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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公子羽 制圖 |蘇見羽 （特別注明出處的除外）
兩人一雕向著
黑龍?zhí)抖ァＤ撬跇O易辨認，方圓七八里內(nèi)草木不生。黑龍?zhí)侗臼且蛔蠛?，后因水源干枯，逐年淤塞，成為一片污泥堆積的大沼澤。只一頓飯功夫，楊過和郭襄
已來到潭邊。縱目眺望，眼前一片死氣沉沉，
只潭心堆著不少枯柴茅草，展延甚廣，那九尾靈狐
的藏身所在，想必便在其中。——《神雕俠侶》第三十三回《排難解紛》
《神雕俠侶》中的這段故事，明確提到發(fā)生的地點是山西西南部的運城，這是一個盆地，方圓七八里的大湖“黑龍?zhí)丁保?/strong>應是運城市南郊的鹽池（也叫鹽湖、解池）。
不要小看它。因為對蒸發(fā)量的苛刻要求，咸水湖幾乎只能出現(xiàn)在西北干旱區(qū)，而運城鹽池，像一枚孤獨的明珠，出現(xiàn)在半濕潤地區(qū)的晉南。鹽，是人類維持生命必需的食品，在遠古時期更是稀有資源。猿人進化過程中，鹽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文明的蹤跡，一定閃耀在鹽的分布地。
這就變得極其有趣了。白茫茫的鹽田，泛著紅暈的鹽池，隱藏著中華文明搖籃的密碼。鹽主要有海鹽、湖鹽、巖鹽、井鹽。湖鹽，是最容易大量獲得的一種，尤其在四五千年前，甚至更早時期，人類生產(chǎn)活動能力低下的情況下。今天中國版圖上，有1500多個鹽湖，跟吃的鹽關系最密切的是氯化鈉鹽。晉西南的鹽池，就像一顆孤立的明珠，它隨風散發(fā)的咸濕氣味，帶來了最早的華夏文明氣息。
地球上最大的自然奇跡之一
半濕潤區(qū)唯一的大鹽湖
晉西南的運城鹽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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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么這里能有這么一個天賜“寶湖”？晉西南的神奇之處在哪里？讓我們，將時光向前推進到華夏文明出現(xiàn)的前夕。那時的山西，更讓人肅然起敬。
炎帝、黃帝、蚩尤、堯、舜、禹等人物，都多少帶有某種神話色彩。后世記載和考古發(fā)現(xiàn)可以證明：他們的活動中心，它們都在晉西南大地——中條山北麓的臨汾盆地和運城盆地中。司馬遷在《史記》中說：“堯都平陽，舜都蒲坂，禹都安邑?！?/strong>堯都平陽，大約在今臨汾一帶，舜都蒲坂在今永濟一帶，禹都安邑在今運城一帶。
唐代李泰在《括地志·蒲州·河東縣》中說：“河東縣（今山西永濟蒲坂故城）南二里故蒲坂城，舜所都也。城中有舜廟，城外有舜井及二妃壇?！薄端斡莱鯕v山記》說：“蒲坂城中有舜廟，城外有舜宅及二妃壇。”明末清初學者顧炎武斷言：舜都蒲坂就在平陽府（今臨汾市堯都區(qū)）蒲州。據(jù)古《蒲州府志》記載，古蒲州城十分宏偉，城墻有八丈之高，城中建有26座廟宇，還有舜帝廟和薰風樓——這是為了紀念舜帝作《南風歌》而建的樓閣。
今天，堯、舜、禹的陵墓有多處，范圍跨度大得驚人。但這三處上古帝王的蹤跡，在晉西南的臨汾、運城盆地，都有分布。我們難以言之鑿鑿對其進行肯定，但可以幾乎肯定：這一帶是早期華夏文明中心。
《禹貢》中描繪堯舜時代的九條貢稅線路，都是通向蒲州的。這至少說明，晉西南的蒲坂故城曾是華夏文明早期的重要活動中心。
1978到1987年間，丁村文化遺址所在的襄汾縣境內(nèi)，發(fā)掘了一個集居住區(qū)和墓葬區(qū)于一體的遺址——馳名中外的“陶寺文化”遺址。陶寺文化中期出現(xiàn)了“城市”的雛形：一個東西長1800米，南北寬1500米的圓角長方形大型城址，以及其中的宮殿、王陵、宗教禮制建筑等眾多考古遺存。
2003年，考古隊在陶寺中期小城內(nèi)祭祀?yún)^(qū)發(fā)現(xiàn)了大型圓體夯土臺基。發(fā)掘者推測，這與觀天象和祭祀有關。山西省考古所研究員田建文是陶寺文化遺存的參與發(fā)掘者，他堅信這里便是歷史傳說中的“堯都平陽”。遺址附近的百姓，把太陽發(fā)音為“堯王”?！妒酚洝の宓郾炯o》有劉熙的解說稱：“帝王所都為中，故曰中國。”陶寺，被考古學者形容為堯時代的大城，是部落聯(lián)盟的都城，很可能是最早的“中國”區(qū)域。
