君，曰事舅姑，曰奉祭祀，曰母儀，曰睦親，曰慈幼，曰逮下，曰待外戚。又纂古嘉言善行匯一編，名《勸善書》，頒行天下。永樂五年七月，后疾，上臨問，后以“求賢才，明邪正，厚宗室，抑外戚”為請，上納之。既而謂皇太子曰：“往者靖難時，諸從征婦之居留者，皆為我授兵嬰城捍敵，往往扯衿纏，瀝粉汗，每愧無以謝之。聞上將北巡，吾欲于此時為追請恩澤，今不逮矣。”又曰：“積善如登山，久必高。積惡如穿坎，久必陷。”乙未崩，年四十有六。后生仁宗及漢庶人高煦、趙王燧，永安、永平、安成、咸寧四公主。上慟曰：“吾從此不得聞善言矣。”乃為后薦大齋于靈谷、天禧二寺，聽群臣致祭，光祿卿營齋事惟謹(jǐn)。十月甲午，冊謚曰仁孝皇后。七年，葬天壽山，升祔太廟。二十二年，仁宗即位，改葬長陵，上尊謚曰仁孝慈懿誠明莊獻(xiàn)配天齊圣文皇后。
昭獻(xiàn)王貴妃，蘇州人也，隨父宦在京。永樂初，選擇良家女，妃入宮，冊為昭容。時宮中上下多朔產(chǎn)，略少委曲。獨(dú)妃具才德，能從容婉娩以行其意，以故妃佐理宮政稱愜伏，仁孝愛之。永樂七年，仁孝服闋，進(jìn)貴妃，上自仁孝崩后，在宮多任性，間或躁怒，宮人皆惴惴懼。妃特輾轉(zhuǎn)調(diào)護(hù)，徐俟意解。自皇太子、親王、公主以下，皆重賴焉。十八年七月丙子，以疾薨。上震悼，為輟朝五日，賜祭謚照獻(xiàn)貴妃。命禮臣考高皇帝成穆貴妃故事，一視其喪葬，以寵恤之。
權(quán)妃者，朝鮮人。永樂七年五月，朝鮮貢女充掖庭，妃隨眾女入。上見妃色白而質(zhì)復(fù)秾粹，問其技，出所攜玉琯吹之，窈眇多遠(yuǎn)音。上大悅，驟拔妃出眾女上。逾月，冊賢妃，授妃父永均為光祿卿。八年十月，妃侍上北征，凱還而疾，至臨城曰：“不能復(fù)侍上矣。”遂薨。上哀悼，親賜祭，謚曰恭獻(xiàn)，命厝其柩于澤縣，敕縣官守之。時朝鮮所貢女，其見具位號者，復(fù)有任順妃、李昭儀、呂婕妤、崔美人四人，皆命其父為京朝官。順妃父添年為鴻臚寺鄉(xiāng)，昭儀父文，婕妤父貴真為光祿少卿，美人父得霖為鴻臚少卿。其后永均以宣德（一作洪熙）中卒。訃聞，上仰推先澤，遣中官賜祭。賜其家白金二百兩，文帛表里有差。
卷二
〖仁宗朝洪熙〗仁宗皇后張氏，河南永城張麒女也。麒由兵馬指揮使封彭城伯，生二子，一女，即后也。后以洪武二十六年，冊燕世子妃。永樂二年四月，改冊為皇太子妃。時仁宗體肥，腰腹經(jīng)數(shù)圍而累膗。上命與諸王馳馬，仁宗辭不能。上大恚，命有司減仁宗膳，仁宗危甚。會上令監(jiān)國、二王播流言中之，幾易儲。后內(nèi)寬仁宗，而外事成祖及仁孝皇后甚謹(jǐn)，重得仁孝心。仁孝每言于成祖，成祖亦意解。嘗曲宴內(nèi)苑，仁宗侍成祖，見仁宗色變，唾而詈。移時指后曰：“此佳婦，他日當(dāng)承我家，脫微此，廢爾久矣。”后起，頓首謝，頃之，忽失后所在。上怪，使覓后，則后方親入宮庖，手湯餅出薦。上且感且喜，顧仁孝。（原評曰：三字人所忽，此段傳神全在此三字。）仁孝為慰勞泣下，乃呼仁宗及后前劇飲，盡歡乃罷。由是太子得不易。
永樂二十二年十月，仁宗既即位，命英國公張輔持節(jié)冊皇后。明年仁宗崩，宣宗立，尊為皇太后。凡軍國大事，悉上皇太后參決?；侍笠嗝渴轮J詢，不敢以聽政自居，擅外廷議。方是時，海內(nèi)太平，上入奉起居，出侍游宴，四方貢獻(xiàn)，雖瓜果微物，亦必先上皇太后，然后嘗食，兩宮慈孝聞天下。宣德三年，太后游西苑，上親掖輿，皇后皇妃皆從行。泛舟登萬歲山，上捧觴上壽，獻(xiàn)詩頌太后。太后亦賜觴諭上以保境安民至意，上稽首謝。五年二月，謁長陵、獻(xiàn)陵，上親櫜，騎導(dǎo)至河橋下騎扶輦行。既過復(fù)騎，畿民觀者夾道傍，皆感悅呼萬歲。時陵園父老適迎至，太后顧上曰：“百姓以君能安民，故不憚遠(yuǎn)赴，趨承踴躍，爭欲得一望顏色。倘無以安之，則天下之望君者，不止是矣。”上拜謝。及還，上奉太后過農(nóng)家，召婦女問生業(yè)安否，婦女應(yīng)對俚樸如家人然。太后喜，賜鈔幣飲食。時有以野蔬、村酒獻(xiàn)者，后嘗訖，復(fù)賜上曰：“此農(nóng)家味，當(dāng)知之。”扈臣張輔、蹇義、楊士奇、楊榮、金幼孜、楊溥請候見行殿，太后慰勞之，賜酒饌及白金文綺，且曰：“爾等皆先朝舊臣，今日之清寧，得展游宴，雖祖宗實(shí)祐之，亦卿等輔相力也。其勉導(dǎo)嗣君無忽。”輔等頓首謝，是日諭上作《賞春賦》。他日上謂士奇曰：“太后謁陵還，悉能道汝輩姓名及所行事，謂張輔，武臣也，而達(dá)大義；蹇義，厚重小心，但少斷耳；惟汝能正言無所避，先帝或數(shù)不樂，然終能從汝，以致不敗，特三事未從，可悔也。”士奇謝。
太后遇外戚嚴(yán)，兄彭城伯、弟升忠安伯至醇謹(jǐn)，時諭以恭儉毖飭，保家族，不許預(yù)議國事。楊士奇每言“升果賢，非他戚比”。即所議事，鮮非是者，其預(yù)令議便，太后終不許。暨宣宗又崩，英宗方九歲。太后謂國福長君，欲召立襄王不果。英宗既嗣，大臣請?zhí)舐犝?。太后曰?#8220;毋壞我家法，凡事付閣議，然后行。”致書兄及弟升，第朝參勿干預(yù)一切。特除去宣宗宮中諸玩物及不急諸務(wù)，特勖上以學(xué)，又?jǐn)?shù)語洪宣間委任股肱事。故是時，天子尊師傅，興學(xué)校，舉任賢才，為一代極盛。
正統(tǒng)二年，太后御便殿，召張輔、楊士奇、楊榮、楊溥、胡濙入。上東立近榻，輔等立西，下女官佩刀劍雜侍。太后召輔等前曰：“卿等皆舊臣，嗣君幼，幸同心為社稷計(jì)。”又語士奇、溥曰：“先皇帝監(jiān)國，時念二卿孤忠。及在位，猶時時道之。言在耳，不忘也。”士奇等伏地謝，乃顧謂上曰：“此五臣皆先朝所簡，帝其重之，凡事非五臣贊決勿行也。”先是中官王振者，在宣宗時，曾以技巧逆上意。后用英宗伴讀，恩秉司禮監(jiān)，惡未著也。然而太后知其奸，故當(dāng)大臣請垂簾時，太后令一切政務(wù)，必閣下議決。越日，遣使一至閣，詢?nèi)羧兆h若事，俟閣臣列奏，太后親驗(yàn)之始行?；虺稣癫桓伴w議者，必立召振，責(zé)格其事。其防如此，然終恐振不可制，（原評曰：急著此段則后之懲振自嚴(yán)。舊本或遺此，或?qū)⒋擞浰?，俱失篇法。）至是令呼振。振至，太后色頓改曰：“汝侍帝起居多不法，今賜汝死。”女官抽刃加振頸。帝跪請，五臣隨帝跪。太后曰：“此輩誤人國多矣，帝烏知之。”既而曰：“且以帝及諸公故，寬汝勿再也。”由是振終太后世，不敢預(yù)大政。
七年乙巳十月，太后崩。遺詔曰：“吾自洪武中，配仁宗皇帝三十余年。及為未亡人，又十有八年。今得全歸，從先皇帝地下足矣。惟是國家至重，當(dāng)以愛人為保國之本。爾諸臣咸佐帝行仁政，秉忠勤勿懈。諸后妃家遵皇祖訓(xùn)戒，勿干預(yù)國事。喪服遵仁宗遺詔，以日易月。天地祖宗社稷之祭，不可以卑廢尊。及百神之祀，皆循常例勿停。”十一月丁巳，上尊謚曰誠孝恭肅明德弘仁順天啟圣昭皇后。越日祔太廟，合葬獻(xiàn)陵。后生宣宗及越王瞻墉、襄王瞻墡。方太后大漸時，召大臣榻前，問國家尚有何大事未舉者。士奇言：“建庶人立四歲，雖已亡，當(dāng)復(fù)其位號，修其實(shí)錄。太宗詔‘有收方孝孺諸臣遺書者死’宜弛其禁。”太后默然未答，若不省者。諸臣受顧命遽出，故遺詔不及焉。
〖宣宗朝宣德〗恭讓胡皇后者，宣宗廢后也，名善庠，濟(jì)寧人，父榮生七女。洪武初，長女名善圍，以才色給事掖庭，充尚宮，頗見任使。榮故于是時得授錦衣衛(wèi)指揮。至永樂十五年，有詔選皇太孫妃。司天奏星氣見奎婁，當(dāng)在濟(jì)河間求之。使者下濟(jì)寧，因以榮第三女進(jìn)，則后也。按之合法相，遂于是年冊皇太孫妃。先是鄒平孫忠者，由太學(xué)生擢永城主簿，生一女，姣皙而慧。仁宗張皇后，永城人也，其母彭城伯夫人，曾見孫氏女于主簿官舍，奇之。會永樂八年，太宗謂皇太孫長當(dāng)擇配。彭城夫人稱孫氏女賢，乃因張皇后言于太宗，太宗取孫氏入宮。甫十歲，即令張皇后育之，已七年矣。（原評曰：此以合傳體敘二后事方有眉目，舊史如隔幔張炬，絕不明白。）至是詔選妃，以司天奏故，竟冊立胡氏，而以孫氏為之嬪。彭城夫人每為張皇后唧唧，而張皇后賢，不言也。（原評曰：著此句又著下句，俱見筋節(jié)。）是時仁宗知其事，故于仁宗嗣位，冊孫氏嬪時，特賜孫氏得服妃冠服。
宣德改元，尊張皇后為皇太后?；侍笥兄?，謂兩家定位久，無可議，仍冊胡氏為皇后，孫氏為貴妃。故事冊皇后用金寶金冊，皇貴妃而下，金冊無寶。時宣宗初嗣位，意亦稍稍向?qū)O氏，特為孫氏請寶于太后。敕尚寶制金寶如后，賜孫氏，當(dāng)時疑之。既而上頗事游幸，且好弄。后數(shù)數(shù)規(guī)諷，上稍厭后。適后疾無子，而貴妃，宮人有身者，貴妃隱之為已有。
二年十一月，宮中傳言貴妃生皇第一子，上遂召張輔、蹇義、楊榮、夏原吉、楊士奇入。諭之曰：“朕有一大事與卿等議，固出不得已，然亦決矣。朕三十無子，而中宮屢身不得育，頃且病。日者言中宮祿命必?zé)o子，今貴妃有子，當(dāng)立為嗣。夫母以子貴，禮也。特何以處中宮。”輔等皆不答。上乃舉后過一二顧榮，榮進(jìn)曰：“是可廢也。”上曰：“廢后有故事耶？”義曰：“宋仁宗廢郭后為仙妃是也。”時輔與原吉、士奇、嘿然無言。上特問士奇，士奇曰：“臣事帝后，猶子事父母也。寧有為人子而議廢母者。”榮曰：“上命也。”士奇曰：“正惟上命，勿輕出耳。”輔與原吉是士奇，且曰：“此大事非群議不可。”上曰：“不貽外議乎？”士奇曰：“宋仁宗廢后，孔道輔范仲淹極言其非，因率臺臣十?dāng)?shù)人入諫見黜。夫廷臣非之，至今史冊猶譏之，誰謂無議哉。”既退，榮謂原吉曰：“上志久矣，恐非臣下所能止者。”原吉曰：“然廢之不可也。”士奇曰：“即上所舉中宮過，亦何一當(dāng)廢者，而輕言若是。”明日，上召榮、士奇至西角門問曰：“昨議云何。”榮出懷中紙條“后當(dāng)廢事”以進(jìn)。上覽未及竟，艴然曰：“渠曷有此。”顧士奇：“爾何言？”對曰：“漢光武廢后，詔書有曰‘異常之事，非國休福’。宋仁宗廢后而后復(fù)悔之。顧陛下詳慎，幸勿卻休福而貽后悔。”上不懌罷。他日又詔問五人，輔、原吉對如前。士奇曰：“皇太后神圣，豈無旨者？”上曰：“與卿等議即太后旨也。”是日議未決。最后乃獨(dú)召士奇于文華殿，屏左右諭曰：“朕丐卿，必欲卿處之如何？”士奇曰：“此非臣所能處也。”上曰：“雖然，以丐卿。”如是者三。士奇俯久之，仰而曰：“中宮與貴妃無嫌乎？”（原評曰有：明一代多廢后，自此始。大臣依回處寫出可惜。）曰：“無之，頃中宮病逾月，而貴妃日過視，且倍殷也。”士奇曰：“若然，曷若乘中宮有疾，而陛下導(dǎo)之使辭讓焉。”上曰：“善，卿第勿言，俟朕入導(dǎo)之。”數(shù)日復(fù)召士奇曰：“如卿言，中宮果辭讓，雖太后不許，貴妃亦不受，然中宮意決矣。”士奇曰：“若此，愿陛下待兩宮均等，無厚薄、無崇庳，終之始之。昔宋仁宗廢郭后而恩意彌篤，可監(jiān)也。”上曰：“朕不食言。”明日以諭義等，義等皆曰：“善。”上乃敕禮部：“皇后自罹多病，不能承饋祀。重以無子，懷謙退，上表請閑。朕念伉儷重，屢拒不納。而后懇再三，不得已已從所請矣。夫因其謙德而遂尊之，禮也。其稱號、服食、侍從悉仍舊不改如敕。”乃更立孫氏為后，而后竟廢。后乃退居長安宮，性本恬不喜事華飾，至是學(xué)清凈，奉黃老為仙姑。張?zhí)笊鯌z之，特召入，居清寧宮。凡內(nèi)廷朝會饗宴，必命后居孫后上，孫后常怏怏。英宗立，尊張?zhí)鬄樘侍?，孫后為皇太后，后益謙讓，然視后如故。
正統(tǒng)七年，太皇太后崩，后祭奠列名妃嬪中，竟不得與孫后齒，因痛哭不巳，逾年亦崩。下外庭議喪禮，時楊士奇病，在告諸臣就問之。士奇請用后禮葬，諸臣曰：“此非內(nèi)庭意也。”士奇面床陰不言。諸臣竟用嬪御禮，別葬于金山，謚靜慈仙師。
天順六年，孫太后崩。英宗皇后錢氏，嘗事后，知后賢，每為英宗言后無罪廢。群臣畏太后，殮葬謚號皆無禮傷之。英宗問李賢：“胡母后以疾請閑耳，謚仙師豈令典耶？朕欲尊上皇后謚，且飾其陵寢，饗殿神主，皆得更制如奉先殿式何如？”（原評曰：英宗復(fù)胡后位號，與止宮妃殉葬皆足為千古法式。第復(fù)位號事，稍涉私嫌，猶不及孝宗之公，若止殉，則度越遠(yuǎn)矣。）賢頓首謝稱善。上敕群臣：“皇考以胡母后多疾，聽其請閑。朕以沖齡，當(dāng)母后令終，上謚無狀，心甚缺然。”其改議尊謚，令所司修葺陵寢，饗殿如制。七年七月己未，禮部尚書姚夔等議上尊謚，曰：“胡太后入嬪先皇，久專宮閫。嗣任姒之徽音，慕黃老之清凈。讓位別居，優(yōu)游卒歲。顧典禮未行，重違素志。尊崇有自，特發(fā)宸衷。夫有至行者，必受令名。慎追遠(yuǎn)者，可風(fēng)末俗。先太后謙讓如彼，我皇上克念如此。至德大孝，古今罕有。臣等躬逢盛事，不敢掩忽。”謹(jǐn)議上尊謚曰恭讓誠順康穆靜慈章皇后。乙丑修陵寢。甲戌遣駙馬都尉石璟詣陵所上冊寶焉。
宣宗繼后孫氏，鄒平人。永樂八年選入宮，十五年為皇太孫嬪，二十二年改稱皇太子?jì)?，宣德改元冊貴妃。時雖立皇后胡氏，而后以無子且多病，將遜位與妃。妃乃謬敬后，后病，妃故朝夕視，陽為憂勞。及妃稱有子，后上表退讓，請定國本。妃猶固辭曰：“皇后病已自有子，吾子敢先皇后子耶？”
宣德三年三月，以后表遜，故竟冊貴妃為皇后。子為皇太子，是為英宗。英宗即位，上尊號曰皇太后，車駕北狩，后用于謙策，斥議遷者，而命郕王入監(jiān)國，社稷安。郕王即位，尊后曰上圣皇太后。時英宗在迤北，后嘗寄御寒衣裘，手自縫織。及居南內(nèi)，后時時遣使問候，遺珍饌，且數(shù)自入視。會守者王城舒良密謀，伺后入，當(dāng)白景皇帝，留后南內(nèi)。后聞始不往。
既而石亨、曹吉祥等謀奪門，密白后，后許之。英宗復(fù)辟，上徽號曰圣烈慈壽皇太后。先是宣宗冊后為嬪，時賜嬪冠服。及冊妃賜妃寶，皆非制。（原評曰：此用略筆，后用詳筆，一詳一略，當(dāng)與胡后記參看。）明初，宮閨無上尊者。時岷王徽焞，因禮部尚書楊善以請，英宗難之曰：“恐非祖宗法，貽后議也。”其后尚寶卿錢溥、兵部尚書陳汝言復(fù)以為請，且曰：“復(fù)辟時非太后有詔，誰敢提兵入禁門者。今曹石等皆受賞，而太后尊號缺然，是逮卑而反遺尊也。”上從之。然而明代之廢后上后徽號，凡宮閨破例，皆自后始矣。后端慎而有裁決，然故識大體，其待外家皆有法。初王振肆橫，祭酒李時勉遇振車不下，振怒。廉時勉他過，械其首示文廟前。太后聞，大驚，召上曰：“祭酒者，國子師也，至重。即有罪，奈何戴囊頭辱之，謂觀瞻何？”上謝不知，太后大怒曰：“即不知，何用汝作皇帝。”帝遣問，知振所為，立釋之。
土木之變，太后知于謙能任難，即以侍郎升本兵。復(fù)辟后，太后憐謙忠社稷，以不賞死，面詰上曰：“何為不留謙。”上稱悔悟。至若后父忠，在永樂初為永城主簿。母董氏，年九十，有子五人，繼宗、紹宗、顯宗、續(xù)宗、純宗及諸孫數(shù)十人，并以后故，賜官爵，繼宗爵會昌侯。董興，董太夫人弟，亦以奪門功，封海寧伯。然太后無私外家意，時繼宗已侯，復(fù)有為紹宗言者，上謂李賢曰：“孫氏授官，必?cái)?shù)請而后得之，然太后猶怫怫不樂，曰‘我家有何功而冒濫至此’。今左右復(fù)為之求恩，謂慰太后心，不知正不爾也。”賢頓首稱嘆，因曰：“祖宗家法，外戚總不得預(yù)政。今會昌侯典禁中，太后知之乎？”上曰：“近侍初言京營者，所以禁非常，非皇舅領(lǐng)之不可，故與之。實(shí)非太后意，且太后未嘗不悔也。”會顯宗奴客奪莊田，私造店房，奪估人貨，上命議如法。其兄會昌侯乘間請，且乞太后念董太夫人，太后曰：“豈可以親故，骫國法也。”敕還田，毀店房，拲械其奴客戍之。天順?biāo)哪?，清冒迎駕功，許檢舉。繼宗檢舉其子弟家人，共二十馀名。上用李賢言，令革去家人，存子弟名。曰：“若白太后不侯矣。”六年九月崩，上尊謚曰孝恭懿憲慈仁莊烈齊天配圣章皇后，合葬景陵，主祔廟。
景泰吳太后者，宣宗妃，景帝母也，丹徒人。宣宗以宣德中冊吳氏為賢妃。景帝即位，尊為皇太后。英宗復(fù)辟，復(fù)稱宣廟皇賢妃。成化中薨，父彥忠，先官都督卒。子安，封安平伯，天順元年削爵。
郭嬪，名愛，字善理，鳳陽人。穎悟警敏，有文章名。宣宗聞之，納為嬪，入宮二十日卒。嬪自知死期，書楚聲以自哀，其詞曰：修短有數(shù)兮，不足較也。生而如夢兮，死則覺也。先吾親而歸兮，獨(dú)慚乎予之孝也。心傍徨而不能已兮，是則可悼也。
〖英宗朝正統(tǒng)天順〗?；屎螅⒆诤笠?。姓錢氏，直隸海州人。洪武初，有錢萬者，以軍功封昭勇將軍，世襲金吾指揮使。再傳及貴，由金吾指揮使升中軍都督，追贈安昌伯。（一作后族微外家無封誤）娶明威將軍燕山衛(wèi)指揮僉事包諒女，（一作后父貴以燕山護(hù)衛(wèi)升指揮僉事誤）生后。正統(tǒng)六年正月，奉太皇太后懿旨，敕禮部選擇直隸、南京、鳳陽、淮徐、河南、山東西、陜西官民家女子年十三至十五、容貌端潔、姿性純美、中禮度者，有司聘給其父母，親送詣闕。時后年十四，中選，迎入宮。八年四月冊為后。十四年，上北狩，后盡出中宮所有貲仗變之，佐迎賀費(fèi)。每夜露告天罷，即臥地，因壤一股。復(fù)以久泣故，傷目。
景泰改元，遷后仁壽宮。及迎上還，后乃隨上居南城。上復(fù)辟，太監(jiān)蔣冕白于皇太后，謂后無子，周貴妃有子，請立周貴妃為后。上怒，立斥之。先是，太后陰以上為子，人無敢言者。至是太后崩，后具言狀，且為胡廢后白所枉，上始悟。然終莫知母宮人者為誰也，甚恨。會后弟欽鐘，以從征殉土木難。上念之，欲封其子雄，而后辭甚至。上以是益重后。然終念后無子，恐他日蹈胡后轍，特于彌留時，遺命錢皇后：“千秋萬歲，后與朕同葬。”大學(xué)士李賢書冊，藏閣中。憲宗立，上兩宮尊號。周貴妃倚子責(zé)，故不欲與后齒，曰：“豈有皇帝非其子而稱太后者。”倡言錢后無子，損肢體，久病，當(dāng)視胡廢后故事，獨(dú)尊上生母為太后。遂傳貴妃意，使太監(jiān)夏時集外廷議。大學(xué)士彭時、李賢交爭之，且曰：“胡太后以讓位故，遲于上尊。今太后名位在，未嘗讓也。”夏時曰：“即讓，何不可？”時曰：“胡皇后讓位，宣廟在也。先帝已大行，臣子誰敢為太后讓者。”夏時厲聲曰：“公等敢二耶，二即罪矣。”彭時仰天立語曰：“兩宮同尊，皇上之孝也。臣子所不敢不尊者，正為皇上全孝德耳。錢太后已無子，又誰利耶。有太祖、太宗之遺法在，又誰二耶。”夏時入請命，良久出，令草并尊詔。時復(fù)與賢議，特加正宮二字以別之。乃上后曰：慈懿皇太后。而上周后曰皇太后。
當(dāng)是時，上方營裕陵，時與賢復(fù)疏營三壙以俟，而上不之許。成化四年，太后崩，復(fù)集廷臣議葬事。彭時首言：“梓宮當(dāng)合葬裕陵，主祔廟，故制也，有何議。”夏時曰：“所議者，謂慈懿無子，損肢體，必難以入山林耳。”彭時曰：“慈懿母儀三十年，當(dāng)先皇帝在時，未嘗以損肢體無子違寢御也。夫先皇帝不異室，而為臣子者，反謂其難與同穴，吾未敢聞。況先皇帝遺命在耶，（原闕約四百余字）前既共所尊，而身后更同其享，此后衤冀觀型所由起也。”疏入再下議。吏部尚書李秉、禮部尚書姚夔、廷臣九十九人，皆議如時言，且曰：“萬一大行皇太后與皇太后千秋萬歲后，不合葬同祔，安保后來無議改者。”上曰：“卿等言是也，但朕屢請皆未得，乖禮非孝，違親亦非孝，卿等為朕圖之。”明日詹事柯潛、給事魏元等疏上，又明日尚書姚夔等合疏上，皆執(zhí)議如初。內(nèi)旨猶傳別揆葬地，夔等乃率百官跪伏文華門候旨，自己至申。上諭群臣退，眾叩首曰：“不得旨不退。”于是商輅劉定之等皆入內(nèi)勸，上降旨如群臣議，群臣齊聲呼萬歲退。
七月丙子，上尊謚曰孝莊獻(xiàn)穆弘惠顯仁恭天欽圣睿皇后。九月庚申祔裕陵，然猶異隧，去英宗元堂約數(shù)丈，中窒之而虛右壙。待周太后，則隧道通焉，且又不得與于奉先殿配祭。
弘治十七年，周太后崩。孝宗問劉健、李東陽、謝遷，出裕陵圖指示曰：“此有二隧，然是隧中通，而是隧獨(dú)否。此當(dāng)日中官為之，外廷未曉也。朕見成化間有彭時、姚夔等疏，嘆先朝大臣，為國如此，而猶有遺憾爾爾。”健遷等乃極言當(dāng)時委曲先帝不得已之意。上曰：“當(dāng)時先帝亦惑于形家言耳。司天詔上干陵堂，恐漏風(fēng)氣，故因循聽之，朕今欲為之一決。”因以指畫紙?jiān)唬?#8220;皇堂窒，天地閉。［葉音必列反］皇堂一通，風(fēng)氣流行。朕意既定，可無慮此。”健等力贊之。他日御便殿問健等曰：“太后祔廟禮如何？”健等言：“祔二后自唐人始也，祔三后自宋人始也，漢以前一帝一后而已。曩者定議合祔配享，以孝莊太后居左。今大行太皇太后居右，如唐宋故事，臣等以是不敢復(fù)請。”上曰：“二后已非，況三后乎？”遷曰：“彼三后者，謂一繼立，一生母也。”上曰：“凡事須師古，太皇太后，鞠育朕躬，朕豈敢忘，顧私情耳。祖宗舊制，一帝一后。今設(shè)并祔，則改壞祖制，自朕始矣，不可。且卿輩尚不知奉先殿祭也?；首嫣刈?，一飯一匙而已。夫孝穆皇太后生朕，朕且設(shè)奉慈別祀之。今仁壽宮前殿寬，朕意欲奉太皇太后于此，他日奉孝穆王太后于傍，歲時享祀，如太廟禮如何？”（原評曰：圣主舉動可威。）東陽對曰：“陛下言是也。”上曰：“雖然，此大事須卿等確議。”時吳寬以禮部尚書掌詹事府事，立議曰：“魯頌姜原宮，春秋考仲子之宮，皆別廟也，漢唐亦然。自宋始祔祭，其禮已謬。然猶是諸帝繼室，生前作配，非后世子孫所追尊者。惟李宸妃沒，仁宗悲慟，乃為追祔。雖至情，然實(shí)非禮不足法。”上覽議大喜。翼日，出奉先殿圖示群臣，指仁壽宮前可廟處曰：“廟成，并遷孝穆太后于此。”皆對曰：“善。”再問再對，遂命為廟名。孝肅太皇太后殿在仁壽宮前，奉先殿西，其制中奉孝肅，左奉孝穆，中外稱合禮。頃之，奏監(jiān)天欽陵事歲向不利，內(nèi)官監(jiān)亦言英廟寢傍，難以輕動，竟不行。上意終不已，就陵殿移英廟神座居中，孝莊居左，孝肅居右。
憲宗太后周氏，英宗妃也，昌平人。初入宮為貴嬪，正統(tǒng)十二年十月生太子，即憲宗也。天順元年四月冊為貴妃。八年正月，憲宗立，尊為皇太后，與慈懿并。成化二十三年四月，上徽號曰圣慈仁壽皇太后。是年十月，孝宗即位，加尊為太皇太后，而徽稱如故。太后當(dāng)憲宗時，憲宗孝，所以事養(yǎng)者備至，五日一朝，燕饗必躬親。每出游，至尊必躬導(dǎo)寶輿。太后意所欲得，惟恐不得當(dāng)。稍不豫，即憂疑見顏色。以故慈懿祔葬事獨(dú)難太后，意久不能決。及孝宗入宮，紀(jì)太后暴薨，懼罹不測，太后親育之。飲食起居，必護(hù)視得以無恙，故孝宗之事太后，過于憲宗。日夕問寢膳，定省不輟。太后偶瘍，孝宗夜吁天。適春郊當(dāng)宴，以太后未安，詔罷。太后病已，特詔諭群臣謂：“疇昔憲宗，以天下養(yǎng)，克盡子道。今皇帝嗣位，實(shí)能紹述先志，奉養(yǎng)加厚。予偶嬰瘍疾，皇帝夜起吁天，為予請命。春郊罷宴，問視惟謹(jǐn)。頃者醫(yī)藥奏功，飲食如舊。以昔視今，父子一道。予甚嘉焉。”又謂：“予感帝孝，以為天下物皆帝所有，無以報(bào)帝意。故托之語言，以彰圣德。”（原評曰：孝宗實(shí)有可感語，亦諄切堪念。）且命副藏內(nèi)閣，傳之無窮。而上于是時，亦奉表稱謝，一時中外稱慈孝焉。
十一年十月，太后以清寧宮災(zāi)，遷居仁壽宮。越一年，清寧宮成，太后還居之。先是太后家以恩澤封者甚眾，太后父能由慶云伯進(jìn)侯，加太傅。及死，進(jìn)贈寧國公，謚榮靖。弟壽嗣慶云侯，彧封長寧伯，尋加世襲。壽子璋瑾、瓚瑛、彧子瑭晉皆授錦衣衛(wèi)指揮，千百戶。彧嘗與張鶴齡忿爭，哄聞上前，上以太后故不問。至是彧家有賜田，有司請厘正，上難之。太后聞曰：“奈何以我故，令皇帝不得守法。”使歸田于官。而后有長弟名吉祥者，兒時好游，游即去其家。爾時太后未入宮也，久之不歸，至天順中為僧大覺寺，好游如故，晝游他所，夜即宿報(bào)國寺伽藍(lán)殿中，太后亦忘之。報(bào)國寺者，都城宣武門外小寺也。太后夜忽夢枷藍(lán)神來告妃“弟在我殿中宿，妃知之乎”？其夜英宗夢亦如之，醒而相語，初不信，遣小黃門物色之。至則小黃門見吉祥坦腹臥伽藍(lán)殿中，遂擁以行，入白太后。大后時為妃以告帝，帝召入大喜。使具言生平，太后泣下，因曰：“弟為僧，何如為皇親耶？”吉祥曰：“為皇親何如為僧。”（原評曰：其前后行徑只此一語已了）乃遣還寺，厚賜之。憲宗嗣位，太后為拓報(bào)國寺，建大慈仁寺居之，賜莊田數(shù)百頃。其后壽與彧?dú)w所賜田，或身后隨見奪。而吉祥莊田藏寺中者，雖至今猶存焉。