陶寺遺址中的一片扁壺殘片，上有兩個朱書文字，其中一個辨認出為“文”，另一個文字有“堯”、“易”、“命”等多種解釋。這意味著，早在殷墟前七八百年的陶寺文化時期，祖先已經(jīng)開始使用文字符號。陶寺文化發(fā)展水平達到了“方國時代”（考古大家蘇秉琦先生指出：紅山文化在距今五千年以前，率先跨入“邦國階段”，“邦國時代”以后是“方國時代”）。
最密集的早期文明遺址，聚集在中條山北麓，運城—臨汾盆地，汾河下游谷地。
這是一個看似平淡、卻充滿神奇的地方：河流縱橫、土地肥沃、水熱適宜，在四五千年前更是比現(xiàn)在還要溫暖濕潤，非常適合人類早期的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活動。今天華北地區(qū)唯一殘存的原始森林位于中條山，它是幾千年前原始景觀的殘存。
臨汾-運城盆地——堯舜禹時代；洛陽—安陽山麓——夏商時代；渭河關中盆地——周秦漢唐
這是宋之前三大文明中心
晉西南盆地與神奇的鹽池，都要感謝一條今人并不太熟悉、但極其重要的山脈——中條山。它長160公里、寬10—15公里，橫亙于黃河、涑水河之間，呈東北—西南走向。狹長的山體嵌入太行和華山對峙之中，因而得名中條山。東段最高峰是海拔2321米的歷山，據(jù)說就是舜率華夏部落耕作的區(qū)域。西段主峰是海拔1993米的雪花山，它北望運城盆地，西瞰關中平原。
7000萬年前，受一次大的造山運動的影響，運城盆地南部的中條山，北部的孤山、稷王山褶斷上升，其他板塊則不斷下沉，形成大面積的沉積洼地——解池就是盆地中最低洼處。中條山橫亙于運城鹽池以南，但是并不是密不透風，南方的風會穿越縱橫交錯的山谷溝壑，從一個個峽谷口積聚起來，更加猛烈地掃過鹽池——背陰之地的鹽池，加上南風的吹動，水蒸發(fā)量大大增加。于是，半濕潤地區(qū)出現(xiàn)了難得的鹽湖！它是中原農(nóng)耕地區(qū)罕見的、能夠出產(chǎn)食用鹽的咸水湖。
鹽，是人類維持生命必需的食品，在遠古時期更是稀有資源。猿人進化過程中，鹽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四五千年前，食用鹽的開采方法十分原始，基本上依賴大自然的恩典：鹽池中鹵水引入曬鹽池中，水分在太陽的炙烤中逐漸蒸發(fā)，鹽分逐步析出。有人推斷，舜帝部落最早發(fā)現(xiàn)了鹽池，并獲悉了這一自然秘密，用自己獨有的歌詞說出了人們的愿望。而那首《南風歌》，也是對風神的祈禱詞——這是人與神靈溝通的古老儀式。
黃帝與蚩尤之戰(zhàn)，很可能就是爭奪鹽資源的戰(zhàn)爭。傳說，蚩尤被殺后，鮮血流入了鹽池，因為血是咸的，因而變成了鹽池的鹵水。因為蚩尤的尸體被肢解，人們就將鹽池命名為“解池”。這一解釋雖是傳說，不過它多少有一些遠古記憶的殘留。文明早期，鹽的獲取極其不易，中原腹地幾乎只有運城鹽池可以源源不斷地提供食鹽。因此，圍繞稀缺資源開展爭奪，并引發(fā)一系列的部族兼并，是非常合理的事情。這些戰(zhàn)爭，加劇了各部落的融合，推動了華夏民族的形成。
郭襄、楊過在晉南中條山一帶，尋找傳說中的靈狐，追尋中遇到黑泥沼——“黑龍?zhí)丁?/p>
就是圖中的運城鹽湖，又叫解池、鹽池
鳥瞰中條山北麓和運城鹽池
鹽，食用的必備資源。銅，戰(zhàn)爭的制勝砝碼。
學者很早就注意到，中條山的另一重要物產(chǎn)是銅礦。在山西垣曲境內(nèi)，曾發(fā)現(xiàn)過大量古銅礦遺址。今天的中條山區(qū)的，可以找到很多古銅礦開采的豎井。地質(zhì)隊員在深層勘探中發(fā)現(xiàn)，地下分布著許多古巷道，就像蟻巢一樣復雜精細。銅的發(fā)掘、冶煉和鑄造，改變了農(nóng)耕工具、錢幣流通方式和戰(zhàn)爭性質(zhì)，開辟了青銅時代。
文獻中記載的“夏墟”位于中條山以北。圍繞中條山，山西夏縣發(fā)現(xiàn)了銅鑿、銅鏃和面范等古代銅制品，侯馬則發(fā)現(xiàn)了大規(guī)模的東周時代鑄銅遺址。緊鄰黃河和中條山、位于河南省三門峽市的古虢國墓地，也出土了大量西周銅器。冷兵器時代，尤其是上古時期，青銅的意義巨大，它甚至直接決定國家的軍事實力。