弘治十七年三月，太后崩，議上尊謚曰孝肅貞順康懿光烈輔天成圣太皇太后。詔撰冊，文未及上，孝宗尋與劉健、謝遷議立奉慈殿，別祀不祔廟。遂罷謚，仍稱太皇太后，語在睿皇后記。嘉靖十五年，遷太后奉慈殿主與紀(jì)邵二太后主并祀于陵殿，不系睿純別嫡庶云。
王皇妃，順天人。與胡惠妃皆有寵，英宗遺命止宮妃殉葬。有云王妃他日宜合葬，惠妃葬桃山，亦宜遷來。以下諸妃，皆任其年終，次第陪葬。其后惠妃仍葬桃山，諸妃皆別葬金山，然竟無殉者。初太祖以四十六妃陪葬孝陵，其中所殉，惟宮人十?dāng)?shù)人。洪武三十一年七月，建文帝以張鳳、李衡、趙福、張弼、汪賓、孫瑞、王斌、楊忠、林良、李成、張敏、劉政由錦衣衛(wèi)所試百戶、散騎、帶刀舍人進(jìn)為本所千百戶，其官皆世襲。以諸人皆西宮殉葬宮人父兄，世所朝朝天女戶者也。成祖以十六妃葬長陵，中有殉者。仁宗殉五妃，其余三妃以年終，別葬金山。興熙元年七月，宣宗追謚皇庶母貴妃郭氏，謚恭肅；淑妃王氏，謚貞惠；麗妃王氏，謚惠安；順妃譚氏，謚恭僖；充妃黃氏，謚恭靖；其郭妃、二王妃，即永樂二十三年十月所冊立者。宣宗殉十妃。
宣德十年八月，英宗追贈皇庶母惠妃何氏為貴妃，謚端靖；趙氏為賢妃，謚純靜；吳氏為惠妃，謚貞順；焦氏為淑妃，謚莊靜；曹氏為敬妃，謚莊順；徐氏為順妃，謚貞惠；袁氏為麗妃，謚恭定；諸氏為恭妃，謚貞靜；李氏為充妃，謚恭順；何氏為成妃，謚肅僖。其冊辭曰：茲委身而蹈義，隨龍馭以上賓，宜薦徽稱，用彰節(jié)行。嗣后皆無殉，自英宗始，惟景泰帝尚以唐妃殉，則天順元年事，在遺詔前。
卷三
〖景泰朝帝〗景皇后汪姓，順天人，祖泉，金吾左衛(wèi)指揮使，父瑛，中兵馬指揮使，皆以后封故，進(jìn)都督。正統(tǒng)十年八月，英宗選擇郕王妃，得后而賢，冊立之。十四年，英宗北狩，郕王由監(jiān)國即帝位，冊為皇后。時京師新被鹵，凡死事及老弱殺傷者，暴骨滿原野。后下懿旨，令官校掩埋，且勸帝設(shè)齋醮恤之。第后無子，生二女。而次妃杭氏生一子，名見濟(jì)。
景泰三年五月，將廢英宗子憲宗為沂王，而立見濟(jì)為皇太子。議定，后執(zhí)不可，謂：“若此，恐礙監(jiān)國名。夫猶是祖宗之天下，已代之為帝而反其子，讓也。讓則公，公則賢名皆歸之。”上怒曰：“謂見濟(jì)非而子耶。”竟廢英宗子立見濟(jì)，并冊見濟(jì)母杭氏為后，而后竟廢。禮部郎中章綸上弭災(zāi)疏，首請復(fù)中宮位號以正母儀。忤旨，榜掠幾死。英宗復(fù)辟，仍令稱王妃。會景帝晏駕，廷臣議王妃之殉，時杭氏先景帝崩。將及后，李賢曰：“景泰妃雖嘗為后，然旋見幽抑，生亦何有恩而死殉之。且遺二女幼，可憫也。”上惻然曰：“卿言是。”而憲宗時為太子，雅知后不欲廢，已感后意。因言上，令他妃殉，遷后外王府，而留養(yǎng)二女于宮中。當(dāng)是時，錢皇后在宮，憂勞哭泣，日藉后，慰恤有如妯娌。而孝肅孫太后以母后烜赫頓失勢，危疑見門闥。賴后事恭謹(jǐn)多保護(hù)，愿有以報(bào)后。至是后淪落，一興一衰。因于后歸國時流涕飲餞，凡在宮所有服御貲器及其故宮人，答應(yīng)皆令隨后遷外王府而。于是外王府所蓄與宮禁等。（原評曰：興廢情形，寫得綿邈。）后既歸，齋素事佛。每歲時令節(jié)，太后與后，猶必召入飲宴，敘家人禮。而二女稍長亦齋素，矢不下嫁。至憲宗強(qiáng)之，始嫁其一于郡馬王憲。惟后父瑛于天順改元，仍降都督為兵馬指揮使。然亦隨進(jìn)為錦衣僉事，終后之世，皆無恙。
正德元年十二月薨，壽八十。廷臣疑祭葬，王鏊曰：“葬以妃，祭以后。”遂用皇妃禮，合葬金山。明年上尊謚曰貞惠安和景皇后。后性本醇懿，然多執(zhí)持不輕徇。英宗既復(fù)辟，嘗入內(nèi)帑檢故物，問大監(jiān)劉桓曰：“記有玉玲瓏系腰，今何在？”桓言景帝嘗取去，當(dāng)在汪所。上遣使再三索，皆對以無有。左右勸后出還上，后不肯，既而語人曰：“是實(shí)有之，但景帝雖廢，亦嘗為天子七年，一腰系，何不可消受，乃迫取耶。且景之天下尚歸之上，何有此數(shù)片玉。當(dāng)上索時，吾實(shí)怒而投之井矣。”（原評曰：賢后此節(jié)尤不可少，舊本多刪，句不合。）其執(zhí)持如此。后有言后出攜甚多者，英宗命檢取，得銀二十萬，他物稱是，則所蓄可知矣。后賢而壽，與景帝同齒，閱歷數(shù)朝復(fù)位號。而杭氏以景泰七年庚子崩，謚孝肅祔廟。至天順初，革封號，遷主別室，其一子即懷獻(xiàn)太子，早卒。
唐氏者，景帝妃，都督唐興女也。以景泰七年進(jìn)宮，八年封皇貴妃，寵幸冠后廷。嘗乘馬隨帝游西苑，馬驚妃墮，帝乃命中官劉茂，選御廄之最良者，日控習(xí)以待。天順元年二月革封號。郕王薨，群臣議殉葬。及妃，妃無言，遂殉之，葬金山。
〖憲宗朝成化〗憲宗廢后吳氏，順天人，天順八年七月，冊立為皇后。方憲宗居?xùn)|宮時，有宮人甫笄，竊侍太子起居者，即萬妃也。寵甚，多無禮，后立而惡之，摘其不法加杖焉。（原評曰：后能杖萬妃，雖廢何憾。舊史猶諱言，只稱帝所寵宮人何威懾乃爾。）先是英宗擇太子宮妃，有司以十二人進(jìn)，英宗親選得三人，一吳氏，一王氏，一柏氏也。三人皆留居宮中，而第王為首。會孝肅太后與英宗先后崩，憲宗不敢主，復(fù)奉太后旨，命禮部選擇三人，選如故。而掌選者，為司禮牛玉，遂選立吳氏。至是憲宗怒，謂吳氏德不稱，輕率好歌曲，不足母天下。且選立非先帝意，下掌選詔獄，重鞫之。詞連后父俊及后弟雄。謂立后時，玉以王氏非已選，說太后更易，而雄俊父子遂賂玉。獄上，上乃白太后，敕諭中宮：“爾輕浮粗率，留心曲調(diào)，不足以敬承宗廟，表正閨闥。其上皇后冊寶，退居別宮。”且下詔群臣：“朕仰遵憑幾勉舉大婚，時方在疚，不忍聞命，矧敢知其事。特念皇后位重，當(dāng)先帝臨御，親為朕簡擇賢淑。其時已定王氏，儲俟及時。而太監(jiān)牛玉，朦朧奏請易選吳氏。禮成之后，朕親見舉動輕率，德不稱位。因察其實(shí)，始知非預(yù)立者。用是不得已，請命母后。已廢吳氏，閑住別宮。更冊王氏，以仰承先帝遺意。”時后父俊已授都督同知，乃敕與其弟雄同戍登州，而發(fā)牛玉孝陵種菜，聞?wù)咴┲３醯洵t扃扃丞王綸者，侍憲宗東宮。侍讀錢溥，嘗教內(nèi)書館，綸受學(xué)焉。時尚寶司丞朱奎以幼童陪讀，皆相狎。及英宗不預(yù)，溥意綸必入司禮，密遣奎通綸。綸因偕奎造溥宅，歡飲必竟夕。而大學(xué)士陳文者，居第與溥鄰，每綸至，溥必邀文俱，而是夕獨(dú)否，覘之，則屏人語選婚事，然未有屬也。既而英宗崩，李賢當(dāng)草詔，文掣賢筆曰：無庸有草之者矣，錢侍讀與閹綸計(jì)且代公。賢頷之未發(fā)也。會英宗大殮，綸侍立，外衰而襲貂，上惡之。玉亦恐綸即柄用，遂悉數(shù)綸過，且發(fā)其通溥狀。降綸南京閑住，而謫溥為順德縣知縣，凡與通者皆得罪，玉勢大振。至是傾玉者，亦互相根株，玉侄侍讀牛綸，甥吏部員外郎孫琮皆革職。而南京六科給事中王徽、王淵、朱寬、李翔、李鈞等，復(fù)群起劾玉，詞連李賢，謂賢與玉通。上重黜徽等乃罷。然兩家傾陷者，皆借兩后事抵巘，言詞曖昧，多周章，而于是廢立之勢成，竟難挽焉。后退居西宮，適紀(jì)氏以懷妊故，懼萬妃不測，居后宮傍。生孝宗，而后保護(hù)之備至。孝宗即位，念后恩命，服膳起居，一如母后禮，且將復(fù)后位號，而抑于孝貞，遂已之。時邏卒有捕后侄，盜幽宮寶器者，召問之。曰：“吳后自門隙投出，非盜也。”上憐之，置不問，且復(fù)官其侄錦衣衛(wèi)百戶。（原評曰：圣主舉動可感，此當(dāng)與神宗敕穆廟恭妃事參看。）正德中，后薨，劉瑾欲焚尸以滅其跡，閣臣力持之，乃罷。既而議以妃禮葬。
王皇后，上元人，中軍都督追贈阜國公王鎮(zhèn)女也。英宗初擇太子妃，以后與廢后吳氏、柏氏留宮中，意屬后。英宗崩，太監(jiān)牛玉請?zhí)髢粤鞘?，而后與柏居別宮。憲宗不悅，下牛玉詔獄，仍廢吳后立后焉。時萬妃有寵，吳后與妃不相中，因見廢。后賢而有智，鑒吳氏，一以曲處之。嘗游西苑，妃車先后行，歲時朝見，不執(zhí)妃禮。昭德宮醞釀，每加于中宮。帝嘗令妃戎服侍酒，使太監(jiān)段英掌宮，后一無所忌。成化二十三年，孝宗即位，尊為皇太后。孝宗崩，后傳諭內(nèi)閣：“自古帝王能力惇孝行，竭事慈宮，如大行皇帝者，恐不多得。先生輩應(yīng)定一佳謚傳之。”故事上列帝謚，率上十六字，而末統(tǒng)以孝。惟孝宗獨(dú)用為廟諱，感后旨云。弘治十八年，武宗即位，加尊太皇太后。正德五年，加上尊號曰慈圣康壽太皇太后。十三年二月，后崩，合葬茂陵。三月上尊謚曰孝貞莊懿恭靖仁慈欽天輔圣純皇后，祔太廟。
孝穆紀(jì)太后者，憲宗妃，孝宗母也。賀人，本蠻土官女，成化中征蠻，太后在俘中，久之，中宮人選，授女史。以警敏，俾守內(nèi)藏。時萬貴妃寵而妒，他妃幸上者，皆治使傷妊，即妊，百計(jì)使墮，由是他妃勿敢進(jìn)。上嘗行內(nèi)藏，紀(jì)太后應(yīng)對稱上意，上悅之，就藏幸太后。萬貴妃察知，恚甚，至不食，嘿俟數(shù)月，令婢鉤治之。婢謬報(bào)曰病痞，于是貴妃譖太后上前，謫居安樂堂。久之，孝宗生，太后使門監(jiān)張敏溺焉。敏驚曰：“上未有子，今縱不敢使上知，顧奈何棄之。”稍哺粉餌飴蜜，藏之他室。當(dāng)是時，貴妃雖日伺，無所得。且甚秘，至五六歲，尚不敢剪其胎發(fā)，唯吳太后廢居西內(nèi)，近安樂，獨(dú)往來知其事，時時就哺養(yǎng)，上不知也。他日上召張敏櫛，照鑒嘆曰：“冉冉矣，而無子。”敏伏地曰：“死罪，萬歲見有子，何言無耶？”上叱安得有，敏伏地叩頭曰：“有，只恐不能保耳，倘能保，子見在也。”上曰：“吾自能保之，顧安得有？有安在？”敏叩頭言狀，上急起入西內(nèi)，令召見，使至安樂堂宣旨。后抱孝宗泣曰：“事已覺，吾無生矣！兒去，見黃袍有須者，兒父也。”乃為孝宗易衣，置小車中舁之行。既至，孝宗發(fā)被地，走入上懷，牽上衣。上顧視大喜，且泣下曰：“我子也，類我。”（一云太監(jiān)段英乘間為妃言，妃念已不復(fù)孕，乃啟上召見，非是。原評曰：此段淋漓不必言，且亦倉卒處寫得安洽。與他本所記召見處迥然不同。）
會其年五月，乾清宮災(zāi)，外廷憂上無繼嗣者，稍稍見章奏。上乃使司禮監(jiān)懷恩，出謂大學(xué)士商輅等曰：“主上有子六歲矣。”莫之知，因具道故，群臣聞之，皆大喜，即請為命名。擬上，不稱旨，上自名之。于是后宮報(bào)有子者，相繼至。上乃移太后居永壽宮，數(shù)數(shù)召飲酒，甚歡。貴妃日夜泣怨曰：“群小無狀，不使我知。”其六月，候上召太后飲，置毒酒中，暴薨。上悲悼之，意貴妃而不敢言，賜謚恭恪莊僖淑妃。張敏懼，亦吞金死，孝宗竟立為太子。成化二十三年十月，孝宗嗣位，即以其年十二月，追封皇太后，謚孝穆慈慧恭恪莊僖崇天承圣皇太后，遷葬茂陵，奉主奉慈殿。時貴妃已死，中外嘩然，切指貴妃家。監(jiān)察御史曹璘等，請告貴妃罪于大行皇帝，斥其葬，削其謚號。孝宗不許曰：“何以妥先帝。”遂已。乃特遣太監(jiān)蔡用之賀，求紀(jì)家，得紀(jì)父貴、紀(jì)祖旺兄弟二人以聞，上既悲傷念太后，聞得其家兄弟來，大喜。詔改名父貴為貴，授錦衣指揮同知。祖旺為旺，授指揮僉事。賜予金帛、第宅、莊田、奴婢不可勝計(jì)。追贈太后父為中軍都督府左都督，媼為夫人，其曾祖、祖父亦如之。遣修太后先塋之在賀者，置守墳戶，復(fù)其家，而其既以偽敗也。先是太后在宮中，嘗自語：世賀縣姓紀(jì)親族幼不能知也。太監(jiān)郭鏞、陸愷皆聞之。愷故廣西人姓李，蠻中紀(jì)與李同音，因妄稱太后兄。（一云愷故無為州巢縣人，其時冒太后兄世，官錦衣百戶）遙嗾鎮(zhèn)守兩廣，太監(jiān)為訪其族來，而族虛無人，唯愷女兄夫韋父成者出冒之。有司遂待父成以戚畹，名所居里曰迎恩里。于是貴旺者謀曰：“父成本韋氏，而猶冒焉，況我姓李。”因詐為宗系，上有司，有司莫辨也。既而父成詣闕爭，聽者逐父成，而仍不能察貴旺是否。及上使使者，修治后先塋。蠻人凡姓李者，皆自稱太后家，數(shù)輩見使者，使者訝之。謂紀(jì)也而李。及還，奏貴旺不實(shí)。上復(fù)遣給事中孫珪、御史滕祐、間行連賀間訪之。珪祐微服入猺獞中，察得其偽狀。歸奏上，謫罪鏞等，而戍貴旺邊海。于是數(shù)求太后家，竟不得。弘治三年八月庚寅，禮部尚書耿裕奏曰：“臣伏見陛下追念太后，深渭陽之思，重力微之痛。（魏書力微無舅家）使者數(shù)輩相訪，見似而喜，上圣之降恩，昊天之極感也。但粵西當(dāng)大征之后，人民奔竄，歲月悠遠(yuǎn)，蹤跡難明。陛下求之益勤，恐天下鑿空以應(yīng)陛下者益巧。昔者孝慈高皇后尋求家族，久不克獲，乃立廟宿州，春秋祭祀，以表霜露。今紀(jì)太后幼離西粵，賓天已久，連賀非徐宿中原之地，嬪宮無母后正位之年。陛下風(fēng)木雖悲，訪詢雖切，安能得其要領(lǐng)，獲其疏屬哉。臣愚謂可仿徐王故事，定擬太后父母封號，立祠桂林，春秋致祭，必有在天之靈，來歆明祀者。”上曰：“孝穆皇太后早棄朕躬，每一思念，惄焉如割。向謂宗親尚可旁求，寧受百欺，冀獲一是。卿等謂歲久無從物色，請加封立廟，以追慰圣母地下之孝，朕虛有此心，終天痛之。其依我皇祖故事封后父，推誠宣力，武臣特進(jìn)先祿大夫柱國慶元伯。謚端僖后母伯夫人。”有司立祠桂林府，歲歲祀。大學(xué)士尹直撰哀冊，有“睹漢家堯母之門，增宋室仁宗之慟”二語，上燕閑念誦，輒流涕。
邵貴妃者，昌化人，興獻(xiàn)王母也，父林，淘沙軍。杭俗軍衛(wèi)，多貧人無業(yè)，取民屋，傍沙淘之，得金以易食，他人則否。后凡淘沙者，即非軍，亦皆以軍名之。（一作妃兵家女，年十四，聘者七人輒死，有指揮聘之，已上馬矣，墮而死。其父充漕，卒攜妃至京。）生一女，鬻于杭鎮(zhèn)守太監(jiān)。太監(jiān)愛其慧，為授書，讀唐詩，詩余數(shù)千首。稍長，有容色知禮，太監(jiān)攜還京。會中宮選掌禮嬪妃，應(yīng)選。時萬妃妒甚，妃托微疾居外宮未進(jìn)也。偶夜坐自詠所制紅藥詩，憲宗過聞之大喜，遂召幸。（原評曰：今人見此，必以為小說家言矣。紅藥一本作紅葉。）
成化十二年冊為宸妃，二十三年進(jìn)貴妃。生三子，一興王祐杭，一岐王祐榆，一雍王祐標(biāo)，興王即睿宗也。興王之國，妃不得從。興王作思親詩上妃，妃答之。正德十四年，世宗繼大統(tǒng)，妃老矣。尚在宮，目盲，喜其孫為皇帝，摸世宗身頂至踵。乃推本所生，越舊制進(jìn)稱皇太后。嘉靖元年三月壬戌，頒詔曰：“自古帝王以孝治天下，尊親之禮，其來遠(yuǎn)矣。朕祖母邵氏，圣善慈仁，靜專明哲?？耸聭椬?，贊理內(nèi)政。燕禖兆祥，澤隆啟祜，浚發(fā)慶源，若斯之遠(yuǎn)。而徽號未加，朕甚恚焉。”其尊稱曰壽安皇太后，大赦。乃封太后弟昌化伯大為林治墳西湖，費(fèi)可十余萬，名邵皇親墳，杭人訛呼為邵王墳。是年八月，上選婚。初傳昭圣皇太后懿旨。昭圣者，孝宗張皇后也。既而諭內(nèi)閣候壽安皇太后旨行。大學(xué)士楊廷和等再疏言，事不歸一，無以昭示中外，仍改傳奉昭圣旨。十一月，太后崩，卜葬橡子嶺。世宗欲祔葬茂林下。廷臣集議，禮部尚書毛澄等知上意所在，不敢爭。楊廷和言：“宋寧宗欲祔孝宗于裕思諸陵，朱熹以為祖陵不當(dāng)數(shù)興工作，驚神靈。今祔壽安于茂陵，不幾驚憲祖靈乎？如原議便。”上猶豫未決，后用工部侍郎賈詠?zhàn)?，卒合葬茂陵。明年上尊謚曰孝惠康肅溫仁懿順協(xié)天佑圣太皇太后，別祀奉慈殿，尊遷主陵廟，改稱皇后。即孝肅、孝穆亦如之，皆前此未有者。太后嘗曰：“女子入宮無生人樂，飲食起居，皆不得自如，如幽系然。以后選女入宮，毋下江南，此我留大恩于江南女子者也。”江南人家，亦幸無以丐恩澤送女子入宮，當(dāng)時皆以為良言。太后侄喜，既為昌化伯，一年卒。于蘭嗣，五年又卒。無嗣，其族人爭襲。下吏部，會郭勛、張璁、方獻(xiàn)夫、胡世寧、李承勛議，世勛議曰：“皇上必嗣邵氏封者。推皇考所自于皇太后，又推皇太后所自于其父母。與其族氏子姓，可謂遠(yuǎn)矣。今皇太子子孫，不幸皆絕。而爭祀者，又世次不明。誠恐賜之一門之爵，反瀆其百代之宗。祚祀不享，彌滋貿(mào)亂。莫若留封爵量加恩澤，不報(bào)。”久之，特降旨，令其族人杰嗣伯。又久之，革去。其后族人貧，毀邵王墳，拆其石，賣官筑湖塘焉。
萬妃，青州諸城人。父貴，為本縣椽史，以坐法謫居霸州。妃生四歲，選入掖廷，為圣烈孫太后宮人。及笄而妍，充小答應(yīng)給事仁壽宮。憲宗為太子時，見而悅之。因竊侍太子，旋命司秩，改侍太子宮有日矣。及即位，吳后初立，猶以宮人禮視之，加撲責(zé)。吳后廢，王皇后繼立，鑒吳后事，每損意優(yōu)容之。妃亦警敏，故善迎帝后意，且籠絡(luò)諸嬪御，諸嬪御畏之，無敢忤者。上嘗游幸諸宮，必令妃褲褶為前驅(qū)。猥褻備至，然猶未立為貴妃也。成化二年正月，生皇第一子，上大喜，為遣中使四出祈祐諸山川之神，三月封貴妃。既而皇子薨，妃亦自是不再振，于是大冒忌，絕嬪御進(jìn)幸。即偶有進(jìn)幸者，必藥之，墮其胎，且有從是死者。柏賢妃生悼恭太子，暴卒。即孝宗之生，頂上有寸許無發(fā)，皆藥所中也。時中外洶洶，皆知妃無狀，上將乏嗣，將憂之。言者每勸上溥恩澤，廣御幸，然未敢顯言妃之妒也。惟給事中李森言及之，而妃寵益甚。初居昭德宮，后復(fù)移安喜宮，進(jìn)封皇妃，服用器物，每侈僭在中宮上。會彗星見，六科給事魏元等上疏曰：“竊見春來，災(zāi)異疊仍。近者彗星又見東方，光侵臺垣，此皆陰陽相薄之所致也。臣聞陰陽分政，不可參貳。頃傳中宮、昭德，彼此相亢，一若有參貳之者。曩者大學(xué)士彭時、禮部尚書姚夔每以為言，陛下謂：‘此系內(nèi)事，朕自處置。’臣等聞命以來，屏息傾聽，將半年矣，而處置未聞。（原評曰：彭姚二公疏諫不另出，附見于此，此亦作法。）但傳尚食所司昭德進(jìn)饌，不減中宮。夫?qū)m墻雖深，視聽甚近。衽席雖微，懸象甚著。陛下富有春秋，震位甚闕。豈可以宮廟社稷之大，聽其蠱蔽而不思‘固國本、安民心’哉。”不聽，妃益驕恣。凡四方所進(jìn)獻(xiàn)，珍異奇巧必歸之妃。中官即用事，稍忤妃，立見斥逐。妃所親幸者，出外鎮(zhèn)守如錢能、覃勤、汪直、梁芳、韋興輩，皆假貢獻(xiàn)科民財(cái)，中外騷擾。至為妃求福，凡一切祠廟宮觀齋醮懺禮之費(fèi)，竭水衡輸之，宮中帑藏為之一空。上嘗指語芳、興曰：“帑藏之空，由汝二人，汝知之乎？”興懼不敢言，芳仰言曰：“臣為陛下造齊天之福，何為藏空。”即以所建祠宇歷數(shù)之。上曰：“我或恕汝，恐后人無汝恕者，蓋指東宮也。”芳等退而懼。時上方鐘愛興王，或?yàn)榉嫉戎\曰：“不如語昭德，勸上易之，立興王。是昭德無子而有子，興王無國而有國。如此則共保富貴無已，豈直免禍哉！”然之，言于妃。先是東宮生母薨，孝肅皇太后養(yǎng)之，每囑之曰：“貴妃召爾食，勿食也。”既而妃進(jìn)太子羹，太子卻之，曰：“疑有毒。”不食。妃恚曰：“是兒數(shù)歲，即如是，他日魚肉我矣。”氣憤不能語，至是力勸上易儲。會泰山震，臺官奏東朝有戒心。上覽奏，悟曰：“天意也。”事遂寢。
二十三年春，上郊天大霧，人皆訝之。明日慶成宴罷，上還宮，忽報(bào)責(zé)妃薨。妃體肥，是日以拂子撻宮人，怒甚中痰死。上聞報(bào)憮然曰：“萬使上去，吾亦安能久矣。”為輟朝七日，謚曰恭肅端慎榮靖皇貴妃，葬天壽山。初妃父貴，以兵馬指揮使進(jìn)都督同知，兄通，錦衣衛(wèi)都指揮使。通妻王氏出入掖庭，大學(xué)士萬安呼“丘嫂”，每邀之來家，敬禮之。朝士幸進(jìn)者，爭趨通門。弘治初，言者藉藉，御史曹璘請削妃謚號，而魚臺縣縣丞徐頊請籍萬氏家。窮治紀(jì)太后暴薨狀，孝宗不從，遂已。語具紀(jì)太后記。
卷四
〖孝宗朝弘治〗張皇后，孝宗后也。興濟(jì)人，父巒，母金夫人夢月入懷，生后。后當(dāng)適人，其所當(dāng)適者，忽大病。及選為太子妃，則前所當(dāng)適者病已。孝宗即位，立為后。篤愛，宮中同起居，無所別寵，有如民間伉儷然者。巒自都督同知封壽寧伯，其卒也，加贈昌國公，子鶴齡嗣，而鶴齡弟延齡亦從都督同知，進(jìn)封建昌伯并加保傅。其他群從以后故，受中書舍人及錦衣百戶諸官者不可勝數(shù)。帝又為后立家廟于興濟(jì)，土木閎麗。明世外戚之盛，無過張氏者。后知大體，不干預(yù)政事，而外家稍盛，多側(cè)目，帝陰為之解。山東副使楊茂元，以河決論事，言水陰象失職以后故。后怒甚，必殺茂元。上為后徼茂元至，薄謫之。而御史胡獻(xiàn)論延齡、鶴齡上，下之獄竟解。戶部主事李夢陽言二齡，二齡奏夢陽謗訕母后當(dāng)斬。金夫人入泣訴上，下夢陽詔獄。他日上與后夜游南宮，二齡侍酒半，上召鶴齡膝前解之曰：“毋使我以外戚殺諫臣。”鶴齡免冠謝，乃已。帝之所以內(nèi)應(yīng)后而外處群臣若此。后生武宗及蔚王厚煒。至武宗即位，尊為皇太后。正德五年，加慈圣皇太后。武宗崩，太后委政楊廷和，散豹房，收江彬、神周下獄，罷威武團(tuán)練官軍，革皇旂校，而遣各邊鎮(zhèn)守。太監(jiān)之在京者，凡喇嘛、哈密諸屬國留侍者，皆使還國。一切政務(wù)皆整飭儲備，以侍世宗。世宗入嗣，加稱圣母昭圣慈壽皇太后。已而復(fù)進(jìn)圣帝昭圣康惠慈壽皇太后。上初母太后已用璁議，母本生太后，而以后為皇伯母，居仁壽宮。
十五年，進(jìn)昭圣恭安康惠慈壽皇太后。二十年八月辛巳崩，謚曰孝康靖肅莊慈哲懿翊天贊圣敬皇后，合葬泰陵，主祔廟。后正位中宮，侍孝宗者十八年，歷武宗朝為太后十六年，及世宗嗣位，又二十年。其長年享尊，宮中比之孝誠張?zhí)?。?dú)太后定策，迎立世宗，而世宗事之不以禮。
初興國太后迎入宮，后尚以藩妃相視，稍抑之。及上入朝后，后頗倨，上以此銜后。當(dāng)大婚時初傳昭圣旨，而即以壽安易之。及三年二月，興國太后誕期，敕命婦朝賀。燕賚倍常，至后誕，獨(dú)免賀。修撰舒芬具疏言：“昭圣誕節(jié)，乃陛下承歡之會。所當(dāng)聚天下歡心，以奉事其親者也。今處傳免賀，遠(yuǎn)近驚疑。宜別降綸音，以彰至孝。”敕奪俸三月。御史朱淛言：“昭圣手?jǐn)y神器，親授陛下母子至恩，天日昭見，幸值千秋，義應(yīng)請賀。縱母后固辭，陛下猶宜敦請，豈可以傳免之旨，出自陛下。”命建詔獄。又御史馬明衡言：“暫免朝賀，在平時則可。當(dāng)此議禮紛更之時，忽聞報(bào)罷，安得無疑。使此旨出自太后，則必有因事拂郁，生今昔之感，此不可不有以慰之。若出圣意，則母后在宮，恩同一體。豈可以本生嗣統(tǒng)分等殺哉。”下北鎮(zhèn)撫拷訊。已而御史陳逅季木、員外郎林惟聰又言：“陛下以宮闈之故，罷及言官。其于本生正統(tǒng)之義，軒輊已極。忠臣義士，尚敢慷慨言天下事乎。”并逮訊之。會后遞延齡為人上變以殺人謀逆坐族誅，（原評曰：世宗隱仁，大不可問。此篇芝芝具良史筆意）刑部尚書聶賢覆言：“無左證，即有謀，亦未成。”世宗怒曰：“論謀逆者，謀不謀耳。以成否耶？”詰責(zé)賢等使急促窮治，太后惶恐無所出。會哀沖太子生，太后請入賀。上知太后欲有言，謝不見。太后使人請，亦不許。閣臣張孚敬乃上奏曰：“延齡，過惡有之，顧實(shí)未反。且孝宗皇帝，獻(xiàn)皇帝兄也。延齡其懿親，陛下宜推獻(xiàn)皇帝友愛之情，以全椒房之義，毋傷伯母心。”世宗降手書曰：“親不過同姓。同姓為逆，其能免乎？天下者，高皇帝天下，孝宗皇帝守高皇帝之法者。卿慮傷皇伯母心，亦慮傷高孝二廟心耶。”孚敬復(fù)奏曰：“臣何敢為延齡游說，但臣受恩重，不敢不對。當(dāng)陛下嗣統(tǒng)時，昭圣太后欲子陛下。在朝諸臣，亦曾多設(shè)謬妄惑誤太后。陛下獨(dú)用臣言，排破眾議，孝隆所生始尊太后曰伯母，然而朝士歸過陛下，至今未已。茲者延齡被罪，大小臣工，嘿無一言。豈以為延齡果可誅，太后不足顧哉？誠幸太后一旦不得所安，以深陛下之過耳。夫謀逆之罪，滅人種類。必欲成獄，當(dāng)坐族誅。昭圣皇太后，獨(dú)非張氏人乎？臣又不審陛下可以處此。”世宗乃第坐延齡殺人罪絞，降鶴齡南京錦衣衛(wèi)指揮。會冬月慮囚，上欲即誅之，令考問漢薄昭故事，孚敬又奏曰：“明律：皇家袒免以上親，太皇太后、皇太后緦麻以上親，皇后小工以上親，皇太子妃大功以上親，犯罪當(dāng)議，公侯誓券有免死文。延齡戚，則皇太后親也，爵則侯也，宜緩與否，似應(yīng)議。”上曰：“且為卿已。”既而有男子班明者，奏鶴齡私通益莊王，造符咒壓帝星。上逮鶴齡道死。而市人劉東山者，陰賊人也。以他事系獄，與延齡居。延齡久系怨望，時采擴(kuò)故事寫成帙，題其端曰“君道不明”，東山竊取之。他日，牢吏弛延齡鉗，系紲東山。東山不受紲，吏笞焉。東山忿，因挾延齡手書上奏。奏及吏，上復(fù)大怒曰：“死革無君果矣。”召赦東山，加延齡罪斬，而罰諸刑部官前后弛系者。東山出，益?zhèn)螐埵璨荩趾妊育g家。日鮮衣怒馬，恣行長安中，百官畏之。大學(xué)士夏言曰：“誰能治此。”御史陳讓曰：“讓能。”一日東山怨其父，彎弓射之不中。父告讓，讓窮捕東山。東山急，反誣讓諸子與延齡通，并為壓星圖壓鎮(zhèn)圣母皇上。其圖凡五十，向年班明所言皆實(shí)。延齡家人往來仁壽宮，盜內(nèi)藏，伺上動靜，皆御史讓陰主之。上大怒，逮讓等與延齡俱移系詔獄。東山因益株引所不快，定國、京山諸公侯俱坐系。太后至衣敝襦席稿為延齡請，上猶不許。陳讓從獄中上書曰：“東山等結(jié)構(gòu)奸黨，瀆毀圣躬，妄連宮禁。陛下有帝堯既睦之德，而東山敢言漢武巫蠱之禍。陛下有帝舜底豫之孝，而東山敢言暴秦遷母之事。若復(fù)赦不誅，則將睚眥殺人如郭解，離間骨肉如江充矣。且天下未有忍于弒父，而可以預(yù)人家國事者，唯陛下詳察。”書奏不省，會按詔獄者指揮王佐，謬與東山知。次第餂之得其情，牘上反坐。乃始械死東山，出讓等，而延齡竟長系不釋。暨后崩，而延齡誅矣。始巒故宦族鄉(xiāng)，貢入太學(xué)。父為夔州守有聲。從兄歧為都御史負(fù)侃侃名。獨(dú)二齡以外戚故，墮其家，聞?wù)弑?/p>