有了鹽和銅，加上中條山和黃河的天然屏障，這一帶農(nóng)耕的人，容易獲得持久的生息，從而有可能進一步開疆拓土。
華夏文明曙光初放時，能同時獲取大量食鹽和銅礦的地方，只有一個區(qū)域——那就是中條山北麓的晉西南。中條山北麓的運城、臨汾盆地，在衛(wèi)星圖上看起來，就像一只四面都有屏障的搖籃。以此為起點，我們的先祖開始了“中央”思維，設想了一個以自我為中心的建構空間——中國。
春秋時晉國地緣及早期擴張路線圖
制圖 @ <天涯>鄙視搶沙發(f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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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chuàng)立于公元前1039年的晉國，封地本來方圓不足百里。有了中條山北麓的優(yōu)越條件，在晉文公時代完成霸業(yè)，雄霸天下150余年。晉國分封，使堯舜的舊域形成的文化形態(tài)進一步凝聚和融合。今天我們都知道“強秦”的改革和秦國的強大，卻很少提起晉國。
如果說戰(zhàn)國，是屬于秦國的時代；那么春秋，則是屬于晉國的時代。
晉國在諸侯中第一個改革，打破了諸侯間的實力平衡。從這里開始，國家開了從禮制到法制的轉型。
古文字的國，最右邊是戈
有了金屬銅制作的戈
才能讓國家變得有競爭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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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末唐初，蟄伏太原的李淵父子，在這里養(yǎng)精蓄銳，最后走出中條山，拿下關中平原，進而統(tǒng)一天下。中條山塑造了古“中國”，拉開了華夏文明的第一個篇章！
1941年5月的“中條山會戰(zhàn)”，讓侵略軍感受到了國人血戰(zhàn)到底的決心，也讓它的屏障意義更加凸顯：北側是運城盆地，南側則是廣袤的中原。中條山，與黃河、太行、呂梁山等一起，構筑了第二地形階梯上氣勢宏偉的“表里山河”，為這塊土地上的生命和文明，營造了安全感（著名作家張銳鋒 語）。
中條山，堪稱華夏文明的原點，是古文獻中“天下”觀念的策源地，也孕育并佑護了早期農(nóng)耕文明的家園。中國古稱“華夏”，“華”、“夏”都與中條山有關：“華”字取自華山，古人把中條山與華山視為一體，只是被黃河割開。華夏的“夏”來自夏朝，歷史文獻說，中條山北有“夏墟”，南面偏東地區(qū)為“有夏之居”（“有夏之居”，出自先秦文獻《邑周書》記載，學者解釋為“夏王朝都城所在地”）。
出晉陜大峽谷后，急流快進的黃河突然收起了野性，放緩了前進的腳步——東側為汾河流域的運城盆地，西側通往渭河流域的關中平原——這是地質(zhì)學上著名的汾渭地塹，此地下沉形成的盆地，成為中國歷史上兩大文明中心。此時，東西橫亙的中條山拔地而起，黃河則突然掉頭繞過山脈西端，轉而向東，大山大河并駕齊驅(qū)，直奔黃淮海平原而去。
北望山西所在的三晉大地，南瞰河南所在的中州沃土，相傳大禹治水鑿龍門，開砥柱
黃河中游形成“人門”、“鬼門”、“神門”三道峽谷
三門峽即由此得名吳作人油畫《三門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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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門峽
中條山、鹽池、汾河谷地，三者缺一不可，這里有宜耕作的土地，有安全的屏障，更有生存需要的鹽，防御需要的銅。神奇的山脈、神奇的鹽湖、神奇的盆地，成為是華夏民族早期文明的塑造者——正是它的出現(xiàn)和存在，讓華夏文明有了第一個穩(wěn)定的活動中心。