沈氏選侍名矞蓮，烏程人，昭慶富民沈秀后也。秀行萬三，洪武初徙家云南，而其族仍留烏程。父廷禮，仕于朝。弘治初被選入掖庭，孝宗試選女知書者，命為守宮論，氏援筆立成。其發(fā)端曰：甚矣，秦之無道也，宮何必守哉。孝宗悅，擢居第一，使給事御前，賜名曰女學(xué)士。弟溥舉人，官通判，氏有《寄弟試春官》詩，傳于外。鄭金蓮者，初名王女兒，武城中衛(wèi)軍卒鄭旺女也。幼鬻之高通政家，因采入內(nèi)。備選侍，得侍上寢。其后遷周太后宮，侍太后，名鄭金蓮，宮中有訛言皇太子為鄭金蓮生者。時皇太子己冊立，會金蓮父旺，陰結(jié)內(nèi)使劉山，求自通。山遂與言若女鄭金蓮，即皇太子母也，在周太后宮，汝何不潛發(fā)其事，而受尊享焉。旺聞之大喜，遂稍稍播其語。語聞孝宗，孝宗怒，礫山于市，并論旺死罪，尋赦免。至武宗嗣位，旺悻悻，以為及今不即發(fā)，則何待矣。乃仍為浮言如初，而市儈王璽覬與旺共厚利，因于正德二年十月二十八日，璽密攜旺潛入東安門。喧言國母鄭娘娘幽居太后宮若干年矣，欲面見皇上，有所奏。東廠執(zhí)以聞，下刑部訊，無實(shí)。擬妖言律，兩人不肯伏。大理寺駁讞者再，乃具獄誣罔議如山例，置極刑，鄭金蓮不罪。
〖武宗朝正德〗夏皇后，大興人，（一作上元誤，考實(shí)錄，作大興當(dāng)是）武宗后也。正德元年，冊立。其父儒，初授錦衣衛(wèi)指揮，尋升中軍都督府都督同知。時監(jiān)察御史杜旻上言：“人君處貴戚，患在不教，蓋其人多起側(cè)微。一旦姻連帝室，非乞田請爵，則侵官罔利。以所與居者，非端謹(jǐn)之士，未嘗聞禮義之訓(xùn)故也。都督同知夏儒，以后父得饗殊錫，恐驕侈易成，罪盭必至。宜慎選儒生，俾為師友。”吏部議如旻言。乃選老成端潔堪為師友者一人，授以訓(xùn)導(dǎo)之職，令為儒講學(xué)，未幾封儒慶陽伯。尋卒，后以世宗即位歲，上尊號曰皇嫂莊肅皇后。
十四年崩，禮部上喪儀，請上素服冠經(jīng)帶舉哀，臣民二十日如禮。上曰：“嫂叔無服，又兩宮在上，朕服青足矣。臣民則如母后服耳。”禮部尚書夏言謂皇上以嫂叔絕服，則群臣不敢素服見皇上。請暫罷朝參，許之。既而下群臣議謚。故事凡帝后謚并用十二字，至是大學(xué)士張孚敬持異議曰：“大行皇后，皇上嫂也，與累朝元后異謚，宜用二字或四字。”大學(xué)士李時曰：“當(dāng)用八字。”而都御史王廷相曰：“均帝后也，何殊之有。”夏言集上其議，因奏：“古人尚質(zhì)，謚法簡。今以漸而增，非獨(dú)飾微，抑亦臣子之情矣。夫少可多，多不可少。大行皇后謚，其于皇上服制有無。名分尊卑，固不相涉。惟是帝后媲美，妻以夫尊。今列圣元后皆用一十二字，而獨(dú)于大行皇后謚文減損，跡涉降殺。二四與八，與禮無據(jù)。不如仍用十二字為當(dāng)。”上曰：“朕，昔在藩臣子也，今則無事嫂如母后之義。且兩宮在上，昭圣皇太后于皇嫂實(shí)壓母道不便。”其再議，禮部請如孚敬言用二字，上曰：“其用六字?jǐn)?shù)既半，合陰焉。”于是上謚孝靜莊惠安肅毅皇后。十五年上忽曰：“字不備，不稱配武宗。”加孝靜莊惠安肅溫誠順天偕圣毅皇后，十二字如故。
沈賢妃、吳德妃、皆武宗妃也。賢妃父傳，德妃父讓，皆以妃貴授指揮僉事。故事選后，以二女陪選。正德改元，上大婚，二妃陪后進(jìn)慈圣太后，即命封為妃。越一月，命禮官上冊妃議，上乃具袞冕告大行皇帝幾筵。預(yù)命鴻臚寺官設(shè)立冊案、彩輿，教坊司設(shè)中和韶樂及大樂，錦衣衛(wèi)設(shè)鹵簿法駕。上御華蓋殿，皮弁升座，傳制。執(zhí)事官舉節(jié)冊由殿左門出，正副二使跪受制。制曰：正統(tǒng)元年九月初七日，皇帝冊沈氏為賢妃，吳氏為德妃，卿等其持節(jié)行禮。于是執(zhí)事官舉冊置彩輿中，蓋用黃，鼓樂，至右順門，正使持節(jié)，副使捧冊，北向授內(nèi)官。內(nèi)官赍之由正門入，詣二妃所。二妃禮服護(hù)以扇，宮人隨者各擎執(zhí)迎節(jié)冊入，拜受之。女官宣冊授二妃，而以節(jié)授內(nèi)官赍之。出右順門授使，使持復(fù)節(jié)命。于是二妃謁奉先、奉慈二殿幾筵，詣太皇太后、皇太后兩宮行禮。還內(nèi)殿，上皮弁?；屎缶叨Y服，升座。女官導(dǎo)二妃詣前行禮，禮畢還宮。方是時，二妃固嫻禮，當(dāng)太后意。而上甫親政，盡宗廟之敬，動合矩度，一時宮中皆稱之。（原評曰：帶敘帶議皆見筆法，舊于此處全不曉。且上詳敘冊禮處，舊俱不備。）既而賜后家及二妃家各給莊田若干頃。時奸民投獻(xiàn)者，咸謂近畿土地腴利饒當(dāng)?shù)柚T近畿，而近畿之不便者多怨望。至嘉靖改元，奸民覘世宗意薄，無復(fù)舊戚恩，遂嗾之上訴，而莊田盡除。
王妃，順天人，能詩工筆札，以才色為武帝所幸。嘗侍上幸薊州溫泉，命妃為詩，妃手自書之，刻于石。（附詩：塞外風(fēng)霜凍異常，水池何事暖如湯。溶溶一派流今古，不為人間洗冷腸。）
馬氏，馬昂妹，豹房供奉女也。美而艷，江彬白之上。時已適畢指揮，有娠，（寧庶人偽檄稱馬指揮妻，非是。）上令中使召迎之至豹房。馬氏善騎射，解于闐龜茲諸樂，能道番語。遂絕幸，封兄昂右軍都督。馬氏一門無大小，皆賜蟒衣。內(nèi)庭中官，皆呼昂為舅。賜第太平倉東。上嘗從數(shù)騎過飲其第，六科都給事中呂經(jīng)等言：“近聞閑住將官馬昂，獻(xiàn)其有孕女弟輒見狎愛，且睹內(nèi)降已超授昂右軍都督，臣等惶懼，不知所為。夫以失身之婦，而寵奪宮闈，必其人之有異耳。夫天生尤物，亂人聽視。茍非德盛，鮮不及禍，況其身己失也。今昂及子弟，出入禁闥。楊釗之寵，重見今日。昔者王氏封侯，黃霧四塞。昂今拜官，異亦若是?？质Ы癫恢?，漸致難測。伏乞誅昂，并斥孕婦，以遠(yuǎn)禍水。”御史徐文華亦言：“中人之家，尚恥再醮之婦。以萬乘之尊而顧有是，誰為陛下進(jìn)此者，罪可族也。竊料其熒惑圣聽，不過曰‘是姬殊色多技能，而又宜子’。陛下悅彼甘言，誤蒙寵納。已婚未婚，有身無身，皆所不計(jì)。萬一防杜疏闊，而不韋、李園之徒，抵隙以進(jìn)，所系豈細(xì)故哉。且陛下降等威，削尊嚴(yán)，與昂兄弟子侄媟服共坐，或共臥起，賞賚無章。幸臣皆降禮而莫敢抗，其權(quán)寵可知矣。馬姬專寵于內(nèi)，昂等擅權(quán)于外，欲禍機(jī)不發(fā)，得耶？”俱不報(bào)。未幾六科都給事中石天柱等又言：“馬昂進(jìn)納孕婦，臣等已疏諭，迄今再旬，未蒙進(jìn)止。豈陛下之意，將為其有身諱與。秦以呂易嬴而嬴亡，晉以牛易馬而馬滅。彼二君者，特不知而墮其計(jì)耳。今陛下知之而復(fù)為之，何也？萬或陛下急于宗嗣，蹤跡曖昧，真?zhèn)挝疵?，言之咋舌。宜立賜裁決，早絕覬望。”御史程起充等又言：“內(nèi)寵為嬖，是謂女戎。外寵為幸，是謂男戎。妹喜伐夏，妲已伐商，褒姒伐周，此女戎也。莽卓伐漢，賈趙伐晉，安史伐唐，此男戎也。夫兵戈之顯伐易知，而中冓之伏機(jī)難測。馬昂兄妹，寵擅后宮。子侄無賴，雜處中禁。臣等昧死有言，未蒙圣斷。夫昂本驕淫暴橫，而濟(jì)之以奸。馬姬柔佞多能，而濟(jì)之以媚。是兼內(nèi)外之戎于一家，積夏、商、周、漢、晉、唐之患于一時也。”復(fù)不報(bào)。后上幸昂第，酒酣召昂妾，昂忤上旨。上怒起，昂懼，乃謝病歸。既后得劉美人，而馬氏寵衰。
劉美人，亦稱劉夫人，太原民劉良之女，（世稱美人名良女，非是）晉王府樂戶楊騰名下妓也。正德十二年，上幸大同，駐蹕偏頭關(guān)，遍索女樂于太原。美人偕眾妓雜進(jìn)，上遙見美人，悅其色。及聆謳，大喜。遂從榆林還，再召之，載以歸，命為美人，大見寵幸。初居豹房，后漸入西內(nèi)專寢。飲食起居，必與偕，言事輒聽。左右或觸上怒，陰求之，輒一笑而解。江彬諸近幸，雖甚貴倨，見必觸首，以母事之。呼之曰劉娘娘。后上將南征，陰移美人至潞河，約駕先發(fā)，而隨以他舟迎美人。美人脫一簪贈上行，且以為信，曰：見簪而后赴。上藏簪衣間，過蘆溝，馳馬失簪。大索數(shù)日不獲去。及至臨清州，上遣中使召美人，美人辭曰：“不見簪非信，不敢赴。”上乃獨(dú)乘舸晝夜行，傍徨至張家灣親迎美人，載而南。（原評曰：此千載韻事，且出自《實(shí)錄》，而舊史以異詞諱之，殊不必然。）當(dāng)上發(fā)臨清時倉卒，內(nèi)外從官無知者。既而有數(shù)人追及之，亦寥甚。民船爭榜，見上舟，不能避，抵觸譏訶。湖廣參議杜文纘，衛(wèi)上舟過，怒止之，入其舟，奪一妾行。及上至揚(yáng)州，每以數(shù)騎獵揚(yáng)州城西，止宿上方寺。后遂無厭，屢出獵，馳突不測，美人諫乃止。時又稱為夫人，自上方寺至南京所臨寺觀，幡幢錦繡，梵貝夾冊。有為上所錫賚者，悉署上與夫人劉氏名字其上。正德十六年，世宗入嗣，用南京給事王紀(jì)言，以為至尊別號，媟嫚啟侮，不可示天下后世。自今南北凡大行皇帝御駕所臨驛置寺觀有書“威武將軍鎮(zhèn)國總督及夫人劉氏”名者，悉令撤去。
浣衣王滿堂者，霸州民王智女也。以麗色，嘗與選嬪宮。既而罷歸，恥不肯適人。又時時感異夢，謂必有趙萬興者來聘，當(dāng)許之，其人貴不可言。里中僧出入智家，知其夢，間以語人。道士段鋹挾妖術(shù)聞之，遂潛易姓名，且賂僧，使僧先一日謂智家曰：“爾家明日當(dāng)有大貴人至。”詰旦鋹至，問其姓名，曰：“我趙萬興也。”智家歡呼羅拜之，遂妻以滿堂。鋹乃出妖書轉(zhuǎn)相煽亂，愚民既神其夢。及見書大信，從之者日益眾。鋹畏事漏，攜滿堂逃之嵫陽，既而嵫陽人亦信之。有嶧縣儒生潘依道、孫爵杖策至，陰受其術(shù)，時背人行主臣禮。于是鋹遂僭號，改元大順平定，往來牛蘭、神仙二山間。久之，鋹出行新城，民掩獲鋹，并得其妖書。撫按以聞，詔釋愚民之從者，獨(dú)斬鋹與依道、爵三人西市。乃特降中旨，令勿殺滿堂，沒入之，以官奴送浣衣扃，既而召入侍豹房，大幸。世宗嗣位，復(fù)出浣衣扃。人謂之王浣衣云。
卷五
〖世宗朝嘉靖〗興王妃蔣氏，世宗母也。其先徐州人，以尺藉隸京師，父效，初授兵馬指揮使，嘉靖間追贈玉田伯。生妃，通詩書，嘗著《女訓(xùn)》十二篇。弘治五年，冊為興王妃。生二子，長岳王厚熙，次即世宗也。興王薨，妃居邸一年，世宗入繼大統(tǒng)即位，甫三日，即奉箋詣藩邸迎妃，而令廷臣議推尊禮。廷臣舉大義謂：“宜考孝宗而稱興王為皇叔父，妃為皇叔母。”議三上不允。時妃已迎至通州，聞稱皇叔母，大恚，曰：“安得以我子謂他人母乎？”不肯入，上聞之，啟慈壽太后，愿奉母歸藩。而進(jìn)士張璁者，逆上意，謂：“宜考興王而母太妃。”上大喜，乃始迎妃來。將入宮，禮臣具儀注，謂：“當(dāng)由崇文門進(jìn)東安門，皇帝出東華門迎而入。”不許。再議：“自正陽門進(jìn)大明門，承天端門、午門之東從王門入。”又不許。崇文門，京師東門也。正陽門者，正門也，御道在焉。王門，諸王所出入門也。上曰：“圣母當(dāng)從御道入朝太廟。”于是群臣相顧，爭謂“王妃無謁廟禮。”不聽。又謂“當(dāng)具諸王妃儀仗。”不聽。乃尊稱興獻(xiàn)太后，具太后車服儀仗，竟以太后從正陽門直入，謁奉先殿，不廟見。頃之，加稱興獻(xiàn)皇太后。群臣又力爭，謂“稱皇非是。”大學(xué)士楊廷和至辭位去。不聽。會清寧宮旁室災(zāi)，論者謂“議禮所致”，乃姑稱興國太后，然非上意也。越三年，上尊號曰本生章圣皇太后。當(dāng)是時，張璁、桂萼等揣上意有在，益任情與群臣辨，謂“上宜考興獻(xiàn)帝，而母興獻(xiàn)后，去本生二字乃成禮。”上是之。遂以是年秋，尊妃為圣母章圣太后，去本生二字。（原評曰：此篇以逐節(jié)反覆為章法。）
五年，為興王作世廟成，奉妃入謁廟。大學(xué)士石瑤等力爭之。不聽。七年，加尊稱曰慈仁。九年，頒所制《女訓(xùn)》于天下。十五年，四郊廟享禮成，加尊稱曰慶靜貞壽。九月，奉妃謁天壽山七陵，又謁恭讓章太后及景帝后陵。十六年，奉妃幸金山，命諸臣進(jìn)賀行殿。十七年九月，奉妃居慈寧宮。十二月癸卯崩，諭禮、工二部曰：“朕皇考獻(xiàn)皇帝陵，遠(yuǎn)在承天。升遐之日，尚以諸王禮葬。藩衛(wèi)淺薄，堂隧狹隘。比者展視山陵于成祖長陵之北，得支山曰大峪，林崗郁衍，實(shí)為吉丘。欲起逆梓宮，遷祔于此，朕不敢專，卜告于皇祖。”既得吉卜，二三勛輔近臣咸贊曰：“宜爾郡臣其擇期襄事。”又諭曰：“圣母升遐，山陵為重。”分遣大臣祭告大峪山頂建顯陵，于是以駙馬都尉京山侯崔元為奉迎行禮使，兵部尚書張瓚為禮儀護(hù)行使，太監(jiān)鮑忠為奉侍官，指揮趙俊為吉兇儀仗官，又賴太師翊國公郭勛知圣母山陵事。上親幸大峪視之，忽諭曰：“獻(xiàn)皇帝體魄藏顯陵者二十年，北遷遙遠(yuǎn)，大不寧于朕心，朕將奉慈宮南詣合葬。”其議以聞，于是禮臣嚴(yán)嵩等議謂：“靈駕北來，慈宮南舉，共一舉也。而春秋享祀，遠(yuǎn)近迥殊，如初議便。”上曰：“孰謂四海非王土歟，且孝陵何以尚在南也。”因止崔元等毋行，第令趙俊往順天啟視元宮，乃上太后尊謚曰孝慈貞順仁敬誠一步天誕圣獻(xiàn)皇后。
明年趙俊還，謂顯陵不吉，上乃議南巡。九卿大臣許賢等暨左都御史王廷相各疏諫。不聽。已而侍郎呂楠、給事中曾烶、御史劉賢、郎中岳倫皆相繼諫。不聽。已而太學(xué)生陳良鼎上書諫。不聽。良鼎下詔獄。上乃至承天作新宮，虛其一以待合葬。工竣，歸過慶都，御史謝少南言慶都有堯母墓，佚于祀典，請祀之。上忽曰：“帝堯母有墓，洵乎！合葬非古也。”即拜少南左春坊左司直兼翰林院檢討，更議圣母，葬大峪山。四月，上躬謁長陵，忽召禮臣嚴(yán)嵩曰：“大峪山何如？純德山耶。”仍命崔元護(hù)梓宮南祔。七月合葬顯陵，主祔睿宗廟。
陳皇后，元城人。少與諸女?dāng)S錢戲，錢四側(cè)。既長，紹圣張?zhí)鬄槭雷谶x婚，臺官言“大名有佳氣。”得后迎入宮。嘉靖元年冊為后，授后父萬言都督同知，賜第西安門外。工部尚書趙璜言：“西安門近宮，治萬言第，請毋過高廣。”上怒，逮營膳郎中葉寬、員外郎翟璘下獄，而封萬言泰和伯，給世券。既而萬言侵牟其縣民，縣令張好古執(zhí)萬言家人杖之，好古亦下獄。時上方議禮，以為禮始自宮闈。每誦關(guān)雎講教化，（原評曰：先入此數(shù)語史筆）值上與后坐，張文二妃者嘗茗，上循視其手。后恚，投杯起。上大怒，后以驚悸忽墮妊，既而崩。當(dāng)墮妊時，萬言乞妻入視，上以非祖制，不許。至是議喪禮，欲從殺，因裁禮官所上儀注：上玄冠素衣，十二日更淺色衣，聽政西角門，朝兩宮，則具如常服。百官三日臨，喪服十二日，朝則玄冠素衣，通二十七日除。閣臣張璁執(zhí)不可，請上素衣绖帶十二月，乃更服玄冠素衣。百官則素衣绖帶侍西角門，通二十七日除。上曰：“不如朕言，朕且以九日除矣。”璁曰：“不然。天子與后，猶父與母。春秋天王歲有三年之喪二焉，為后也。古人服妻三，后世易以期，期之喪，諸侯絕旁期也。妻之喪，正期也，日易月殺矣。殺之九月后，若有殺者，則將無也。且寧忍臣子不終君母之服者？”上曰：“以上有兩宮皇太后故也。”終不聽。
既而詹事霍韜奏曰：“今百官有妻之喪，不當(dāng)公。古人父在喪母，仗不上于堂，避尊也。臣請陛下玄冠素衣，御西角門十日，即玄冠玄裳，御奉天門。百官朝則玄冠玄裳，退則素，二十七日除。謂夫陛下二十七日，皆御西角門，則無辨于大喪也。百官表衣朝中門，則禮不肅敬也。陛下即以玄冠玄裳御奉天門者，當(dāng)陽之義也，猶之百官有妻之喪不當(dāng)公也。百官退而素不敢見陛下，避尊之義也。猶之古人杖不上于堂也。庶幾變于禮者之禮也。”上可其奏，乃謚曰悼靈皇后，以其年別葬之天壽山奧兒峪。葬之日，出梓宮王門罷辭祖禮，百官一日臨。都給事王汝梅諫。不聽。十五年，禮部尚書夏言議謂：“先皇后正位中宮，母儀天下者七年。夭崩謚悼，雖侔古法，而靈義有六，并非美稱。請下翰林更謚。”上意既久釋，乃改謚曰孝潔皇后。其后繼后謚孝烈，先祔廟而后只祔奉先殿西室。（即西夾室也，一作東室誤）隆慶初，禮臣議：“孝潔，大行皇帝元配也，宜合葬祔廟。若遵遺制，祔孝烈，則舍元配也。若同祔，則二后也。皆不合典制。臣竊以大行皇帝升祔時，宜奉孝潔配，遷葬永陵。孝烈移主陵廟制。”曰：“可。”乃上尊謚曰孝潔恭懿慈睿安莊相天翊圣肅皇后。
廢后張氏，世宗第二后也。父楫，錦衣衛(wèi)指揮僉事。后初入宮，封順妃。嘉靖七年，陳皇后崩，兩宮皇太后命上自擇諸妃中可者。因下詔曰：“皇后之尊，與朕同體。承宗廟，母天下者也。順妃張氏，侍朕以來，克盡禮道，其冊立為皇后。”當(dāng)是時，上方追古禮，而后甚婉娩稱上意。每歲祭，后必從上分獻(xiàn)宗廟。方春率嬪御行親蠶禮，日講章圣太后《女訓(xùn)》于宮中。嘗誦翰林所撰《內(nèi)則新詩》，使宮人歌之，以當(dāng)古房中之樂，如是者六年。（原評曰：著此段纚々，不知其為風(fēng)也。）
至十三年正月癸卯，忽降諭禮部曰：“朕惟陰以相陽，若地承天。妻綱于夫，道在敬順而已。朕元配早夭，進(jìn)冊張氏。藉其內(nèi)助，恩遇特隆。近乃不思敬異，罔顧承乾。俟其既悛，竟成終怙。應(yīng)收皇后冊寶，退閑別所。其天下箋賀總停如敕。”十五年薨，上命喪葬，視憲廟吳后禮。十六年，改稱廢后，葬金山。
方后，江寧人。安平侯方銳女，以嘉靖九年選入宮。十年，奉章圣皇太后旨選九嬪。先是，祖制無九嬪名，自后妃下雜置諸嬪宮，而間以婕妤、昭儀、貴人、美人諸位號。（今史官言明代宮中無昭儀、昭華諸位號，非是。）雖稍參漢制，要其所以為儲嗣計(jì)，未嘗乏也。至是特用張璁言，謂：“上未有子。古者天子立后，并建六宮、三夫人、九嬪、二十七世婦、八十一御妻以廣儲嗣。陛下春秋鼎盛，宜博求淑女為似續(xù)計(jì)。”于是下慈旨為九嬪之選，而后居其首。三月，后與鄭氏、王氏、閻氏、韋氏、沈氏、盧氏、沈氏、杜氏九人并受冊，并冠九翟冠，大采鞠衣，圭用次玉谷文，冊黃金涂，視皇后殺五分之一。至期，上袞冕，告大廟。還服皮弁，御華蓋殿，傳制遣大臣行冊禮。既冊，乃從皇后朝奉先殿。禮成，百官入賀。上仍服皮弁受之。當(dāng)是時，后冊名德嬪。上以其行禮敬，且升降有儀度，悅之，然未為后也。（原評曰：此篇逐段起伏，皆見筋節(jié)。）越二年，忽廢張皇后。欲立后，以問夏言。言故逆上意，頓首曰：“臣請為陛下賀，夫天圜而地方者也。”上大喜，遂以其年立為后，而以僖嬪沈氏為宸妃、麗嬪閻氏為麗妃副之，故事立后謁內(nèi)廟而已。內(nèi)廟者，奉先殿也。上謂：“天子立三宮，所以承宗廟。故《禮經(jīng)》有‘廟見’之文，何以不謁廟？”下翰林禮部議，議謁廟是。正月壬子，上御奉先殿，遣太傅武定侯勛為正使，少傅孚敬為副使，持節(jié)冊立。上乃率后謁太廟及世廟。越三日，頒詔天下。明日，受命婦朝賀于未央宮。自是之后，上嘗薦高祖及高后尊號。后捧高后主亞獻(xiàn)，上稱其有禮，?；屎笊y。及禁日，后親扶寶幄，尚七挾惟謹(jǐn)。?；屎蟆⑾楹蠓顜左?，帥嬪御行享祀，皆恭恪稱上意，上嘗特褒之。
二十一年十月，上性卞，待宮人多不測，宮人懼。會所幸曹妃及王寧嬪侍上寢。寢酣，宮人楊金英等謀弒逆，用組系上頸，而以釵股雜刺上胯間。幸系組倉卒，誤為殊死，結(jié)得不縮。金英懼，同事張金蓮者，知事敗，走告后。后馳至解組，上蘇，然病悸不能言。后命太監(jiān)張左、高忠捕宮人雜治。詞首王寧嬪，云曹妃者雖不與，然亦知之。后乃傳上命，收曹妃及金英等十余人磔于市。并捕斬其族屬十余人而籍其家。先是曹妃有容色，上愛之，冊為端妃，故每侍上寢。至是上稍愈，疑妃冤，曰：“端妃，我所愛，宜無此心。”因德后救已，而翻以妃故憾后。是年進(jìn)后父銳安平伯為安平侯，以報(bào)后功。二十六年十一月，宮中火，中宮請救后，上不應(yīng)，后遂崩。已而復(fù)悼曰：“后救我，而我不能救后。”（原評曰：此以述語為斷語，純乎史法。）乃欲厚其喪葬禮，且欲重抑孝潔以厚之。遂稱后為元后，豫名所葬地曰永陵。遣太傅兼太子太傅、成國公希忠為正使持節(jié)，少師兼太子太師、吏部尚書、文華殿大學(xué)士言為副使，捧冊謚曰孝烈皇后。故事凡冊謚，使臣至宮門，內(nèi)侍傳節(jié)冊以入。上又諭謚后禮重。其命二使上殿，拜命于門內(nèi)勿如舊。明年二月，喪百日，特修薦事于永禧宮，詔群臣齋戒十日。是日皆素服辦事，五月葬永陵。將葬，禮官請儀注，上命梓宮從中道行，虞嬪如禮用九數(shù)，百官送喪者，皆制服。至入朝，以素服加烏紗帽黑角帶，退而以素服素冠辦事。至迎主之日，仍用制服至善安門。外行安神禮，主還，更以素服素冠辦事，禮畢除。時廷臣謂逾舊制，且有引孝潔前事爭者，皆不聽。
二十八年十一月，后大祥，禮官請安主奉先殿東夾室，先是孝潔葬奧兒峪，后主不議祔。至十五年，禮官始請祔奉慈殿邵太后傍，以為《喪服小記》有“婦祔祖姑”之文，因祔主焉。及邵太后遷陵廟而奉慈殿廢，廷臣議：“遷孝潔殿于奉先殿旁室。而殿旁地陿，惟斜廊兩廡，難以奉安。于是有奉先殿盡西夾室之祔，蓋迫于所請也。今請安后主于奉先殿東，則位先孝潔，此明以元后尊后者。”而上復(fù)不許。謂當(dāng)?shù)y太廟。下輔臣嚴(yán)嵩、尚書費(fèi)寀等議：“嵩等言祔祖姑，禮也。請歲時饗獻(xiàn)，則入太廟，藏主則幄憲廟皇祖妣之傍，以從祔于祖姑之義。”而上曰：“不然。祔禮無遷就者。后雖非帝，然帝之配也。帝自有一定之序，而后即因之。今后以朕存，不啟柜不定已矣。安有饗在此而主藏彼之禮？其依祖制，奉祧仁宗而祔以朕，他日之新序，其勿違。”蓋上意尊后，且慮他日祧?？?，故欲乘已生存時預(yù)祧仁宗，而借后以定序也。（原評曰：直斷數(shù)語皆舊史所未敢道者。然《史記》、《漢書》在本朝已自有此。）嵩等謂：“諭及新序，則非臣子所敢言，乞下廷臣議。”上命暫已，待再期，姑藏主皇妣?；屎蟀Ｃ髂暝倨?，奉主?；屎蟀?，入享于太廟，位設(shè)新序不及祝，而上終欲祔主太廟。命再議。禮部尚書徐階、都給事楊思忠皆以為不可，余無言者。時帝使入覘，會議得狀，及疏入，怒曰：“爾等懷二三心猶爾耶？此非專論后也，及非子為親、夫?yàn)閶D也。第以朕躬論正序定位，禮所應(yīng)有，乃無肯奉行者，階、思忠二人議定即是矣。”于是階、思忠惶恐言：“臣等愚昧，不能仰知圣諭。竊惟周建九廟、三昭、三穆、率六世而祧，至后兄弟相及，亦有不及六世者。國朝廟制，同堂異室，與周禮不同。今太廟九室皆滿，若以圣躬論，仁宗當(dāng)祧，固不待言。但此系異日圣子神孫之事，而陛下自言之，是自豫廟也。臣聞夏人之廟五，商以七，周以九。禮由義起，五可七，七可九，九之外亦可加也。請于太廟及奉先殿各增二室為十廟，祔孝烈皇后，母祧仁宗，陛下亦無豫焉。”上曰：“會議當(dāng)人人盡言。今兩人各一言而止，此會議耶？臣子之誼，當(dāng)祧當(dāng)?shù)y，自應(yīng)上請，而乃自為見。且禮有一定，茍定矣，何避豫為。”于是階等乃如旨議上報(bào)聞，隨條上祧祔儀注。并請?jiān)唬?#8220;忌祭近矣，望可臣奏。”上猶銜初議報(bào)曰：“孝烈繼后，非元后，其所配者又入繼之君，不忌祭亦可。”階等惶恐請益力。上曰：“非天子，不議禮。后當(dāng)?shù)y廟，朕久諭之，顧謂未宜，徒飾繁言，惑眾聽，實(shí)欲待題朕主矣。”因諭嚴(yán)嵩曰：“禮官即從朕言，勉強(qiáng)耳。諸臣爭親、爭帝、爭祔、爭名三十年矣，至今猶未化耶。今即不忍祧仁宗，且置后主別廟。他日任臣下處之，令忌日奠一卮酒，不致以仁宗傷眾情也。”于是禮臣不敢復(fù)言，第請如敕行。許之。
后二年，六科官表賀正旦，思忠首署名。上猶修前卻，摘其表語詰責(zé)之，杖之百，削籍以杜異議。然當(dāng)時，議臣從無敢為孝潔言者。隆慶初，上后尊謚曰孝烈端順敏惠恭誠祗天衛(wèi)圣皇后，不稱肅字，且移孝潔配世宗祔廟，遷葬永陵。而別祀后主弘孝殿。見《陳皇后記》。
皇貴妃王氏，指揮僉事王隆之女。嘉靖九年選入宮，十年冊為昭嬪。十五年生皇子戴睿。生時有他妃夢星官以嬰兒送昭嬪，上異之。是年進(jìn)昭妃，明年冊為貴妃?；首佑衅尜|(zhì)，嘗見上叩頭曰：“見不敢時時舉手者，以天在上也。”上奇其言，至是益重妃。十九年，進(jìn)皇貴妃。二十八年，皇子死，年十有四。時初冠，行冠禮。翼日而病，命太醫(yī)視之，不治。忽北面拜曰：“兒去矣。”端坐而逝。上悼之，謚莊敬太子。明年妃死，先是閻麗妃生一子薨，謚哀沖太子。至是命妃與閻妃同葬，而以哀沖、莊敬二太子祔之，其地在天壽山。已而禮官言妃當(dāng)與閻妃同祔主孝潔皇后陵廟，詔可。妃弟朝用，累官都督僉事。
杜康妃者，穆宗生母也，大興人，父林，封慶都伯。嘉靖九年，妃應(yīng)選入掖庭。明年封康嬪。十五年進(jìn)封康妃。十六年正月皇子生，是為穆宗。三十三年，妃薨。是時穆宗以裕王居邸，上下禮部議喪禮。尚書歐陽德等言：“累朝皇妃，或未生皇子，或子非居長。而受封國，或子立為東宮而先薨，俱與今不同。惟成化中淑妃紀(jì)氏薨，所生皇子倫序居長，與妃事相類。但彼時孝宗尚幼也。今裕王既已成婚，禮宜持服主喪送葬。”乃議上輟朝五日，裕王主喪。遵孝慈錄，斬衰三年。其儀仗人數(shù)，皆視舊有加。上不許。于是輔臣引洪武七年，太祖命周王橚服貴妃孫氏故事以對。曰：“彼慈母猶爾，況生母耶？”上命考賢妃鄭氏例以聞。于是德等復(fù)上儀注。制可敕，謚為榮淑康妃，葬金山。
及穆宗入嗣，以隆慶元年正月乙未諭禮部曰：“朕仰荷天眷，嗣守丕基。溯惟慶源所自，我生母榮淑康妃，恩實(shí)大焉。朕曩居外邸，奉養(yǎng)之禮，既闕生前。光揚(yáng)之典，未從身后。追思罔極，痛切于衷。夫孝在篤于所生，愛必由于親始。今朕方以孝治天下，而母恩未報(bào)，大禮未舉，其何以表因親之誼，立成教之本哉。昔孝宗皇帝上生母淑妃尊謚，祔葬茂陵，建奉慈殿大內(nèi)。歲時享祀，萬世稱孝焉。茲當(dāng)如故事，仰稽懿德，恭薦鴻稱，舉遷祔之上儀，營祀享之專宇。爾禮部其議詳以聞。”丙寅上尊謚曰孝恪淵純慈懿恭順贊天開圣皇太后。遷祔永陵，祀主神霄殿。
李嬪，延津人。嘉靖十四年十月，夏言請慎選賢淑，補(bǔ)嬪御，以廣儲嗣。上命夫人女官出諸王館選擇。妃父李拱臣自詣通政司上白：“有女端麗，堪充下陳。”因轉(zhuǎn)送禮部以請，上曰：“此非大臣獻(xiàn)諛也。既系親陳，當(dāng)從所愿。”遂令拱臣送至京。既至，適上行郊祀，夏言請淑女赴諸王館擇日選視。上曰：“淑女至京，適逢郊享，此高禖之兆也。”（原評曰：動必引古，然不可已。）敕勿赴館選，徑進(jìn)大內(nèi)。既進(jìn)，冊寧嬪，無子薨。
〖穆宗朝隆慶〗穆宗皇后，姓李氏，昌平人。封德平伯李銘女。穆宗為裕王，冊為妃，生憲懷太子。嘉靖三十七年歿皇邸。穆宗即位，謚曰孝懿皇后。六年秋，神宗即位，加上尊謚曰孝懿尊惠順哲恭仁儷天襄圣莊皇后，合葬昭陵，主祔廟。
繼后姓陳氏，通州人，（一作大名）父景行封固安伯。嘉靖中，孝懿李皇后為太子妃，早薨，冊后繼之。隆慶元年，進(jìn)為后。已而后無子，出居別宮。越一年后疾，左右無侍者，外廷憂之。既疾甚，試御史詹仰庇上疏曰：“皇后者，本先帝所賜以配陛下。陛下宜遵先帝命，篤宮闈之好。上承宗廟，下以立四方家人之則。舊聞皇后舉止端肅，久拂圣意。而去歲車駕謁陵園，皇后隨輦，朝野皆慶。以為相傳或失實(shí)，群疑總釋。頃又聞皇后離坤寧，置之別宮，左右失起居，以致抑郁成疾。陛下又略無眷顧之意，中外憂懸。萬一不起，如圣德何？亦何以承先帝命？”上曰：“后無子多病，近移居別宮，冀稍安適，或可從此卻病耳。爾不曉內(nèi)廷事，乃妄言。”神宗即位，上徽稱曰仁圣皇太后。
六年進(jìn)懿安。十年進(jìn)康靜。二十四年七月崩，謚曰孝安貞懿恭純溫惠佐天弘圣皇太后，祀奉先殿別室，與孝烈皇后同。先是神宗在東宮時，后病居別宮，而神宗生母李太后者，斯時尚為貴妃也。神宗每辰謁奉先殿朝帝及貴妃畢，即往候后曰：“娘娘寂寞，禮不可曠。”后聞履聲即喜，疆起取經(jīng)書指而問之，神宗應(yīng)聲答。后且感且喜，貴妃聞妃喜，亦喜。（原評曰：貴妃和厚，神宗睿孝兩皆可感。）神宗既嗣，后稱人仁圣，貴妃稱慈圣，兩宮既同尊。而后與慈圣皆賢，素?zé)o猜嫌，至是益親謐。神宗又孝事兩宮，一無所間。由是后無疾，優(yōu)游慈宮者二十五年。神宗嘗設(shè)四齋，近侍二百余人，陳百戲?yàn)閮蓪m歡。每遇令節(jié)，先于乾清宮大設(shè)兩宮座，使貴嬪請導(dǎo)，上預(yù)俟云臺門下拱而立。北向久之，仁圣輿至景運(yùn)門，慈圣輿至隆宗門，上居中北向跪，少頃兩輿齊來前，已復(fù)齊至乾清門。上起，于是宮中王皇后扶仁圣輿，皇貴妃鄭氏扶慈圣輿，導(dǎo)而入。少憩，請升座，自捧觴安幾，以及獻(xiàn)饌。更衣必膝行稽首，屏顧攝息，（原評曰：一段只摹敘迎宴一節(jié)，如許詳盡委皙，豈非司馬寫生之筆。）皆從來儀注所未有者。于是始陳戲，劇飲乃罷，凡大饗多此類。
卷六
〖光宗朝泰昌〗光宗后郭氏，順天人。萬歷二十九年，冊為皇太子妃，生皇一女。四十一年十一月丁未薨，謚恭靖。四十八年九月，進(jìn)謚恭靖端懿溫惠元妃。熹宗即位，上尊謚曰孝元昭懿哲惠莊仁合天弼圣貞皇后，遷葬慶陵，主祔廟。后父初封博平伯進(jìn)侯，既死，子振明襲。
王皇后者，熹宗生母也，順天人。初入東宮為選侍，萬歷三十四年十一月生熹宗，進(jìn)才人。四十七年三月丁未薨，謚昭蕭恭和章懿皇貴妃。熹宗即位，十一月上謚曰孝和恭獻(xiàn)溫穆徽慈諧天鞠圣皇太后，遷葬慶陵，祀奉先殿。封后父王升為新城伯，升卒，子國興襲，崇禎末殉難。
孝純皇太后，姓劉氏，海州人。后居河間，父應(yīng)元，（一作應(yīng)槐誤，應(yīng)元號思槐。）母徐媼。初入太子宮，為淑女。萬歷三十八年十二月生莊烈愍皇帝，旋以細(xì)故失光宗意，被譴薨。既而光宗悔，恐神廟知之，戒掖庭勿復(fù)言，葬于西山。愍皇帝封信王，進(jìn)賢妃。天啟中，信王未之邸，嘗居勖勤宮，問近侍曰：“西山有田懿王墳乎？”曰：“有。”“其傍有劉娘娘墳乎？”曰：“有。”每密封金錢往祭焉。及即位，上尊謚曰孝純恭懿淑穆莊靜毗天毓圣皇太后，遷葬慶陵。而封后父瀛國公，母瀛國太夫人，稱太異數(shù)也。弟效祖和陽衛(wèi)正千戶，封新樂伯，繼祖錦衣衛(wèi)都指揮同知。侄文炳、文耀錦衣衛(wèi)指揮同知，后皆加保傅，進(jìn)都督。上五歲失太后，問左右以遺像，莫能得。傅懿妃者，亦東宮淑女也，生皇六女、皇七女，進(jìn)封懿妃。嘗與太后比宮居，自言宮人有相類者。雜指其眉睫及頰輔間，召太后母瀛國太夫人認(rèn)之。時武英殿中書梁祝善形摩，瀛國太夫人同懿妃出宮人指示，揣以意，令仿佛為圖。圖成，敕具法駕鹵簿，由正陽門警而入，上親跪午門迎之。既入，懸像乾清宮，呼老宮婢及素侍太后者來前，使瞻視?；蛟皇?，或曰否，上為之雨泣，兩宮皆泣。（原評曰：圣主痛心事偏摩寫瑣屑乃爾，猶記瀛國太夫人謝表有云：圣孝難窮，慈容不。上揮涕慰勞，即以所圖四軸賜其一令供于家。
及國破，文炳率家人環(huán)哭于孝純像前，閉門自焚，凡死者四十二人。）乃加傳懿妃封號，賞賚太后家及承奉王裕民中書梁祝各有差。上既追念太后，且自以薄祜當(dāng)憂勞，于加上太后尊號。時群臣奉冊寶以進(jìn)，上以手拭淚，欷歔不能已。故事生母忌日，不得設(shè)祭服青。十五年六月，上以太后故，欲追宣宗以來生繼七后，同建一廟，而祀太后于其末。乃御德政殿，召輔臣及禮部尚書林欲楫、侍郎蔣德景等議。上曰：“太廟制有九，皆一帝一后，祧廟亦然。今祧廟自德、懿、熙、仁四祖外，加以仁、宣、英、憲、孝五帝，凡九廟。而其廟已滿，且其制一帝一后，其繼后及生后七位仍不得入。即宮中奉先殿，亦一帝一后，雖嘉靖后有以繼后及生后入者，而前此七位尚無祭也。”上意在太后而特未顯言，德景曰：“奉先之后有奉慈殿，亦祀繼后及生后者。今雖廢，盍舉行焉。”上曰：“孝宗皇帝建奉慈而世廟廢之。然尚有弘孝、神霄、本恩諸殿，不止一奉慈也。”德景曰：“內(nèi)廷規(guī)制，臣未之悉。但既有諸殿，則似隨在可奉祀者。”上曰：“太廟之禮，一帝一后，朕豈敢輕易。惟是奉先地廣，可以恢拓。朕欲將祧廟之主袷祀奉先，未審可否？”德璟曰：“大袷之禮，在歲暮已行于太廟。今復(fù)欲以祧廟之主，并入奉先，終恐陿耳。”上曰：“奉先殿中，已現(xiàn)有繼后及生后七位主矣。”德景曰：“此萬歷初始增入，非舊制也。”上曰：“然按故事，弘光初，別建奉慈以奉孝穆紀(jì)太后，而孝肅、孝惠亦并祀之。嘉靖中，遷三主祔陵廟，罷奉慈之祭。至隆慶初，奉安、孝烈于景云殿，更其名曰奉孝，又奉孝恪于神霄殿。萬歷三年，即奉孝恪、孝烈于奉先，而弘孝神霄之祭又罷，此奉先附祀所由來也。然以朕思之，奉先之祀，既有定禮，則諸殿沿革，歷世可驗(yàn)。似不若別建一殿，以祀七后為較便。”德璟曰：“善。”于是辟殿祀太后，而七后共之。崇禎十七年都城戒嚴(yán)，文炳、文耀入衛(wèi)帝。時李邦華請?zhí)幽线w不得。及事急，上召文炳及駙馬都尉鞏永固使護(hù)行。文炳叩頭言：“外戚親臣不藏甲，臣等徒手安能護(hù)皇上搏賊？”皆相向哭。既而城陷，文炳、文耀闔門死。
李妃者，光宗選侍也。時宮中有兩李選侍，無所別，因以所居?xùn)|西宮別之。莊妃居?xùn)|宮，稱東李。此居西宮稱西李，然西李最有寵。神宗初，以熹宗早失母，命西李母之，既而信王亦失母，仍以命西李。會西李生皇八女，遂改命東李母之。皇八女即后稱皇八妹者也。光宗即位，妃與鄭貴妃同住乾清宮。時上諭封郭元妃為皇后，王才人為貴妃。又諭封李選侍為皇貴妃。及上不豫，召大臣入乾清宮，上御暖閣，憑幾諭曰：“李選侍夙保震器，撫育國本，宜速封。如是者再，署禮部事。”侍郎孫如游對曰：“今孝端、孝靖兩太后及元妃、才人大典未竣，俟四大禮舉后，行未晚也。既而上崩，選侍遂踞乾清宮。因挾制皇長子，邀封皇后。傳言欲垂簾聽政。于是大學(xué)士劉一燝、吏部尚書周嘉謨、都給事中楊漣、御史左光斗等力請移宮，而選侍始踉蹌移仁壽殿去，于是移宮之案興焉。熹宗即位，下詔曰：“朕昔幼沖，皇考選侍李氏，恃寵屢行，氣毆圣母，以致崩逝，使朕抱終天之恨。朕雖幼，未嘗忘也?；士疾『V，大臣進(jìn)內(nèi)問安，選侍威挾朕躬，使朕傳封皇后。復(fù)用手推朕，向大臣顏口傳。至今念及，尚合羞赧。朕因避李氏暫居慈慶宮。又令李進(jìn)忠、劉遜等傳言，每日章奏文書，先呈選侍，方付朕覺，仍欲垂簾聽政。且欲處分御史所言選侍，他日必有武氏之禍者。朕思祖宗家法甚嚴(yán)，從來有此規(guī)制否？朕今奉養(yǎng)李氏于噦鸞宮，俱遵皇考遺愛，有此體恤。外廷誤聽李黨謠諑，實(shí)未識朕心之故也。其李進(jìn)忠、田詔等，皆系盜庫首惡，自干憲法。勿使渠魁賄囑當(dāng)事，播弄脫罪。卿可傳示遵行，故諭。”
十二月復(fù)下詔曰：“朕沖齡登極，仰庇祖宗眷佑，內(nèi)外清平。以為大小臣工，開誠布公，定無異議。不意外廷近來乃妄生謗語，輕聽偽傳，誠有如科臣楊漣所奏者。朕不得不再伸諭避宮始末，以釋群疑。九月初一日，皇考賓天，閣臣文武大臣科道等進(jìn)宮，哭臨畢，請朝見朕躬，李選侍阻朕于暖閣。當(dāng)時司禮監(jiān)等官，設(shè)法請朕出見群臣，選侍許而復(fù)悔。及朕出暖閣，又使李進(jìn)忠等請回。如此者至再至三。朕至乾清宮，丹陛大臣扈從前導(dǎo)，選侍又使李進(jìn)忠等持朕衣不釋。若非司禮監(jiān)奏請，朕前進(jìn)不可，退又不能，此時顏面，存于何處。及至前宮門，選侍又差人數(shù)次著朕還宮，不令御文華殿。卿等親見，當(dāng)時景象，安乎？危乎？當(dāng)避宮乎？不當(dāng)避宮乎？諸宮欲行庇護(hù)之謀，先藉安選侍為題目，使是非氵圂淆，朝政不寧。輔臣義在體國，為朕分憂，何不代朕傳諭一言，屏息紛擾，君臣大義何在？如初一日，朕躬視皇考入殮，選侍又阻朕于閣中，不令出入。及翼日，恭送皇考梓宮于仁智殿，選侍必欲朕朝見彼后，方許回慈慶宮，明是威挾朕躬垂簾聽政之意。朕蒙皇考命選侍任照管，亦不住彼宮，其飲膳衣服，皆系皇祖皇考所賜。選侍侮慢凌虐，朕晝涕泣。皇考自知其誤，親來勸朕，此其親疏，自有分別。（原評曰：西晉后多此等文字。）諸所行事，朕曾諭閣臣，不令傳抄。若避宮不早，則爪牙成列，盈虛在手，朕亦不知何如矣。選侍因毆崩圣母，自知有罪，使宮眷王壽花等時來探視，不許朕與圣母下原任各宮娥說話，如有即捕去重處。朕之苦衷，外廷豈能盡知。今朕奉養(yǎng)選侍及皇八妹，俱從優(yōu)厚，各官何以猜度過計(jì)，藉為口實(shí)。如異日選侍患病而逝，將用人以抵命乎？將歸咎于朕乎？豈不聞圣母之崩，由選侍之毆，可不問乎？邇來各官，不為圣母，只為選侍，失其輕重，理法何在？前日刑部執(zhí)奏父母之恩如天地。履后土則思母德，戴皇天則思父仁。仁人孝子之用心，固宜如此。然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朕不加封選侍，以慰圣母在天之靈。奉養(yǎng)選侍，敬遵皇考之意。該部亦可仰體朕心矣。大小臣工，惟知私于李黨，責(zé)備朕躬，不顧大義，姑不深究。卿等可傳諭大小臣工，務(wù)令和衷，各供乃職。毋得植黨背公，自生枝節(jié)，以取罪懲。故諭。”
天啟元年二月，上復(fù)諭曰：“賈繼春暗揭流毒，造言誣人，若黑夜行刺，使人莫防，朕本不深究。然自繼春出揭以來，引類彌天，爭端大起。大臣求去，小臣紛囂。威懼繼春，莫敢直言其非，朕皆隱忍。今繼春全不改省，乃昂然肆辨，目無君父。況選侍移宮以來，未嘗見繼春有疏，明其可否。卻借密揭為攖鱗逆耳之說，箝制朕躬，要名減罪。姑著照原揭回話。”閏二月又諭曰：“朕以沖年，皇考見背，仰體在天之靈，敬禮選侍。其移宮一事，大小臣工，連章奏請。始末情節(jié)，舉朝共知。獨(dú)賈繼春首倡邪說，捏造李選侍雉經(jīng)皇八妹入井。播煽流言，誣詆朕躬。若不窮究分明，何以傳信天下后世？乃繼春奉旨回話，初則一揭朦朧，再則遮飾支吾。本欲逮訊，今自認(rèn)風(fēng)聞無影，顯自明肆誣捏，姑從輕削籍，永不敘用。”當(dāng)是時，上方厭選侍移宮一案，尚無畸見。獨(dú)賈繼春有侍選自經(jīng)皇八妹投井之說，以為當(dāng)安選侍，故有是諭。而其既客魏用事，而上意遂變。
四年七月，詔封選妃為康妃。群小念移宮之名正，不足以殺諸賢。乃創(chuàng)為封疆一案，緹騎四出，大獄旁午。至五年九月，賈繼春召至，忠賢遂矯詔諭群臣曰：“先帝升遐，朕躬嗣服，父子承繼，正統(tǒng)相傳，臣子何得居功。至楊漣左光斗等，妄希定策，串通王安，倡為移宮之事，捏造垂簾等語。王安奸惡異常，乘機(jī)報(bào)怨。內(nèi)外交結(jié)，黨眾力強(qiáng)。不許康妃從容奉旨，而逼令瑯玱出宮。先帝體尚未寒，言猶在耳。漣等即有權(quán)勢，固亦人臣。乃棄禮忘君，犯上不道，至于如此。使非賈繼春等明揭于前，天牖朕心補(bǔ)封于后，將終始蒙蔽，恩禮有虧。即寸斬楊漣、左光斗，何救于事。況與魏大中、周朝瑞、袁化中深盟固結(jié)，招權(quán)納賄。黨護(hù)熊廷弼，夥壞封疆。鐵案既定，猶貪其重賂，力為出脫。托汪文言內(nèi)探消息，暗弄機(jī)關(guān)。遍樹私人，布滿津要。壞法亂紀(jì)，欺蔽朝廷。及汪文言事發(fā)，奸謀畢露。自知理屈，乃巧借他題，以掩其罪。信口裝誣，毫無影響。肺肝如見，欲蓋彌彰。朕言念及此，深切痛恨。已將熊廷弼處決，傳首九邊。楊漣等雖追贓身死，而顧大章系同惡之人，即送法司從重?cái)M罪。爰書既成，將諸奸罪狀，及守正諸臣向來疏揭，并近日屢次明旨，俱著史臣編輯成書，頒行天下。垂示將來，以昭朕孝思。據(jù)事直書，毋得回護(hù)。使善惡邪正，炳如日星。而黨與不得借口文奸，飾非亂聽。違者治以妖言惑眾之罪，特諭。”由此珰難大起，而國運(yùn)隨之，要其禍自移宮始。先是熹宗初立時，值九月早寒霜甫下，而宮中李花齊開。咸以為選侍當(dāng)封，相顧賀。而其后闖亦李姓，識者謂此草妖云。
東李妃，亦光宗選侍也。以別西李妃故曰東李。性簡重，寡言笑。名位素居西李前，而寵不能及。嘗奉光宗旨撫視皇五子，皇五子成立，入繼大統(tǒng)，選侍功居多。天啟元年二月，冊封莊妃。客魏用事，妃持正牴牾。凡宮中禮數(shù)，多被裁抑，妃不平。會忠賢同官徐應(yīng)元為承奉正，當(dāng)謁妃。奡慢不以禮，嘗在妃前笞宮使，鴟肆無忌。妃以負(fù)氣薨。（原評曰：此時宮闈極饒氣節(jié)，如莊妃、裕妃、成妃輩比比皆是，豈亦東林過激耶。）先是皇五子在宮，每日起，拜天畢，退而謁母，選侍亦愛之。嘗夢黑龍?bào)吹钪愿孢x侍，選侍私自喜，囑勿言。又所居?xùn)|宮，后有井二，皇五子隨選侍過之，戲汲井，得金魚。汲次井，亦如之。至是泣曰，吾不能奉侍王矣。崇禎初，上念鞠育勞，加上妃封號。與其弟李成棟官，給四千頃。而應(yīng)元以忠賢敗，發(fā)南京賜死。
選侍趙氏者，未有封號，與忠賢客氏不合。熹宗即位后，矯旨賜死。選侍聞命，出光宗所賜物列案上。沐浴，西向禮佛畢，痛哭自縊?？褪蠌?fù)矯旨用宮人禮葬，而斥其答應(yīng)王亮等發(fā)鳳陽陵園。
〖熹宗朝天啟〗懿安皇后，祥符人，張姓，太康伯張國紀(jì)女。天啟元年四月，冊為皇后。后性嚴(yán)正，數(shù)于上前以顛倒舊章為言，蓋指客魏也?？褪蠙M肆宮闈，后召至，欲繩以法?？臀捍蠛?，遂于宮中播流言，謂后本孫二女，犯辟以女托之生員張國紀(jì)，張國紀(jì)女之，非己女也。罔上大不道，上亦疑之，幸其說不根，無左驗(yàn)，乃已。
三年后有身，客魏盡逐宮人之異己者，而以其私人承應(yīng)。后脅痛，假按摩陰傷之，竟損元子焉。時有匿名帖榜于宮門，列忠賢逆狀并及忠賢黨七十余人。忠賢怒，疑出國紀(jì)并被逐諸人所為。而逆黨邵輔忠、孫杰等欲因此興大獄，盡殺諸門戶。而借國紀(jì)以動搖中宮，事成則立魏良卿女為后。劉知選偵知之，首上疏參國紀(jì)，梁夢環(huán)繼之，禍且叵測，賴閣臣力救得免。熹宗大漸，后折逆奄謀，力與大臣傳遺命，定迎立事。愍帝立，上尊號曰懿安，居慈寧宮。時奄方叵測，左右窺伺者皆其黨。后豫戒信王勿食宮中食。
及即位，猶從戚畹家取櫝食進(jìn)。至是，上見后，感激盡臣子之敬，乃召還戚臣張國紀(jì)于河北慰之。而論知選、夢環(huán)以謀危先帝中宮之罪。崇禎十四年，刑科給事中胡周鼒請上后徽號。時國用日匱，上恐舉大典多費(fèi)，嘆曰：“吾之不能盡孝事，貧也！”或言周鼒有所授，已下理而頓釋之曰：“恐傷后心”后嘗語周后曰：“吾南中嘗有家可居。”又曰：“延儒誤皇叔。”因歷言延儒罔上事，周后間以聞。上怒詰周后所從來，周后以后對，遽已。十七年三月，都城陷。賊渠李巖者，中州人，知后賢，特覓后宮中護(hù)衛(wèi)之，后自縊死。
裕妃張氏，有嚴(yán)性，不為客魏用，客魏惡之。會妃已有身，鋪宮膺冊妃禮畢，而遲久不乳。遂誣其有后言，矯旨閉禳道中。盡逐其內(nèi)官及宮婢等，絕其飲食。經(jīng)數(shù)日，天雨，妃力疾匍匐啖檐溜死。乃復(fù)矯旨革妃封，如宮人例，焚其尸。愍帝嗣，始復(fù)妃位號，改葬如禮。
李成妃，順天人。天啟四年二月，生皇二女，封成妃。是日地大震，宮瓦皆墮。既而皇二女薨，妃失寵。會張皇后病，皇貴妃任氏以孕皇三子臨月，成妃仍當(dāng)夕，上慰之。先是范氏慧妃者頗見幸，生悼懷太子，封皇貴妃，以忤客氏意被斥。妃與慧妃好，每見慧妃輒悵惋。至是侍上寢，從容為慧妃乞憐。（原評曰：事甚可感，此一段亦殊勝褚先生文。）客氏聞大怒曰：“彼欲樹兵向我耶。”遂矯旨革封，幽妃別宮，而逐內(nèi)庫管理李謙于海子殺之。幸妃故鑒裕妃事，預(yù)蓄乾食藏瓴甓間，半月得不死，后乃斥為宮人而遷之乾西。崇禎元年，詔復(fù)妃封號并膳禮，且請居慈慶后宮，置供奉焉。熹宗六妃，惟王良妃，段純妃居?xùn)|西兩宮。任容妃即皇貴妃，生懷獻(xiàn)太子，不受珰禍。張?jiān)ｅ杂乃?。李成妃、范慧妃俱被斥。又有定嬪、襄嬪、恪嬪，皆禁居乾西。崇禎初，?fù)加封，冊使宮中供養(yǎng)如法。他有馮貴人，惡忠賢擅，嘗勸上罷內(nèi)操。忠賢怒，矯旨謂貴人誹謗，賜死。胡貴人甫為上所幸，以非忠賢黨，恐見寵，乘上出郊日掩殺之。而報(bào)以貴人暴卒，上不問。
〖愍皇帝朝崇禎〗莊烈皇后周姓，其先蘇州人，徙居大興。父奎以醫(yī)名，娶繼妻丁氏，生后。家貧能操作，顧性貞靜，居平不見齒。天啟中，選信王邸妃以后進(jìn)。故事宮中凡選婚，每選一，必以二副者陪，升即中選，皇太后幕以青紗帕取金玉跳脫系其臂。不中則以年月帖子納淑女袖，而侑以銀幣遣還。時神宗劉昭妃，攝太后寶。而中宮之政，悉稟成于熹宗懿安后。懿安后疑后弱小，將及其次，昭妃力贊之曰：“今雖弱小，他日不長大耶。”因冊為信王妃。
上即位，立為皇后。以后父奎，為南城兵馬副指揮，進(jìn)都督同知，既而封奎嘉定伯。后家本節(jié)嗇，而入典宮政，務(wù)減儉，裁宮中縻費(fèi)，不為外家乞恩澤。即歲時大臣，命婦入朝賀，亦賞賚必以禮。時天下饑饉，府庫虛。上憂勞議節(jié)用，而后所行合上意，上甚敬之。初神廟以孝養(yǎng)故，設(shè)兩宮百戲，自宮中舊戲以及民間爨弄，無不備。至是悉裁革，而獨(dú)留舊戲承應(yīng)。如所稱過錦戲者，仿佛古優(yōu)伶供養(yǎng)，取時事諧謔，以備規(guī)諷。時旱蝗，中州賊大起，戲者作驅(qū)蝗及避賊狀。后見之，徐謂上曰：“有此耶。”因掩面泣，上亦泣，是日遂罷戲。（原評曰：后語只三字，而仁心、靜質(zhì)、減言、嗇事種種圣德無一不見。）上薄于聲色，宮中不兼寵，惟田貴妃者頗愛之。妃見后稍倨，后每抑之以禮。會歲旦朝正妃當(dāng)詣坤寧宮朝，適天寒雨雪，翟車止門外不即入，又不令傳免。久之，袁淑妃車至，時淑妃亦進(jìn)為貴妃，即傳入相見，且故為好語謝之去。于是始傳妃車入，坐朝之，朝已遽下，無他言。妃大恨，面上泣訴。妃父教之上書，陽引愆而別為微詞挑之。上在交泰殿與后語不合，上推后仆地。后憤不食，欲自戕。上尋悔，遣中使持貂裀賜后，且問后起居，后勉為一餐。上傳旨令貴妃省愆，退居啟祥宮，三月不召。
既而后在永和門看花，請召妃，上不應(yīng)。后遽令以車迎之，乃相見如初。后嚴(yán)正自處，而性最仁。母丁太夫人，入宮必先朝后，始行家人禮。后見母之朝己也，而泣欲太子為謝，左右力言不可，乃止。后聞寇漸棘，微言曰：“吾南中尚有一家居，蓋意在南遷也。”上問何從知之，后不語。后凡有所言，不欲盡，且不欲言，外多類此。先是宣懿康昭劉妃者，神宗妃也。萬歷六年立中宮時，隨冊為昭妃，于嬪嬙中最賢而有年。崇禎改元，上使之居慈寧宮，掌太后印，稱太妃。周后之選，昭妃贊成之以是也。至是歲節(jié)，上必朝太妃，朝畢，坐而饗以茶。上甫就坐，忽欠申偃栲栳鼾齁徐聞，太妃戒勿驚。命尚衣者覆以帔，左右皆植立，屏息以竢。有頃，上竟攝衣起，謝曰：“圣祖時，天下少事，宮中皆晏安，太妃所親見也。至兒子苦多著，（北人呼多為多著）實(shí)難枝梧。兩夜省文書，自謂年甫逾壯，尚可磨耗。不謂早困劣，在太妃前，惛然不自持一至此。”太妃泣，上歸，為后言，后亦泣。時上念寇衤固，茹蔬斷庖割，后見上體瘁，具酒餚為上解菜。上接瀛國夫人奏。瀛國夫人者，孝純太后母也。瀛國夜夢孝純歸，語上瘁而哭，言動舉止如平時。又云翼日有為解菜者，上勿卻也。上持奏入宮，見后解菜驚詢曰：“汝何以為此，豈亦有所聞耶？”曰：“無有。”“外人有導(dǎo)之者耶？”曰：“無有。”因念先后慈，在冥冥尚保惜至此，后亦賢能感先后意，乃出奏示后再拜，舉箸相向哭，淚溢盤槅。
后生皇長子及長平、昭仁二公主?；书L子已冊立出閣讀書，昭仁主六歲未封，以居昭仁宮，故名。故事太子既出閣，非上命不朝后。偶上坐便殿，皇長子以后故來請朝，時案有急奏，則寇破河南報(bào)也。上嘆曰：“兒見母有幾而關(guān)我耶？今后竟入朝，勿問也。”十七年三月十七日，都城陷，上至宮曰：“事急矣。”后即于上前再拜，自經(jīng)死。大兵定京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